再睜開眼睛時, 衡玉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她現在坐在沙發一角,身上穿著條淺卡其色工裝長裙,腳下蹬著雙黑色小皮鞋, 手腕處佩戴的表小巧而精致, 一看就不便宜。


    胃部有些隱隱抽痛, 身體也保持著微微蜷縮的姿態, 應該是胃病犯了。


    判斷完自己身上的情況, 衡玉抬眼環視四周, 發現自己應該正身處於一間書房裏, 書房靠牆一側立著極高的書架, 上麵擺放滿了書籍。


    距離隔得有些遠,衡玉看不清楚書脊上的字, 但能看出來不是中??。


    係統沒有及時將原身的記憶傳送過來, 衡玉也沒有出聲催促?, 就這麽安靜打量, 反正這時候屋裏隻有她一個人在。


    這個念頭剛一閃而過,衡玉就聽到樓底下傳來沙沙的刺耳電流聲。


    一陣電流聲之後, 字正腔圓的中文聲響起。


    衡玉努力側耳去聽。


    “……冬將盡, 春將始,隻待遊子歸……”


    剛聽完這句話, 下方突然爆發了劇烈的爭吵聲,有人用清冷而高的語調道:“衡玉還在樓上休息,你們小聲點。”


    旁邊的人似乎是回了句什麽,最開始說話的人沒有再開口。


    衡玉沉默一瞬,決定下樓去看看,隻不過在這?前,得先把她的胃疼壓下去。


    正用特殊的手法按摩胃部, 書房外有人輕輕敲門,推開半掩的門走進來。


    “衡玉,你感覺舒服些了嗎?”說話的是個黑發黑眸的年輕男人,戴著副金絲細框眼鏡,長相不是十分俊秀,但身上的書卷氣息很重,??人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他的聲音清冷裏透著微不可察的溫和,音色和衡玉剛剛聽到的一模一樣。


    衡玉收回按摩胃部的手,慢慢坐直身體,溫聲回道:“感覺好些了。”


    年輕男人將一杯溫度剛合適的熱水遞??她:“剛剛接的,你先喝一點。”


    衡玉接過,遞到唇邊喝了兩口。咽下熱水後,胃部的不適感比先前減少很?,僅剩下的細微抽痛可以忽略不計。


    她將杯子扔進垃圾桶裏,年輕男人出聲邀請道:“那要隨我下去嗎。”


    房間的門打開後,下麵的爭吵聲越發清晰傳入衡玉耳裏。捕捉到‘華國’,‘回去’,‘待遇’??關鍵詞,衡玉緩緩垂下眼,從沙發上起身,一言不發地朝年輕男人走去。


    年輕男人見她沉默不語、臉上表情也有幾分冷淡,以為她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便沒有再跟她搭話。


    走出書房,歐式裝修風格的大廳映入眼簾。


    看著那極富時代感的錄音機,再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幾個男人身上穿著的美式學院風格衣服,衡玉大概判斷出了她現在所處的年代和國度。


    係統適時將原身的記憶傳送過來,在衡玉走到一樓客廳中央時,她正好將原身的記憶接收完畢。


    這回,衡玉來到了一個非常特殊的時間節點。


    ——??戰剛結束不久,她的祖國華國建立的第二年。


    原身姓奚名衡玉,祖籍華國,六年前趕赴m國進修建築學,畢業後直接留在學校裏任教。


    原身家境不差,學校給她開的報酬很優渥,再加上原身偶爾會幫一些企業設計稿子,所以她吃喝用度都頗為精細。


    今天眾人聚集在她家裏,是因為華國那邊發來遠洋電文,想邀請所有有誌於建設國家的遊子們歸國。他們剛剛會爭吵,純粹是為了回國還是不回國這件事。


    剛剛來書房喊她的年輕男人叫席清,是她的老鄉,也是她的大學同學。


    隻不過兩人不同係,席清進修的是航空係,在本科畢業後沒有選擇工作,而是繼續進修。


    目前他還沒獲得碩士學位,就已經因為出色的成績,獲得了他導師的青睞。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以席清的才能,無論在哪裏都能大放異彩。


    是的,沒什麽意外的話。


    想到原劇情裏麵的內容,衡玉擰起眉來。


    正思索著事情,旁邊有人喊了聲她的名字,打斷她的沉思。


    衡玉抬眸,循聲看去。原身的男友溫良俊穿了件套頭毛衣,外麵套了件常青藤風格的襯衫,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溫良俊的袖子微微翻卷上去,?情溫和地盯著衡玉:“我們剛剛討論了很久,大家基本都有決定了。席清、李碧曼他們幾個打算回國,但我是肯定會留在m國的,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他似乎已經篤定了衡玉的判斷般,明明是在詢問衡玉的意見,但話音剛落,?繼續道:“你肯定也是留在m國的,對吧。我們已經在m國安定下來了,現在你和我每個月都有優渥的薪水,還有學校分配的房子,不久?後我們結婚,生孩子,隻有在美國,我們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條件。”


    他臉上帶了幾分虛假的苦惱:“但是回到一窮二白的華國,我們能有什麽?回去吃糟糠菜,回去喝涼白開嗎?你跟我肯定受得了這種苦,但未來我們的孩子怎麽辦?身為人父人母,明明有機會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我們怎麽能不盡力去爭取。”


    說到這裏,大概是覺得自己很幽默,溫良俊輕笑了兩聲。


    跟衡玉說完,溫良俊?看向席清,溫和的語調裏潛藏著淡淡惡意:“席清,你也別折騰了,還差三個月的功夫你就能拿到學位證書。萬一把自己的碩士學位都給折騰沒了,那多可惜啊。”


    溫良俊嫉妒席清。


    衡玉一瞬間就得出了這個判斷。


    “不勞你操心。”席清冷淡道。


    “是的,我覺得無論是我的事,還是席清的事,都不用勞煩外人操心。”衡玉在旁邊附和席清的話。


    她是站著的,所以輕而易舉就能俯視坐在沙發上的溫良俊:“人各有誌,不回國其實沒什麽。但是,反而還??來嘲諷那些回國的人,這就沒什麽意思了。”


    溫良俊臉上的淡淡自得瞬間凝固下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衡玉,那神情仿佛是在說:你瘋了嗎。


    就連席清??人也看向衡玉,有些意外她的反應:??知道,奚衡玉的性子非常溫和,跟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相處得很不錯,但她很愛溫良俊這個男朋友,隻要是溫良俊開口說的話,哪怕??求有些不合理,奚衡玉也總是會勉強自己答應下來。


    察覺到周圍人詫異的目光,溫良俊臉上有些掛不住,聲音頓時重了下來:“衡玉!”


    “溫先生,以後還是直接喊我奚女士吧。當然,我更喜歡別人喊我奚先生或者奚同誌。”


    溫良俊愕然:“你是什麽意思?”


    衡玉聳肩:“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


    “你??跟我分開?”


    衡玉點頭,看來這人還是勉強能夠聽得懂人話的。


    溫良俊震驚:“為什麽?”


    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那幾句話,溫良俊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高大的身體站在衡玉麵前,淡淡陰影覆蓋下來:“因為我剛剛說的那幾句話,你就要跟我分開?奚衡玉,你什麽時候也學會無理取鬧了?”


    衡玉這具身體比較嬌小,必須仰頭才能直視溫良俊的眼睛。


    她的一雙杏眼往常是柔和似水的,今日卻凜凜如刀,看得溫良俊背後生寒。


    “想知道為什麽?”


    衡玉猛地抬起右腿,使了個巧勁將溫良俊重新摔回到沙發邊上。


    如果不是溫良俊連忙用手扶著沙發,剛剛他肯定會直接摔到地上。


    穩住身體後,溫良俊狠狠瞪著衡玉,咬牙切齒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衡玉無動於衷,繼續剛剛的話題:“在祖國一窮二白的時候,相應祖國的號召義無反顧回國的人,非常有勇氣。”


    坐在溫良俊身邊的幾個人都是決定不回國的,他們互相對視一眼,苦笑著或是坐立不安著,絕對沒有溫良俊這麽坦然而洋洋得意。


    “但是,尊重任何選擇。不回國的人就是不勇敢,就是怯懦、舍不得m國的豐厚薪水嗎?在座諸位,有為了繼續完成學業而留在m國的,有已經在m國組建家庭的,有手頭有項目必須留在m國的。隻要不是數典忘祖,那有什麽關係,留在m國不代表不能為祖國做些什麽。”


    衡玉冷冷凝視著溫良俊,目光裏的?采宛若在看跳梁小醜。


    “公然嫌棄自己的祖國,並且嘲諷那些做出勇敢選擇的人,才是最愚鈍、最令人不齒、最可笑的人。”


    溫良俊渾身發抖起來,他跟奚衡玉認識那麽久,以前怎麽不知道奚衡玉的口齒如此伶俐。


    今日這番話如果傳揚出去,他在華人圈子裏是不用再混了。哪怕這裏麵也有不少人跟他抱著一樣的想法,但是在心裏想想跟?的說出口,那差距還是很大的。


    思索片刻,溫良俊迅速抓住一點反擊衡玉:“你說得這麽冠冕堂皇,難道你敢放棄m國的一切回國嗎?”


    衡玉微微一??:“當然,她需??我不是嗎?”


    溫良俊蹙眉道:“她需??你?別鬧了。”


    溫良俊的聲音溫和下來,帶著淡淡的安撫意味:“衡玉,我知道你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在世界建築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華國現在的經濟水平,怎麽可能在建築上投入太大的成本。但??想設計出精妙絕倫的建築,必須要有深厚的國力打底。你不??為了一時的意氣?爭放棄自己一直以來追逐的夢想。”


    “這是我和祖國需??考慮的問題,與你無關。”衡玉語氣冰冷,“而且溫先生,請你不??做出一副為我考慮、對我情深的模樣了,你與他人勾勾搭搭、親親我我的時候,怎麽就忘了我呢?”


    在原劇情裏,原身其實是想要回國的。但一邊是祖國,一邊是自己深愛的人,原身無法立即作出抉擇。


    後麵,在愛人、家人、同事、導師??人的力勸下,原身隻好放棄了回國的念頭,留在了m國,並且接受溫良俊的求婚,成為了他的妻子。


    但是在結婚不久後,原身才發現自己愛人的?麵目——他是個自私自利、薄情寡義?人,早在跟原身結婚?前,就在外麵跟有夫之婦勾勾搭搭。


    看到他們在她的婚房上滾作一團時,原身心底冰涼一片,後來與溫良俊爭吵時,她不小心被溫良俊推搡下了樓。樓梯不高,所以她隻是輕微骨折,沒有生命危險,但她胎裏隻有一個多月大的孩子沒有保住。


    躺在冰冷的病房裏,原身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她還沒有感受到那個孩子的到來,孩子就先一步因為她的疏忽和魯莽離開了人世。


    那是她第一次對溫良俊感到絕望。


    當兩個人之間有了隔閡,那隔閡並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會隨著日積月累,矛盾越積越深。


    一次次爭吵已經耗盡了原身的精力、生命力,哪怕是對她愛的建築學,她也很難傾注精力去研究。


    後來躺在病床上數著生命最後的時光,看著那暮靄沉沉的病房天花板時,原身總在假設,如果人生還能重來,那該有?好啊。


    ……


    “勾勾搭搭?”


    聽到這個詞,有兩人的共同友人下意識發出驚呼。說完這句話後,友人才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抬手捂住了嘴。


    “你,你在胡說些什麽……”溫良俊先是一慌,連忙穩住心?,連聲反駁道。


    衡玉道:“我在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我??你理由,我已經??了你三個理由,現在可以滾了嗎?”


    溫良俊的麵子裏子都被扒了個幹幹淨淨,已經是坐立難安,他一把從椅子上起身,仿佛屁股著火般匆匆往外走去,為了保存顏麵還丟下一句“我們之間存在著天大的誤會,衡玉,我明日再來尋你,現在我們需??彼此冷靜冷靜”。


    他這副落荒而逃的模樣,看得人心底發??。


    其他幾個關係一般的人也都起身告辭。


    很快,客廳裏的人就散了一大半,隻有席清、李碧曼兩人沒走。


    “還好嗎?”席清溫聲問道。


    李碧曼留著及肩的卷發,她性子有些靦腆,與衡玉也不太熟,所以沒有出聲,隻是站在旁邊關切地看著衡玉。


    衡玉輕笑:“我有什麽不好的,剛剛丟臉的人又不是我。”


    想到剛剛的情景,席清也??了??:“所以真打算回國了?”


    衡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繞過席清、繞過沙發,走到櫥櫃前麵站著,操作兩下老式收音機,收聽起一個比較特殊的頻段。


    此時,那已經循環放了很久的話再次在室內回響。


    “……冬將盡,春將始,隻待遊子歸。”


    “如今一切百廢待興,我們需??每一位漂泊在外、有誌於參與國家建設的遊子們。”


    “今朝國已立,請你們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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