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 衡玉調轉馬頭。


    沈洛跟上,邊追邊問:“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件科舉舞弊案處處透著詭異,我們剛回京,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派人去看管好陳雙和梁平這兩個人, 千萬不能讓??們畏罪自盡, 最後來個死無對證。”


    在說出‘畏罪自盡’??四個字時, 衡玉的聲音有些許譏諷。


    “雲三不會出事吧?”


    “不會有性命之憂, 但要是洗不清??身上的汙名, ????一輩子……就要毀了。”


    ??個時代, 話語權都是掌握在士子手裏的。


    ‘科舉舞弊案’可以說是要得罪全天下的士子, 如果雲三不能從??件事裏摘出去,怕是到了史書上, 都要被後世文人拎出來口誅筆伐。


    沈洛神色一凜, 用力夾住馬腹。


    與已經打聽出來到底發??了??事的衡玉、沈洛二人不同, 知道馬車到了皇宮宮門口, 雲t?弦還是沒想通整件事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垂下眼,兩手攏在袖間。


    走神D?時, 外麵傳來內侍陰柔的聲音:“三皇子, 到宮門了,請您下馬車。”


    雲t?弦掀開馬車簾, 視線下意識掃視四周,握著馬車簾的動作頓時僵住了。


    ??看到宮門外烏壓壓跪了近百名穿著士子服的今科士子,秋風吹過來時,將??們的聲音一並卷攜而來。


    “陛下,科舉乃最為公平的選官任官手段,決不能容許任??人破壞其公正性。”


    “士子十年寒窗,換一朝金榜題名, 入宮門輔佐聖上,如今有人縱容科舉舞弊,欲將科舉公平與聖上威儀踩在腳下,請聖上裁決!!!”


    “陛下……”


    聽著那些質問聲和叩首聲,雲t?弦發自內心??出寒涼來。


    ??疑心天要變了。


    可仰起頭,烈日高照,萬裏無雲,不還是那樣嗎。


    “殿下,該下馬車了,陛下和內閣已經在禦書房等您很長時間了。”內侍再度提醒。


    雲t?弦冷冷一?,整個人身上帶著一種尖銳的、傷人傷己的刺芒:“知道了。”


    ??在內侍的簇擁下,穿過紅色宮牆,一步步走入這座他??活了近二十年的皇宮。


    那股已經消失許久的壓抑感再次襲來,雲t?弦幾乎要被壓得喘不過?來。


    ??隱在長袖底下的手都在抖。


    ??知道自己在害怕,也在憤怒。


    今日為了出遊,??特意換了身長衫,藍袍金冠,袍角壓著雲紋,本是清雋雅致的少年郎,此時卻渾身都透著狼狽。


    宮牆盡頭,再繞過幾座宮殿,距離禦書房就近了。


    對麵宮??突然走來一隊人。


    為首被簇擁著的男人一身四爪蟒袍,頭戴金冠,?容堪稱溫和親切。


    那一刻,雲t?弦心髒劇烈跳動。


    ??隱隱約約有種感覺,真正站在科舉舞弊案背後的人,是太子。


    太子要借此來徹徹底底碾壓??,報複??。


    “老三啊。”太子與雲t?弦狹路相逢,??停下腳步,望著雲t?弦,眼神悲憫。


    “你做事也實在是太不小心了,你說是不是。”


    “日後行事啊,還望多思多量。”


    丟下??句話,太子越過雲t?弦,先行入了禦書房。


    雲t?弦站在禦書房外,看著??座被陽光籠罩住的宮殿,頭暈目眩。


    小時候雲t?弦腿短個子小,所以覺得皇宮非常大,有如洪水猛獸;


    後來他長大了,??丈量完了皇宮的絕大多數土地,於是覺得它就是一座大一點的囚籠。


    前段時間尚原一案,??得了父皇的青睞,於是他??平第一次覺得皇宮也能算半個家;


    但此時此刻,雲t?弦發現??錯了,原來哪怕??長大了,??皇宮還是有如洪水猛獸。


    它匯聚了??天底下最至高無上的權勢,也是天底下最無情肮髒之地。


    “跪下!”


    雲t?弦一入禦書房,連裏麵的場景都沒看清楚,就聽到上首傳來一聲怒喝。


    裏麵是毫不掩飾的怒意。


    “老三,??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朕解釋清楚!”


    雲t?弦跪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隻是麻木俯拜下去,雙眼沒有神采:“回父皇,兒臣什麽都不知道。”


    ***


    陳雙和梁平現在就被關押在京兆尹大牢裏。


    從皇宮方向前往京兆尹需要經過鬧市,鬧市沒辦法疾馳,隻能放慢馬的速度前行。


    衡玉慢悠悠駕著馬,思索站在背後策劃??整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誰。


    自古以來,會出現科舉舞弊,多數是因為考官想要讓自家的後輩順利考出好名次,少部分是做了利益交換。


    但??兩種理由放在雲t?弦身上都站不住腳。


    背後布局的人明顯是衝著雲t?弦這個人來的,那對方要的……就是雲t?弦失去康元帝的信任?


    如果順著??個邏輯往下思考,雲t?弦失寵隻會對幾個皇子有利。


    雲t?弦以前在宮中的存在感不高,是尚原一事後才有了存在感的。而尚原一事裏,??將太子得罪狠了,以太子睚眥必報的個性是必然要報複的。


    ……這會不會就是太子遲來的報複。


    如果是的話,那這個報複?真是足夠狠而準。


    帶著要將雲t?弦一擊斃命的毒辣。


    如果??個局真的是太子布出來的,??能不能猜到後續她和沈洛會做些什麽?


    衡玉不斷梳理著整件事情,同時慢悠悠跟著沈洛,不知不覺間就出了??條鬧市。


    前方道路瞬間變得開闊起來,沈洛剛想加快速度,衡玉突然叫住??。


    “我們現在去京兆尹……怕是晚了。”


    若她是太子,雲t?弦一入宮,陳雙和梁平這兩個人就必死無疑。


    沈洛猛地回頭,滿臉震驚地看著衡玉:“那可是京兆尹,怎麽可能就??麽……”


    衡玉沒回話,她從腰間取出自己的令牌,打了個手勢。


    一直暗中貼身跟隨她的密八瞬間出現,以沈洛的武功,居然也沒發現密八是從哪裏跳出來的。


    “帶著密閣的令牌去京兆尹,說我們密閣要提審兩個犯人。科舉舞弊案事關重大,牽扯到朝堂陰私,密閣有權插手。”衡玉吩咐??。


    不管怎樣,還是得派人去看看,萬一正好能趕上救下那兩個人呢。


    衡玉聲音沉穩:“如果有人敢阻攔你行事,直接以武力行事,出了任何岔子,都由我給你一力擔著。”


    目送著密八離開,衡玉扭頭看著沈洛:“我們現在入宮。”


    “現在入宮能做什麽?”


    “陪在雲三身邊,為他爭取機會,為他擋去猜忌的、中傷的話語。”頓了頓,衡玉?問,“少歸,沒忘了?初你做紈絝在紅袖招和我打架時的刁鑽吧?”


    “喂,沒忘是沒忘,但是你不覺得用刁鑽這個詞來形容很不貼切嗎?”


    “那叫刁蠻?”


    “嗬,果然是不學無術。”


    “你來想一個更貼切的。”


    “……啊,還是算了吧,突然感覺刁鑽這個詞也挺不錯的。”


    “嗬嗬。果然是草包。”


    兩人鬥著嘴,卻沒有任何耽擱,掉轉了馬頭直接往皇宮方向奔去。


    ??整件事情牽扯太大了,背後的布局也太巧妙了,要如??破局?


    衡玉選擇的是——以蠻力去破。


    身為紈絝,不必講理。


    ??們兩個人身上穿著的是常服,又正逢休沐日,此時此刻他們不是朝廷的官員,隻是雲t?弦的知交好友。


    ***


    雲t?弦已經跪了大半個時辰了。


    ??從進入禦書房起,就滴水未沾。


    上首,內侍總管正在向??介紹科舉舞弊案的始末。??已經頭暈目眩,卻還不得不集中精力去聽從對方口中出來的每一個字。


    於是他越聽越覺得諷刺:“父皇。”


    ??的聲音如同被瓦礫摩擦過,刺耳難聽:“兒臣在秋闈開始前從未接觸過秋闈考題,敢問兒臣是如??偷走考題的?”


    無人回答??。


    “敢問京兆尹可有兒臣收受賄賂的證據?”


    “敢問父皇,為什麽在事情毫無頭緒的時候,讓兒臣在內閣麵前跪了??麽長的時間。”


    ??一聲比一聲沙啞。


    上首終於有人動了。


    卻是太子的聲音傳來下來:“三弟,父皇從未疑心你,但此事事關重大,所有疑點又都指向了你,??才召你來詢問,你莫要……”


    “太子殿下!”雲t?弦已經感覺到喉間的腥甜了,??咽下了那股腥甜滋味,譏諷??,“事情如??,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必在這裏假作好人?”


    “放肆!”剛剛一直沒說話的康元帝再次怒拍案首,“太子是兄,是君,你一個做弟弟的、做臣子的,你是怎麽對太子說話的?”


    雲t?弦自嘲一?,垂落在膝蓋的兩手用力攥緊。


    世人總說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可是怎麽忘了,如果兄長不友善,那做弟弟的,又憑什麽恭順?


    ??的頭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雲t?弦渾身都是厭倦。


    “父皇莫要動怒,三弟隻是覺得一時氣悶罷了。其實孤也知道此事肯定與三弟無關,但如今群情激憤,近百名士子就跪在宮門外求您查明事情真相,我們總得給世人一個交代。”


    太子安撫好康元帝,側頭去看雲t?弦,聲音放柔放緩:“三弟,??件事……”


    然而,太子??句話還沒說完,外麵突然傳來兩??聲音。


    “皇帝伯伯,衡玉有要事求見。”


    “陛下,沈洛有要事求見。”


    ??兩道聲音,一??清脆,一??清朗。


    如破開層層疊疊迷霧的光芒,照得雲t?弦的眼睛驟然明亮起來。


    在看到那些士子跪在宮門口時雲t?弦沒有哭,在被??父皇嗬斥的時候雲t?弦沒有哭,在被太子刁難的時候雲t?弦沒有哭。


    然而,隻是這麽簡單的兩句聲音,就讓??的眼眶一瞬間熱了起來。


    “??們怎麽來了?”康元帝蹙起眉來。


    就連一直坐在下首的禮親王和沈國公也沒想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裏,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不過禮親王注意到他們的自稱。


    ——沒有冠以任??的官職,隻是簡簡單單說出了名字。


    就在康元帝問出這句話的下一刻,守在禦書房外的侍衛匆匆進來稟報,滿頭大汗:“陛下,郡主和沈小公子在外麵求見。”


    康元帝幾乎想要喊出一句“不見”了,一直袖手旁觀的禮親王先??一步開了口:“皇兄,??件事定然是明初拉著少歸兩個人在胡鬧了,等臣弟回到府裏,定會好好管教她。”


    沈國公也連忙附和起來。


    ??們明麵上在斥責衡玉和沈洛,實際上都是在為衡玉和沈洛開脫,讓康元帝治不了兩人的罪。


    康元帝哪裏看不出他們的小心思。


    ??心下一歎:“你能管教得了她,她還能無法無天到今日?罷了罷了,讓他們進來吧,朕倒要看看??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得到了康元帝的允許,衡玉和沈洛進了禦書房。


    兩個人沒有對視,默契地走到了雲t?弦兩側,一左一右站著,朝著上方的康元帝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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