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有華的暑假,又過了好幾天。


    日曆已經翻過七月,來到八月時節。


    位於陳舊校舍的社辦中,當然不可能會有空調這種便利的東西,從教職員室借來的電風扇與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的潮濕的風,成為維係生命的要素。


    "昨天你有和華公主講電話或用簡訊聯絡嗎?"


    夕正對著電腦努力剪接"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知佳忽然丟來這個問題。夕眼睛仍舊盯著熒幕,點點頭"啊啊"的應了一聲。


    "睡前有聊了一下。她說明天……也就是今天,會在別墅附近的馬術俱樂部參加騎馬體驗活動。"


    "騎馬?又是這樣啊……果然是上流社會的活動。我也隻參加過一次。去年我們全家不是去北海道旅行嗎?那時在森林中騎撒拉布列特馬——……咦?阿夕?你在猶豫要不要保留那個畫麵嗎?"


    "嗯……這裏華公主表現出色,剪掉很可惜。"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來看看。"


    知佳從後麵將身體靠近熒幕細看。


    夕將貼在臉上的知佳的長直發撥開。


    "想留下這一幕。"


    "真的很難抉擇耶——的確,這裏華公主的表現,剪掉真的太可惜了。嗯……那麽這裏要不要留,最後決定權就交給導演吧。"


    知佳說完就退開了……好,就留吧——夕這麽決定。雖然如果是父親園端朝地,應該會冷酷地說"感到猶豫的鏡頭就全部舍棄吧"。從根本來看,那可能才是正確的作法。


    就故事性而言,這一幕的必要性薄弱,而且多少會破壞節奏感。即使如此,華完美詮釋了無法戀愛的少女月,綻放出的魅力使夕無法舍棄。夕的攝影機確實捕捉到了,確實感覺自己做到了,所以有驕傲與依戀。因此,想忠於自己對這段影片的感情。夕知道自己遠不如父親或是其他有實力的電影工作者,他比誰都清楚,能拍出這麽美麗的鏡頭,是因為有花和華——


    工作告一段落後,夕回頭望向知佳說:


    "騎馬不是要有點運動細胞嗎?"


    "如果想讓馬慢跑或奔馳,的確需要平衡感,但騎馬體驗基本上隻是坐上去而已。而且通常會安排訓練得很聽話的馬。我和華公主不同於某人,我們都具備基本的運動細胞,所以沒問題……但是……"


    知佳馬上察覺到夕想休息了,自己也大大伸了個懶腰,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之後,拿起了桌上的素描本。


    她以素描本代替扇子,啪噠啪噠的扇著風,並抿著嘴笑說:


    "華公主居然去騎馬。不知道她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她說反正鬧別扭也沒用,隻能船到橋頭自然直,所以幹脆痛快地玩,終於比較有精神了。"


    自從華到宵待高原之後,變得常常和夕用電話或簡訊聯絡。一開始她對母親的決定十分不滿,然而最近從電話中的口氣聽起來,她的心情似乎逐漸平穩——應該說,大概從前天開始態度軟化。


    仔細想想,在電話中和華聊天是之前沒有過的經驗。


    "呀哈哈!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說法,聽起來華公主的母親簡直就像天災一樣。"


    麵對知佳輕鬆的態度,夕微微露出苦笑。


    "不要說得那麽輕鬆,你這家夥。"


    "因為華公主自己也不希望我們把這件事情看得太嚴重呀。如果華公主當時是哭著說不想去、幫幫我之類的,那就另當別論。但是華公主她隻是表現出無奈的態度出發。"


    "……這樣說也沒錯。因為華公主是屬於最討厭被人同情的類型吧。我們能做的,就是盡早完成"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空出華公主回來後僅剩的幾天遊玩……啊啊,說到這個,她說昨天和堂弟一起去河邊釣魚。在管理釣場釣到鱒魚後,就當場抹鹽烤來吃了——"


    結果知佳感興趣的,是河邊釣魚以外的部分。


    "堂弟?"


    "嗯?我沒跟你提過嗎?現在留在華公主伯父的別墅渡假的,聽說除了華公主之外,還有伯父、伯父的兒子、幫忙的阿姨。她的伯父好像偶爾會回來看看交給老婆管理的工作——……幹嘛啦?你那什麽怪表情?"


    "沒什麽……不過,你不擔心那個堂弟嗎?"


    "擔心什麽?"


    "還問擔心什麽……"


    知佳雙手抱胸,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因為她可是華公主啊?"


    夕還是摸不著頭緒。


    "唔,嗯……?"


    "真是的!阿夕你也太遲鈍了。你想一下如果是你,有這麽一個像電視雜誌裏的明星一樣漂亮的堂姊,一定會小鹿亂撞吧。這年齡的男生怎麽可能不庸生愛慕之情……!"


    夕爽朗地笑著說:


    "呃,可是那是堂弟,是親戚耶?"


    "你太天真了!如果住得很近,經常見麵的話可能還好。但是久久才見一次麵的堂姊,感覺就像沒有親戚關係的人一樣。而且,每晚都在同一個屋簷下……真令人擔心……"


    知佳繪聲繪影的說法,使夕的笑容僵住了。


    "例如不小心遇上剛泡完澡的華公主,這種令人高興又害羞的意外;或是看到華公主晾掛的內衣而感到興奮……華公主現在儼然變成青春期獸欲的目標……啊!難、難不成他們住同一間房間——"


    "——不可能不可能,才沒那回事!"


    夕焦急地否認。


    "華公主伯父的別墅聽說非常寬敞,所以客房也有很多間!讓男女睡同一間房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咦?夕你連別墅的環境都打聽過了嗎?"


    "……雖然沒有特地問過,但是大概感覺得到。"


    坦白說,夕知道知佳家算是經濟狀況不錯的家庭。知佳的父親任職當地選出來的眾議員的秘書,如果以一般的標準來看,知佳或許可以納入千金小姐的標準。但華公主的身分應該又更高一階。知佳的眼睛因為好奇心而閃閃發光。


    "……果然很豪華嗎?"


    "……她說二樓的露台上——"


    夕的眼神變得虛無飄渺。


    "——有氣泡式按摩浴缸……"


    "哇啊啊!好誘人的奢華!想像全裸的華公主在高原別墅的露台浴缸中的樣子……光用想的我的口水就快流下來了……!華公主那白皙美麗的胴體在大自然中……!我想起來了,集訓的晚上,在大浴池看過好幾次華公主的裸體……整體看起來嬌小,但非常勻稱的身體……"


    "你這色狼。"夕苦笑著對正說得陶醉的知佳說。


    知佳則賊笑著說:


    "咦?這是跟蓮井同學一起企圖偷窺澡堂的某導演有資格說的話嗎?"


    "——唔……"


    "嗯嗬嗬。不過,太好了。"


    "什麽事太好了?"


    "華公主聽起來很好。"


    知佳眨了一下眼睛。


    "稍微安心一點了。老實說,這麽可愛的華公主不在身邊也讓我感到很寂寞。雖然我不是你……但是這部分真不愧是華公主,調整情緒的能力極佳。當然,也許華公主心裏也有許多煩惱的事。不管怎麽說——"


    知佳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忍住笑。


    "像是如果華公主不在,對小花來說不就是絕佳的機會嗎?"


    夕忽然啞口無言,將臉別開。


    今天窗外也是一片夏季的晴朗藍天,朵朵白雲飄浮在廣闊的天空中。鳴蟬的合唱與運動社發出的充滿活力的呐喊聲。美櫻高中暑假的氣氛,和上個月華尚未離開時沒有差別……


    或許正在改變


    的是"現在"。


    又或許是今後。


    "……為什麽你這家夥看起來這麽開心,我真搞不懂。"


    "咦——?因為我是最喜歡戀愛話題的女孩子呀——"


    "……"


    "——呃,阿夕,你用不著露出那麽不耐煩的表情吧。呃,不過我的確是看得很開心啦,畢竟是局外人……而且我知道你不管是對小花或是華公主,都非常喜愛。你那種對兩人都心動不已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實在讓我感到非常有趣。"


    知佳這時用肩膀擦去從臉頰滑落的汗水。


    "話說,天氣好熱……可以給我一些紅茶嗎?阿夕你也要喝嗎?"


    "那也幫我倒一點好了。"


    知佳將手伸向夕放在桌上的保溫瓶,將加了糖漿和牛奶的紅茶倒入準備好的兩個紙杯中。


    夕從知佳手中接過,喝了一口。清涼甜美的口感,似乎緩和了炙熱的身體和疲倦的頭腦。"……哈——"知佳呼了口氣。


    "阿夕你還是沒變,使用上等的茶葉泡紅茶……真好喝……我複活了……如果再配上小花親手做的慰勞點心,那就更好了。"


    知佳會這樣說,應該是因為上個月集訓結束後,煙火大會的前兩天,花前來關心剪接工作時,順便帶了在家和妹妹一起做的泡芙當作慰勞品。"的確,花很會做點心。"夕這樣一說,知佳就笑咪咪地說:


    "當老婆不錯吧?"


    夕差點噴出口中的紅茶。


    他麵紅耳赤地說:


    "什麽……說、說什麽老婆……!"


    "嗬嗬。不管怎樣,我超期待後天的試膽大會喔。小花她啊,一定是摩拳擦掌吧。"


    "摩、摩拳擦掌?試膽大會要怎麽摩拳擦掌?"


    "你在說什麽啊,阿夕。說到試膽大會,就是一片漆黑又很恐怖吧?以這個做藉口,就可以抱住誰或被誰抱住,去握誰的手或是被誰握住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是嗎……!更別說華公主不在了,這種狀況……!如果我是小花——"


    夕心跳加速,同時催促知佳往下說。


    "如果你是她會怎樣?"


    "想得到最愛的夕同學的心,最大的阻礙就是華公主。當防波堤般的華公主不在,那麽像洪水一樣強烈的感情當然會全部宣泄出來!是的,身邊沒有閑雜人等的黑暗中!因為試膽大會的恐怖氣氛,兩人不斷貼近,然後不小心跌倒,撞在一起糾纏在一塊!對方的體溫使得心跳逐漸加速,興奮激動沒有人能阻擋……!兩人互相凝視!你也因為小花的身體緊貼在身上而驚慌失措,動也不能動……!"


    夕被知佳的話影響,不知不覺開始想像那個畫麵。


    一片黑暗中,自己和花兩人緊緊相依。花用水汪汪的大眼害羞地凝視著自己。


    比盛夏的太陽更加炙熱,因為緊張而紊亂的氣息。花那敏捷的肢體雖然纖細柔軟,但該突出的地方突出,甚至被華形容為"笨重"。而前幾天在水上樂園碰觸到的感受,也幾乎讓夕心跳停止……


    "那種狀況下,絕對沒辦法抗拒那種激情、衝動、欲望……!輕輕閉上雙眼,這麽做不單是出自意誌,而是受當時的氣氛所影響,兩人的嘴唇越來越靠近——夕一定沒辦法抵抗這種甜美的誘惑!而趁華公主不在的這種罪惡感,更是將興奮的程度推到高點,兩個人就這麽度過與酷熱夜晚相襯的……啊啊!夕同學,我好喜歡你!喜歡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


    當知佳說到"……啊啊!夕同學!"這一段時,社辦的門"喀"一聲被打開了。夕嚇了一跳,而知佳也在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才發現不對,轉頭往門口望去。


    穿著體育服的花站在那裏,手上拿著像是紙袋的東西。


    花一臉愕然,隻是呆站著。


    夕他們與花之間,流動著詭異的沉默。隻有蟬鳴聲和運動社的呐喊聲,依然在舊校舍的社辦中回蕩……


    "……呃,那個,小花?"


    知佳戰戰兢兢。


    "你怎麽了……?"


    "……籃球社的朋友傳簡訊來,說如果我有空,希望我能輔助她們練習。我想說順便,就帶了慰勞品來,可是…………"


    花受到衝擊而全身僵硬,但還是回答了問題。


    接著,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用激動的聲音說:


    "知佳學姊,你、你剛剛說你喜歡夕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


    "哇——!那是誤會、誤會!小花!我一點也不想加入你跟華公主的混戰,剛剛你聽到的隻是我想像然後模仿你的心情做的表演……別這樣,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聽著知佳難得顯得焦慮,急著想化解誤會的發言——


    ……夕思索知佳的模仿表演。


    就算沒說完,夕也知道知佳要說什麽。花和華一直傾注深厚的情感在夕身上,正因如此,夕想獻上"特別的夏季回憶"給可愛的兩個人。但是,有一件事讓夕很在意。


    也許隻是想太多。自己如此自我意識過剩,簡直像笨蛋一樣……夕雖然不認為花會像知佳剛剛模仿的那樣,但心裏的確是覺得"花應該會更積極吧"。呃,現在反省一下如此設想的自己,就覺得羞愧得仿佛臉要噴出火來了。


    就像去水上樂園時一樣。


    不過實際上怎麽也不覺得是這樣。沒有這回事。


    知佳慌亂地努力辯解,花則混亂地聽著知佳辯解。"反倒……"夕看了花一眼,如此自言自語。花注意到夕的視線,露出嚇一跳的表情,雙頰通紅,逃避似的將視線移開……雖然這也可能隻是自己想太多。


    不隻是今天,自從華離開以後就一直是這樣。


    應該說,反而變內斂了?


    比起平常,似乎刻意想拉開距離——?


    花今天的慰勞品雖然很可惜不是她親手做的,卻是美櫻鎮上廣受觀光客和當地居民歡迎的鬆餅店的鬆餅。三個人津津有味地吃完之後,花說要陪籃球社練習,就先離開了。


    夕和知佳繼續剪接工作;花則盡全力輔導籃球社的練習直到傍晚。接著——


    知佳說難得有這個機會,不如一起回家。


    他們在校門口和將體育服換回製服的花會合。


    正在和籃球社朋友聊天的花,注意到夕與知佳。


    "啊,夕同學、知佳學姊。"


    "嗯……你等很久了嗎?"


    "沒、沒有啊。不要緊!那麽,各位,我先回去囉。"


    "好的。今天謝謝你喔,小花。"


    "下次有空再來陪我們練習喔——"


    "園端同學,小花就拜托你囉——"


    籃球社的朋友開朗地這麽說著。花朝她們揮揮手,然後和夕及知佳一起回家。


    "……你還是一樣在運動社大受歡迎呢,花。"


    "咦,嗯、嗯。啊哈哈。"


    走在夕身後的花搔搔頭害羞地笑。


    "特別是籃球社。因為對手學校,好像有和我同類型,也還滿強的選手。是雖然個子不高,但非常敏捷的控球後衛。所以我很受女子籃球社歡迎。"


    "哦……原來如此。把小花當做假想敵練習啊……話說,小花……"


    這時知佳一副困惑的樣子轉向花。


    "你為什麽要離我們這麽遠?"


    "咦……唔,唔唔……"


    "……?啊啊——"


    知佳似乎知道答案而點了點頭。


    "——你不用因為剛剛運動過就這麽在意啊。小花這麽可愛的女孩,搞不好這樣反而更吸引人呢?阿夕啊,一定有戀味癖之類的,這樣會讓他更興奮


    吧?"


    夕和花同時遲疑了一下——


    "誰……誰有戀味癖啊!"


    "不,不是——!知佳學姊,我沒有汗臭喔——!換製服之前好好衝過澡了……!"


    "怪了?兩個人都沒猜對嗎……那是為什麽?"


    花發出"咦"的聲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什、什麽意思?"


    "就是……為什麽你要走在那麽後麵啊?"


    "——!哪、哪有?我沒有啊。隻是,那個……沒事!"


    "沒事?不要緊啦,小花。即使是女生,流汗也是正常的事——"


    "真的不是這樣——!真是的!你這樣會害我被夕同學誤會啦——!"


    花滿臉通紅加以否認,焦急地加快腳步追上夕與知佳之間。花嘟起了嘴,微低著頭嬌嗔地碎碎念"知佳學姊笨蛋笨蛋,我才沒有汗臭味"。"抱歉、抱歉。"知佳笑著繼續說:


    "因為印象中小花總是走在阿夕身邊或前麵……我知道,比起小花,我還比較臭吧。"


    花聽到知佳突然這麽打圓場,嚇了一跳並抬起頭來。


    "沒、沒這回事喔!知佳學姊也不臭!"


    "是這樣嗎:-我昨天因為準備考試壓力太大,就在家裏喝了酒……如果是在店裏,櫻阿姨不太讓我喝酒。但是我本身喜歡喝。今天一定也有酒味……"


    花像小狗般皺著鼻子聞了一下。


    "真的不臭啊!不過,未成年禁止喝酒喔!"


    "是嗎……那麽小花是……"


    知佳出其不意地將臉靠近花,也皺著鼻子嗅了嗅。


    "花香!"


    "住、住手知佳學姊,我會很不好意思。不要聞!"


    "嗬嗬,已經太遲了。啊——真受不了!聞到花這麽誘人的香氣,我……我已經……!"


    "呀——!啊哈,啊哈哈,知佳學姊你快停止!唔呼唔呼……"


    夕愉快地看著互相嘻鬧的花和知佳,心想兩人感情真好啊……這時,他的視線忽然停留在花的右手上。花的左手拿著裝體操服的運動包包,慣用的右手完全是空著的——在水上樂園的時候,聽到華不能來而興高采烈握住自己的那雙手。


    雖然並不是這樣就可以下什麽結論,但不管是現在還是前幾天,總之自從華離開美櫻鎮之後,花就一次也沒再握夕的手……


    美櫻鎮是一個小小的城鎮。特別是中心地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從美櫻高中順著沿海道路往南,不久就會到公所附近。夕通常都會在這裏和兩位"hana"道別。經過停車場前麵時,跟花互相開玩笑聞來聞去的知佳轉向夕說:


    "嗬嗬嗬,話說,不知道阿夕的味道怎麽樣?小花,你要不要聞聞看?"


    "咦!"


    夕和花異口同聲。


    夕抬起頭,幾乎在同時花也回過頭來。花嚇了一跳,眼神飄移不定,不知為何臉紅通通的,也許注意到了夕盯著自己的手。花羞澀地紅著臉,視線朝上瞄了夕一眼。


    "夕、夕同學的……?"


    從花的聲音、眼神當中,夕發現了刹那間閃過的一絲猶豫、躊躇,還有迷惘。花神色驚慌,微微低下頭。那隻手——沒有拿運動包包的手,緊緊握著拳頭。花看起來有些難過。花——?夕因而感到擔心。


    "呀哈哈,開玩笑的啦,開玩笑。你們兩個人不用這樣滿臉通紅啊。"


    知佳大笑著帶過。


    "嗯,反正都已經走到這裏了,阿夕的味道就等明天或是後天的試膽大會,再請你好好聞聞看囉。今天就在這邊解散吧——"


    "嗯、嗯……"


    花點點頭。"啊!等一下。"這時夕舉起了手。


    "解散之前,我想順便去一個地方。"


    "要去哪裏……?啊——不過我等一下要打工,今天已經很晚了,如果把化妝的時間算進去,現在就得直接回去了。"


    "很近,應該不會花多少時間……算了,我跟花兩個人一起去吧——"


    "——兩、兩個人?"


    花驚訝的聲音大得令人感到意外。


    因此夕不安地問:


    "花、花?那、那個……不好意思,你、不願意嗎?"


    "啊,不、不是!不是這樣!怎麽可能不願意?隻是,隻是那個……唔……唔唔唔!"


    在公所前與知佳道別以後,夕與莫名驚慌失措的花繼續走在沿海道路上。不走與國道匯流的路,而是沿著沿海的散步道一直往南走。現在已經接近傍晚時分,漸趨和緩的陽光照射海麵,反射出柔和閃亮的光芒。迎麵吹拂的海風中,開始混雜著陽光的氣味。


    "……啊!"


    花似乎注意到了什麽而抬起頭來。


    她又動著鼻子聞了聞。


    "向日葵的味道……夕同學,難道——"


    "嗯,我想說應該差不多到盛開的時候了,所以就想來看看。"


    ……夕心想花的臉色有些不對勁,看起來好像有點難過,所以來這裏剛好。


    從散步道往坐落在海岸的飯店內側走,穿過那段路之後,散步道的扶手、堤防也都到了盡頭,海岸近在咫尺。


    這是在停了許多漁船的碼頭入口附近。


    "美櫻十二景"中,屬於八月的景象。


    當地熱心人士,大部分是從事漁業相關工作,讓細心培育的向日葵整齊地向著海麵,生意盎然綻放黃色的花朵,隨著風搖曳生姿……即使是在這滿是巷弄及小徑的小鎮上,這裏也像個隱藏的秘境,連觀光雜誌上也很難找到。


    有些人稱這裏為"向日葵街道"。


    "嗯。"夕獨自認同地點了點頭。


    "畢竟沿海氣溫稍微低一點,雖然現在還沒全部開花,但也差不多了……現在這樣就十分漂亮了。"


    夕踏進了這條路。


    這裏不是那種壯觀的景色。從規模來說,甚至沒辦法跟觀光農場的向日葵園做比較。但是被高大的向日葵和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海岸包夾的道路風景,簡直就是美櫻鎮的縮圖。這正是盛夏的美櫻鎮。向日葵與海,停泊的船隻與遙遠的地平線,海水與太陽的氣息……


    夕回頭望向走到一半,有些猶豫而站著不動的花——


    他從包包裏拿出攝影機。


    "——咦?"花搖晃著雙馬尾。


    "攝、攝影機?夕同學?"


    "欸,花……如果——"


    夕透過攝影機凝視著臉頰泛紅的花。


    "——那個,我是說假設。如果隻是我想太多,那就好……也許算不上是煩惱,總之要是你有什麽心事,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說喔?"


    或許是跟華有關的事,也可能是其他事。雖然不至於過度自信,覺得自己可以輕易看透一切,但在不算多管閑事的範圍內,我一直都在關心著你——夕傳達了這樣的心情。


    花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


    ……嘻嘻嘻。花麵對鏡頭笑著。


    "謝謝,夕同學!但是,這一定……呃……該說是和我本身的心情,還是心理準備,或是真正的想法有關的問題嗎……欸,夕同學——夕同學你有打電話給在宵待高原的華嗎?"


    "嗯?啊啊……偶爾會通電話。"


    "華她……過、過得如何?"


    "你是指——"


    夕正要反問時,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為他從花戰戰兢兢的表情,察覺到一些事。


    花在擔心華?


    夕將攝影機對著花,微笑著說:


    "——雖然有些波折,但總之好像過得不錯。"


    "……這樣啊。"花聽了微微一笑,開始慢慢在花朵即將全部綻放的向日葵街道上邁開腳步。卷卷的雙馬尾隨著夏天的風搖晃著,步伐比剛剛輕盈了些。


    ……雖然夕拿出攝影機有一部分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純粹想拍攝。因為今年夏天的攝影選擇了"終端之濱",沒能在這裏拍攝,所以夕想拍下在這片美麗景色當中的花。"……花,笑一個。"夕試著對花這麽要求,花有點害羞地動了動身體。


    "那個,夕同學——"


    花在與夕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停下腳步,輕柔得宛如沒有碰到一般,碰觸當中最盛開的向日葵說:


    "我……很喜歡向日葵。向日葵給人盡全力綻放的感覺,看了就覺得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所以,現在這裏所有的一切,向日葵、海,還有夕同學!全部都是我喜歡的事物。也因為這樣,我的心情好像比較好了。夕同學,我今天本來有點迷惘,不過幸好有送慰勞品過去。後天的試膽大會,我很期待喔——"


    花散發出充滿陽光的氣息,帶著宛如向日葵的笑容。


    不知不覺中,夜蟬的鳴叫聲越來越清楚,陽光也柔和了一些,風中開始摻雜些許涼意。盛夏的太陽漸漸沉入百合峰的另一邊。盛夏的美櫻鎮,今天又是另一個華不在的日子。這一天,正逐漸邁向夜晚……


    2


    黃昏時分的百合峰展望公園。


    比起沿海,想當然爾這裏的蟬鳴聲聽來更加激昂。油蟬帶著炙熱氣息的唧唧聲,和夜蟬聽起來總有些哀傷的鳴叫聲為主軸,各種蟬類合唱,烘托出熱氣蒸騰的盛夏氣氛。


    "——那麽,在天色完全變暗之前,先說明一下試膽的路線和規則。"


    和煙火大會那晚一樣穿著浴衣的蓮井社長,以詠唱的音調說明的同時,將畫了簡單地圖的紙張發給夕等人及自己的社員。


    夕不禁說道:


    "還特地畫地圖……?你很閑嗎……?"


    "你在說什麽啊?夕。我可是電影社社長兼學生會幹部,同時又是個考生耶。怎麽可能會閑呢?我隻是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而已。"


    知佳對笑得爽朗的蓮井社長抿嘴笑著說:


    "蓮井同學,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那麽喜歡和阿夕一起玩啊?"


    "那當然。最近夕比較會理我,讓我非常開心……隻是,充滿幹勁舉辦這活動,卻有很多人沒辦法來,實在很可惜。大家都有事要忙,也沒辦法……"


    "就是啊——"小蓬也無精打采地低聲說著。


    "學生會的人其實來不來都無所謂,但是為什麽連蘭子學姊和華公主都沒辦法來呢……"


    沒錯。


    今天沒到場的不隻華,像是學生會長兼戲劇社長,還有學生會的人,甚至連蘭子也沒來。


    "夢子的……詛咒——……"


    蓮井社長望著傍晚的天空,凝重地這麽說。


    "……看來出現在百合峰的夢子及其他亡靈似乎已經感應到,我們將舉行試膽大會,破壞沉寂夜晚的寧靜,打擾他們的安眠。蘭子與學生會長受到地獄之火的詛咒攻擊,現在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那個,是不是指得了夏季感冒發燒了?"


    跟煙火大會時一樣穿著浴衣的花這麽插話,蓮井社長便承認:"嗯,是啦。"對於小蓬自言自語"……小蓬等等得去探病不可",蓮井社長苦笑著說"你隻有在蘭子麵前才特別乖。"


    接著又說:"不過,即使那兩位平時身體或精神麵都很健康,也會染上夏季感冒。哈哈,影研會的各位,蘭子有話要我轉告你們喔……她說"我朋友好像也看過盛夏的夢子,所以你們要特別小心",學生會的其他人則是因為學生會長沒來,所以也不參加……不過,夕……"


    蓮井社長收起笑容.似乎隻有這件事讓他打從心底感到遺憾。


    "華公主……不在美櫻鎮嗎?"


    "有傳簡訊跟她說試膽大會要開始了,剛剛她有回信。她說"請幫我也跟電影社的人說聲不好意思"。"


    "唔……華公主在那邊過得愉快嗎?"


    "她說今天晚上會跟附近的鄰居辦烤肉會。"


    "哈哈,也是啦,對沒辦法跟你們一起玩的華公主而言,也隻有死心去找其他樂趣了……話說,天色已經變暗了。拉回正題,首先是路線——大家先看一下地圖。"


    眾人照他的話將視線移到畫著地圖的紙張上。


    "因為機會難得,就從傳說中夢子會出現的墳墓開始,嗬嗬,我盡量選了"可能會出現"但又安全的路線。起點與終點是這裏,展望公園。從這邊出發後,請各位往旁邊走——"


    旁邊。


    聽了蓮井社長說的話,有幾個人"啊"的發出驚叫,夕也恍然大悟。剛才光是看地圖,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旁邊所指的當然不是美櫻鎮特有的麵海老街坡道,而是其側邊。


    百合峰的北邊斜坡與麵海的方向大致上沒什麽不同,都並排著老舊的民宅。但是南側,尤其是西南邊因為丘陵綿延,所以也沒什麽看起來像民宅的建築,因此幾乎是人跡罕至。印象中,的確有可以從展望公園走過去的道路。至於為什麽這種除了山丘之外什麽都沒有的地方,會建造從展望公園延伸過來的步道呢——


    那是因為百合峰南側靠近展望公園的地方,有許多古老的墓地。


    "你、你還滿認真的嘛。"


    小蓬帶著有點恐懼的聲音這麽說。蓮井社長對她點了點頭。


    "當然囉。既然要辦,怎麽可以不認真呢——如何如何?你們該不會天真地認為所謂的試膽大會,就是在這附近隨便走走吧?像那種早已熟悉的道路,不管多晚也不會產生嚇到魂飛魄散的恐懼感吧……不要緊,我白天已經大概走過一遍,而且確認過如果你們照著路線走,手機都是可以接通的。如果真的覺得太恐怖,可以打電話跟我求救。當然,那樣就算出局了。"


    夕基本上不相信幽靈之類的東西。


    然而……


    晚上在到處都有古墳的路上繞,光想像那畫麵,不知為何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嗬嗬,怎麽了?各位?看你們的臉色都變了。規則非常簡單明了。開始以後兩人一組,繞行路徑一圈後回到這裏。如果回來的時候,太害怕而被嚇哭就算出局。至於圓滿達成任務的人,我用我的零用錢準備了小小的獎品——……哎呀?"


    蓮井社長說明的同時環視眾人,他的視線停留在顫抖著肩膀的花身上。


    "小花,你也會害怕嗎?"


    "咦?"


    花被說中了,隨即用微笑掩飾。


    "啊,啊哈哈。沒、沒那麽害怕啦。都已經是高中生了——"


    "哎呀,會覺得恐怖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怎麽說,光是古墳場就已經很可怕了,而且說到夢子,聽說是近年少見的強大怨靈。我也把我所知道關於夢子的情報先跟你們說吧。這樣一來,萬一你們撞見她,也許比較能夠應付……"


    ……蓮井社長的目的應該是要讓參加者更害怕吧。根據他所說,有關最近美櫻鎮流傳的"盛夏夜的夢子"傳說是這樣的。


    很多年前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每晚都被有如地獄景象,毀滅性的夢魘糾纏。那到底是不是靈異現象,還沒辦法論定。然而事實上,她因連目的惡夢困擾而走入絕境,最終衰弱而死。


    為何隻有我非得受這種惡夢侵擾不可?


    為何隻有我因為這樣可怕的惡夢而失去了年輕的生命?


    她對這種不公平的怨念仍留在人間,因此無法升天。她過世之後,決定將


    那悔恨的悲歎散布到周遭。她出現在她墳墓的所在——百合峰墓地;在那裏哭泣並將惡夢散布出去——是的,將奪去自己生命和未來的惡夢傳染給可憐的犧牲者。


    撞見夢子的人,當天晚上就會夢見地獄般的景象。然後,也會因為那個惡夢而喪命……


    聽完了鬼故事,幾個女生臉色發育。


    包括花和小蓬。


    "惡、惡夢會傳染……!"


    "蓮、蓮井社長——!你、你說小蓬跟大家聽了這些,可以采取什麽對策!弱點!她有弱點嗎?"


    知佳小聲對夕說:


    "……阿夕、阿夕。"


    "嗯?"


    "阿夕你不怕嗎?明明就是個膽小鬼。"


    "什麽膽小鬼!雖然也許是啦……那個,可怕是可怕,但——"


    蓮井社長興致高昂,繼續嚇唬花等人。


    "嗬嗬嗬!弱點?夢子會有弱點嗎?總之,我準備了除穢的鹽巴,可以提供給有需要的人。但是,從我家拿來的是瀨戶內海的藻鹽,不知道對夢子這種等級的冤魂有用嗎……不過不要放棄!我們還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喔,小蓬、小花。"


    "可、可以做的事?"


    "不要再賣關子了,快說重點。"


    "那就是,沒錯——這次試膽大會是兩人一組,關鍵在信賴你的夥伴,同心協力!彼此的存在、友情,或是愛情!一定會增添許多勇氣……!因此,例如說小花!"


    "——唔?一


    "像這樣跟夕離得有點遠是不行的。"


    "——!"


    花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屏住氣息,不安的眼神朝夕瞥了一眼後,急忙搖搖頭。


    "沒、沒有離很遠啊!還好!還好吧!"


    "是嗎?嗬嗬嗬,不能因為我們都在就感到害羞而回避喔,小花?夥伴間一定要互相依偎同心協力,才能通過這個試膽大會的試煉……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呢?"


    "忘、忘記什麽事?"


    "沒錯。"蓮井社長對著睜大眼睛的花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忘記煙火大會時,我說了什麽嗎?現在華公主不在,晚上在無人的街道上,兩個人必須互相依偎克服困難——嗬嗬嗬,這是一舉讓青春期男生神魂顛倒的方法喔。這不也是個實行的好機會嗎?不好好黏在夕身邊的話,就——"


    "——呀啊呀啊!"


    花慌張地發出怪聲,蓋過蓮井社長接下來要說的話。


    "蓮井學長!小聲點!你說太大聲了!"


    "但這是事實啊,小花。小花和華公主我都很喜歡,不管是哪一位,有機會的話我都想助你們一臂之力。而且這個試膽大會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是嗎?夕?"


    夕麵紅耳赤心想,不要把話題丟給我!應該說,我回答不了這種問題……!花害羞地回頭看夕。兩人視線對上,夕心跳加速"啊……"的溢出一口氣,而花則滿臉通紅地說:


    "機、機會……互相依偎……但、但是但是……唔唔唔!我該怎麽做?因為、因為——"


    看來花自己開始煩惱地不知所措。


    知佳笑著拍了拍花的背。


    "夜晚在昏暗的道路上,那種恐懼不安的心情,再加上現在絕對不會被華公主發現……正是襲擊阿夕的絕佳機會喔~沒關係的!我會幫你瞞著華公主……呼嗬嗬嗬~"


    "……知佳,你真是……因為華公主不在你就這樣隨便——"——


    因為華公主不在。


    夕忽然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而閉上嘴。


    他看了內心煩惱糾結而坐著不動的花。


    "——……"


    "什麽?夕同學?你說我隨便怎樣?"


    "……沒事。"


    夕搖搖頭,望向夜空——沒錯,現在已經不是傍晚了,滿天星星開始閃耀。剛剛還那麽大聲的蟬鳴合唱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低微,寂靜、黑暗,以及屬於魑魅魍魎的時間來臨……


    "那、那麽,我們出發了。"


    小蓬一臉害怕地說著,和同組的女社員一起戰戰兢兢地出發。


    十分鍾後,夕與花也拿著地圖和手電筒,離開百合峰展望公園。


    "……"


    "……"


    在蟬鳴聲幾乎都靜默下來,隻有樹葉摩擦聲的寂靜之中,從展望公園進入鴉雀無聲的小徑,不知為何,就連原本對鬼故事或是幽靈之類的事沒那麽恐懼的夕,也開始覺得心神不定。和剛才一群人熱鬧吵嚷的景象相比,簡直就是不同的世界。似乎連氣溫也變低了——


    "——總覺得還是……意外感覺有股寒意啊。"


    聽見夕喃喃自語,走在旁邊的花發出"咦?"的聲音抬起了頭。


    她似乎是沒聽清楚。


    "你、你說什麽?夕同學?"


    "呃,隻是陌生的夜路比想像中更——"——


    喀沙!


    路邊的樹叢搖晃,花尖叫一聲,躲到夕的身後,夕也嚇得全身僵硬……一隻動作輕盈、身形嬌小的貓咪出現在眼前。貓咪露出困惑的表情,直勾勾地看著他們。雙方眼神接觸數秒後,貓咪就往旁邊迅速離去。夕看著貓的背影說:


    "是貓啊……"


    鬆了一口氣後,花也低聲說:"剛、剛才真是嚇了一跳耶,夕同學……"然後怯生生地與夕拉開一點距離——然而,剛剛被花輕輕碰觸的夕已經注意到,在這盛夏的夜晚,花的手出奇冰冷。


    而且隱隱約約在發抖。


    夕注視花害怕的表情。


    花因此連忙臍出僵硬的笑容。


    "啊,啊哈哈……夕同學,怎、怎麽了?"


    "花——"


    剛才知佳問"你不怕嗎?"晚上走在墳場的確令人毛骨悚然,說恐怖當然恐怖。但是——


    花看起來根本是極度驚恐。


    人類如果身邊有比自己更害怕的人,反而會變得冷靜一點,更不用說是自己心儀的女孩子了。身為一個男生,一定會覺得自己非振作不可,要盡可能讓身邊的女生安心,勇氣也因此油然產生。


    夕微微笑了笑說:


    "——看吧,沒事的,冷靜下來繼續走吧。"


    內心有些緊張地伸出了手。


    "夕同學——"花用不安的眼神注視著夕的手。


    驚慌、躊躇、糾結。


    即使是月光黯淡的夜晚,也可以看到許多複雜的情緒閃過花可愛的臉龐。花眯起了像閃爍星空般的雙眸,隱約露出像是快哭了的表情。她輕輕低下頭,用她那微微發抖的冰冷纖細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夕的手。


    兩手交握以後,花仿佛要表達心中的恐懼般,緊緊握住夕的手。


    "……好久沒握夕同學的手了……覺得好安心。"


    "哈哈。蓮井學長說的話,偶爾也是有道理的——"


    夕為了掩飾害羞說出的這句話,指的是"因為彼此的存在,無疑可以產生許多勇氣"。


    然而,夕住說完之後才注意到……


    蓮井社長所說的,不隻是這些——


    他還說了這是實行的好機會。


    夕剛想到這裏的同時,花似乎也想到了。她無意識地抬起頭來,表情顯得慌張又害羞。一瞬間危險的氣氛充斥整個夜晚,不過原因不是鬼怪,而是太過甜美的氣氛幾乎要溶化所有理性。花注視著夕的嘴唇,夕也反射性看了花的雙唇。


    飽滿水嫩、極具魅力的雙唇。


    那魅惑的雙唇,光是看著就感覺震懾人心……


    ……樹林沙沙作響的聲音,讓夕和花回過神來。


    "呃、啊


    、那個,夕、夕同學——"


    "——喔,嗯。光、光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走吧,花。"


    當夕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重新緊緊握住花不再顫抖的手,充滿男子氣概地拉著她,按照地圖上所描繪的路線邁開步伐,穿越濃鬱的山林氣味,及處處布滿砂石的階梯,昏暗的夜色籠罩道路。


    雖說夕是當地居民.但晚上走到這裏,當然還是第一次。


    如果不是蓮井社長提議辦試膽大會,絕對看不到這樣的風景。


    ……夕認為也許這部分該感謝他。不管是被樹葉摩擦聲包圍的體驗、夜晚昆蟲就在身邊的感覺、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的氣氛,還有從兩人交握的手傳來的花的溫暖。這一切都給了夕靈感。在寂靜而孤獨的黑暗中,這份維係意識的溫暖,對於現在正在剪接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和下次打算拍的作品,都產生了影響。


    這時……


    "——夕同學。"


    來到蓮井社長所說,傳說中"盛夏夜的夢子"出沒的墓地入口附近。花不知所措的同時低語著,更緊握住夕的手。


    "……我、我啊——"


    "怎麽了?"


    "我真的……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包括現在,一直……都這麽想。可是……我可能……做不到……"


    花害羞地結結巴巴。


    自言自語般的音量,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因為夕同學的手,很溫暖。現在我不怕了,隻想一直一直……牽著你的手。隻要一握住你的手,就再也不想放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


    不知不覺——


    夕心中因此有了確定的答案。


    華離開美櫻鎮之後,花的態度變得猶豫掙紮的原因。


    瞬間一切了然於胸。


    ……一想到花,胸口就難過得隱隱作痛。這股心痛,又轉化成無止盡的愛戀。想到花不僅會不自主地想微笑﹒也覺得她可愛得令人招架不住。花與華真的——


    無關喜歡或討厭,彼此都是特別的存在。


    除了花與華本人以外,就屬夕最了解這兩個偶爾用一模一樣的表情說著對方的女孩之間的關係了。同時,他也非常了解花對華——不,正確地說,應該是對華的環境——的複雜感受。因為夕從這個春天以來,伴隨著輕飄飄的戀愛氣氛,一直注視著兩個"hana"。


    因此……


    為了在黑暗的環境中守護花,夕傾注所有的感情回握花心跳般微微顫抖的手。


    "……花,我和華公主,在美櫻站前道別的時候——"


    才說了一半,腳步和話語同時停了下來。


    花不安地說:


    "——華、華怎麽了?夕同學?"


    "呃,花,等一下……咦?"


    喉間發出吞口水的聲音,夕指著地麵——墓地的縫隙中長著雜草的石堆上方。"咦,啊哈哈,別這樣啦,夕同學——"花發出僵硬的笑聲。


    "說、說得好像真的,想嚇唬我,這樣不行喔——"


    但花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似乎馬上就發現了。


    掉落在那裏的,是粉紅色的少女風緞帶。


    那緞帶似曾相似——


    剛剛在百合峰展望公園,小蓬係著的蘿莉風緞帶。


    花屏息說道:


    "小、小蓬的緞帶……"


    "……為什麽會掉在這裏?不……應該說,為什麽沒有把它撿起來?"


    小蓬因為太過恐懼,驚慌中行走時緞帶剛好鬆掉也不無可能。但是,小蓬這麽注重外表,而且又和交情不錯的女生一起組隊,應該不太可能沒注意到緞帶捙了吧?感覺上簡直就像看見了什麽,慌亂之中倉皇逃離——


    "——夕、夕同學……總覺得好像……"


    花膽怯地將身體靠過來。


    怯生生地環視墓地說:


    "變得有點冷……?"


    "啊,啊啊……應該說,太安靜了。剛剛都還有聽到蟲鳴,怎麽好像忽然停止了……花,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


    夕正想提議硬闖過去,再次望向花的時候,發現花臉色發青,表情都僵住了。


    她看起來像是連呼吸也忘了一樣,注視著某一點。


    夕感到奇怪,順著花看的方向望去——墓地的內側,燈光照不到的特別黑暗之處。夕用手電筒照射,某個東西模模糊糊出現在有如湖水般沉靜的夜色中。伴隨著盛夏夜中不該有的涼意,不知為何有種不尋常的氣息。


    夕已經分不清手上濕淋淋滲出的汗水,是自己的還是花的。


    一個女子站在那裏﹒


    身著全白的和服,有如往生者的打扮。濡濕的長發淩亂披散,蓋住半邊臉。但是比起姿態,更詭異的是她的神色。她沒有看著夕他們,而是恍惚地凝視著其中一塊墓碑。雖然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但漠然的臉上卻帶著莫名的淒厲,仿佛訴盡這世上所有的絕望與悲憤。


    濃厚的死亡氣息飄散過來。


    夕起了雞皮疙瘩。


    連不相信鬼怪的他都不禁懷疑——


    難道,這真的是……夢子?


    不,沒辦法確定。雖然無法確定——


    但是本能感受到強烈的危險,夕感覺現在情況非常不妙。那女性用難以察覺的速度,慢慢朝夕他們轉過來。隨著視線越來越接近,一陣強烈的寒意也隨之襲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樣不行,不能和她視線相對。一旦視線對上就糟了,非逃不可。夕心裏這麽想著,正要拉著花的手逃走——


    然而花的動作更加迅速。


    不管是反應還是動作。


    花比夕早了好幾步行動,像是爆發一般——


    "…………呀啊——!"


    花發出扯破喉嚨般淒厲的尖叫,本來打算拉走花的夕,這時反而被花緊緊拉住,氣勢使夕因此發出尖叫,並且幾乎要跌倒了。即使原本穿著整齊的浴衣因此淩亂不堪也完全不以為意,花拉著夕連拖帶扯的拔腿就逃。


    3


    穿過墓地進入一片樹蔭。


    來到接近燈光,稍微明亮一點的地方。


    "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


    因為花的衝刺而跟著拚命奔跑的夕,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坐下,身體的肌肉也因突破極限而顫抖。花緊緊摟住了夕,她顫抖的原因和夕不同。


    "出現了,夕同學!為什麽、為什麽夢、夢夢、夢子真的出現了……!怎、怎怎、怎麽辦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會受到詛咒而作惡夢吧?我們會被傳染……啊嗚,嗚嗚嗚!"


    花撲簌簌地掉著眼淚,吸著鼻涕。


    夕感覺到她怦怦作響的狂亂心跳聲。


    ……夕能理解花的心情。老實說,夕看到那個女性——也就是夢子的時候,自己也嚇到心髒差點快停了。但是,其實看見夢子之後的全速衝刺,才真是讓夕心髒承受不住。被花拖著離開墓地時,夕回頭瞥了夢子一眼,然後他看見了。


    夢子瞬間放鬆表情,像是看見花太過驚恐的樣子而忍不住笑出來。


    夕平息淩亂的呼吸,用手帕擦了擦汗。


    "……最後的一刻,鴻池學姊露出了不像她會有的破綻。雖然到中途為止,她都表現出驚人的完美。可能是不小心鬆懈,或者是她覺得太好笑了。"


    夕悄聲抱怨。


    "——咦?"


    夕對一頭霧水愣在那裏的花說:


    "我們逃走的時候,我發現了。那是鴻池學姊。應該啦。"


    "……咦,呃——"


    花像在沉思般安靜了片


    刻。


    "——那是鴻鵠學姊?咦?騙、騙人!那是夢子吧!"


    "該怎麽說呢?真不愧是連華公主都稱讚的演技……真的很出色。原來如此,我已經知道為什麽鴻池學姊和戲劇社社長不在的原因了。我猜學生會的成員幫忙戲劇社社長埋伏在前麵,看她和鴻池學姊誰可以嚇到參加者。"


    "…………"


    "雖然我不清楚夢子到底是本來就有的傳說,還是蓮井社長捏造的——"


    夕一副了然於胸地自言自語,然後望向發愣的花……為了掩飾發燙的臉頰,夕露出了苦笑。坦白說,他的心裏有一絲絲感到幸運,甚至有一瞬間想就這樣沉浸在其中……幾乎要被這樣的誘惑埋沒理智了。不過,稍微冷靜以後就察覺心跳不受控製地狂飆,於是下定決心。


    "花。"


    "……嗯?"


    "呃,那個,再怎麽說,我總是個男生……你太靠近會讓我心跳加速,失去理性——"


    "——!"


    這時花才發現自己正全心全力地緊緊摟住夕。這時夕又說:


    "還有,那個……我有點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裏……"


    "——!"


    花現在才注意到,剛剛全力奔跑使得浴衣的下擺大大岔開,大腿幾乎整個裸露出來,臉龐因而熱辣辣地發紅。她驚慌尖叫然後迅速退開,連忙整理好浴衣下擺,反應之激烈讓夕嚇了一跳——也許是發現到夕被嚇了一跳,花的表情再次顯得慌亂。


    "……啊!夕、夕同學!不、不要誤會喔?我現在這麽驚慌不是因為不想抱著你!說起來,應該是我根本就想緊緊抱住你跟你撒嬌——啊!我在說什麽啊……嗚嗚……"


    夕看著滿臉通紅,有些沮喪地低下頭的花,低聲笑了出來。


    他很自然地回答:


    "我知道。"


    花的表情變得錯愕。


    "唔!我想要撒嬌的事被你發現了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那部分,是前半段!那個,該怎麽說——"


    雖然說這種話是有點別扭……


    "——你真是好孩子,花。"


    花因為突如其來的誇獎而吃了一驚。


    "夕、夕同學?咦?咦?什麽?你是指哪件事?"


    "華公主的事——"


    夕爽朗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花的頭。


    "華公主身不由己,為了陪伴母親而離開美櫻鎮之後,你一直很在意吧……雖然我自己說這些話有點奇怪……但是你覺得現在的狀況不公平,對吧?"


    花明顯臉色一變。


    "唔,那、那個……沒那回事……我對華的事,絲、絲毫……一點……一點也不關心!"


    "哈哈,嗯,說的也是。那就姑且當作是這樣——剛才我在墓地打算要說的就是這個……華公主說她要離開美櫻鎮的時候,雖然也有許多複雜的情緒,但是她仍然維持一貫的驕傲……如果你想得太多,會被華公主嘲笑喔。試膽大會這麽恐怖,隻是牽手的話,華公主一定——"


    當夕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邊說遊把手伸向花的時候……——


    咦?就算試膽大會很恐怖,我也不打算允許喔?


    華公主背後冒著火焰,帶著讓世人戰栗的微笑——夕的腦海瞬時閃過這樣的畫麵,不禁動搖了一下。


    花眨了眨眼睛說:


    "夕同學?"


    "……沒、沒事——"


    夕甩掉自己的幻覺,長長地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總之!這、這種程度華公主一定不會介意的。她不會因為自己不在美櫻鎮,就事事發牢騷。這點你比我更清楚吧……而且,試膽大會也還沒結束。"


    "嗯……"


    花點點頭,微微笑著說:


    "……謝謝你,夕同學。"


    花比剛剛自然許多——毫不猶豫地握住夕的手。夕也對花笑了笑回答"不客氣",並緊緊回握花的手。花拉著夕的手,活力十足地站起來


    就在站起來的瞬間——


    "——!"


    花表情痛苦,身體僵硬。


    夕嚇了一跳問道:


    "花?"


    "唔……沒、沒關係。"


    花這麽說著帶過,反射性抬起的右腳小心翼翼地再度放回地麵時——她握著夕的手不禁加重力道。


    "好、好痛——"


    花淚眼婆娑地呻吟,眼看就要蹲下去的瞬間——她忍住了,勉強擠出笑容說:


    "——才、才怪!啊、啊哈哈……"


    "不,花!你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不管怎麽看都覺得你很痛!該不會是扭到了吧?"


    "我、我不知道……可能剛剛逃跑的時候……不習慣穿著木屐在坡道上跑——"


    雖然這一帶的道路人致上都整修過,但也不算是非常好走的路麵。


    "——確實好像拐了一下……?呃、那個那個,但是,我沒關係啦,夕同學!不要擔心!隻要不把身體重心放在上麵就沒問題。應該不至於像扭到這麽嚴重,隻是稍微抽筋而已吧?沒事啦!"


    為了讓夕安心,花雙手握緊拳頭說:


    "我對自己的平衡感有自信!單腳跳著前進就可以了!"


    "那可不是簡單的事……又是夜路,又是坡道,而且到終點還有一段路——"


    即使花運動細胞卓越,單憑與生俱來的天份就能以籃球社幫手的身分大顯身手,但夕想像花穿著浴衣和木屐,單腳跳到終點的景象後,覺得不可能而搖了搖頭。他有點猶豫。雖然猶豫,但沒有其他辦法。下了決定後,夕蹲在單腳站立的花前方。


    背向著花。


    "咦——夕、夕同學?"


    "……那個……我來背吧。"


    "背……背誰?"


    "背你。"


    "背……背我……咦!"


    花吃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咦、咦、咦?咦咦咦……好痛……!"


    "花,安靜!冷靜下來!你……不願意嗎?"


    夕結結巴巴地試著確認。


    因為他並非毫不在意就提出這個提議。


    他其實也感到很害羞。


    夕回過頭,看見花用力地搖搖頭,雙馬尾隨之搖擺。


    "願意!非常願意!非常非常願意!但是……呃?咦?真、真的可以嗎?你的體力負荷得了嗎?"


    這句話講到夕的痛處。


    夕一瞬間有些退怯,但仍然說:


    "那個……嗯,我會盡量努力!"


    "而且我,那個,很、很重!"


    "……真的嗎?"


    "啊,不、不是!不是那樣的,弄錯了!我、我雖然一點都不重……像羽毛一樣輕……唔唔,唔唔唔……這、這樣真的可以嗎?"


    花清脆的嗓音透露出些許罪惡感。


    她雙手食指互戳說道:


    "……華、華……不會生氣嗎……?"


    夕苦笑著說:


    "不管怎樣,總之沒有其他辦法。因為你不太能走路——一——


    讓她單腳跳著回去不就好了?


    再次浮現在夕腦海裏的景象,是華的背後熊熊燃燒著比剛才更巨大的地獄業火……夕的笑容也因這景象而僵住了。


    花眨著她的大限睛問道:


    "夕同學?"


    "…………沒問題的。"


    為了消除再度湧現的可怕景象,夕想著華公主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並點了點頭。這時花也紅著臉,在短暫的猶豫之後,膽怯不安地將手伸向夕。她緩


    慢地將雙手環繞到夕的胸口。


    夕背著花,站了起來。


    "可以嗎?不重嗎?夕同學。"


    花戰戰兢兢地問道,讓夕噗嗤一笑。


    "很輕啊。"——


    夕甚至懷疑,這身體怎麽容納得下那滿滿的活力。


    這句話也適用在華身上。那麽纖細的身體,卻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維持自己的驕傲,令人不由得感到敬佩。


    "……真的嗎?"


    "真的。但是不至於像羽毛一樣輕啦。"


    "……嘻嘻。"


    花開心地緊緊抱住夕。


    "嘻嘻嘻,嘻嘻,啊哈哈!"


    "哇!你不要亂動,小心掉下去!"


    "嗬嗬……嘻嘻,這樣一來,不知道為什麽就不會覺得恐怖了。比牽手的時候更有效!我現在覺得,好像什麽都做得到。夕同學、夕同學、夕同學……嗬嗬。欸欸,如果我就這樣讓夕背著回去,大家應該會嚇一跳吧?"


    "啊,關於那件事……花——"


    夕想到某件事,正打算告訴花……


    這時夕感覺背上傳來一陣咕嚕嚕尷尬的聲音。


    就算花沒有別扭地扭動身體,夕也立刻就能明白那是什麽聲音。


    "——花,你這件浴衣,是不是搭載了肚子餓係統啊?"


    "唔!討、討厭!夕同學好壞心!沒辦法啊,因為我今天什麽都還沒吃!"


    夕邊邁開步伐邊嘻嘻竊笑,花不好意思地又低聲說了一次"討厭……",然後用額頭碰撞夕的後腦杓。


    "……你剛剛說"那件事"是指什麽呢?"


    "嗯。花肚子餓的話就更剛好了——我想先看看花腳踝的情況,所以試膽大會在這裏棄權也無所謂。"


    "咦?"


    "治療最好趁早,對吧。因為到我家就有藥膏貼布之類的。如果照路線走,感覺還要花不少時間。對蓮井學長來說,主要目的應該就是鴻池學姊扮演的"夢子"吧……往前走一點,應該有一條小徑可以通往山腳,經過那邊馬上就到了。"


    花有些不知所措。


    "呃,那個,我很開心夕要幫我處理腳傷……但、但是為什麽說我肚子餓就更剛好了?"


    "我出門前做了燉菜。我想如果你願意,剛好可以在我家吃飯——啊,難道……"


    夕想到自己這樣可能有點冒失,稍微感到驚慌。


    "你是不是想完成試膽大會——或者說,你是不是想看戲劇社社長會怎麽演出?如果是的話,就這麽做吧——"


    "不、不是!我對戲劇社社長沒有任何!絲毫!一點點!的興趣。那個人指責夕同學還有知佳學姊,說著什麽"把華公主還來!",老實說我有點不喜歡……蓮井學長說有獎品,所以有點想完成試膽大會……如果夕同學要在家裏幫我治療腳,我不在意試膽大會有沒有完成喔。讓你背著我到終點,也太給你添麻煩了……隻是……隻是……"


    花的聲音有點猶豫。


    "像、像這樣……"


    "像這樣?"


    "這麽幸福又幸運,真的可以嗎……?在夕同學家,跟夕同學兩個人一起吃飯,不、不會太奸詐嗎?"


    "如果你是擔心這件事,那沒問題的。"


    夕暫時停下腳步,重新調整一下背著花的姿勢,輕輕笑著說:


    "反正我昨天本來就打算試膽大會結束後請你去吃飯,所以燉菜也多做了一些,包括知佳的在內……總共做了三人份。知佳也會來喔,我有邀她。三個人一起就不算奸詐吧?"


    "啊——"


    花放心地鬆了口氣說:


    "如果是這樣倒還好,不算太奸詐。"


    "對吧?"


    "嗯……但是就這樣回去的話,知佳學姊或是蓮井學長不是會很擔心嗎——"


    "不管怎樣,從這繞著路線一圈回到展望公園,和直接回我家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之後再打電話跟知佳還有蓮井學長說聲抱歉吧。我隻擔心……我做的燉菜合不合花和知佳的胃口。"


    "咦——一定沒問題的!前陣子集訓時,夕同學做的明太子奶油義大利麵真的很好吃!"


    夕聽了有點開心,嘴角暗暗地上揚。


    "真、真的嗎……花做的菜更好吃。"


    "哪有——……真的嗎?嘻嘻。料理被誇獎讓我好開心……欸,夕同學。"


    花甜蜜地低語。


    耳廓好像被棉花糖之類軟綿綿的東西輕觸。花環繞在夕胸口的手,忽然憂傷地加重力道,更緊緊貼近,而那股溫暖、彈力、夢幻的感覺,也突然強烈震撼了夕的心跳。花用電卷棒卷過的雙馬尾尾端,搔著夕的臉頰。


    "……一個人——"


    "嗯、嗯……?"


    花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要融人夜色。


    "——戀愛這件事……很難,對吧……"


    花說著怯生生地撒嬌般,將下巴輕靠在夕的肩膀上。隨著花的動作傳來的香氣和體溫,使夕的心跳更加強烈,仿佛包圍著夕的一切。昏暗的夜色使夕更加意識到怦然心跳的聲音。現在這裏,沒有其他人。


    隻有夕和花……


    "因為像這樣……讓夕同學背著我,如果華在,就算她知道我是情非得已,真的不太能走,絕對還是會忿忿不平。像這樣——"


    花將嘴唇埋進夕的肩膀。


    當她呼吸和說話的時候,透過夕穿在身上的t恤,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隨著些許濕熱一起傳過來。夕的理性像是要隨著甜蜜和心痛瓦解一樣。


    "——撒嬌,是絕對不可能的……"


    每當花開口,將感情編織成言語表達出來時……


    這些仿佛滲進了夕的身體、心裏及回憶裏。


    "但是現在可以隨心所欲這麽做……我太開心了……什麽都想嚐試,興奮得不得了。我好想告訴你對你的喜歡、感謝,還有傾慕、無奈、不知如何是好的各種感受。但是——……"


    "……但是?什麽?花?"


    夕輕聲問了以後,花仍舊將嘴唇貼在夕的肩上。


    "心裏還是會覺得"真的可以嗎?這樣還是不太公平吧",胸口也會因此悶悶的……"


    花舉棋不定的聲音繼續說著:


    "隻有我可以像現在這麽幸福地跟夕同學在一起,盡情地撒嬌……因為這和前陣子一起去遊泳,或是集訓前去買泳裝巧遇之類的小小幸運,完全是不同等級。現在,隻有我。"


    "……花——"


    "華因為她母親的任性而必須離開美櫻鎮。以華的個性來看,她應該不會太過消沉或難過……但是,一定會很不甘心吧。我知道,華一定很期待看到大家一起努力拍攝的"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完成,還有和夕同學一起度過暑假……然而,結果卻隻有我可以這樣——"


    花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將臉從夕的身體上移開。


    "——啊,夕、夕同學!你不要誤會喔?"


    "誤會?"


    夕疑惑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了。


    "花擔心華公主吧?"


    "我、我才沒有擔心她!完全!絲毫沒有!不關心的程度就跟對戲劇社社長差不多!我很討厭華,我才不想管她。寧、寧願她幹脆不要回來,這樣我就可以一個人一直一直獨占夕同學……呃,那個——"


    花變得消沉,音調也低落下來。


    "隻有一件事……"


    她悄聲說著。


    "這輩子,隻有一件事。最初也是最後,隻有唯一一件事——我感謝華……"


    "……我可以問嗎?你感謝華什麽事呢


    ?"


    "——華確實給我機會……她讓我跟她站在同一個起跑點上……"


    夕對於花與華,不至於遲鈍到不知道花如夢幻般的低語訴說的是哪件事——


    席卷夕身邊的春季風暴。那突然改變夕——不,是改變夕他們"現在"的一切的一封情書。


    華並非署名東雲華,而是隻寫著"hana"交給夕的情書。


    當做是由兩位"hana"一起遞出的情書。夕很清楚,如果不是這樣,自己的感情應該就會歸屬在華身上。華雖然可以那樣做,但華不想在花還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時,就讓勝負定案。華留下了花可以追上她的餘地——


    公平地正麵迎擊。帶著驕傲,想憑實力分勝負,不願不戰而勝。


    "……所以我……有些迷惑。雖然不是有借有還這種事,但是對於華,我想公平競爭,想正麵對決打敗華,而不是不戰而勝。現在華無可奈何得勉強配合母親離開美櫻鎮,我希望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擄獲夕同學的心,製造"特別的回憶"——沒錯,我真的這麽想,但是……"


    到現在為止都極度安靜的山上某處,忽然傳來油蟬的叫聲,仿佛黃昏忘記帶走的遺留物。"唧"短短的一聲,像是在提醒夕他們夏天還持續著。


    "……可能是我任性,可能是我很狡猾吧……想永遠像這樣,緊緊抱住夕同學。如果是華,一旦決定好的事,就不會猶豫——"


    夕小心地背著花,一邊感受花的氣息就在耳邊,一邊往遠處燈火點點的方向——通往山腳的小路走去。不管是對花或是華,都想送上特別的回憶當作禮物。但是,沒辦法那麽做,而且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對於自己的不成熟,夕感到非常慚愧。


    到達園端家的公寓,夕將花放下,讓她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


    "——花……把腳伸出來。"


    "嗯,這、這樣可以嗎?"


    "嗯。"


    從急救箱拿出噴霧式陣痛消炎劑,對著花的患處——腳踝噴灑。


    在明亮的燈光下卷起浴衣的下擺,花白皙的腳露了出來。這個夏天,去了黑發島集訓,又去水上樂園等進行許多活動,但意外的並沒怎麽曬黑。也許是花有特別注意,或者原本就是不易曬黑的體質。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樣,但這-


    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吞咽的感覺,讓夕忽然回過神來。


    "夕、夕同學?怎麽了?"


    "……沒事。"


    這是治療,欲望快快退散。即使花纖細、充滿彈性、如此性感的裸足就在麵前,但如果以治療為藉口,然後自己一個人暗自感到興奮,不就跟變態沒兩樣了嗎?夕意識到自己臉頰發燙,覺得不能這樣,於是用咳嗽掩飾之後,左手輕輕抓住了花的腳——


    "——呀啊!"


    花突然顫抖了一下,夕也跟著嚇了一跳。


    "對、對不起!花,你怎麽了?"


    "……啊,沒事!我沒關係!完全沒問題!隻是有點癢——請繼續,夕同學。"


    花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再次伸出了腳。


    夕注視著花的腳,比剛才更慎重地用於輕輕碰觸。


    "——啊!啊哈哈!"


    花這次帶著笑聲逃避似的把腳縮回去。


    夕抬頭看著花的臉﹒心想難道……


    ……腳底是花的弱點?


    不知為何,突然有股想惡作劇的衝動。


    "……花。"


    "什麽事?夕同學——咦?夕、夕同學?你的表情怎麽這麽開心——呀!啊哈!啊哈哈哈!等一下,夕同學,啊哈!住手!啊哈哈哈!"


    夕緊緊捉住花的腳趾,讓花沒辦法逃避之後,搔了搔花的腳底。腳底果然是她的弱點。花笑著倒在沙發上掙紮。但是夕不讓花有逃跑的機會。他追著想逃跑的花爬到了沙發上……園端家是軟呼呼的那種沙發。夕的膝蓋沉入沙發中,失去了平衡——


    啪一聲。


    "——啊……一


    發出聲息的是被夕壓在身下的花。


    夕在沙發上,維持危急時用手撐住的姿勢,和花對望了片刻。


    "……呃,那個……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他把身體移開,搔了搔通紅的臉頰。


    花哈哈笑了出來,半開玩笑地說:


    "嚇我一跳!我以為夕同學要襲擊我……嗬嗬嗬,腳底是禁區!"


    "嗯,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因為你好像很怕癢的樣子,忍不住就……"


    "咦?夕同學真壞心!"


    夕微微一笑說:


    "那是因為花的反應讓人很想欺負。"


    兩個人相視而笑之後,感覺剛剛為止還有些尷尬的氣氛幾乎都消散了。僵硬的肩膀,不知不覺也放鬆了。夕再次用消炎藥劑噴向花的腳踝。


    "感覺如何?花?"


    "好涼好舒服!"


    "比剛剛好一點了嗎?"


    "呃,手借我一下,夕同學?"


    花握著夕伸來的手﹒小心將右腳放在地板上。


    為了確認腳的狀況,輕輕將身體重心移到上頭。


    "……嗯。腳已經不像剛剛隻要接觸到地麵就劇痛……雖然還不能奔跑或是跳躍……但是剛剛你幫我噴了藥,再稍微休息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是嗎?太好了。但是你還是安份一點比較好——暫時先坐著吧。"


    夕說著用遙控器打開電視。


    "花你想看哪一台?"


    "綜藝節目!夕同學。"


    照著夕的指示乖巧地在沙發上坐好的花,這時有點坐立不安地說道:


    "那個,知佳學姊什麽時候會來呢?"


    "嗯,我現在打個電話問問看。私自跑回來的事也要跟她道歉。"


    夕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走向和客廳相通的廚房。他用湯杓在已經準備好的燉菜裏麵加點水,輕輕攪拌,然後點燃瓦斯爐。


    不知是因為聽到點火的聲音,或是從氣氛察覺到,花在客廳的沙發上慌忙回頭說:


    "夕同學?你正在準備晚餐嗎?我也來幫忙——"


    "不用啦。奶油燉菜,隻不過是加熱而已,而且飯也煮好了……我家會把燉菜淋在飯上吃,你可以接受嗎?還是你想吃麵包?"


    因為很多人不能接受奶油燉菜加白飯的組合,所以夕忽然有點擔心。花嘻嘻笑著說:


    "我家是配麵包吃的。但我也滿喜歡配白飯,沒問題。夕同學,你母親呢?去工作嗎?"


    "嗯,今天有團體的常客預約,所以她心情很好"


    "嘻嘻嘻,人氣真旺。因為夕同學的母親很漂亮吧——咦?"


    花忽然注意到放在架子上的魚缸。


    "哇啊……這些金魚,是煙火大會時撈的嗎?"


    "是啊,全部都很健康喔。一隻也沒少。"


    在廚房跟花聊天的夕,不時攪拌著燉菜,用單手操作手機。最近常和知佳討論剪接的話題,因此不看電話簿,而是直接從來電紀錄尋找知佳的電話。按下了通話鍵,電話接通中的聲音響起——


    知佳馬上就接起電話。


    "……阿夕?"


    "啊,喂?"


    "有聽到嗎?是說,怎麽了?你們有點慢耶。在你們之後出發的隊伍,幾乎都已經快回來了……原來如此,嗬嗬嗬——"


    知佳一副"沒辦法,這孩子總是這樣"的態度說:


    "迷路了吧?"


    "才不是!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先回家了。"


    "是嗎……呃,咦?回家?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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