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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來園端導演——不，導演已經不在了。好久沒來夕和櫻阿姨家了。上次來是什麽時候呢？」
葉奈子心情很好地邊脫鞋邊說。夕很想回她「你上次來就是笑我拍的東西一無是處的那次」，但終究沒說出口。
「……不需要特地把葉奈子小姐帶回家吧。」
雖然這麽說，但現在拍好的影片都放在夕家裏，所以——嗯，華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華會這樣碎碎念抱怨，是因為從toy bo回來的一路上累積了不少怨氣——臨走前留在店裏幫忙的朱美特別警告葉奈子「……請你不要對園端學長做些奇怪的事喔」。結果沿路葉奈子反而更刻意提及夕過去的事，還勾住夕的手臂，刻意惹華生氣。
聰明的華也知道葉奈子並非對夕有意思才做出這些行為，隻是想要惹惱自己尋開心。但她還是不由得感到不愉快——
就這樣，夕和華帶著葉奈子來到夕家裏。
葉奈子毫不遲疑地來到電視機前麵，坐在沙發上……也許是不想坐在葉奈子身邊，華選擇稍遠的餐桌那邊的椅子坐下。總之，夕應葉奈子的要求，將攝影機接上電視，首先放進一開始拍的影片。
準備期間，葉奈子問.
「呃，這部電影內容大概是怎樣呢？我問這個不是想在看小花的演技前做準備，隻是滿好奇的。」
「……內容呀……這——」
基本上不管對方是譫、在什麽情況下，要夕親口向他人說明自己想出來的故事總是有點害羞。華察知夕的想法，代替語塞的他回答：
「故事是說有一對男女高中生互相喜歡，卻沒辦法踏出從前青梅竹馬死亡所造成的陰影，因此戀情無法順利發展。他們邂逅隻有在黃昏的百合峰才會出現的幽靈少女，彼此交流，調查失去記憶的幽靈身世，過程中感受到這個已不在人世的少女的悲傷，然後成長，最後終於能麵飄對戀愛——大概就是這樣，很有夕同學風格的青春故事。」
……整理得比夕親自敘述更加條理分明。
「原來如此。」葉奈子點點頭這麽說以後，影片已經開始播放。
影片開頭，是花探頭看著攝影機的特寫鏡頭——
葉奈子的視線仍停留在電視畫麵上。
「……嗯？男女高中生和幽靈少女，這麽說來，小花演女主角，那幽靈少女什麽的就是華公主羅？」
「嗯嗯。」
「哦……雖然華公主也是主要角色，但讓小花獨自擔綱主角——在學園祭看過小花驚人的演技以後還做出這個決定，你滿大膽的……雖說結果要是拍得不好也沒用，但這樣的膽識不錯。夕意外的也——」
葉奈子說到後半段，與其說對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因此夕邊聽邊離開現場走向廚房。華發現了打算起身代替夕去泡茶，但被夕伸手製止。夕準備了三人份的紅茶。他把茶杯、砂糖、奶精以及順便準備的點心放在華麵前，然後在對麵放自己的份，另外也拿了一份到葉奈子那邊——
看著電視畫麵，葉奈子的側臉——
身為一個創作者，夕不由得感到緊張不安，胸口悶痛。
葉奈子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聚精會神，臉上已經完全沒有剛剛作弄夕與華那種輕鬆的感覺。雖然她嘴邊依然掛著饒富興味的笑容，但看起來總覺得像猛禽的利爪，不漏看任何細微的瞬間，彷佛獵物一出現破緹就會被撕裂。
葉奈子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夕他們的作品。
當然，她的目的不是夕，而是花。但她畢竟是看著他們一起拍出來的作品……
——怎麽樣？
——就在兩年前，你說我拍的東西毫無價值。
——我的部分先不提。至少我拍出來的影像裏麵的花與華公主，水準連你也無法小顱吧？
夕把茶杯放在葉奈子前方的玻璃桌上，葉奈子聽到「喀當」的碰撞聲後笑了。她的眼神還是停留在電視畫麵上，注意力轉到夕身上。
「什麽？男女高中生當中，演男高中生的居然是你？」
……也許是葉奈子有操作機器，電視螢幕上的影像已經來到夕出場的鏡頭。
「啊……因為我們社團裏目前沒有其他男生。」
「是嗎？真是的，隻有一個男生也太令人羨慕了。那你出場的時候，由誰操作攝影機呀？是討厭我的那個知佳嗎？」
「不。其實美櫻祭之後入社的社員，除了朱美之外還有其他人。其中一個負責掌鏡——當然我有仔細下指令和確認。」
「哦——不管怎麽說，你又讓我感到意外了。夕，你滿有勇氣的嘛。居然敢在小花和華公主主演的電影中演出。」
葉奈子言下之意，不用說，當然是指在花與華這樣的演員中間演出的事。「唔，這我也知道啊——」夕有點退縮。華喝了口紅茶以後插嘴代替夕說：
「夕同學演得絕對不差喔……葉奈子小姐看了應該也會知道。」
「嗯，是可以這麽說，以業餘作品來說算不差……但是——」
葉奈子沒有說下去，她不是裝模作樣，隻是注意力又從對話轉到螢幕上了。而且，即使她說了「但是」之後就沒再說話，也知道她想說什麽——夕回到餐桌這邊，在華的對麵坐下時這麽想著。因為現在正播到夕和花的鏡頭。
整部電影中，為了取得和花的協調感，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重拍了無數次，夕和花兩人的鏡頭——
「應該在這附近，我聽過傳言。但是，真的有嗎？有幽靈出現這種事——」
盯著說話的花——「兔川」。
葉奈子伸手拿攝影機，倒帶。彷佛在比較同一個鏡頭一開始拍的跟重拍後的差異。她像這樣反覆粗略倒帶快轉——不，也許不是粗略，隻是從夕的角度看來像是粗略地反覆播放——專注看著夕他們所拍攝的花……
忽然出現的感應讓「兔川」神色動搖。
不可能存在——明明這麽認為，卻還是抱著「搞不好……」這種淡淡期待的表情。是的，期待。縱使「兔川」認為幽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但種種複雜的因素讓她打從心裏希望幽靈存在。戲裏花的表情瞬間具體呈現這種矛盾的感情，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哀傷得讓觀眾感到揪心。
華本身表現出的虛無、憂鬱的演技，以及薄暮時分的百合峰景觀當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但接下來攝影機轉向華——也就是「愛麗絲」的時候，她那無法言喻、蘊含狂風暴雨般感情、色彩鮮明的表情，更成為讓觀眾強烈感覺「愛麗絲」不存在這世界上的序幕。
午休時間吵鬧的教室裏，「兔川」喊了夕飾演的「八田」。
「喂，八田。」
「……嗯？」
雖然身為導演，飾演「八田」的夕回應「兔川」時，沒辦法細膩地表現出預期的效果，演技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不過……
「今天也去找找看吧？再找一次……昨天那個女孩真的是幽靈嗎？我們一定要再好好確認一下——
即使不用言語說明，觀眾也能理解「兔川」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對她來說幽靈存不存在是能動搖人生的重要問題。縱使夕的演出多少有點不自然，但花出色的表現力幹脆地化解了這個問題。花的表情、動作，滲入台詞每一字句的濃密感情漩渦——
幫黃昏時才出現的幽靈少女取名為「愛麗絲」之後，「兔川」有時和「八田」一起，有時自己去百合峰找「愛麗絲」。隨著她們的交流，麵對「愛麗絲」的「兔川」表情漸漸轉變。花連這個打開心門，信賴對方的過程及氛圍都呈現出來。
「欸，愛麗絲，我覺得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真的
。」
「……呃，兔川，你之前說過幽靈存在真是太好了，對吧？那是——」
「——……」
兔川沉默。
花隻是這樣，然後做出刺激觀眾想像力的表情。到底她過去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她對喜歡的「八田」沒辦法采取行動？花的表情彷佛在訴說著故事。也許花本人隻是自然地演出，沒有刻意——她維捋這樣的表情，在吸引觀眾注意的沉默之後——
「……『彌生』……」
「？」
「我和八田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叫彌生，從小一起長大。我很喜歡彌生，八田應該也…喜歡她，是初戀那種喜歡。但是彌生因為意外過世了。」
「……這樣呀……」
「嗯。我在參加彌生葬禮的時候想，像這樣身體被燒掉以後，還剩下什麽？靈魂存在嗎？如果人類隻是物理性的存在，那生命有任何意義嗎？彌生還這麽年輕就過世，生命就這樣結束太令人悲傷了。如果靈魂不存在，那世界又有什麽意義呢？」
說這些話的「兔川」臉上的表情除了深刻的悲傷之外，還有自我厭惡。她心中覺得沒有機會挽回，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已經是罪惡，因而非常後悔。
「所以我一直想證明幽靈的存在。因為……因為，雖然幽靈很可怕，雖然聽鬼故事的時候會恐懼，但假使真有幽靈存在，不就可以證明靈魂存在嗎？如果能證實生命還有另一種形式，而非隻是死了、被燒掉了、結束，對我來說也許是救贖——？」
這氣氛不是夕的指示，而是花以自己的方式詮釋「兔川」這個角色所呈現的結果。「兔川」本身沒有詳述自己的思緒，卻能激發觀眾的想像。觀眾也許會想……啊，可能這女孩參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的喪禮時，雖然很悲傷，但瞬間——真的隻是一瞬間，冒出「這樣『八田』就不會被搶走了」的念頭。人類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悲傷，在一閃而過的瞬間，冒出那樣的想法又有誰能苛責呢？然而，身為過世女孩從小到大的好友，卻在悲傷的空檔閃過戀愛方麵的自私念頭。光這件事就讓她強烈厭惡自己、感到絕望，因無可挽回而後悔不已——
夕和華都還沒吃晚餐，而且葉奈子也催促：「夕，記得你還頗會做菜？」於是他用冰箱裏現有材料隨意做了晚餐。葉奈子吃飯時也持續看影片。夕收拾的時候想到要連絡一下知佳比較好，但電話沒人接。果然，就算是知佳，準備考試似乎也不輕鬆。
吃過飯，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半。
「兔川」和「八田」大吵一架，因此想徵詢意見時——這段影片就是表現一直很好的花演技忽然出問題的那一段。因為是尚未剪輯的影片，所以花演技出問題、重拍好幾次的片段反覆播放。葉奈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華看著葉奈子的背影，喃喃說著：
「……夕同學……」
喝過飯後紅茶。
她忽然用不安的聲音說：
「葉奈子小姐打算看到什麽時候呢？」
……的確……
葉奈子說要看影片時，夕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專注地看這麽久，所以沒有思考過。
夕等人拍好的影片當中有很多重拍的部分，時間很長。
假使葉奈子不加快速度，仍照現在的步調反覆仔細研究特別在意的片段，那麽即使是花沒什麽戲份的部分都快轉也很花時間……這樣下去到十二點也肯定看不完。
這時——
即便葉奈子集中精神看花的演出，似乎也沒漏聽華的嘀咕。在沙發上的葉奈子回過頭說：
「隻要時間許可，我當然會一直看下去。沒問題吧？」
「咦？」夕感到疑惑。
「呃、呃，不過，沒問題吧……要看是沒問題……你今天要住哪家飯店？」
「我沒訂喔。時間很趕又麻煩。」
葉奈子大笑，若無其事又說：
「所以，今天讓我住在這裏吧。」
夕和華同時驚呼：
『……………………咦？』
「我一開始就這麽打算，所以換洗的內衣褲我都帶來了。讓我睡你的床也可以，其他地方也沒問題——如果你能借我毛毯，睡沙發也可以。頂多再借用一下你家浴室。」
「……葉、葉奈子，這種事——」
夕硬擠出的幾個字被華近乎尖叫的聲音蓋過。
「這種事——當然不行啊！突、突突突然、說這什麽莫、莫名其妙的話！」
喀當！椅子因華起身而發出聲響。
她的小臉因為受到衝擊變得通紅。
「住、住住、住這裏？居、居然說出那麽，不……不檢點的話！你打算住這……這邊嗎……？住夕同學家？這種事……不準、絕對不準，你到底在想什麽……？」
也許是華的反應太有趣，來到夕家後葉奈子首次暫停影片，手肘靠在沙發椅背上，整個身體轉向夕與華說：
「哎呀？不要這麽激動嘛，真是可惜了華公主長得這麽漂亮耶。為什麽你不同意我在這裏過夜呢？」
「還問為什麽，用常識想就知道了啊！好、好歹葉奈子小姐也算是……正值青春年華吧！就是這樣知佳學姊才會說你是淫——」
華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其實夕也不想從華口中聽到「淫亂賤人」這種不雅的話。
「啊哈哈，沒問題、沒問題。我隻是想仔細看小花的演技，並不想對夕出手，你放心吧。我胃口沒有好到去襲擊像夕這種小鬼，頂多——趁夕睡覺的時候偷溜到他的床上？」
明知道葉奈子是在開玩笑，不，是刻意挑釁……
「……！」
「……？」
夕和華仍然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表情僵硬。
葉奈子又笑著說：
「騙你的啦，華公主，我在開——玩笑。」
「唔……開玩笑是指什麽？你不住這裏了嗎？」
「不，我要住這裏喔。」
「唔！」
「但是，能不能住這裏本來就不是由華公主決定吧？是吧，夕？這樣有什麽問題嗎？反正櫻阿姨一會兒也會回來呀。」
「咦！呃，不！話、話不是這樣說！我媽回來大概都已經半夜了，那、那個，兩人獨處還是不太——」
「啊，我和夕獨處不太好嗎？那沒問題呀，我有很好的解決辦法。」
華再度露出不悅的臉色。
「沒有那種方法！不可能有解決的方法！真是的……！。葉奈子小姐真是……美櫻祭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想法！和你比起來，花還比較可愛。你到底是怎樣——」
「就告訴你有解決方法呀，華公主。」
葉奈子露出賊笑。
「要是你討厭我單獨住在這裏，最簡單的方法——華公主也一起在這裏過夜不就好了？」
夕和華不約而同驚呼.
『………………咦？』
「這個公寓是三房兩廳一廚吧？你擔心我對夕出手的話就留下來睡客房，我睡這張沙發，不就萬事ok了？既不會有我和夕獨處的事情發生，而我也可以盡情地研究小花的演技。嗯……連我自己都佩服這樣的好點子……我真是個天才……好，就這樣決定。夕你記得向櫻阿姨說一聲喔?」
葉奈子說完就回頭繼續看影片，彷佛表示討論到此為止，擅自把這件事情定案。
『…………咦？』
夕呆愣地看著陷入沉默的華——
華比夕更加茫然。
她自言自語：
「……過、過夜……？我也？住在夕同學家……？」
她口中喃喃念著。
理解這句話的涵義後，轉眼問滿臉通紅——
「——咦……咦咦咦咦咦？」
葉奈子回頭瞥了他們一眼，又哈哈一笑。她前方的電視螢幕上播放的還是花狀況不好，演技失去特有色彩的那段。然而，夕和華當然都知道。
接下來，花會克服連日的低潮，重振演技。
藉由感受自己就在夕的身邊。
展現出蘊含特別光芒的演技——絕對不隻葉奈子，連夕、華、知佳她們都深受吸引，無法自拔——
「呃、呃，夕同學，那麽……」
華的美聲原本就輕聲細語。
這時又更加輕聲，仿佛在顫抖般膽怯。
「那、那我先去洗澡羅……？」
看到華緊張的樣子，夕也不禁受到感染而心跳加快。
「啊……嗯嗯，慢、慢慢來。」
「嗯……」
「……」
「……」
「——不然……」
夕與華在說不出話來的尷尬氣氛中對望。聚精會神看影片的葉奈子，重要的部分卻偷聽得一清二楚。她用聽起來很開心的聲音對兩人說：
「兩人一起洗如何？不用在意我哦。」
「啥——！」
夕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葉奈子，「……！」華則是不悅地瞪著她。剛剛葉奈子堅持「我都已經來了，非好好研究小花的演技不可」。一番僵持之後的結果，華也決定在這裏過夜。從那之後華一直被揶揄，幾乎到了忍耐的臨界點。
華撇過頭不管葉奈子，緊抱夕借給她的浴巾，氣憤粗暴地走出客廳……當然，不管是園端櫻或華家裏，都同意在這裏過夜的事。華說：「因為奶媽她信任我……」「都是高中生了，外宿還要家裏同意呀？」葉奈子聽了笑著這麽說。希望葉奈子別把自己和華混為一談。
總之，夕有些疲憊地說：
「……葉奈子，你要開我玩笑無所謂，不要欺負華公主。」
「為什麽？比起開你玩笑，當然是把你當題材，捉弄像華公主這樣的美少女比較有趣，不是嗎？」
葉奈子若無其事地回答，然後不知已是今天第幾次著手換影帶……葉奈子生活的環境到處都是俊男美女，對美的標準肯定比一般人高。但她居然直接形容華為「美少女」，多少讓夕有點滿足感。不過這先姑且不提。
夕注意到葉奈子的茶杯空了，又幫她倒了一杯紅茶。他觀察情況，確認華應該已經進浴室洗澡後，開口說出想先表明的事。
「……葉奈子。」
「什麽事？」
「剛才在『toy bo』的時候，你說了『考慮到花的身世』，是吧？」
「嗯。」
葉奈子喝了一口續杯的紅茶，然後抬頭瞄了夕一眼。
「我因為園端導演的關係，認識牡丹駿平。」
「……所以你聽說了那件事嗎？」
「喂，我對小花和華公主沒有惡意，你別用那麽可怕的語氣詭話。」
葉奈子苦笑。
「硬要說的話，我其實是想站在小花和華公主這邊的。牡丹駿平說男女關係是演藝圈的福利，他好女色已經到病態的程度了。我十幾歲的時候，他還約過我……而且劉生和他也有私交。前陣子參加劉生他們的餐會時，牡丹駿平也有來，我們稍微聊了一下，有聊到你和小花她們的事。因為這樣……嗯，我很了解為什麽小花過去閃避演戲這件事。」
「你也知道？」
夕驚訝地瞪著葉奈子。
「夕……你該不會認為我壞心眼吧？」
……我是這麽認為呀——這樣回答的話一定會遭受猛烈的反擊，於是夕沉默。他不是華或朱美，沒那個膽量。
「相反的，華公主年紀輕輕，而且不像我是從小演到大，卻那麽認真鑽研戲劇——我也終於了解其中原因。因為駿平就是那樣的人……雖然他滿離譜的，卻也不至於是個壞人；但是他好像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兩個女兒。不管是小花或是華公主，雖然她們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兩人都無法不受到演戲這件事的影響生活下去。」
葉奈子這時難得露出有些感傷的口氣。
「就像你身為園端導演的小孩，電影對你的意義。」
「……葉奈子，花和華公主很在意那件事。請你不要再像剛剛那樣不小心……說出會讓她們不安的話。」
「……知道了，雖然我沒辦法保證。有一件事令我很意外，但終於懂了。」
「懂了？」
「嗯嗯。前陣子在學園祭看到時，我總覺得小花和華公主之間的氛圍好像無法用一般的友情或情敵之類的字眼形容……這樣的兩個人偏巧又喜歡上同一個人，感受一定很複雜……」
葉奈子歎了口氣——
對於兩人特殊的身世，她難得流露出包含同情的情緒，而非覺得很有趣——對此夕感到很意外。
「……葉奈子？」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沒人知道何時會發生什麽事。小花和華公主兩人有多喜歡夕，一眼就能感覺出來。然而，不隻是這樣……雖然不至於互相推辭，但她們兩人好像在乎彼此的感受，我想這也是其中原因吧？」
「……我認為這也因為她們不想後悔。我從她們身上學習到很多。縱使使出渾身解數努力不懈，但必須——」
「啊，我知道。」
葉奈子點點頭。似乎不用夕說明，她也明白。
接下來她讓夕更加感到驚訝——這一天最大的驚訝，令人意外的程度也許高過她突然跑來這件事。
她毫不思索地說：
「以公平為原則，對吧？讓自己以後不會感到後悔，堂堂正正、能為自己感到驕傲，不汙蠛自己的心意和至今的努力。」
「——……」
「……夕？你怎麽突然沉默？」
「呃……葉奈子……」
「嗯？」
「我有跟你提過公平之類的想法嗎……？」
「啊？不知道耶……但是我懂，因為我也經常這麽想。雖然我主要不是針對戀愛，而是工作方麵，為了將來不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自卑，光明正大地全力以赴……隻是，我有點羨慕她們。」
「……羨慕什麽？」
葉奈子迅速地伸出手，暫停影片。
這一幕是由夕親自拍攝，花與華的鏡頭。差不多是花演技剛回複的那一段。
葉奈子伸出手指，彷佛在撫摸花與華的臉。
「因為我看到由你拍攝時，小花與華公主的表情……我是說目前喔，以後我可不知道。總之目前她們看來都不留遺憾地盡全力努力……回想我自己十幾歲時，有許多後悔的事。很多事我都覺得『當時要是更認真一點就好了』，但已經沒有機會挽回……所以我感到很羨慕——」
2
「——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可以嗎？」
短暫沉默之後，葉奈子這麽說了。
「嗯？啊……隻要不是奇怪的問題都可以。什麽事？」
「這個。」
葉奈子指著電視畫麵——裏麵的花，第一次問起關於花的演技。
「小花。你、華公主，或者是誰……我是不清楚啦，但有人對小花做了什麽嗎？」
夕不明白「做了什麽」是指什麽事，疑惑地眨眼。
葉奈子眯起眼睛。
「我到現在看的影片是照拍攝頤序排列的吧？」
「啊，嗯。有些地方可能有亂掉，但大概是照順序。」
「換句話說，現在這個是花剛剛演技出問題那段之後拍的吧？」
「……應該是吧
。」
「花的演技出問題這件事，嗯，這麽說是有點不太好，某種程度上其實在我的預料之中……說真的，我很驚訝你拍的比我想像中好很多。因為……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我之前不認為像你這樣的平凡導演的世界觀，能掌握小花這種類型的演技。所以，演技出問題的部分暫且不提，後來小花的演技又恢複……」
葉奈子稍稍倒帶，回到「兔川」和「八田」幫幽靈少女取名為「愛麗絲」的畫麵——花演技恢複以後首先拍的橋段，也就是花表示「我覺得現在可以演得更好」以後決定重拍的鏡頭。
「不，不隻恢複，甚至比演技出大問題前表現得更好一些——更仔細地說，可能是因為和夕的協調感變好了……你對她施了什麽魔法？」
「魔法……？」
「沒發生什麽事嗎？我真心認為，不管小花演技出了什麽問題，假使隻是單純的原因，那沒多久應該就會自然恢複，因為她是天才。像小花這麽有天賦的人，才華自然會引導她。但是，即使如此……小花還在不安定的狀態，就算花上很長的時間複原也不讓人意外，但她複原的速度太快了。你或是華公主，給了她什麽建議嗎？」
「……我們沒給什麽建議喔。」
夕有點猶豫，但仍然誠實回答。
「對於花的演技，我沒有什麽可以提供建議的地方。能夠恢複靠的是她本身的力量。我隻是，對她把話說清楚而已——！」
「說了什麽？」
「……說我和她之間的事。」
夕簡短敘述。詳細內容說出來很難為情，況且也沒必要向葉奈子解釋這麽多，也不適合在花不在場的時候對別人說這些。葉奈子回過頭對夕說：
「……哦……」
也許葉奈子察覺夕不想說太多的意思，所以並沒有追問。看見葉奈子有如銳利的日本刀一般輕笑，夕又猜想也許不用說她也已經明白。就像華很清楚花演技會出問題，原因隻會在夕身上一樣。
就是和夕之間的戀愛關係。
葉奈子加深笑容，一刀砍進夕的內心深處。但這次並非出自惡意。「——那好吧。」她搖搖頭。
「總之，我就送你幾句話吧。」
「……你還是一樣態度高高在上，說吧。」
「拍得很好。」
比起學園祭電影發表會時更加直接、不折不扣的稱讚。
那是讓夕在瞬間屏息的一句話——
「——咦？」
「華公主的部分就不用說了，小花的部分也是。不好意思，包括前陣子『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我想我可能小看你了。雖然才能和美感品味、獨一無二的價值這些方麵還是沒辦法跟園端導演相提並論，但是……拍得太出色了，讓我很吃驚。」
和攝影工作進入尾聲時一直感覺到的手感一樣。
不久之前，夕不管怎麽渴望也無法得到、完全不敢想像的評價……
「還有到剛剛為止，我也認為引導出小花演技裏的魅力這件事，我可以做的應該是你無可比擬的——雖然我現在還是這麽想，但你把小花拍得比我想像中好很多。我可以理解你和華公主為何對我露出挑戰的眼神，可以理解你剛才——」
沒有惡作劇或挑釁的意味，葉奈子露出爽朗的笑容。
「為何露出『能讓小花發揮魅力的是我，隻有我』這樣的表情。我現在也可以理解華公主為何能斬釘截鐵地說『夕同學不在身邊，花就沒辦法發揮演技』……這不是很好嗎？就照這個步調拍下去吧。也許，你有機會達到園端導演的一半……這好像有點難，嗯，大概四分之一，這樣有成就的男人——」
葉奈子對於演技或作品不說謊——更何況提及她最敬愛的園端導演，更不可能不是出自真心。夕認為這不隻是單純證明了自己的成長，更是花與華大幅改變自己世界的證明。
有兩人陪伴在身邊這個「現在」的成果。
假使藝術之神存在某處。
假使過上藝術之神，藝術之神要求夕說出一件感到驕傲的事。
那不是生為園端朝地的兒子；不是從小就憧憬父親，立誌要和父親走相同的道路；當然也不是夏天拍攝的電影拿下獎項；不是和大家拍出這部好作品；也不是被葉奈子誇獎。
——而是能認識花與華公主。
——是花與華公主真心喜歡自己的這件事。
一般來說，華來家裏過夜——即使完全沒有想入非非的意味，但無疑也是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無法保持冷靜的事。而現在葉奈子也在家裏，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負負得正，也許因繼為這樣，夕反而比較能維持冷靜。
「——謝謝你。」
華穿著夕借給她的t恤和運動褲，點頭表示謝意後接過夕遞過來的熱牛奶。
「嗯。」夕脖子上掛著毛巾，點點頭。
「我用微波爐加熱了，所以表麵可能有一層熱膜。你小心喝。」
「好的。我會攪拌一下，然後吹吹再喝。」
夕聽到華說「吹吹」，不禁笑了出來。華似乎不明白夕在笑什麽，不解地眨著眼睛，但立刻放棄深究。吹一吹之後，她張口喝牛奶。夕在桌子對麵一邊看她喝牛奶，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還很濕的頭發。
……華公主洗好澡之後，接下來是夕……雖然當時夕的確在心裏暗自希望……可以在華洗完之後洗，但主要是因為葉奈子說「我就要看到一個段落了，所以最後洗就好」。在夕洗好之後，葉奈子擅自拿了浴巾和園端櫻的睡衣走向浴室。今天一整天，此刻終於平靜一點了。
華放下牛奶杯，嗬嗬輕笑。
「華公主？怎麽了？」
「嗬嗬……我想起前陣子的事。」
「前陣子？」
「是的。在美櫻站前攝影時下起雨，大家就一起來到這裏。花那時也是穿夕同學這件t恤對吧？」
華拉了拉穿在身上的t血。
「我那時有點羨慕，覺得她太奸詐了。不過，這下子扯平了……嗬嗬嗬。」
隻是這種小事。
夕看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表情，一陣心動。這樣的華看起來太可愛，讓夕的心好像被揪緊一般，急忙別開視線。
——要是看華公主看過頭，感覺會很……不妙。
晚上的客廳，隻有兩人獨處的情況。這時他意識到先前被葉奈子拉走所有注意力而沒發現的事——這個時間，華在自己的家裏。這……不好。不行。夕下決心，露出笑容化解尷尬。
「華公主。」
「嗯，嗯。」
華瞬間的動搖，也許是因為看透夕掠過腦海的念頭——不！別想這些！夕起身說：
「好、好不容易葉奈子去洗澡了，這時間好像也沒有有趣的電視節目。華公主如果有想看哪一段影片，就播來看吧——？」
「啊……那、那麽……」
華似乎也在壓抑心裏的緊張，刻意咳了一聲。
「我想看不久前拍的。」
「不久前拍的？」
「是呀，就是去遊樂園玩的時候，知佳學姊偷拍我們的那些。」
「啊——」夕意會過來。
「那個啊？也是，後來好像沒機會讓你們看拍出來的內容。」
「是呀。還有那之後——」
華停頓了一下。
「在摩天輪裏，夕同學拍約那些……」
「嗯嗯。你等等，我馬上去拿。」
影帶放在夕房間，因此他說完就快步走出客廳。經過浴室門口時，聽到洗澡聲夾雜著哼歌的聲音，突兀的感覺油然而生。在迷戀葉奈子的那段期間——說起來也不到
多深刻的程度，不認為戀情可以實現，隻是單純對她抱著憧憬的那段期間，葉奈子在夕家裏洗澡——這種事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諷刺的是，剛剛葉奈子說的話，此時掠過夕的腦海。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沒人知道何時會發生什麽事——真的就如她所說。想想被花與華告白前的自己，至少光是心境上，就很難想像自己能和葉奈子對等說話。
——假使……
這個「現在」崩壞了，自己還能用對等的態度和葉奈子對話嗎？雖然夕不敢肯定，但——
「——……華公主，我回來了。」
夕輕笑著對華這麽說，然後舉起拿在手上的三卷影帶。知佳拍的兩卷，和夕在摩天輪裏拍花與華的一卷——雖然在葉奈子洗澡這段期間，可能也沒辦法看完這些。華笑著說「嗯，歡迎回來」之後，夕走向錄影機換了影帶播放。
夕就這樣坐在剛剛葉奈子占據的沙發上。
雖然仍有一絲羞怯，但華很自然地理所當然般坐在夕的身邊。
「啊，真的耶。我和夕同學都入鏡了……還有花也是。」
「嗯。知佳邊躲邊拍，好像費了不少工夫。」
他們時而輕笑，時而驚愕地一起看了幾分鍾以後，一邊快轉一邊看在遊樂園拍的影片。兩人坐著看影片時，華忽然用不經意的口吻問道：
「……夕同學……」
她問出讓人無法假裝不在意的問題。
「夕同學你覺得如何呢？花那件事——」
「——你是指葉奈子的邀請嗎？」
「是的。」
夕瞥了一眼華的側臉，華彷佛感到眩目般眯著眼，微笑看著電視螢冪上包括自己的三人。
「……呃，就像華公主剛才對葉奈子說的，我也不怎麽覺得花會接受。當然，我想花應該滿想和葉奈子再一起演出一次。但這個邀約太突然，即使是角色無足輕重的特別來賓，但畢竟不是一件小事——」
夕說到這裏忽然住口。
不對——因為夕注意到了。雖然華的表情沒變，但夕注意到華想問的不是這個。
華想問的一定是——
「——……我——」
她想問的是夕的感想。
夕把視線移回電視畫麵上，繼續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
「——」
「老實說，就算隻是特別來賓，但小花參加專業舞台劇這件事讓我很沒真實感，不敢相信真的有這件事。雖然父親曾讓我參觀過幾次拍攝現場，但當時情況和現在不同。現在的年紀比較大，也理解了所謂現實——！」
理解了現實，和挫折。
「那個，根本來說，就算排除『我不在花身邊，她卻能……！』這種想法，還是不免擔心即使花有天份，但真的能勝任嗎？同時又覺得花一定沒問題。而且……如果說我不想看花和葉奈子一起演出的舞台劇，那是騙人的。老實說，我也非常想看。」
「這部分……」
華輕聲表示同意。
「我也有同感。我也想看比起美櫻祭時又成長了許多的花，和葉奈子小姐共同演出。當然，我不認為目前的花在夕同學不在場的情況下，可以表現得很出色，這部分要怎麽克服還是個問題。我指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的情況下，說我對花和葉奈子小姐共演的舞台劇不感興趣……是騙人的。」
「嗯嗯。而且，花和華公主是我們社團裏的王牌，我也常常想讓更多觀眾看到你們，像是『花和華公主這麽出色喔』的心情。選美比賽和電影發表會時，其實也有一點這種心態。」
「……我們假使沒有認識夕同學，一定……完全無法在作品中有亮限的表現。」
「假如華公主是這樣，那我要是沒遇到華公主，情況根本就是隻能用淒慘來形容了……除此之外，雖然這樣說很不自量力，但對於葉奈子和那個知名導演——我有想挑戰的念頭。」
華嘻嘻笑著說：
「這我也能理解喔。這次的電影一路拍下來，讓你有這種想法對吧？」
「……嗯，美櫻祭時她也說我們一定拍不出來，剛剛在『toy bo』也刻意挑釁，讓我感到很不服氣。『可以的話你自己試試看呀！把花的魅力引導出來呀！我讓一直閃避演戲這件事的花變得這麽投入在戲劇上，你能嗎？』——我有這種想法。可能有點得意忘形，但……」
「不，要說得意忘形，不隻夕同學，我們大家都一樣。」
「……華公主……」
「因為一路上和花一起努力拍電影的是我們。」
「……是啊，就是這樣。」
夕歎了一口氣。
「葉奈子雖然說不會打擾我們拍攝，但我對這點有點懷疑……也許，我也有點寂寞、不甘心的情緒。」
這肯定已經接近夕個人的任性。
也許隻不過是夕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問題。
「花……或許有緊張等問題，但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演得不錯吧？然而她屬於慢熱型，一直處在不安定的狀態。我教了她許多演技，一起想辦法……這樣的花受到葉奈子高度賞識，甚至想邀請參與自己擔綱的舞台劇，讓我有點落寞，有一種花要拍拍翅膀從我身旁飛走的感覺。」
夕說到這裏，自己忽然察覺。如果把所有想法都說出來，根本毫無止境。關於這次的事，從許多不同角度來看，有太多不同的想法。除了個人想法之外，也有站在社團立場的看法，還有一些矛盾的感覺。
他苦笑著說：
「——嗯，總之……太複雜了，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的確。」
華也苦笑著轉向夕。
「夕同學說的，我也幾乎都能體會。」
「華公主你怎麽想呢？」
「嗯，你現在說的這些，我大概都是相同的看法。我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原本我對花就抱持複雜的感情，再加上我對葉奈子小姐的許多想法，這下全都摻雜在一起……所以老實說，連我都有點不知所措。」
「是呀。」夕看到華別扭地噘起嘴巴，微笑著這麽說。
說起來也是。因為夕——不，應該詭夕他們，尤其是朱美，所有人有時會太過認定華十分聰慧，領悟力高。這部分當然毫無疑問——至少在夕的人生中，即使同輩當中有跟華一樣聰明的人，但卻沒看過像華一樣會做人的。然而，縱然如此，華的心靈仍有符合她年紀的敏感，甚至更為細膩。
「雖然我認為花不會接受葉奈子小姐的邀約——應該說，葉奈子小姐應該沒有可以說服花的東西，但是……既然她是要找花個人商量，決定權就不在我或夕同學身上，而是花。如果，我說如果，花接受了這次的邀約——」
這時夕突然注意到——
兩人說話時，華放在她腿上的手——
「如同夕同學所說的，我也想看，但又覺得夕同學不在身邊，花應該沒辦法演，而且我也對自信滿滿的葉奈子小姐抱著『試試看呀，我不相信你可以』的想法……不是被邀請參與舞台劇演出的部分，而是花受到葉奈子小姐那樣專業的演員高度評價，我多少有點忌妒……不，其實我早就知道花很有天賦，她可以表現出我無法做到的演技，但……總之，我的感受也很複雜，非常非常複雜。隻ni——！」
華的手輕微地——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顫抖。
彷佛感到不知所措，彷佛因為知道卻無法逃避的不安而感到畏懼……夕注意到華的手，當然不能什麽都不做。他隻猶豫了一下，然後就伸出自己的手，疊上華放在腿上顫抖的小手。華嚇了一跳。
「……夕同學——」
她用激動的眼神看向夕。
然後緊緊回握夕的手。不像撒嬌——而是有如抓住一根救生浮木。
「隻是——怎樣？華公主？」
「夕同學……隻是，雖然許多情緒湧上來，交錯複雜，三言兩語無法描述、，但這之中最強烈的感受是——……」
「嗯。」
「…………一種預感。」
「……預感？」
「是的……那個，不好意思。」
一臉歉意的華望向和電視連接的攝影機。
「不好意思，我想麻煩你……把影帶換一下好嗎？換在摩天輪上拍的那卷。」
「咦？啊，嗯，完全沒問題。」
夕一手仍故在華的手上，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迅速地操作攝影機。停止播放，換片，再播放。電視畫麵充滿一片燃燒般的豔紅，是那天的夕陽，在摩天輪裏拍攝的畫麵。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夕陽，美得讓人聯想到世界的終焉……
然後，影片中夕的聲音幾乎和畫麵同時出現。
「嗯，我會把花和華公主都拍出……命運般的——！」
「夕同學……這時候……」
華緊握夕的手，盯著電視畫麵中的自己和花。
「在摩天輪裏，你開始拍我們之前……我和花都對你說『不用特地設定回答的期限』吧？花說『像是在知佳學姊畢業之前』，當時我也沒有反對。」
「……嗯嗯。」
「那是發自內心的想法，發自我和花的內心。雖然不小心聽到知佳學姊那番話也是一部分的原因，但當然不僅如此……我們可以等，可以忍耐。這是真心話，現在也沒有變……但是，在夕同學像這樣開始拍影片後，我覺得……」
她緊張得呼出顫抖的吐息。
「……這樣做也許是反效果。」
果然。
「不管我們嘴上說什麽，但夕同學你發現我們內心深處……比其他任何想法都強烈的願望，是想聽到答案——你發現我們這非常非常強烈的願望，而且，因為注意到這件事就不會置之不理，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和花都毫無猶豫地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拔。隻要我和花的內心深處有那樣的想法——」
華果然察覺到了。
「夕同學就會在這次攝影結束，加上剪輯工作，完成屬於我們的『美櫻』時回答我們。一定會這樣。」
當時夕覺得全力以赴的兩人看起來如此美麗，為了不辜負這樣的心意，於是再次堅定自己也要不遺餘力回應的想法。
她察覺到夕決心要回答。
「當然，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我沒有把握。老實說，對手是花……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花是個很有魅方的女孩子，這不是溢美之詞。長得漂亮又很會打扮，光是和她在一起就會被她的朝氣感染……而且還非常非常溫柔。她真的是個好女孩，不像我壞心眼、容易忌妒又愛麵子。所以，我沒把握夕同學真的會選我。」
「……………………」
「但是，不管你怎麽選擇，你為我們這麽做——為了不讓我和花等得心焦而要在這次攝影結束——電影完成時給我們答案，結果將會如知佳學姊說的——我們的『現在』必定會產生巨大的變化，這是可以預見的……你也跟知佳學姊說你明白。我和花也知道，這個『現在』真的很幸福。也許這是最美好，奇跡般的瞬間，也許現在是最美好的狀態……」
華——沒有哭。
以她一貫的高度自尊，和無懼狂風暴雨的堅強意誌撐住。然而她的側臉在顫抖。
看起來像是在拚命忍耐什麽。
她這模樣讓一旁的夕受到影響，必須努力才能忍住眼淚。
「但是、但是……我和花還是想要夕的未來，而且你也知道我們的想法。這個『現在』必然會產生變化吧？不，也許不是變化，而是結束……所以，我有預感，到那個時候，我們的現在產生巨大變化的時候，假設花又接受葉奈子小姐的邀請——」
然而，既然華沒有哭，夕當然也非忍住不可。
夕有如要幫華拭去沒流下的眼淚般輕觸她的臉頰，華也立即撒嬌似的用臉頰磨蹭夕的手。
「夕同學……假使花原本隻展現在社團活動這種小世界的才能，表現在外界的舞台上，到時候本來就已經產生變化的『現在』，將會如潰堤般，不可能不產生徹底的變化——不可能不結束。我有這樣的預感。雖然這可能是無可避免的情況，但以隻屬於我們的攝影為中心，我們的『現在』明明就存在——」
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不管夕多喜歡花與華，不管對哪一個的感情都可以稱為「戀愛」，都可以稱為「愛情」——卻不可能同時選擇兩人一樣，不隻是花和華的少女心會怎樣的問題。
更因為麵對總是公平競爭、光明正大全力以赴的花與華，假使夕不盡可能回報，一定會徒留遺憾。既然夕、花與華都理解，要是夕沒有公平地竭盡全力，就會使目前的美麗失色——
3
這個晚上，夕讓華睡客房。本來他擔心葉奈子該怎麽辦，但情況就如同她自己說的一樣，她持續看著夕他們拍的影片到深夜，然後就這樣睡在沙發上。
早上夕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時，園端櫻苦笑著對他說：
「哎呀，夕，早啊。你看起來……好像沒有睡好？嗯，我可以理解啦。」
「夕，早安。總之，為了報答你讓我吃一餐、住一晚，還有看影片，我準備了早餐，感謝我吧。」
昨晚應該睡很少的葉奈子，一臉若無其事和園端櫻邊聊天邊準備早餐。看到這一幕，還沒洗臉，睡眼惺忪的夕喃喃說出心裏的想法：
「……這景象真是不可思議。」
一大早就看到葉奈子在自己家，簡直就像場景錯亂……
「嗯，這我也可以理解。」園端櫻說完加深苦笑，用視線示意客房的方向。
「總之，華公主還在睡，你去叫她起床。比起我或葉奈子去，你去的話她會更開心吧？就，說早飯準備好了。」
「啊，嗯……媽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差不多一點多吧？明美叮嚀我說擔心華公主的情形，要我早點回來。而且這個周末客人也比較少。」
……嗯，朱美想必焦躁得不得了，也許早點傳封簡訊跟她說一聲比較好。夕抓抓頭，走向客房——大約四坪大的西式房間。「華公主？早安。你起床了嗎？」保險起見，夕先敲了敲門呼喚，但沒有回應。
——華昨晚也很晚睡。
他打開門進去，床上的華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她睡得很香甜，讓人不忍心叫醒。
「——……」
……夕忽然回神，發現自己剛剛居然看得入迷。她毫無防備的樣子如此可愛，盯著她看會不由得產生罪惡感。夕搖搖頭，告訴自己這樣不行，然後下定決心開口叫她。但她還是沒有張開眼睛。
夕再次呼喚：
「華公主，早安。已經天亮羅——華公主。」
但華隻是動一動身體，仍然沒張開眼睛。
「華公主？你真的睡這麽熟呀？起——床羅，華公主……」
夕叫她起床並伸出手，自然而然像昨晚一樣摸華的臉頰。即便如此，華還是閉著眼睛。夕看她這樣，覺得有趣而笑了笑，坐在床邊像撫摸小貓般撫摸華的臉頰——
忽然——
華動了一下。
顯然不是偶然的碰觸。夕撫摸華的臉時，華緊緊握住夕的手，用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輕啄了一下。
「——唔！」
夕嚇了
一大跳，不禁動搖。
華悄悄張開眼睛，害羞地往上看著夕。
她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剛剛就醒了。」
她輕聲說著，撒嬌般再次輕吻夕的手。「……！」一大清早夕就因此滿臉通紅，華也紅著臉放開手，蠕動著鑽進被子裏。她害羞地在被窩裏縮成一團。
「……好了，我起床了，我馬上就過去。」
她忸忸怩怩地說著，又補充道：
「……好香。」
「……嗯。」夕如此回應，深呼吸勉強壓抑住狂暴的心跳，因受到刺激一下子清醒無比。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好像是葉奈子做的。」
「騙人！」
「她說是為了感謝昨天的事……天大概要下紅雨了。」
「……是下雪吧？」
呃，真的是——夕如此想著，對華留下一句話便回到客廳。他看看窗外，雖然天上雲朵飄散，但基本上是晴天。然而當他打開陽台的門，一陣風吹進來，冷得讓夕直發抖。就這樣的氣溫來說，下雪也不意外。
快進入冬天的早晨。
今天葉奈子會對花說什麽，夕當然無從得知。
這到底會不會對夕他們造成影響呢——
吃完早餐，葉奈子說想去花家探病給她一個驚喜，但被夕阻止了。畢竟花目前狀況如何也還不知道，先打個電話確認——早已起床的花立刻接起電話。
『啊！夕同學早安，嘿嘿。』
也許花以為夕一大早打來是因為關心自己的病情，聲音聽起來興奮又開心。
「嗯，花，你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嗎？」
『好像好很多了。起床的時候頭有點痛，用體溫計量了一下，大概三十七度左右。這樣下去明天應該就可以……啊，對了，夕同學，那個鬆餅好好吃！』
總覺得跟花說這件事會讓她很意外，可以的話真不想驚動她——夕其實這麽想著，但旁邊的葉奈子催促他：「不要再閑聊了，快點。」夕也隻能說：
「花……今天可以去看你嗎？」
『咦？真、真的嗎？嗯，當然！謝謝你！』
「隻是，不隻我一個人去……」
『嗯，沒問題呀，我還是很高興。還有誰？知佳學姊嗎？』
「……你聽了不要太驚訝喔。」
『咦？嗯。』
「葉奈子。」
『啊，原來是她呀——！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雖然花驚慌失措，但總之是得到她的同意了。之後夕也連絡知佳和小堇她們。家住得離花家近的就在花家集合，而像知佳住在夕家附近，就在夕家集合。知佳幾乎是掛斷電話以後就飛奔過來。
「阿、阿夕？你、你讓這女人住你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奈子看著知佳怒氣衝衝地指著自己，反而露出賊笑。
「早安，我住得很舒服喔。好久不見，知佳。」
「唔！不、不用叫得這麽親熱……！阿夕！昨晚櫻阿姨有工作吧？你該不會和這女人兩人單獨——」
華急忙對火大的知佳說：
「不、不是的！知佳學姊，昨天葉奈子小姐的確是突然說要住夕同學家，當時我也很不高興！但結果我昨天也在這裏過夜……！」
「是、是這樣嗎——咦咦咦咦！華公主也？怎麽會有這種戰場般險惡的局麵！阿夕，你怎麽沒跟我說——！」
「……我有打電話給你想跟你說，但你沒接。」
「呃………！你打來時我正跟家教一起努力用功，等看到你的來電紀錄時已經很晚了，所以……總、總之！這是怎樣？狩野葉奈子到底來幹嘛？」
針對這個問題，葉奈子隻笑著簡短回答：「我找小花有事，去探病的時候就知道了。」嗯，不管怎麽說，去花家的路上，葉奈子慎重地買了點心禮盒，可見她對花重視的程度。葉奈子一臉愉悅地往花家走去，夕瞥了她的側臉一眼，然後和華對望。
……葉奈子心情這麽好……
應該不隻是因為能見到花吧？確實的原因夕也不清楚。先撇開花會不會答應，這至少代表葉奈子可能找到了足以讓她自信滿滿的說服方法——別想了。夕搖搖頭。
多想也沒用。
總之馬上就會揭曉了。
然後——
影研會全體社員加上葉奈子都到了花家，被帶到花的房間。對於葉奈子的邀請，花的反應大概就像夕、華還有葉奈子自己猜的一樣。
花甩動今天特別仔細卷過的雙馬尾說：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我怎麽可能有辦法……你、你在開玩笑吧？咦、咦咦咦咦！」
另一方麵，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知佳和其他社員們的反應也各不相同。「舞——舞台劇？賣門票的那種？」知佳單純感到驚訝。芹菜反而興奮不已地說：
「太棒了、太棒了太厲害了……！哇，呃……是狩野葉奈子小姐？真是有眼光耶！」
「謝謝你。這方麵我的確有識人之明喔。」
「好厲害！太好了，對吧？小花學姊！小花學姊一定沒問題的。話說，要是小花學姊就這樣出道，然後大家為你的可愛而瘋狂，你變成電視上手裏拿著冰淇淋微笑的那種偶像，那芹菜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呢？」
「……我、我想芹菜你應該不用做什麽……」
雖然小堇戰戰兢兢地吐槽，但芹菜似乎沒把她的話往壞處想。
「但、但是我也覺得小花學姊很……厲害。那、那個，撇開演藝圈的事不說，這、這樣的機會對現在的小花學姊來說，應該也是非常非常寶貴的經驗吧……？」
「咦、咦——？芹菜、小堇，你、你們在說什麽——？我、我哪可能辦到，呃、呃——」
「當然。」葉奈予微笑著繼續說。
「我也不希望這件事影響你們目前的拍攝工作，這點我昨天也跟夕說過了。公演的時間是冬天，兩者時間不衝突，而且就像剛才說的，出場戲份隻有一點點，小花的話應該不需要太多練習，我和劉生也會教你，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壞事吧？」
「你、你說不是壞事……但、但是為什麽要找我呢？呃，呃，葉奈子小姐身邊會演戲的人應該很多吧！我、我這種程度……哈啾！」
「花，你不要太激動。還有，把袍子披上。」
「嗯、嗯……謝謝你，夕同學。」
「你還好嗎？小花？現在正是季節轉換的時候，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喔。總之，為什麽會選你——這還用說嗎？」
葉奈子對花露出的笑容，依舊是對夕等其他人絕對不會有的表情。就像她麵對夕的父親時i一樣，那是清澈又滿懷敬意和無限喜愛的笑容。
「因為我想和小花一起站在舞台上呀。」
正幫花披上袍子的夕，感覺花的肩膀抖了一下。
花一臉驚訝地看著葉奈子。
「……咦——」
「像之前的學園祭時一樣，沒有任何其他理由。我隻是想再次和小花一起演戲，隻是因為這樣。我相信有一個境界是隻能和你一起到達的。小花你呢？你不想和我一起演戲嗎？」
想和花一起演。
不想和葉奈子同台演出嗎？
做為說服的說詞，這種強而有力，沒有一絲惡意的誠摯心意，無疑深深打動花。
夕很清楚。花自從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葉奈子的演出以後，站在演員的角度，無疑地非常崇拜葉奈子的演技。學園祭時她也說過「我很喜歡葉奈子小姐，我沒辦法討厭有那種精湛演技的人」
。這樣的想法在演出選美比賽的即興舞台劇後，想必又更加膨脹了吧……不，絕對不隻是這樣。
當時幾乎可以說是花的第一次經驗，她一定清楚感受到和葉奈子共同合力演出時，那種無可比擬的樂趣。被同樣類型而且更有經驗的天才引導，自己的才能、演技完全解放出來的快感。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以自由的表現創造一個世界，會充滿多麽壓倒性的充實感，這點連現在的夕也明白。花具備演戲的天賦，不可能沒有感覺。
知佳有些擔心地看著花。然而——
還不夠。
夕也知道這件事。被自己尊敬、有所共鳴的葉奈子如此誠懇邀請，花不可能不心動——假使她不會心動，那麽就算她的動機是接近夕，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麽熱衷愉快地參與電影製作。花的心裏肯定有些動搖，然而——
不夠。
這些還不足以說服她。
「葉奈子小姐，但、但是……」
花的聲音不安地發抖。
夕、知佳她們和華都看著花的反應。華不隻看花，似乎也在意著葉奈子——在意她到底會說什麽。華彷佛深信自己昨晚說的「目前應該沒有可以說服花的說法」，隻是靜靜地觀望。葉奈子也許已經知道了。
她瞥了華一眼——
這時……
「我——我聽葉奈子小姐這麽說真的很驚喜。雖然我覺得你高估我了，但還是很高興。呃、呃……但是……」
花又慢慢搖搖頭，繼續說道：
「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為什麽呢？小花？」
「因為、因為——……」
花這時拾起頭看著夕。
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說：
「沒有夕同學在身邊……我就無法演好。夕同學不在、沒有夕同學讓我感到安心，我就表現不出被葉奈子小姐還有眾人誇獎的那種演技。我是因為喜歡夕同學，因為演戲可以連係我和夕同學才——
聽到花這麽說——
『——！』
夕和華都不禁屏息。不，正確來說，他們的反應不是因為花說的話。
而是花這麽說以後，葉奈子露出的表情。
她宛如野獸般笑了。
看起來就像寄宿在葉奈子身體裏，造就她特別演技的強烈感情，正發出歡喜的狂吼，甚至讓人產生空氣也在震動的錯覺。葉奈子在那一刹那，全副精神都欣喜若狂，但不是惡意，而是確信擄獲了花。正如同葉奈子的演技，她的笑容裏無法言喻的熊熊燃燒的感情，讓夕，也許還有華，都明白了！
他們的心被葉奈子的笑容射穿，讓世界色彩一新的寬廣想像力使他們明白。葉奈子昨天持續看著夕他們拍攝的電影中花出場的片段，知道花演技出問題後又恢複，然後和花、華聊天之後發現了什麽——連華都認為不可能說服花的說法——
「——欸，小花……」
聽著葉奈子甜蜜的語調，夕感覺心髒狂跳。葉奈子充滿關愛的口吻，讓華精致的臉龐也大為動搖。
「小花這麽依賴夕，沒有夕就沒辦法演好的這種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樣滿可愛的。我昨天請夕給我看你們拍的影片，裏麵的小花光彩耀眼。夕把你的魅力引導出來，你也全臘心信賴夕並且回應他……」
是吧？華一定正是體會到花的演技很特別——「夕不在的話，花就演不出來」，所以才認為葉奈子沒辦法說服花。但是，錯了。
葉奈子也了解這一點，卻反而——
「我知道。是這樣吧，對目前的小花而言，也許是夕不在就沒辦法演好。但是小花，你打算這樣下去到什麽時候呢？這樣真的是對的嗎？小花的演技，對夕和華公主這樣認真製作電影的人來說，非常具有魅力喔。」
花不懂葉奈子想表達什麽，顯得不知所措。
「咦……咦？葉奈子小姐？你、你說打算到什麽時候……」
「你的演技很特別，這點我可以保證。尤其因為才能不足而感到絕望，卻仍不斷努力的人最能體會——假使小花的演技不存在了，那肯定是非常非常難以忍受的事。小花，我對夕多少有點了解。」
「……」
花感到困惑，但仍盡力聽著葉奈子說話，想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麵對你和華公主的心意，夕一定為了給你們一個答案而煩惱不已。他太認真，不是那種可以隨便做選擇的人。這點我看得出來。因為以女孩子來說，小花和華公主都非常出色呀。然而不管夕多費盡心思想做出結論，可能都是白費工夫。就算他想給答案，想做明確的決定，最終的最終可能還是無法做出決定——」
「——咦……？」
「假如夕喜歡上小花，選擇了小花，可能就沒問題。但是，假如夕想選擇華公主，最後的最後一定也沒辦法選——如果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而且，華公主也無法因此苛責。你知道為什麽嗎？小花？」
華帶著不安的表情，彷佛想說什麽卻卡在喉嚨——大概是受到葉奈子這番話的衝擊。因為葉奈子說了華肯定不曾仔細思考過的事，或是華想起了之前花的演技出問題時，她自己的反應，而能夠想像葉奈子說的情況可能會發生。
「一般來說，才能是非常絕對的條件，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喪失。但對小花你來說，夕可不是等閑的小事，而且你對演戲又抱持著複雜的心情吧？所以夕隻要考慮到可能發生的『萬一』，最後就沒辦法做出選擇。」
夕沒辦法插嘴。因為他和華一樣動搖了。
盡管早就有「現在」總有一天會崩毀的覺悟，也認為即使如此還是必須往前邁進——因為夕知道這是花與華內心所希望的。然而，葉奈子口中說的「萬一」是怎麽回事？夕根本沒有考二慮過這個……
「小花隻要夕不在就無法演好戲，小花是為了夕才演戲。那麽，隻要夕想到『如果我沒選擇花，花會不會從此都無法再演戲？會不會再也無法展現那種光彩奪目』這個『萬一』就…假使小花你不擇手段也想抓住夕的心，想得到他，那這種情況也許反而對你有利。」
花——
好像終於完全理解葉奈子想說的話，一臉愕然。
「——…………」
「但你不是那種人吧？你不想弄髒自己的心意吧？所以你一定得做到即使夕不在身邊，你也能演戲這件事，不是嗎？當然，夕在你身邊的話就能演得更好是好事喔。是很棒的事。然而假使你沒往前跨出一步，做到即便夕不在身邊也能演戲這一點，那說到底對華公主還是不能做到完全公平。所以我才覺得這件事對你不是壞事。小花——」
知佳似乎也理解了葉奈子的意思，但她沒有插嘴。因為葉奈子說的話不帶惡意，隻有滿滿的關愛，是對後輩的指導。同時，以把花視為演員的角度來看，葉奈子指出的部分……可以說並沒有錯。
夕不在就無法演戲。
目前這樣也沒問題。但是，要到什麽時候呢？
今後也一直這樣的話，這……的確——
「我想和小花一起演戲，小花你也想和我再次同台吧？不過，你讒『夕同學不在我就沒辦法演』，那我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這不管對你或華公主都很重要吧。因為，假使小花你是『夕在身邊，演技會變更好』，那還沒什麽大礙，但你的情況是夕不在就不能演，這根本是在撒嬌。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有一天回想起來會後悔。」
芹菜等三個一年級社員完全沒有發言的餘力，隻能眼巴巴地盯著葉奈子。然而不知道葉奈子有沒有感受到她們的視線，她隻凝視著花。
花呆愣地回望葉奈子：
「照現狀下去，就算夕選擇了小花，有一天小花也許會懷疑『是不是我耍賴，把自己的才能當籌碼，夕同學才會選我』。小花，和我再同台演一次吧？你必須自己往前踏出一步。為了你的才能，為了你和夕、華公主之間能夠坦蕩蕩地麵對彼此——……」
葉奈子就是這樣的人。從夕小時候就是這樣，踏碎他的夢想時也是，前陣子學園祭的時候也是。簡直就像一陣暴風雨，以猛烈的氣勢來襲，把許多東西搞得天翻地覆，卻從不回頭看一眼，彷佛理所當然般揚長而去。
「不用急，過幾天你再透過夕告訴我答案就好……那麽我也該走了，我瞞著經紀公司過來，再不回去就要被罵了。小花，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喔。」
彷佛該說的跟想說的都說完，感到滿足了，最後葉奈子憐愛地摸摸花的臉，對夕眨了眨眼就離開了。知佳和一年級社員們像是幫說不出話來的夕、花與華緩頰一般，同時滔滔不絕地說出感想。
「小、小花學姊……！那個，雖然芹菜不是很清楚——！但、但是我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啦——！芹菜希望你能答應舞台劇演出，但也希望你放輕鬆一點！用輕鬆的態度參與就好！我們一定會去看你的表演——！」
「我、我在美櫻祭時看過狩野葉奈子小姐，該、該說覺得她有點怪怪的還是……雖、雖然她很漂亮，但、但我還是覺得她是個怪人……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隻是，我能理解她非常非常欣賞小花學姊演技的心情，但是……」
「真是的！那女人還是那樣，想說什麽就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禮貌，不，應該說感覺很差！阿夕你幹嘛聽那個賤人說那麽多……！」
「沒錯，知佳社長。找昨天第一次跟她說話就知道了，那女人真的是個淫亂賤人。」
「就是說呀，朱美！我們難得意見一致！就是這樣！所以小花，那個，呃，當然……關於舞台劇的事我們也不該有太多意見，應該由你自己決定……你就照自己的心意做就好！不用管她胡謅的那些，你要是不想去就別去，沒關係喔——！」
眾人七嘴八舌。
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還沒減緩的夕，看了花與華。「嗯、嗯——……」麵對拚命對自己露出笑容的芹菜，花——雖然勉強擠出笑容回答，但葉奈子的話對她的衝擊顯然還在。
然而，夕總覺得花表情中殘留的震撼，不單是因為被旁若無人地說了一頓。當然，花是被說了一頓，也因此感到衝擊而動搖。然而，不隻如此，看得出在各種層麵上，花的心似乎被灌輸了某些新的、她期望的東西……
華彷佛對這樣的花看不下去，低垂眼簾。
……華昨晚說她有預感，現在不再隻是預感。
預感化為更確實的形式呈現在眼前，華宛如不願意直視這一幕……
夕認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當下卻不知從何開口。
「……花……」
盡管如此，他仍微笑著勉強擠出聲音。
「花，我想葉奈子說想和你一起演戲是發自內心的，但……她後來說的那些有的沒的，你完全不用在意，不用理會。所以——」
「——嗯，謝謝你，夕同學……」
花對夕微笑。然而……
夕心裏有數。葉奈子對花說的那些話有如秋水——美麗的名刀般，刺穿夕、花與華的心；相較之下，自己現在說的這些根本毫無力量。接著低聲說話的華聲調也相同。「……花……」她依舊低垂視線輕喚花。
「……花，要怎麽做得由你自己決定，所以你決定就好了。事情就是這樣。做不會讓你的人生、你的愛情、你的『現在』有所悔恨的決定就好了……我想說的隻有一件事……」
華的聲音讓花露出驚訝的眼神——
那聲音不管是誰聽到都會認為——
非常溫柔。
「讓你擔心我那麽多本來就不合理，而且也不用葉奈子從旁說東道西。你……你隻要選擇你認為正確、想走的方向就好，因為我也會這樣，為了我自己。因為我的人生、你的人生、夕的人生——都沒辦法重來……」
……根據花的身體狀況判斷，還是覺得明天可以開始拍攝。
這真的是最後了，隻剩下追加的部分。如果照預定計劃，明天一天，就算有點超過，頂多也是後天放學後就能拍完，而且天氣也不差。葉奈子說之後再答覆就可以，胼以暫時把注意力集中在攝影工作的最後階段，然後——
——然後會怎麽樣呢？
我們的電影，我們的戀愛——
4
星期日白天，電影幾乎都拍完了。然而有些人傍晚有事，所以決定殺青延到下星期一。不，不隻夕，所有人都有些不希望拍攝結束，都沉浸在這股充實感當中，也許因此自然演變成這個結果。
追加鏡頭最後的最後。
這次電影拍攝真正的最後一幕。
這是在沿海道路的場景，坐望海的另一頭三個大小離島的美櫻鎮海邊。
故事進行介於中段到尾聲之間，內容是「兔川」和「八田」為了探查「愛麗絲」的身世而在鎮上到處找尋線索。隨著這件事的進行，兩人在戀愛方麵也開始想往前邁進。夕想追加「兔川」和「愛麗絲」的鏡頭到這段情節中——
「兔川」和「八田」分開以後，剛好已是irlkn時分，「兔川」想著蕩漾的海很美，於是靈機一動把「愛麗絲」從百合峰帶來看海，兩人走在海邊……強調畫麵多過敘違的一幕。實際上這一幕會不會放進完成版，得視整體平衡感而定，這點夕也已向花與華說明了。
夕的攝影機鏡頭當中，花與華時而看海，時而看著對方的側臉，用緩慢的步伐散步…
「……愛麗絲，你一直是從山上看著海吧？」
黃昏時分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下，花用「兔川」的表情與口吻說著……很好，雖然夕已經不再擔心，但他仍然在心中稱讚。老實說，昨天繼續拍攝時夕有點不安，擔心葉奈子的邀約會對花的演技造成什麽影響。
然而——
「但是，很多東西從山上感覺不到吧？」
用笑容——對「愛麗絲」的關心、擔心、憐憫，還有在一起的愉悅，花用摻雜了各樣情緒，充滿魅力的笑容表現。花的演技不僅沒幽問題，看起來甚至像是花想把她的全部都表現出來。彷佛因為這是這次攝影工作的最後一個鏡頭，所以竭盡全力表現出有如生命般的光采。
不斷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水準演技。
——花……
她的每個表情、動作、每句台詞——不管哪個部分都沒做嘩眾取寵的演出。比起入社時雖然進步很多，但應該還是完全沒達到像華或蘭子那樣的領域。然而——
——花……！
她的一切毫無疑問非常耀眼，夕拍攝時明確感受到簡直像是有光束在夕的攝影機和花之間。花毫無保留地把所有感情——把她的心情，還有「兔川」的心情都投注在演技上。
她現在一定樂在其中，因為在夕他們的守護下盡力演戲，同時也是因為和已經認定是無可取代的朋友「愛麗絲」一起散步。
她現在應該很難過，因為和夕等人一起拍電影到現在，這一次是最後一個鏡頭。明明可以表現得更好，明明可以繼續展現精湛的演技，明明可以繼續和大家一起拍出好作品。同時也因為「愛麗絲」這個存在隻能看到傍晚時分的海。朝陽照射下的海也很漂亮，白天喧鬧的海也很*棒。海岸線綿延不絕，明明不隻美櫻鎮有海岸……
而這個女孩現在也許——
「例如這個味道……質感等等。欸，愛麗絲你聞得出來嗎？」
光看花的表情，就莫名
「好久沒來園端導演——不，導演已經不在了。好久沒來夕和櫻阿姨家了。上次來是什麽時候呢？」
葉奈子心情很好地邊脫鞋邊說。夕很想回她「你上次來就是笑我拍的東西一無是處的那次」，但終究沒說出口。
「……不需要特地把葉奈子小姐帶回家吧。」
雖然這麽說，但現在拍好的影片都放在夕家裏，所以——嗯，華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華會這樣碎碎念抱怨，是因為從toy bo回來的一路上累積了不少怨氣——臨走前留在店裏幫忙的朱美特別警告葉奈子「……請你不要對園端學長做些奇怪的事喔」。結果沿路葉奈子反而更刻意提及夕過去的事，還勾住夕的手臂，刻意惹華生氣。
聰明的華也知道葉奈子並非對夕有意思才做出這些行為，隻是想要惹惱自己尋開心。但她還是不由得感到不愉快——
就這樣，夕和華帶著葉奈子來到夕家裏。
葉奈子毫不遲疑地來到電視機前麵，坐在沙發上……也許是不想坐在葉奈子身邊，華選擇稍遠的餐桌那邊的椅子坐下。總之，夕應葉奈子的要求，將攝影機接上電視，首先放進一開始拍的影片。
準備期間，葉奈子問.
「呃，這部電影內容大概是怎樣呢？我問這個不是想在看小花的演技前做準備，隻是滿好奇的。」
「……內容呀……這——」
基本上不管對方是譫、在什麽情況下，要夕親口向他人說明自己想出來的故事總是有點害羞。華察知夕的想法，代替語塞的他回答：
「故事是說有一對男女高中生互相喜歡，卻沒辦法踏出從前青梅竹馬死亡所造成的陰影，因此戀情無法順利發展。他們邂逅隻有在黃昏的百合峰才會出現的幽靈少女，彼此交流，調查失去記憶的幽靈身世，過程中感受到這個已不在人世的少女的悲傷，然後成長，最後終於能麵飄對戀愛——大概就是這樣，很有夕同學風格的青春故事。」
……整理得比夕親自敘述更加條理分明。
「原來如此。」葉奈子點點頭這麽說以後，影片已經開始播放。
影片開頭，是花探頭看著攝影機的特寫鏡頭——
葉奈子的視線仍停留在電視畫麵上。
「……嗯？男女高中生和幽靈少女，這麽說來，小花演女主角，那幽靈少女什麽的就是華公主羅？」
「嗯嗯。」
「哦……雖然華公主也是主要角色，但讓小花獨自擔綱主角——在學園祭看過小花驚人的演技以後還做出這個決定，你滿大膽的……雖說結果要是拍得不好也沒用，但這樣的膽識不錯。夕意外的也——」
葉奈子說到後半段，與其說對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因此夕邊聽邊離開現場走向廚房。華發現了打算起身代替夕去泡茶，但被夕伸手製止。夕準備了三人份的紅茶。他把茶杯、砂糖、奶精以及順便準備的點心放在華麵前，然後在對麵放自己的份，另外也拿了一份到葉奈子那邊——
看著電視畫麵，葉奈子的側臉——
身為一個創作者，夕不由得感到緊張不安，胸口悶痛。
葉奈子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聚精會神，臉上已經完全沒有剛剛作弄夕與華那種輕鬆的感覺。雖然她嘴邊依然掛著饒富興味的笑容，但看起來總覺得像猛禽的利爪，不漏看任何細微的瞬間，彷佛獵物一出現破緹就會被撕裂。
葉奈子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夕他們的作品。
當然，她的目的不是夕，而是花。但她畢竟是看著他們一起拍出來的作品……
——怎麽樣？
——就在兩年前，你說我拍的東西毫無價值。
——我的部分先不提。至少我拍出來的影像裏麵的花與華公主，水準連你也無法小顱吧？
夕把茶杯放在葉奈子前方的玻璃桌上，葉奈子聽到「喀當」的碰撞聲後笑了。她的眼神還是停留在電視畫麵上，注意力轉到夕身上。
「什麽？男女高中生當中，演男高中生的居然是你？」
……也許是葉奈子有操作機器，電視螢幕上的影像已經來到夕出場的鏡頭。
「啊……因為我們社團裏目前沒有其他男生。」
「是嗎？真是的，隻有一個男生也太令人羨慕了。那你出場的時候，由誰操作攝影機呀？是討厭我的那個知佳嗎？」
「不。其實美櫻祭之後入社的社員，除了朱美之外還有其他人。其中一個負責掌鏡——當然我有仔細下指令和確認。」
「哦——不管怎麽說，你又讓我感到意外了。夕，你滿有勇氣的嘛。居然敢在小花和華公主主演的電影中演出。」
葉奈子言下之意，不用說，當然是指在花與華這樣的演員中間演出的事。「唔，這我也知道啊——」夕有點退縮。華喝了口紅茶以後插嘴代替夕說：
「夕同學演得絕對不差喔……葉奈子小姐看了應該也會知道。」
「嗯，是可以這麽說，以業餘作品來說算不差……但是——」
葉奈子沒有說下去，她不是裝模作樣，隻是注意力又從對話轉到螢幕上了。而且，即使她說了「但是」之後就沒再說話，也知道她想說什麽——夕回到餐桌這邊，在華的對麵坐下時這麽想著。因為現在正播到夕和花的鏡頭。
整部電影中，為了取得和花的協調感，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重拍了無數次，夕和花兩人的鏡頭——
「應該在這附近，我聽過傳言。但是，真的有嗎？有幽靈出現這種事——」
盯著說話的花——「兔川」。
葉奈子伸手拿攝影機，倒帶。彷佛在比較同一個鏡頭一開始拍的跟重拍後的差異。她像這樣反覆粗略倒帶快轉——不，也許不是粗略，隻是從夕的角度看來像是粗略地反覆播放——專注看著夕他們所拍攝的花……
忽然出現的感應讓「兔川」神色動搖。
不可能存在——明明這麽認為，卻還是抱著「搞不好……」這種淡淡期待的表情。是的，期待。縱使「兔川」認為幽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但種種複雜的因素讓她打從心裏希望幽靈存在。戲裏花的表情瞬間具體呈現這種矛盾的感情，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哀傷得讓觀眾感到揪心。
華本身表現出的虛無、憂鬱的演技，以及薄暮時分的百合峰景觀當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但接下來攝影機轉向華——也就是「愛麗絲」的時候，她那無法言喻、蘊含狂風暴雨般感情、色彩鮮明的表情，更成為讓觀眾強烈感覺「愛麗絲」不存在這世界上的序幕。
午休時間吵鬧的教室裏，「兔川」喊了夕飾演的「八田」。
「喂，八田。」
「……嗯？」
雖然身為導演，飾演「八田」的夕回應「兔川」時，沒辦法細膩地表現出預期的效果，演技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不過……
「今天也去找找看吧？再找一次……昨天那個女孩真的是幽靈嗎？我們一定要再好好確認一下——
即使不用言語說明，觀眾也能理解「兔川」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對她來說幽靈存不存在是能動搖人生的重要問題。縱使夕的演出多少有點不自然，但花出色的表現力幹脆地化解了這個問題。花的表情、動作，滲入台詞每一字句的濃密感情漩渦——
幫黃昏時才出現的幽靈少女取名為「愛麗絲」之後，「兔川」有時和「八田」一起，有時自己去百合峰找「愛麗絲」。隨著她們的交流，麵對「愛麗絲」的「兔川」表情漸漸轉變。花連這個打開心門，信賴對方的過程及氛圍都呈現出來。
「欸，愛麗絲，我覺得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真的
。」
「……呃，兔川，你之前說過幽靈存在真是太好了，對吧？那是——」
「——……」
兔川沉默。
花隻是這樣，然後做出刺激觀眾想像力的表情。到底她過去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她對喜歡的「八田」沒辦法采取行動？花的表情彷佛在訴說著故事。也許花本人隻是自然地演出，沒有刻意——她維捋這樣的表情，在吸引觀眾注意的沉默之後——
「……『彌生』……」
「？」
「我和八田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叫彌生，從小一起長大。我很喜歡彌生，八田應該也…喜歡她，是初戀那種喜歡。但是彌生因為意外過世了。」
「……這樣呀……」
「嗯。我在參加彌生葬禮的時候想，像這樣身體被燒掉以後，還剩下什麽？靈魂存在嗎？如果人類隻是物理性的存在，那生命有任何意義嗎？彌生還這麽年輕就過世，生命就這樣結束太令人悲傷了。如果靈魂不存在，那世界又有什麽意義呢？」
說這些話的「兔川」臉上的表情除了深刻的悲傷之外，還有自我厭惡。她心中覺得沒有機會挽回，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已經是罪惡，因而非常後悔。
「所以我一直想證明幽靈的存在。因為……因為，雖然幽靈很可怕，雖然聽鬼故事的時候會恐懼，但假使真有幽靈存在，不就可以證明靈魂存在嗎？如果能證實生命還有另一種形式，而非隻是死了、被燒掉了、結束，對我來說也許是救贖——？」
這氣氛不是夕的指示，而是花以自己的方式詮釋「兔川」這個角色所呈現的結果。「兔川」本身沒有詳述自己的思緒，卻能激發觀眾的想像。觀眾也許會想……啊，可能這女孩參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的喪禮時，雖然很悲傷，但瞬間——真的隻是一瞬間，冒出「這樣『八田』就不會被搶走了」的念頭。人類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悲傷，在一閃而過的瞬間，冒出那樣的想法又有誰能苛責呢？然而，身為過世女孩從小到大的好友，卻在悲傷的空檔閃過戀愛方麵的自私念頭。光這件事就讓她強烈厭惡自己、感到絕望，因無可挽回而後悔不已——
夕和華都還沒吃晚餐，而且葉奈子也催促：「夕，記得你還頗會做菜？」於是他用冰箱裏現有材料隨意做了晚餐。葉奈子吃飯時也持續看影片。夕收拾的時候想到要連絡一下知佳比較好，但電話沒人接。果然，就算是知佳，準備考試似乎也不輕鬆。
吃過飯，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半。
「兔川」和「八田」大吵一架，因此想徵詢意見時——這段影片就是表現一直很好的花演技忽然出問題的那一段。因為是尚未剪輯的影片，所以花演技出問題、重拍好幾次的片段反覆播放。葉奈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華看著葉奈子的背影，喃喃說著：
「……夕同學……」
喝過飯後紅茶。
她忽然用不安的聲音說：
「葉奈子小姐打算看到什麽時候呢？」
……的確……
葉奈子說要看影片時，夕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專注地看這麽久，所以沒有思考過。
夕等人拍好的影片當中有很多重拍的部分，時間很長。
假使葉奈子不加快速度，仍照現在的步調反覆仔細研究特別在意的片段，那麽即使是花沒什麽戲份的部分都快轉也很花時間……這樣下去到十二點也肯定看不完。
這時——
即便葉奈子集中精神看花的演出，似乎也沒漏聽華的嘀咕。在沙發上的葉奈子回過頭說：
「隻要時間許可，我當然會一直看下去。沒問題吧？」
「咦？」夕感到疑惑。
「呃、呃，不過，沒問題吧……要看是沒問題……你今天要住哪家飯店？」
「我沒訂喔。時間很趕又麻煩。」
葉奈子大笑，若無其事又說：
「所以，今天讓我住在這裏吧。」
夕和華同時驚呼：
『……………………咦？』
「我一開始就這麽打算，所以換洗的內衣褲我都帶來了。讓我睡你的床也可以，其他地方也沒問題——如果你能借我毛毯，睡沙發也可以。頂多再借用一下你家浴室。」
「……葉、葉奈子，這種事——」
夕硬擠出的幾個字被華近乎尖叫的聲音蓋過。
「這種事——當然不行啊！突、突突突然、說這什麽莫、莫名其妙的話！」
喀當！椅子因華起身而發出聲響。
她的小臉因為受到衝擊變得通紅。
「住、住住、住這裏？居、居然說出那麽，不……不檢點的話！你打算住這……這邊嗎……？住夕同學家？這種事……不準、絕對不準，你到底在想什麽……？」
也許是華的反應太有趣，來到夕家後葉奈子首次暫停影片，手肘靠在沙發椅背上，整個身體轉向夕與華說：
「哎呀？不要這麽激動嘛，真是可惜了華公主長得這麽漂亮耶。為什麽你不同意我在這裏過夜呢？」
「還問為什麽，用常識想就知道了啊！好、好歹葉奈子小姐也算是……正值青春年華吧！就是這樣知佳學姊才會說你是淫——」
華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其實夕也不想從華口中聽到「淫亂賤人」這種不雅的話。
「啊哈哈，沒問題、沒問題。我隻是想仔細看小花的演技，並不想對夕出手，你放心吧。我胃口沒有好到去襲擊像夕這種小鬼，頂多——趁夕睡覺的時候偷溜到他的床上？」
明知道葉奈子是在開玩笑，不，是刻意挑釁……
「……！」
「……？」
夕和華仍然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表情僵硬。
葉奈子又笑著說：
「騙你的啦，華公主，我在開——玩笑。」
「唔……開玩笑是指什麽？你不住這裏了嗎？」
「不，我要住這裏喔。」
「唔！」
「但是，能不能住這裏本來就不是由華公主決定吧？是吧，夕？這樣有什麽問題嗎？反正櫻阿姨一會兒也會回來呀。」
「咦！呃，不！話、話不是這樣說！我媽回來大概都已經半夜了，那、那個，兩人獨處還是不太——」
「啊，我和夕獨處不太好嗎？那沒問題呀，我有很好的解決辦法。」
華再度露出不悅的臉色。
「沒有那種方法！不可能有解決的方法！真是的……！。葉奈子小姐真是……美櫻祭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想法！和你比起來，花還比較可愛。你到底是怎樣——」
「就告訴你有解決方法呀，華公主。」
葉奈子露出賊笑。
「要是你討厭我單獨住在這裏，最簡單的方法——華公主也一起在這裏過夜不就好了？」
夕和華不約而同驚呼.
『………………咦？』
「這個公寓是三房兩廳一廚吧？你擔心我對夕出手的話就留下來睡客房，我睡這張沙發，不就萬事ok了？既不會有我和夕獨處的事情發生，而我也可以盡情地研究小花的演技。嗯……連我自己都佩服這樣的好點子……我真是個天才……好，就這樣決定。夕你記得向櫻阿姨說一聲喔?」
葉奈子說完就回頭繼續看影片，彷佛表示討論到此為止，擅自把這件事情定案。
『…………咦？』
夕呆愣地看著陷入沉默的華——
華比夕更加茫然。
她自言自語：
「……過、過夜……？我也？住在夕同學家……？」
她口中喃喃念著。
理解這句話的涵義後，轉眼問滿臉通紅——
「——咦……咦咦咦咦咦？」
葉奈子回頭瞥了他們一眼，又哈哈一笑。她前方的電視螢幕上播放的還是花狀況不好，演技失去特有色彩的那段。然而，夕和華當然都知道。
接下來，花會克服連日的低潮，重振演技。
藉由感受自己就在夕的身邊。
展現出蘊含特別光芒的演技——絕對不隻葉奈子，連夕、華、知佳她們都深受吸引，無法自拔——
「呃、呃，夕同學，那麽……」
華的美聲原本就輕聲細語。
這時又更加輕聲，仿佛在顫抖般膽怯。
「那、那我先去洗澡羅……？」
看到華緊張的樣子，夕也不禁受到感染而心跳加快。
「啊……嗯嗯，慢、慢慢來。」
「嗯……」
「……」
「……」
「——不然……」
夕與華在說不出話來的尷尬氣氛中對望。聚精會神看影片的葉奈子，重要的部分卻偷聽得一清二楚。她用聽起來很開心的聲音對兩人說：
「兩人一起洗如何？不用在意我哦。」
「啥——！」
夕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葉奈子，「……！」華則是不悅地瞪著她。剛剛葉奈子堅持「我都已經來了，非好好研究小花的演技不可」。一番僵持之後的結果，華也決定在這裏過夜。從那之後華一直被揶揄，幾乎到了忍耐的臨界點。
華撇過頭不管葉奈子，緊抱夕借給她的浴巾，氣憤粗暴地走出客廳……當然，不管是園端櫻或華家裏，都同意在這裏過夜的事。華說：「因為奶媽她信任我……」「都是高中生了，外宿還要家裏同意呀？」葉奈子聽了笑著這麽說。希望葉奈子別把自己和華混為一談。
總之，夕有些疲憊地說：
「……葉奈子，你要開我玩笑無所謂，不要欺負華公主。」
「為什麽？比起開你玩笑，當然是把你當題材，捉弄像華公主這樣的美少女比較有趣，不是嗎？」
葉奈子若無其事地回答，然後不知已是今天第幾次著手換影帶……葉奈子生活的環境到處都是俊男美女，對美的標準肯定比一般人高。但她居然直接形容華為「美少女」，多少讓夕有點滿足感。不過這先姑且不提。
夕注意到葉奈子的茶杯空了，又幫她倒了一杯紅茶。他觀察情況，確認華應該已經進浴室洗澡後，開口說出想先表明的事。
「……葉奈子。」
「什麽事？」
「剛才在『toy bo』的時候，你說了『考慮到花的身世』，是吧？」
「嗯。」
葉奈子喝了一口續杯的紅茶，然後抬頭瞄了夕一眼。
「我因為園端導演的關係，認識牡丹駿平。」
「……所以你聽說了那件事嗎？」
「喂，我對小花和華公主沒有惡意，你別用那麽可怕的語氣詭話。」
葉奈子苦笑。
「硬要說的話，我其實是想站在小花和華公主這邊的。牡丹駿平說男女關係是演藝圈的福利，他好女色已經到病態的程度了。我十幾歲的時候，他還約過我……而且劉生和他也有私交。前陣子參加劉生他們的餐會時，牡丹駿平也有來，我們稍微聊了一下，有聊到你和小花她們的事。因為這樣……嗯，我很了解為什麽小花過去閃避演戲這件事。」
「你也知道？」
夕驚訝地瞪著葉奈子。
「夕……你該不會認為我壞心眼吧？」
……我是這麽認為呀——這樣回答的話一定會遭受猛烈的反擊，於是夕沉默。他不是華或朱美，沒那個膽量。
「相反的，華公主年紀輕輕，而且不像我是從小演到大，卻那麽認真鑽研戲劇——我也終於了解其中原因。因為駿平就是那樣的人……雖然他滿離譜的，卻也不至於是個壞人；但是他好像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兩個女兒。不管是小花或是華公主，雖然她們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兩人都無法不受到演戲這件事的影響生活下去。」
葉奈子這時難得露出有些感傷的口氣。
「就像你身為園端導演的小孩，電影對你的意義。」
「……葉奈子，花和華公主很在意那件事。請你不要再像剛剛那樣不小心……說出會讓她們不安的話。」
「……知道了，雖然我沒辦法保證。有一件事令我很意外，但終於懂了。」
「懂了？」
「嗯嗯。前陣子在學園祭看到時，我總覺得小花和華公主之間的氛圍好像無法用一般的友情或情敵之類的字眼形容……這樣的兩個人偏巧又喜歡上同一個人，感受一定很複雜……」
葉奈子歎了口氣——
對於兩人特殊的身世，她難得流露出包含同情的情緒，而非覺得很有趣——對此夕感到很意外。
「……葉奈子？」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沒人知道何時會發生什麽事。小花和華公主兩人有多喜歡夕，一眼就能感覺出來。然而，不隻是這樣……雖然不至於互相推辭，但她們兩人好像在乎彼此的感受，我想這也是其中原因吧？」
「……我認為這也因為她們不想後悔。我從她們身上學習到很多。縱使使出渾身解數努力不懈，但必須——」
「啊，我知道。」
葉奈子點點頭。似乎不用夕說明，她也明白。
接下來她讓夕更加感到驚訝——這一天最大的驚訝，令人意外的程度也許高過她突然跑來這件事。
她毫不思索地說：
「以公平為原則，對吧？讓自己以後不會感到後悔，堂堂正正、能為自己感到驕傲，不汙蠛自己的心意和至今的努力。」
「——……」
「……夕？你怎麽突然沉默？」
「呃……葉奈子……」
「嗯？」
「我有跟你提過公平之類的想法嗎……？」
「啊？不知道耶……但是我懂，因為我也經常這麽想。雖然我主要不是針對戀愛，而是工作方麵，為了將來不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自卑，光明正大地全力以赴……隻是，我有點羨慕她們。」
「……羨慕什麽？」
葉奈子迅速地伸出手，暫停影片。
這一幕是由夕親自拍攝，花與華的鏡頭。差不多是花演技剛回複的那一段。
葉奈子伸出手指，彷佛在撫摸花與華的臉。
「因為我看到由你拍攝時，小花與華公主的表情……我是說目前喔，以後我可不知道。總之目前她們看來都不留遺憾地盡全力努力……回想我自己十幾歲時，有許多後悔的事。很多事我都覺得『當時要是更認真一點就好了』，但已經沒有機會挽回……所以我感到很羨慕——」
2
「——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可以嗎？」
短暫沉默之後，葉奈子這麽說了。
「嗯？啊……隻要不是奇怪的問題都可以。什麽事？」
「這個。」
葉奈子指著電視畫麵——裏麵的花，第一次問起關於花的演技。
「小花。你、華公主，或者是誰……我是不清楚啦，但有人對小花做了什麽嗎？」
夕不明白「做了什麽」是指什麽事，疑惑地眨眼。
葉奈子眯起眼睛。
「我到現在看的影片是照拍攝頤序排列的吧？」
「啊，嗯。有些地方可能有亂掉，但大概是照順序。」
「換句話說，現在這個是花剛剛演技出問題那段之後拍的吧？」
「……應該是吧
。」
「花的演技出問題這件事，嗯，這麽說是有點不太好，某種程度上其實在我的預料之中……說真的，我很驚訝你拍的比我想像中好很多。因為……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我之前不認為像你這樣的平凡導演的世界觀，能掌握小花這種類型的演技。所以，演技出問題的部分暫且不提，後來小花的演技又恢複……」
葉奈子稍稍倒帶，回到「兔川」和「八田」幫幽靈少女取名為「愛麗絲」的畫麵——花演技恢複以後首先拍的橋段，也就是花表示「我覺得現在可以演得更好」以後決定重拍的鏡頭。
「不，不隻恢複，甚至比演技出大問題前表現得更好一些——更仔細地說，可能是因為和夕的協調感變好了……你對她施了什麽魔法？」
「魔法……？」
「沒發生什麽事嗎？我真心認為，不管小花演技出了什麽問題，假使隻是單純的原因，那沒多久應該就會自然恢複，因為她是天才。像小花這麽有天賦的人，才華自然會引導她。但是，即使如此……小花還在不安定的狀態，就算花上很長的時間複原也不讓人意外，但她複原的速度太快了。你或是華公主，給了她什麽建議嗎？」
「……我們沒給什麽建議喔。」
夕有點猶豫，但仍然誠實回答。
「對於花的演技，我沒有什麽可以提供建議的地方。能夠恢複靠的是她本身的力量。我隻是，對她把話說清楚而已——！」
「說了什麽？」
「……說我和她之間的事。」
夕簡短敘述。詳細內容說出來很難為情，況且也沒必要向葉奈子解釋這麽多，也不適合在花不在場的時候對別人說這些。葉奈子回過頭對夕說：
「……哦……」
也許葉奈子察覺夕不想說太多的意思，所以並沒有追問。看見葉奈子有如銳利的日本刀一般輕笑，夕又猜想也許不用說她也已經明白。就像華很清楚花演技會出問題，原因隻會在夕身上一樣。
就是和夕之間的戀愛關係。
葉奈子加深笑容，一刀砍進夕的內心深處。但這次並非出自惡意。「——那好吧。」她搖搖頭。
「總之，我就送你幾句話吧。」
「……你還是一樣態度高高在上，說吧。」
「拍得很好。」
比起學園祭電影發表會時更加直接、不折不扣的稱讚。
那是讓夕在瞬間屏息的一句話——
「——咦？」
「華公主的部分就不用說了，小花的部分也是。不好意思，包括前陣子『限期一個夏天的月與繭』，我想我可能小看你了。雖然才能和美感品味、獨一無二的價值這些方麵還是沒辦法跟園端導演相提並論，但是……拍得太出色了，讓我很吃驚。」
和攝影工作進入尾聲時一直感覺到的手感一樣。
不久之前，夕不管怎麽渴望也無法得到、完全不敢想像的評價……
「還有到剛剛為止，我也認為引導出小花演技裏的魅力這件事，我可以做的應該是你無可比擬的——雖然我現在還是這麽想，但你把小花拍得比我想像中好很多。我可以理解你和華公主為何對我露出挑戰的眼神，可以理解你剛才——」
沒有惡作劇或挑釁的意味，葉奈子露出爽朗的笑容。
「為何露出『能讓小花發揮魅力的是我，隻有我』這樣的表情。我現在也可以理解華公主為何能斬釘截鐵地說『夕同學不在身邊，花就沒辦法發揮演技』……這不是很好嗎？就照這個步調拍下去吧。也許，你有機會達到園端導演的一半……這好像有點難，嗯，大概四分之一，這樣有成就的男人——」
葉奈子對於演技或作品不說謊——更何況提及她最敬愛的園端導演，更不可能不是出自真心。夕認為這不隻是單純證明了自己的成長，更是花與華大幅改變自己世界的證明。
有兩人陪伴在身邊這個「現在」的成果。
假使藝術之神存在某處。
假使過上藝術之神，藝術之神要求夕說出一件感到驕傲的事。
那不是生為園端朝地的兒子；不是從小就憧憬父親，立誌要和父親走相同的道路；當然也不是夏天拍攝的電影拿下獎項；不是和大家拍出這部好作品；也不是被葉奈子誇獎。
——而是能認識花與華公主。
——是花與華公主真心喜歡自己的這件事。
一般來說，華來家裏過夜——即使完全沒有想入非非的意味，但無疑也是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無法保持冷靜的事。而現在葉奈子也在家裏，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負負得正，也許因繼為這樣，夕反而比較能維持冷靜。
「——謝謝你。」
華穿著夕借給她的t恤和運動褲，點頭表示謝意後接過夕遞過來的熱牛奶。
「嗯。」夕脖子上掛著毛巾，點點頭。
「我用微波爐加熱了，所以表麵可能有一層熱膜。你小心喝。」
「好的。我會攪拌一下，然後吹吹再喝。」
夕聽到華說「吹吹」，不禁笑了出來。華似乎不明白夕在笑什麽，不解地眨著眼睛，但立刻放棄深究。吹一吹之後，她張口喝牛奶。夕在桌子對麵一邊看她喝牛奶，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還很濕的頭發。
……華公主洗好澡之後，接下來是夕……雖然當時夕的確在心裏暗自希望……可以在華洗完之後洗，但主要是因為葉奈子說「我就要看到一個段落了，所以最後洗就好」。在夕洗好之後，葉奈子擅自拿了浴巾和園端櫻的睡衣走向浴室。今天一整天，此刻終於平靜一點了。
華放下牛奶杯，嗬嗬輕笑。
「華公主？怎麽了？」
「嗬嗬……我想起前陣子的事。」
「前陣子？」
「是的。在美櫻站前攝影時下起雨，大家就一起來到這裏。花那時也是穿夕同學這件t恤對吧？」
華拉了拉穿在身上的t血。
「我那時有點羨慕，覺得她太奸詐了。不過，這下子扯平了……嗬嗬嗬。」
隻是這種小事。
夕看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表情，一陣心動。這樣的華看起來太可愛，讓夕的心好像被揪緊一般，急忙別開視線。
——要是看華公主看過頭，感覺會很……不妙。
晚上的客廳，隻有兩人獨處的情況。這時他意識到先前被葉奈子拉走所有注意力而沒發現的事——這個時間，華在自己的家裏。這……不好。不行。夕下決心，露出笑容化解尷尬。
「華公主。」
「嗯，嗯。」
華瞬間的動搖，也許是因為看透夕掠過腦海的念頭——不！別想這些！夕起身說：
「好、好不容易葉奈子去洗澡了，這時間好像也沒有有趣的電視節目。華公主如果有想看哪一段影片，就播來看吧——？」
「啊……那、那麽……」
華似乎也在壓抑心裏的緊張，刻意咳了一聲。
「我想看不久前拍的。」
「不久前拍的？」
「是呀，就是去遊樂園玩的時候，知佳學姊偷拍我們的那些。」
「啊——」夕意會過來。
「那個啊？也是，後來好像沒機會讓你們看拍出來的內容。」
「是呀。還有那之後——」
華停頓了一下。
「在摩天輪裏，夕同學拍約那些……」
「嗯嗯。你等等，我馬上去拿。」
影帶放在夕房間，因此他說完就快步走出客廳。經過浴室門口時，聽到洗澡聲夾雜著哼歌的聲音，突兀的感覺油然而生。在迷戀葉奈子的那段期間——說起來也不到
多深刻的程度，不認為戀情可以實現，隻是單純對她抱著憧憬的那段期間，葉奈子在夕家裏洗澡——這種事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諷刺的是，剛剛葉奈子說的話，此時掠過夕的腦海。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沒人知道何時會發生什麽事——真的就如她所說。想想被花與華告白前的自己，至少光是心境上，就很難想像自己能和葉奈子對等說話。
——假使……
這個「現在」崩壞了，自己還能用對等的態度和葉奈子對話嗎？雖然夕不敢肯定，但——
「——……華公主，我回來了。」
夕輕笑著對華這麽說，然後舉起拿在手上的三卷影帶。知佳拍的兩卷，和夕在摩天輪裏拍花與華的一卷——雖然在葉奈子洗澡這段期間，可能也沒辦法看完這些。華笑著說「嗯，歡迎回來」之後，夕走向錄影機換了影帶播放。
夕就這樣坐在剛剛葉奈子占據的沙發上。
雖然仍有一絲羞怯，但華很自然地理所當然般坐在夕的身邊。
「啊，真的耶。我和夕同學都入鏡了……還有花也是。」
「嗯。知佳邊躲邊拍，好像費了不少工夫。」
他們時而輕笑，時而驚愕地一起看了幾分鍾以後，一邊快轉一邊看在遊樂園拍的影片。兩人坐著看影片時，華忽然用不經意的口吻問道：
「……夕同學……」
她問出讓人無法假裝不在意的問題。
「夕同學你覺得如何呢？花那件事——」
「——你是指葉奈子的邀請嗎？」
「是的。」
夕瞥了一眼華的側臉，華彷佛感到眩目般眯著眼，微笑看著電視螢冪上包括自己的三人。
「……呃，就像華公主剛才對葉奈子說的，我也不怎麽覺得花會接受。當然，我想花應該滿想和葉奈子再一起演出一次。但這個邀約太突然，即使是角色無足輕重的特別來賓，但畢竟不是一件小事——」
夕說到這裏忽然住口。
不對——因為夕注意到了。雖然華的表情沒變，但夕注意到華想問的不是這個。
華想問的一定是——
「——……我——」
她想問的是夕的感想。
夕把視線移回電視畫麵上，繼續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
「——」
「老實說，就算隻是特別來賓，但小花參加專業舞台劇這件事讓我很沒真實感，不敢相信真的有這件事。雖然父親曾讓我參觀過幾次拍攝現場，但當時情況和現在不同。現在的年紀比較大，也理解了所謂現實——！」
理解了現實，和挫折。
「那個，根本來說，就算排除『我不在花身邊，她卻能……！』這種想法，還是不免擔心即使花有天份，但真的能勝任嗎？同時又覺得花一定沒問題。而且……如果說我不想看花和葉奈子一起演出的舞台劇，那是騙人的。老實說，我也非常想看。」
「這部分……」
華輕聲表示同意。
「我也有同感。我也想看比起美櫻祭時又成長了許多的花，和葉奈子小姐共同演出。當然，我不認為目前的花在夕同學不在場的情況下，可以表現得很出色，這部分要怎麽克服還是個問題。我指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的情況下，說我對花和葉奈子小姐共演的舞台劇不感興趣……是騙人的。」
「嗯嗯。而且，花和華公主是我們社團裏的王牌，我也常常想讓更多觀眾看到你們，像是『花和華公主這麽出色喔』的心情。選美比賽和電影發表會時，其實也有一點這種心態。」
「……我們假使沒有認識夕同學，一定……完全無法在作品中有亮限的表現。」
「假如華公主是這樣，那我要是沒遇到華公主，情況根本就是隻能用淒慘來形容了……除此之外，雖然這樣說很不自量力，但對於葉奈子和那個知名導演——我有想挑戰的念頭。」
華嘻嘻笑著說：
「這我也能理解喔。這次的電影一路拍下來，讓你有這種想法對吧？」
「……嗯，美櫻祭時她也說我們一定拍不出來，剛剛在『toy bo』也刻意挑釁，讓我感到很不服氣。『可以的話你自己試試看呀！把花的魅力引導出來呀！我讓一直閃避演戲這件事的花變得這麽投入在戲劇上，你能嗎？』——我有這種想法。可能有點得意忘形，但……」
「不，要說得意忘形，不隻夕同學，我們大家都一樣。」
「……華公主……」
「因為一路上和花一起努力拍電影的是我們。」
「……是啊，就是這樣。」
夕歎了一口氣。
「葉奈子雖然說不會打擾我們拍攝，但我對這點有點懷疑……也許，我也有點寂寞、不甘心的情緒。」
這肯定已經接近夕個人的任性。
也許隻不過是夕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問題。
「花……或許有緊張等問題，但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演得不錯吧？然而她屬於慢熱型，一直處在不安定的狀態。我教了她許多演技，一起想辦法……這樣的花受到葉奈子高度賞識，甚至想邀請參與自己擔綱的舞台劇，讓我有點落寞，有一種花要拍拍翅膀從我身旁飛走的感覺。」
夕說到這裏，自己忽然察覺。如果把所有想法都說出來，根本毫無止境。關於這次的事，從許多不同角度來看，有太多不同的想法。除了個人想法之外，也有站在社團立場的看法，還有一些矛盾的感覺。
他苦笑著說：
「——嗯，總之……太複雜了，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的確。」
華也苦笑著轉向夕。
「夕同學說的，我也幾乎都能體會。」
「華公主你怎麽想呢？」
「嗯，你現在說的這些，我大概都是相同的看法。我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原本我對花就抱持複雜的感情，再加上我對葉奈子小姐的許多想法，這下全都摻雜在一起……所以老實說，連我都有點不知所措。」
「是呀。」夕看到華別扭地噘起嘴巴，微笑著這麽說。
說起來也是。因為夕——不，應該詭夕他們，尤其是朱美，所有人有時會太過認定華十分聰慧，領悟力高。這部分當然毫無疑問——至少在夕的人生中，即使同輩當中有跟華一樣聰明的人，但卻沒看過像華一樣會做人的。然而，縱然如此，華的心靈仍有符合她年紀的敏感，甚至更為細膩。
「雖然我認為花不會接受葉奈子小姐的邀約——應該說，葉奈子小姐應該沒有可以說服花的東西，但是……既然她是要找花個人商量，決定權就不在我或夕同學身上，而是花。如果，我說如果，花接受了這次的邀約——」
這時夕突然注意到——
兩人說話時，華放在她腿上的手——
「如同夕同學所說的，我也想看，但又覺得夕同學不在身邊，花應該沒辦法演，而且我也對自信滿滿的葉奈子小姐抱著『試試看呀，我不相信你可以』的想法……不是被邀請參與舞台劇演出的部分，而是花受到葉奈子小姐那樣專業的演員高度評價，我多少有點忌妒……不，其實我早就知道花很有天賦，她可以表現出我無法做到的演技，但……總之，我的感受也很複雜，非常非常複雜。隻ni——！」
華的手輕微地——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顫抖。
彷佛感到不知所措，彷佛因為知道卻無法逃避的不安而感到畏懼……夕注意到華的手，當然不能什麽都不做。他隻猶豫了一下，然後就伸出自己的手，疊上華放在腿上顫抖的小手。華嚇了一跳。
「……夕同學——」
她用激動的眼神看向夕。
然後緊緊回握夕的手。不像撒嬌——而是有如抓住一根救生浮木。
「隻是——怎樣？華公主？」
「夕同學……隻是，雖然許多情緒湧上來，交錯複雜，三言兩語無法描述、，但這之中最強烈的感受是——……」
「嗯。」
「…………一種預感。」
「……預感？」
「是的……那個，不好意思。」
一臉歉意的華望向和電視連接的攝影機。
「不好意思，我想麻煩你……把影帶換一下好嗎？換在摩天輪上拍的那卷。」
「咦？啊，嗯，完全沒問題。」
夕一手仍故在華的手上，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迅速地操作攝影機。停止播放，換片，再播放。電視畫麵充滿一片燃燒般的豔紅，是那天的夕陽，在摩天輪裏拍攝的畫麵。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夕陽，美得讓人聯想到世界的終焉……
然後，影片中夕的聲音幾乎和畫麵同時出現。
「嗯，我會把花和華公主都拍出……命運般的——！」
「夕同學……這時候……」
華緊握夕的手，盯著電視畫麵中的自己和花。
「在摩天輪裏，你開始拍我們之前……我和花都對你說『不用特地設定回答的期限』吧？花說『像是在知佳學姊畢業之前』，當時我也沒有反對。」
「……嗯嗯。」
「那是發自內心的想法，發自我和花的內心。雖然不小心聽到知佳學姊那番話也是一部分的原因，但當然不僅如此……我們可以等，可以忍耐。這是真心話，現在也沒有變……但是，在夕同學像這樣開始拍影片後，我覺得……」
她緊張得呼出顫抖的吐息。
「……這樣做也許是反效果。」
果然。
「不管我們嘴上說什麽，但夕同學你發現我們內心深處……比其他任何想法都強烈的願望，是想聽到答案——你發現我們這非常非常強烈的願望，而且，因為注意到這件事就不會置之不理，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和花都毫無猶豫地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拔。隻要我和花的內心深處有那樣的想法——」
華果然察覺到了。
「夕同學就會在這次攝影結束，加上剪輯工作，完成屬於我們的『美櫻』時回答我們。一定會這樣。」
當時夕覺得全力以赴的兩人看起來如此美麗，為了不辜負這樣的心意，於是再次堅定自己也要不遺餘力回應的想法。
她察覺到夕決心要回答。
「當然，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我沒有把握。老實說，對手是花……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花是個很有魅方的女孩子，這不是溢美之詞。長得漂亮又很會打扮，光是和她在一起就會被她的朝氣感染……而且還非常非常溫柔。她真的是個好女孩，不像我壞心眼、容易忌妒又愛麵子。所以，我沒把握夕同學真的會選我。」
「……………………」
「但是，不管你怎麽選擇，你為我們這麽做——為了不讓我和花等得心焦而要在這次攝影結束——電影完成時給我們答案，結果將會如知佳學姊說的——我們的『現在』必定會產生巨大的變化，這是可以預見的……你也跟知佳學姊說你明白。我和花也知道，這個『現在』真的很幸福。也許這是最美好，奇跡般的瞬間，也許現在是最美好的狀態……」
華——沒有哭。
以她一貫的高度自尊，和無懼狂風暴雨的堅強意誌撐住。然而她的側臉在顫抖。
看起來像是在拚命忍耐什麽。
她這模樣讓一旁的夕受到影響，必須努力才能忍住眼淚。
「但是、但是……我和花還是想要夕的未來，而且你也知道我們的想法。這個『現在』必然會產生變化吧？不，也許不是變化，而是結束……所以，我有預感，到那個時候，我們的現在產生巨大變化的時候，假設花又接受葉奈子小姐的邀請——」
然而，既然華沒有哭，夕當然也非忍住不可。
夕有如要幫華拭去沒流下的眼淚般輕觸她的臉頰，華也立即撒嬌似的用臉頰磨蹭夕的手。
「夕同學……假使花原本隻展現在社團活動這種小世界的才能，表現在外界的舞台上，到時候本來就已經產生變化的『現在』，將會如潰堤般，不可能不產生徹底的變化——不可能不結束。我有這樣的預感。雖然這可能是無可避免的情況，但以隻屬於我們的攝影為中心，我們的『現在』明明就存在——」
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不管夕多喜歡花與華，不管對哪一個的感情都可以稱為「戀愛」，都可以稱為「愛情」——卻不可能同時選擇兩人一樣，不隻是花和華的少女心會怎樣的問題。
更因為麵對總是公平競爭、光明正大全力以赴的花與華，假使夕不盡可能回報，一定會徒留遺憾。既然夕、花與華都理解，要是夕沒有公平地竭盡全力，就會使目前的美麗失色——
3
這個晚上，夕讓華睡客房。本來他擔心葉奈子該怎麽辦，但情況就如同她自己說的一樣，她持續看著夕他們拍的影片到深夜，然後就這樣睡在沙發上。
早上夕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時，園端櫻苦笑著對他說：
「哎呀，夕，早啊。你看起來……好像沒有睡好？嗯，我可以理解啦。」
「夕，早安。總之，為了報答你讓我吃一餐、住一晚，還有看影片，我準備了早餐，感謝我吧。」
昨晚應該睡很少的葉奈子，一臉若無其事和園端櫻邊聊天邊準備早餐。看到這一幕，還沒洗臉，睡眼惺忪的夕喃喃說出心裏的想法：
「……這景象真是不可思議。」
一大早就看到葉奈子在自己家，簡直就像場景錯亂……
「嗯，這我也可以理解。」園端櫻說完加深苦笑，用視線示意客房的方向。
「總之，華公主還在睡，你去叫她起床。比起我或葉奈子去，你去的話她會更開心吧？就，說早飯準備好了。」
「啊，嗯……媽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差不多一點多吧？明美叮嚀我說擔心華公主的情形，要我早點回來。而且這個周末客人也比較少。」
……嗯，朱美想必焦躁得不得了，也許早點傳封簡訊跟她說一聲比較好。夕抓抓頭，走向客房——大約四坪大的西式房間。「華公主？早安。你起床了嗎？」保險起見，夕先敲了敲門呼喚，但沒有回應。
——華昨晚也很晚睡。
他打開門進去，床上的華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她睡得很香甜，讓人不忍心叫醒。
「——……」
……夕忽然回神，發現自己剛剛居然看得入迷。她毫無防備的樣子如此可愛，盯著她看會不由得產生罪惡感。夕搖搖頭，告訴自己這樣不行，然後下定決心開口叫她。但她還是沒有張開眼睛。
夕再次呼喚：
「華公主，早安。已經天亮羅——華公主。」
但華隻是動一動身體，仍然沒張開眼睛。
「華公主？你真的睡這麽熟呀？起——床羅，華公主……」
夕叫她起床並伸出手，自然而然像昨晚一樣摸華的臉頰。即便如此，華還是閉著眼睛。夕看她這樣，覺得有趣而笑了笑，坐在床邊像撫摸小貓般撫摸華的臉頰——
忽然——
華動了一下。
顯然不是偶然的碰觸。夕撫摸華的臉時，華緊緊握住夕的手，用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輕啄了一下。
「——唔！」
夕嚇了
一大跳，不禁動搖。
華悄悄張開眼睛，害羞地往上看著夕。
她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剛剛就醒了。」
她輕聲說著，撒嬌般再次輕吻夕的手。「……！」一大清早夕就因此滿臉通紅，華也紅著臉放開手，蠕動著鑽進被子裏。她害羞地在被窩裏縮成一團。
「……好了，我起床了，我馬上就過去。」
她忸忸怩怩地說著，又補充道：
「……好香。」
「……嗯。」夕如此回應，深呼吸勉強壓抑住狂暴的心跳，因受到刺激一下子清醒無比。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好像是葉奈子做的。」
「騙人！」
「她說是為了感謝昨天的事……天大概要下紅雨了。」
「……是下雪吧？」
呃，真的是——夕如此想著，對華留下一句話便回到客廳。他看看窗外，雖然天上雲朵飄散，但基本上是晴天。然而當他打開陽台的門，一陣風吹進來，冷得讓夕直發抖。就這樣的氣溫來說，下雪也不意外。
快進入冬天的早晨。
今天葉奈子會對花說什麽，夕當然無從得知。
這到底會不會對夕他們造成影響呢——
吃完早餐，葉奈子說想去花家探病給她一個驚喜，但被夕阻止了。畢竟花目前狀況如何也還不知道，先打個電話確認——早已起床的花立刻接起電話。
『啊！夕同學早安，嘿嘿。』
也許花以為夕一大早打來是因為關心自己的病情，聲音聽起來興奮又開心。
「嗯，花，你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嗎？」
『好像好很多了。起床的時候頭有點痛，用體溫計量了一下，大概三十七度左右。這樣下去明天應該就可以……啊，對了，夕同學，那個鬆餅好好吃！』
總覺得跟花說這件事會讓她很意外，可以的話真不想驚動她——夕其實這麽想著，但旁邊的葉奈子催促他：「不要再閑聊了，快點。」夕也隻能說：
「花……今天可以去看你嗎？」
『咦？真、真的嗎？嗯，當然！謝謝你！』
「隻是，不隻我一個人去……」
『嗯，沒問題呀，我還是很高興。還有誰？知佳學姊嗎？』
「……你聽了不要太驚訝喔。」
『咦？嗯。』
「葉奈子。」
『啊，原來是她呀——！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雖然花驚慌失措，但總之是得到她的同意了。之後夕也連絡知佳和小堇她們。家住得離花家近的就在花家集合，而像知佳住在夕家附近，就在夕家集合。知佳幾乎是掛斷電話以後就飛奔過來。
「阿、阿夕？你、你讓這女人住你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奈子看著知佳怒氣衝衝地指著自己，反而露出賊笑。
「早安，我住得很舒服喔。好久不見，知佳。」
「唔！不、不用叫得這麽親熱……！阿夕！昨晚櫻阿姨有工作吧？你該不會和這女人兩人單獨——」
華急忙對火大的知佳說：
「不、不是的！知佳學姊，昨天葉奈子小姐的確是突然說要住夕同學家，當時我也很不高興！但結果我昨天也在這裏過夜……！」
「是、是這樣嗎——咦咦咦咦！華公主也？怎麽會有這種戰場般險惡的局麵！阿夕，你怎麽沒跟我說——！」
「……我有打電話給你想跟你說，但你沒接。」
「呃………！你打來時我正跟家教一起努力用功，等看到你的來電紀錄時已經很晚了，所以……總、總之！這是怎樣？狩野葉奈子到底來幹嘛？」
針對這個問題，葉奈子隻笑著簡短回答：「我找小花有事，去探病的時候就知道了。」嗯，不管怎麽說，去花家的路上，葉奈子慎重地買了點心禮盒，可見她對花重視的程度。葉奈子一臉愉悅地往花家走去，夕瞥了她的側臉一眼，然後和華對望。
……葉奈子心情這麽好……
應該不隻是因為能見到花吧？確實的原因夕也不清楚。先撇開花會不會答應，這至少代表葉奈子可能找到了足以讓她自信滿滿的說服方法——別想了。夕搖搖頭。
多想也沒用。
總之馬上就會揭曉了。
然後——
影研會全體社員加上葉奈子都到了花家，被帶到花的房間。對於葉奈子的邀請，花的反應大概就像夕、華還有葉奈子自己猜的一樣。
花甩動今天特別仔細卷過的雙馬尾說：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我怎麽可能有辦法……你、你在開玩笑吧？咦、咦咦咦咦！」
另一方麵，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知佳和其他社員們的反應也各不相同。「舞——舞台劇？賣門票的那種？」知佳單純感到驚訝。芹菜反而興奮不已地說：
「太棒了、太棒了太厲害了……！哇，呃……是狩野葉奈子小姐？真是有眼光耶！」
「謝謝你。這方麵我的確有識人之明喔。」
「好厲害！太好了，對吧？小花學姊！小花學姊一定沒問題的。話說，要是小花學姊就這樣出道，然後大家為你的可愛而瘋狂，你變成電視上手裏拿著冰淇淋微笑的那種偶像，那芹菜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呢？」
「……我、我想芹菜你應該不用做什麽……」
雖然小堇戰戰兢兢地吐槽，但芹菜似乎沒把她的話往壞處想。
「但、但是我也覺得小花學姊很……厲害。那、那個，撇開演藝圈的事不說，這、這樣的機會對現在的小花學姊來說，應該也是非常非常寶貴的經驗吧……？」
「咦、咦——？芹菜、小堇，你、你們在說什麽——？我、我哪可能辦到，呃、呃——」
「當然。」葉奈予微笑著繼續說。
「我也不希望這件事影響你們目前的拍攝工作，這點我昨天也跟夕說過了。公演的時間是冬天，兩者時間不衝突，而且就像剛才說的，出場戲份隻有一點點，小花的話應該不需要太多練習，我和劉生也會教你，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壞事吧？」
「你、你說不是壞事……但、但是為什麽要找我呢？呃，呃，葉奈子小姐身邊會演戲的人應該很多吧！我、我這種程度……哈啾！」
「花，你不要太激動。還有，把袍子披上。」
「嗯、嗯……謝謝你，夕同學。」
「你還好嗎？小花？現在正是季節轉換的時候，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喔。總之，為什麽會選你——這還用說嗎？」
葉奈子對花露出的笑容，依舊是對夕等其他人絕對不會有的表情。就像她麵對夕的父親時i一樣，那是清澈又滿懷敬意和無限喜愛的笑容。
「因為我想和小花一起站在舞台上呀。」
正幫花披上袍子的夕，感覺花的肩膀抖了一下。
花一臉驚訝地看著葉奈子。
「……咦——」
「像之前的學園祭時一樣，沒有任何其他理由。我隻是想再次和小花一起演戲，隻是因為這樣。我相信有一個境界是隻能和你一起到達的。小花你呢？你不想和我一起演戲嗎？」
想和花一起演。
不想和葉奈子同台演出嗎？
做為說服的說詞，這種強而有力，沒有一絲惡意的誠摯心意，無疑深深打動花。
夕很清楚。花自從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到葉奈子的演出以後，站在演員的角度，無疑地非常崇拜葉奈子的演技。學園祭時她也說過「我很喜歡葉奈子小姐，我沒辦法討厭有那種精湛演技的人」
。這樣的想法在演出選美比賽的即興舞台劇後，想必又更加膨脹了吧……不，絕對不隻是這樣。
當時幾乎可以說是花的第一次經驗，她一定清楚感受到和葉奈子共同合力演出時，那種無可比擬的樂趣。被同樣類型而且更有經驗的天才引導，自己的才能、演技完全解放出來的快感。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以自由的表現創造一個世界，會充滿多麽壓倒性的充實感，這點連現在的夕也明白。花具備演戲的天賦，不可能沒有感覺。
知佳有些擔心地看著花。然而——
還不夠。
夕也知道這件事。被自己尊敬、有所共鳴的葉奈子如此誠懇邀請，花不可能不心動——假使她不會心動，那麽就算她的動機是接近夕，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麽熱衷愉快地參與電影製作。花的心裏肯定有些動搖，然而——
不夠。
這些還不足以說服她。
「葉奈子小姐，但、但是……」
花的聲音不安地發抖。
夕、知佳她們和華都看著花的反應。華不隻看花，似乎也在意著葉奈子——在意她到底會說什麽。華彷佛深信自己昨晚說的「目前應該沒有可以說服花的說法」，隻是靜靜地觀望。葉奈子也許已經知道了。
她瞥了華一眼——
這時……
「我——我聽葉奈子小姐這麽說真的很驚喜。雖然我覺得你高估我了，但還是很高興。呃、呃……但是……」
花又慢慢搖搖頭，繼續說道：
「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為什麽呢？小花？」
「因為、因為——……」
花這時拾起頭看著夕。
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說：
「沒有夕同學在身邊……我就無法演好。夕同學不在、沒有夕同學讓我感到安心，我就表現不出被葉奈子小姐還有眾人誇獎的那種演技。我是因為喜歡夕同學，因為演戲可以連係我和夕同學才——
聽到花這麽說——
『——！』
夕和華都不禁屏息。不，正確來說，他們的反應不是因為花說的話。
而是花這麽說以後，葉奈子露出的表情。
她宛如野獸般笑了。
看起來就像寄宿在葉奈子身體裏，造就她特別演技的強烈感情，正發出歡喜的狂吼，甚至讓人產生空氣也在震動的錯覺。葉奈子在那一刹那，全副精神都欣喜若狂，但不是惡意，而是確信擄獲了花。正如同葉奈子的演技，她的笑容裏無法言喻的熊熊燃燒的感情，讓夕，也許還有華，都明白了！
他們的心被葉奈子的笑容射穿，讓世界色彩一新的寬廣想像力使他們明白。葉奈子昨天持續看著夕他們拍攝的電影中花出場的片段，知道花演技出問題後又恢複，然後和花、華聊天之後發現了什麽——連華都認為不可能說服花的說法——
「——欸，小花……」
聽著葉奈子甜蜜的語調，夕感覺心髒狂跳。葉奈子充滿關愛的口吻，讓華精致的臉龐也大為動搖。
「小花這麽依賴夕，沒有夕就沒辦法演好的這種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樣滿可愛的。我昨天請夕給我看你們拍的影片，裏麵的小花光彩耀眼。夕把你的魅力引導出來，你也全臘心信賴夕並且回應他……」
是吧？華一定正是體會到花的演技很特別——「夕不在的話，花就演不出來」，所以才認為葉奈子沒辦法說服花。但是，錯了。
葉奈子也了解這一點，卻反而——
「我知道。是這樣吧，對目前的小花而言，也許是夕不在就沒辦法演好。但是小花，你打算這樣下去到什麽時候呢？這樣真的是對的嗎？小花的演技，對夕和華公主這樣認真製作電影的人來說，非常具有魅力喔。」
花不懂葉奈子想表達什麽，顯得不知所措。
「咦……咦？葉奈子小姐？你、你說打算到什麽時候……」
「你的演技很特別，這點我可以保證。尤其因為才能不足而感到絕望，卻仍不斷努力的人最能體會——假使小花的演技不存在了，那肯定是非常非常難以忍受的事。小花，我對夕多少有點了解。」
「……」
花感到困惑，但仍盡力聽著葉奈子說話，想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麵對你和華公主的心意，夕一定為了給你們一個答案而煩惱不已。他太認真，不是那種可以隨便做選擇的人。這點我看得出來。因為以女孩子來說，小花和華公主都非常出色呀。然而不管夕多費盡心思想做出結論，可能都是白費工夫。就算他想給答案，想做明確的決定，最終的最終可能還是無法做出決定——」
「——咦……？」
「假如夕喜歡上小花，選擇了小花，可能就沒問題。但是，假如夕想選擇華公主，最後的最後一定也沒辦法選——如果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而且，華公主也無法因此苛責。你知道為什麽嗎？小花？」
華帶著不安的表情，彷佛想說什麽卻卡在喉嚨——大概是受到葉奈子這番話的衝擊。因為葉奈子說了華肯定不曾仔細思考過的事，或是華想起了之前花的演技出問題時，她自己的反應，而能夠想像葉奈子說的情況可能會發生。
「一般來說，才能是非常絕對的條件，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喪失。但對小花你來說，夕可不是等閑的小事，而且你對演戲又抱持著複雜的心情吧？所以夕隻要考慮到可能發生的『萬一』，最後就沒辦法做出選擇。」
夕沒辦法插嘴。因為他和華一樣動搖了。
盡管早就有「現在」總有一天會崩毀的覺悟，也認為即使如此還是必須往前邁進——因為夕知道這是花與華內心所希望的。然而，葉奈子口中說的「萬一」是怎麽回事？夕根本沒有考二慮過這個……
「小花隻要夕不在就無法演好戲，小花是為了夕才演戲。那麽，隻要夕想到『如果我沒選擇花，花會不會從此都無法再演戲？會不會再也無法展現那種光彩奪目』這個『萬一』就…假使小花你不擇手段也想抓住夕的心，想得到他，那這種情況也許反而對你有利。」
花——
好像終於完全理解葉奈子想說的話，一臉愕然。
「——…………」
「但你不是那種人吧？你不想弄髒自己的心意吧？所以你一定得做到即使夕不在身邊，你也能演戲這件事，不是嗎？當然，夕在你身邊的話就能演得更好是好事喔。是很棒的事。然而假使你沒往前跨出一步，做到即便夕不在身邊也能演戲這一點，那說到底對華公主還是不能做到完全公平。所以我才覺得這件事對你不是壞事。小花——」
知佳似乎也理解了葉奈子的意思，但她沒有插嘴。因為葉奈子說的話不帶惡意，隻有滿滿的關愛，是對後輩的指導。同時，以把花視為演員的角度來看，葉奈子指出的部分……可以說並沒有錯。
夕不在就無法演戲。
目前這樣也沒問題。但是，要到什麽時候呢？
今後也一直這樣的話，這……的確——
「我想和小花一起演戲，小花你也想和我再次同台吧？不過，你讒『夕同學不在我就沒辦法演』，那我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這不管對你或華公主都很重要吧。因為，假使小花你是『夕在身邊，演技會變更好』，那還沒什麽大礙，但你的情況是夕不在就不能演，這根本是在撒嬌。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有一天回想起來會後悔。」
芹菜等三個一年級社員完全沒有發言的餘力，隻能眼巴巴地盯著葉奈子。然而不知道葉奈子有沒有感受到她們的視線，她隻凝視著花。
花呆愣地回望葉奈子：
「照現狀下去，就算夕選擇了小花，有一天小花也許會懷疑『是不是我耍賴，把自己的才能當籌碼，夕同學才會選我』。小花，和我再同台演一次吧？你必須自己往前踏出一步。為了你的才能，為了你和夕、華公主之間能夠坦蕩蕩地麵對彼此——……」
葉奈子就是這樣的人。從夕小時候就是這樣，踏碎他的夢想時也是，前陣子學園祭的時候也是。簡直就像一陣暴風雨，以猛烈的氣勢來襲，把許多東西搞得天翻地覆，卻從不回頭看一眼，彷佛理所當然般揚長而去。
「不用急，過幾天你再透過夕告訴我答案就好……那麽我也該走了，我瞞著經紀公司過來，再不回去就要被罵了。小花，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喔。」
彷佛該說的跟想說的都說完，感到滿足了，最後葉奈子憐愛地摸摸花的臉，對夕眨了眨眼就離開了。知佳和一年級社員們像是幫說不出話來的夕、花與華緩頰一般，同時滔滔不絕地說出感想。
「小、小花學姊……！那個，雖然芹菜不是很清楚——！但、但是我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啦——！芹菜希望你能答應舞台劇演出，但也希望你放輕鬆一點！用輕鬆的態度參與就好！我們一定會去看你的表演——！」
「我、我在美櫻祭時看過狩野葉奈子小姐，該、該說覺得她有點怪怪的還是……雖、雖然她很漂亮，但、但我還是覺得她是個怪人……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隻是，我能理解她非常非常欣賞小花學姊演技的心情，但是……」
「真是的！那女人還是那樣，想說什麽就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禮貌，不，應該說感覺很差！阿夕你幹嘛聽那個賤人說那麽多……！」
「沒錯，知佳社長。找昨天第一次跟她說話就知道了，那女人真的是個淫亂賤人。」
「就是說呀，朱美！我們難得意見一致！就是這樣！所以小花，那個，呃，當然……關於舞台劇的事我們也不該有太多意見，應該由你自己決定……你就照自己的心意做就好！不用管她胡謅的那些，你要是不想去就別去，沒關係喔——！」
眾人七嘴八舌。
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還沒減緩的夕，看了花與華。「嗯、嗯——……」麵對拚命對自己露出笑容的芹菜，花——雖然勉強擠出笑容回答，但葉奈子的話對她的衝擊顯然還在。
然而，夕總覺得花表情中殘留的震撼，不單是因為被旁若無人地說了一頓。當然，花是被說了一頓，也因此感到衝擊而動搖。然而，不隻如此，看得出在各種層麵上，花的心似乎被灌輸了某些新的、她期望的東西……
華彷佛對這樣的花看不下去，低垂眼簾。
……華昨晚說她有預感，現在不再隻是預感。
預感化為更確實的形式呈現在眼前，華宛如不願意直視這一幕……
夕認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當下卻不知從何開口。
「……花……」
盡管如此，他仍微笑著勉強擠出聲音。
「花，我想葉奈子說想和你一起演戲是發自內心的，但……她後來說的那些有的沒的，你完全不用在意，不用理會。所以——」
「——嗯，謝謝你，夕同學……」
花對夕微笑。然而……
夕心裏有數。葉奈子對花說的那些話有如秋水——美麗的名刀般，刺穿夕、花與華的心；相較之下，自己現在說的這些根本毫無力量。接著低聲說話的華聲調也相同。「……花……」她依舊低垂視線輕喚花。
「……花，要怎麽做得由你自己決定，所以你決定就好了。事情就是這樣。做不會讓你的人生、你的愛情、你的『現在』有所悔恨的決定就好了……我想說的隻有一件事……」
華的聲音讓花露出驚訝的眼神——
那聲音不管是誰聽到都會認為——
非常溫柔。
「讓你擔心我那麽多本來就不合理，而且也不用葉奈子從旁說東道西。你……你隻要選擇你認為正確、想走的方向就好，因為我也會這樣，為了我自己。因為我的人生、你的人生、夕的人生——都沒辦法重來……」
……根據花的身體狀況判斷，還是覺得明天可以開始拍攝。
這真的是最後了，隻剩下追加的部分。如果照預定計劃，明天一天，就算有點超過，頂多也是後天放學後就能拍完，而且天氣也不差。葉奈子說之後再答覆就可以，胼以暫時把注意力集中在攝影工作的最後階段，然後——
——然後會怎麽樣呢？
我們的電影，我們的戀愛——
4
星期日白天，電影幾乎都拍完了。然而有些人傍晚有事，所以決定殺青延到下星期一。不，不隻夕，所有人都有些不希望拍攝結束，都沉浸在這股充實感當中，也許因此自然演變成這個結果。
追加鏡頭最後的最後。
這次電影拍攝真正的最後一幕。
這是在沿海道路的場景，坐望海的另一頭三個大小離島的美櫻鎮海邊。
故事進行介於中段到尾聲之間，內容是「兔川」和「八田」為了探查「愛麗絲」的身世而在鎮上到處找尋線索。隨著這件事的進行，兩人在戀愛方麵也開始想往前邁進。夕想追加「兔川」和「愛麗絲」的鏡頭到這段情節中——
「兔川」和「八田」分開以後，剛好已是irlkn時分，「兔川」想著蕩漾的海很美，於是靈機一動把「愛麗絲」從百合峰帶來看海，兩人走在海邊……強調畫麵多過敘違的一幕。實際上這一幕會不會放進完成版，得視整體平衡感而定，這點夕也已向花與華說明了。
夕的攝影機鏡頭當中，花與華時而看海，時而看著對方的側臉，用緩慢的步伐散步…
「……愛麗絲，你一直是從山上看著海吧？」
黃昏時分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下，花用「兔川」的表情與口吻說著……很好，雖然夕已經不再擔心，但他仍然在心中稱讚。老實說，昨天繼續拍攝時夕有點不安，擔心葉奈子的邀約會對花的演技造成什麽影響。
然而——
「但是，很多東西從山上感覺不到吧？」
用笑容——對「愛麗絲」的關心、擔心、憐憫，還有在一起的愉悅，花用摻雜了各樣情緒，充滿魅力的笑容表現。花的演技不僅沒幽問題，看起來甚至像是花想把她的全部都表現出來。彷佛因為這是這次攝影工作的最後一個鏡頭，所以竭盡全力表現出有如生命般的光采。
不斷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水準演技。
——花……
她的每個表情、動作、每句台詞——不管哪個部分都沒做嘩眾取寵的演出。比起入社時雖然進步很多，但應該還是完全沒達到像華或蘭子那樣的領域。然而——
——花……！
她的一切毫無疑問非常耀眼，夕拍攝時明確感受到簡直像是有光束在夕的攝影機和花之間。花毫無保留地把所有感情——把她的心情，還有「兔川」的心情都投注在演技上。
她現在一定樂在其中，因為在夕他們的守護下盡力演戲，同時也是因為和已經認定是無可取代的朋友「愛麗絲」一起散步。
她現在應該很難過，因為和夕等人一起拍電影到現在，這一次是最後一個鏡頭。明明可以表現得更好，明明可以繼續展現精湛的演技，明明可以繼續和大家一起拍出好作品。同時也因為「愛麗絲」這個存在隻能看到傍晚時分的海。朝陽照射下的海也很漂亮，白天喧鬧的海也很*棒。海岸線綿延不絕，明明不隻美櫻鎮有海岸……
而這個女孩現在也許——
「例如這個味道……質感等等。欸，愛麗絲你聞得出來嗎？」
光看花的表情，就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