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至三百多年前,飄洋過海的三名武人踏上了多鳥羽島的海濱。


    島上的年輕人所懷念的,乃是他們心底的那股驕傲自負。


    正因追求武人之心,於是島民們拔刀相對,由晨至昏,隻顧著孜孜不倦相互切磋。


    時光荏苒、世代變遷,就在那些教誨都已深深紮根的某日。


    在日複一日的練習中,一無名武僧開口宣告道。


    ——誰是最厲害的?


    ——誰又將成為吾等之王?


    這個命題令多鳥羽島沸騰,於是戰爭開始。


    過往的某個世代曾供奉武神,也有某段歲月將守護武魂當作生存之道。


    盡管名字與意義都改變了,但仍是這座多鳥羽島橫亙了悠長歲月所留下的戰爭曆史。


    誰才是最強的人?


    誰才夠資格成為吾等之王?


    物換星移來到現世。推動那些答案的重責大任,終於來到我們這一代!借助路克斯·索利斯之力,榮譽與驕傲彼此碰撞,如今正是決定王者之時啊,年輕人!


    第一百零九回統一學生會戰爭!角逐王座的就是以下這四組啦啊啊啊啊啊!』


    漂浮在梅雨季空中的巨大布幕緩緩地依序顯示出參賽隊伍的隊名。


    「今天理音似乎特別帶勁嘛……」


    廣播社社長響徹整座島嶼的開場白令悠不禁苦笑,心裏卻也暗自興奮著。


    因為今天就是期待已久的統一學生會戰爭了。若能有個美好的結果,就能抱著大把鈔票當伴手禮開開心心返家了。


    「等今天結束後,我就能回家了……吧。」


    心裏忽然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情緒。但把手往胸口一放,隻感覺到胸墊那陌生的彈力。到頭來還是沒搞清楚與抬頭所見的陰天染著同樣顏色的那抹憂鬱究竟是怎麽回事。


    『參戰登錄第一號,天獄院黑海海海海!對抗布理蘭瓦珍取得奇跡大勝利!目前已成長為島上最大勢力的前統一學生會隊伍!此番戰役幾乎可說是第二次天獄院大戰,可以預期將會是場超激烈的對抗戰,各位觀眾有福啦!』


    『參戰登錄第二號,潘司——以下略!』


    『參戰登錄第三號,哎唷喂!這可是相隔一個月的出賽呢。新都工科大學附設高中最閃亮的明星,征東十字騎士團!擁有兩位擊墜數榜上有名團員的隊伍,今天是不是又會在戰爭中大展身手呢!讓我們好好期待吧!』


    愉快地享受著理音飛快的語速與鮮明的口條,悠從綁在大腿上的小袋裏掏出智慧型手機來確認今天的布陣。


    盯著小小的液晶螢幕,因為太過開心,反而不自覺地泄出一聲歎息。


    多麽充實的藍色標誌啊。多麽人才濟濟的攻擊陣形和守備陣形啊。


    想起往昔的辛勞,悠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說到此時悠為什麽不是使用筆電,而是拿出智慧型手機確認陣形,這全是因為——


    「嗬嗬,睽違已久的戰場啊。悠,你可得聽好了,今天要是扯了我的後腿,會有什麽下場我可不敢保證喔。」


    一切都是為了——黑海打算親自參與討伐雙胞胎妹妹·天獄院白宇的作戰計劃,悠當然也得隨侍在旁才行。


    戀城寺王華和天獄院黑海,這兩個人真的很相似啊。


    在事前的作戰會議上,悠雖然提出『我負責的是下達指示,還是留在教堂吧』的個人意見,可惜這個提案根本沒有任何討論空間就被黑海一口否決了。


    她甚至還說『這可不行,當天你得跟著我一起行動』。這個人到底還能有多蠻橫不講理啊。


    悠悄悄把視線瞥向身旁正發出「嘰嘰啪啪」聲響,扭動著脖子的黑暗女帝。


    黑海的手腕上已經沒有戴著idea限製器了,當然做為突擊部隊的頰白和負責最終防禦陣線的真賀裏手腕上也都空空如也。因藍色手環限製idea發揮的封印都在今天早上解除了。


    『接下來~就是最後的一支隊伍,也是現任的統一學生會內斯卡!麵對天獄院黑海發起的謀反戰,他們究竟會如何迎擊呢!


    今天同樣也思路清晰明快的冷血軍師·四振奈留子同學!還有剛轉學到來便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成功擠進擊墜數排行榜的新銳,從變色龍傑爾閃電跳槽的焦曉王同學,這兩人可是今日的觀戰焦點喔!』


    宣告開戰的鍾聲轟然響動,與亢奮的情緒已直衝天際的理音呐喊聲交織重疊。


    雖然天公不作美地烏雲密布,卻還是有股靜謐的熱氣一波接一波的湧入體內。無論是宿舍、住家、辦公室、還是店鋪裏,全體島民都正透過電視轉播關注著這場戰爭的發展。無數的探究視線就如同一盞又一盞看不見的聚光燈。而自己正處於那些聚光燈束中心位置的自覺讓悠無可厚非地加劇了身體的震顫。


    這裏是謀反戰記的終點。接下來隻能全力以赴。


    此時此刻,悠和黑海為了減少存在感,正置身於突擊部隊的後方,兩個人都戴上假發進行變裝。有布理蘭瓦珍喜歡玩角色扮演的同學幫忙真是太好了。


    「內斯卡會祭出什麽招式呢……」


    變身成戀城寺王華一般有著蓬鬆長卷發的黑海喃喃自語著。她從剛才就一直把手放在裙子口袋裏來回摩挲,想必是在擺弄放在裏頭的般若麵具吧。


    「唔——畢竟是那個四振奈留子擬定的作戰計劃嘛……」


    雖然是第一次戴假發,但那種癢癢的感覺真讓人難以平心靜氣。悠調整著前額的瀏海位置,稍微想了想,便靈機一動地拍了下手。


    「對了,隨便活捉個內斯卡的隊員回來吧!」


    然後又接著說:「這麽一來,敵人的通訊什麽的想怎麽聽就怎麽聽啦」,這個建議讓黑海「哎呀」一聲叫出來,兩隻眼睛都跟著閃閃發亮。


    「不錯喔,悠,這種黑心的戰略真是棒。嗬嗬,你總算是染上我的色彩啦?」


    「並沒有染上好嗎!我、我不是、我會這麽想是……」


    語尾糊成一團。黑海身上那股妖魅的情色氛圍總是誘惑著自己,根本沒辦法放鬆警戒。會藏身在吵吵鬧鬧的隊伍中中就是為了避免太過顯眼,但不管再怎麽變裝,她身上散發出的合黑氣息根本無從隱匿。


    好的。若想活捉敵人,還是得派出擁有能控製idea威力的入才行。


    「這樣的話……決定了!」


    一旦歸納出結論,悠也立刻按下耳機麥可風的開關。


    無線通訊的對象是八街姐妹之中的妹妹。這次她所負責的是從外圍攻擊八千風學園的校門,並破壞內斯卡的防護壁。那邊的主將應該也會一起行動,能勝任這個重要戰略的是……好。


    「散同學,在征討校門內的內斯卡時,還有一件事要特別麻煩你了——」


    ——於是,到此為止都是大約三十分鍾前所發生的狀況。


    就在悠再一次用無線電確認現下狀況的同時,各分隊的動態也如下所示。


    前布理蘭瓦珍隊——在開戰鍾聲響起的同時展開全軍突擊。卻在行軍中遇上新都大附設高中的內斯卡隊員,這場戰事投入了超匆預期的人手戰力。好不容易總算到達三千風學園前,部隊便兵分二路,現在正從外部攻擊正門與側門。另外,生擒內斯卡隊員的作戰計劃尚未達成。


    頰白隊——主要目的是製造突破點。為確保此時潛藏在突擊隊後方的天獄院白宇搜索隊(包含悠與黑海)入侵校園的路線為目標。目前已接近社團教室大樓一帶。其目的地為中庭。


    俠士隊——從校園內部攻擊固守兩處校門的內斯卡防護壁部隊。與前布理蘭瓦珍隊一起內外挾擊內斯卡。


    真賀裏隊——負責所有


    的防禦工作。真賀裏本人則潛伏在教堂前的雜樹林裏待命。此次在防禦方麵特別投入了大量人手,石階下的廣場交織幽了相當厚實的防禦陣形。約莫十分鍾前,還傳來已拿下前來突擊的其中一支內斯卡小隊的捷報。


    而現在,悠和黑海置身於頰白隊後方,正前往社團教室大樓一帶。


    ——沒錯。真賀裏隊厚實的防禦陣線完全是個誘餌。


    『我要親自拿下白宇,悠你想想辦法。』為了實現這單純又刁鑽的要求,還必須避開內斯卡各隊的注意,除了這麽做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就此命名為佯攻教堂作戰吧。此乃悠的閃閃發亮的心血結晶是也。


    「哈啊、啥啊、哈啊、嗚……」


    在動腦這件事上能發揮的相當完美的偵探軍師,在肉體勞動上卻是完全搬不上台麵。


    不習慣的的馬拉鬆運動讓悠的呼吸失了規律,而跑在身旁的黑海倒是連滴汗都沒流,依然安之若素的模樣真的很令人困擾啊。焦慮與不中用的丟臉模樣一下下鞭策著悠的屁股,張大了嘴貪婪地吸取氧氣,抬手粗魯地抹去額際泌出的汗珠。


    經過運動社辦大樓和體育館、溫水遊泳池並立的區塊後,頰白隊的行軍速度似乎又加快了。隻要走過這個區域再穿過中庭,就能看到目標的校棟了……可是好累。胸口好悶。側腹也好痛。


    就在悠吐出痛苦的呻吟時,方天戟與重裝長劍就在眼前發生了正麵衝突。沉悶的金屬音吱吱作響,迸散出激昂的藍色火花。


    「噫呀!」


    悠發出幼犬似的嗚咽跳了起來。那是潛伏在建築物暗處的內斯卡小隊從側麵突襲了頰白隊。隊型一瞬間就被打亂了,但定眼一看,敵方不過是十五人左右的小隊伍。頰白隊立刻就分出一小部分的人手留下與之迎擊,整體隊伍立刻重新整隊繼續前行。更上一層樓的速度讓悠都快哭出來了,同時也有了強烈的臨場感。太驚人了。之前自己隻能看到雙色標誌的戰場,實境原來是如此可怕的地方。


    「傻愣著幹麽,快躲到我後麵啊!」「咿咿——是!」


    黑海的死神大鐮刀對著追上來的青龍刀客的頸部一閃——又一名敵人落敗。


    胸口因恐懼與疲勞而劇烈跳動。在此同時,筆墨難以形容的羞憤也揪疼了悠的心。


    自己並沒有將ideadrive當成武器的能力。aeon是專門用於支援的idea,就實質意義來說,悠算是非戰鬥人員。就算站上最前線也不會有什麽作用,不知道黑海究竟是怎麽想的,反正她很頑固塏堅持著『與我同行』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如就在現場啟動aeon隨便選個夥伴支援吧,但這個意見又被二話不說打了回票。


    原因就是,黑海要求在時機到來前,今天都不能使用aeon的關係。在這個當下,悠還沒搞清楚這句話裏的含意。


    跑過體育區域後,頰白隊總算是抵達了中庭。


    等在那裏的是一群守護著校棟與統一學生會室的內斯卡大軍。


    能直接以肉眼確認到敵軍,即是宣告戰爭的鍾聲。


    重疊交錯代表士氣的吼叫聲,音量大得連大地都跟著晃動,澎湃洶湧的是「ideadrive!」的大合唱聲。瞬間爆發的光芒讓悠的眼前一片花白——緊接著,隻在大河連續劇裏見過的兩軍交戰便這麽揭開了序幕。


    坦露出戰鬥本能的人類發出獸性的咆哮聲。近似龍卷風的狂暴猛烈,傳入耳中的是有著驚人數量的金屬相互碰撞聲。


    夾帶濕氣的強風讓悠眯細了眼,壓抑著恐懼的同時視線也不時往四周窺探。被擺在隊伍後方的天獄院白宇搜索隊不動聲色地守護在悠與黑海身邊。


    差不多是該分開行動了——這念頭才剛浮上腦海。


    透露著狂躁情緒的嘶啞嗓音隔著耳機麥克風撞入悠的耳膜。


    ●


    就算戰況再怎麽混亂,似乎總會自然而然地在人海之中找到那個該與自己一較高下的對手。就像是磁鐵,兩股相同波長的爭鬥之氣總會互相吸引。


    在兩軍交雜大混戰的中心處,視線忽然與一個茶發少女對上了。頰白與身穿三千風學園製服的少女正麵對峙著,心中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覆蓋天空的烏雲開始下起毛毛細雨。


    視線可及之處毫無縫隙的全都被無數的刀劍武器填滿了,但不妨礙頰白靠著充滿敵意的目光捕捉到她的存在。


    對方有一雙閃爍著野獸光芒的眼眸。鬆開後便會垂至地麵的茶色長發在頭頂的位置紮成一束馬尾。


    手腳並不是特別的長,也並未啟動idea。雖然她扯著嘴角露出獰笑,但光從外表看來,並沒有給人特別強烈的脅迫感——可頰白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頰白心想,錯不了,這家夥是自己的同類。


    意識到這一點時,腹部底層立刻騰升起岩漿一般令血液都為之洶湧滾燙的興奮情緒。


    頰白按下耳機麥克風的開關:


    「喂,後麵的家夥們。這裏就是分水嶺了。先下手為強啊……啊——真糟,我忍不下去了。這家夥,嘻哈哈,真讓我心癢難耐啊!」


    『我、我們知道了,頰白同學!』


    舌頭因過於開心而抖動,那些話便從喉嚨一湧而出。把非說不可的話用最簡單的方式向後方的搜索部隊傳達後立刻切斷通訊。在這之問,頰白的視線未從少女身上移開分毫。雖然已經很久不曾興奮到這種程度了,但頰白的野性還是冷靜地磨亮了全身上下的神經。


    有著茶色長發的少女消失了。


    突來的風壓。隻是慢了半拍,沉鈍的衝擊便抵進頰白的腹部。


    「嘎、呼晤……」


    喉頭泄出混濁的呻吟。茶色頭發的少女一腳狠狠踹向了心窩。繃直的腳尖與其說是踢,那毫不留情的一擊更接近戳刺。


    盡管集中了注意力,卻是連指尖都沒辦法做出半點反應。


    但頰白沒有倒下,沒有後退,甚至未曾放鬆備戰姿勢,以染成深紅的三白眼直擊肉食性野獸的眼眸。感受著皮鞋前端用力抵入腹部的滋味,臉上盡是瘋狂躁動的笑意。


    「……思啊……」


    頰白喃喃自語著。嘶啞的低音讓正把腿抽回去的茶色頭發少女瞬間僵直了臉孔。


    「真有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鏽蝕紅的俄式勾拳。金黃與漆黑的右直拳。帶上全身體重的左側上段斜踢。俯仰之間再來個利用離心力的回旋踢。


    但這些如同暴風股的連續攻擊卻招招落空。


    就如同字麵上的意思,茶色頭發的少女以雜耍特技般的動作閃避過流氓修女的狂亂攻勢。看準回旋踢時必須收攏回轉力的那一瞬間,抬腿又給頰白的側腹來上一記中段踢做為反擊。


    鞭笞般的炸裂聲在中庭戰場內回響。


    踩著輕巧的腳步向後退到攻擊範圍外後,少女發出『嘻嘻嘻』的天真笑聲。


    「哎呀——看起來自創格鬥技的極限果然就是這種程度嘛。」


    「你說……什麽……?」


    肝髒傳來一陣鈍痛。


    身子忍不住往前傾,頰白的嘴裏泄出低沉微弱的嗚咽。


    「嘻嘻嘻。別生氣嘛別生氣,不然你那張漂亮的臉蛋可就白白浪費了唷~?我隻不過是稍微證明了遵循明確的術理規範推演出的拳法優越性罷了——」


    茶色頭發的少女擺出令人聯想到貓的姿態,吐出片段式的日文拚湊著句子。


    「你的威力和速度都很夠。可是整體來說呢,打擊路線實在太不專業了。光憑你到目前為止都是靠戰鬥直覺出招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嘻嘻嘻,你覺得怎麽樣?充滿自信的出手卻被我輕而易舉地避開了,現在


    是怎樣的心情?」


    「……嘖!」靠著咂舌把幾乎要衝出口的粗話給壓了下去。這多嘴的家夥,可恨的是,她還真是一針見血地說中了頰白也自知的在戰鬥上的缺點。


    太容易被看穿了,大剌剌一點也不細致的出手招式。


    來到日本之後,確實是在大姐頭身邊累積了不少近代的格鬥訓練。但以前對著教會牆壁練拳時就烙印在體內的壞習慣還是無法完全矯正過來。


    姿態一旦改變就得全盤重來。所以頰白也頓悟出必須徹底鍛鏈自己的力道與速度,才有辦法一擊擊倒對手。隻要祭出的第一招讓敵人無法做出反應,就能得到夢想中的勝利。


    這確實是一直以來都令自己挺憂心的一件事。要是出現一個身體靈活到能閃避掉自己所有攻擊的家夥的話該如何是好。回頭想想,不正是現在這種情況嗎?


    「老娘是鎹頰白。你的名字是?」


    「焦曉王。從中國來的留學生,是三千風學園的一年級學生唷。」


    比自己還小一歲啊……頰白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想不到這間學校裏還真有這樣的家夥存在。


    「自我介紹什麽的不是重點,再跟我多打幾回吧!」


    果然沒錯,看來波長真的很合啊。就跟自己一樣,這家夥也很好戰,完全管不住自己啊。與生死無關,隻是醉心於為戰而戰的快感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辦法抑製想確認自己與對方究竟誰更強大的欲望——一直以來都是由著這令人困擾的性子過活的呀。


    ……受不了,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好啊,在把你全身上下揍爛之前,我一定會陪你玩個夠的!」


    沒錯,有什麽好怕的。強化過力道與速度的不細致招數……不是挺好的嗎?就是要靠著這一點一路闖到底,就算招式多多少少被避開了又如何。


    頰白扭轉手臂,鬆弛脖頸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想像著把焦大卸八塊的畫麵。焦曉王,這家夥是堵高牆。隻要打倒這家夥,自己一定會有所成長。那種瞧不超人的態度雖然很令自己很不爽,但這個中國小不點的存在將會成為自己格鬥人生中的一個分水嶺吧。既然如此……


    「不期生死,隻求盡全力一戰……」


    輕輕柔柔,卻無比堅定的沙啞嗓音編織出的這句話讓焦驚訝地歪著脖子反問。


    「頰白?你在說什麽啊?」


    「這是日本書紀(注9)裏一個叫當麻蹶速的家夥所說的話……是大姐頭告訴我的座右銘呢。意思是是生是死都無所謂,隻想在當下盡情地戰鬥的意思啦。」


    注9奈良時代的曆史文物。


    「嘻嘻嘻」焦像個孩子似地笑了起來。「這句話說的真是太棒了!」


    「很棒對吧?哈哈……」


    頰白也笑了。不是為了迎合對方,而是為了讓對方看清楚自己的獠牙,才刻意讓嘴角揚起無比燦爛的笑容。


    「來吧,焦。我會打敗你,幹掉內斯卡,讓我家大姐頭再一次踏出全新的一步。」


    新傷舊疤從沒在自己的身上少出現過,這並不是輕鬆的存活之道。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願意認同自己,願意接納這樣的自己。這種連心都被充實的感覺,肯定就是『強大』吧。


    「醜話說在前,老娘跟那些落敗的小羅嘍可不一樣喔。」


    「你當我傻子啊。那種事打第一眼見到你就再明白不過了啦。」


    頰白在她麵前敢動了acht·acht。從高高築起的防備縫隙間,心無旁騖地望著擺出從容的迎戰姿態,咚咚咚地踏著輕快腳步的焦。


    「為了大姐頭也為了悠,最重要的是為了我自己,這一仗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


    拂過雜樹林的冰涼冷風一陣陣地撲向圓滾滾的臉頰。


    真賀裏獨自一人撐著傘擋去濕冷的綿綿細雨,將身體靠在麻梁樹幹上。隔著枝楷仰望色澤混沌的天空,思緒自然也轉到自己身上。


    對真賀裏來說,所謂的戰鬥,本是相當寧靜的一件事。心跳的律動會比平時更加平穩,感到心如止水時,也就化為一片純粹了。


    比如在揮動千天無謬的時候,即使心的表麵掀起了波濤洶湧的狂暴,底層的部分卻仍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無風狀態。腦子裏全是亂竄四濺的火花,身體深處滾燙得都快沸騰了——跟肆無忌憚說出這種話的頰白對比,還真是相映成趣。


    毫無雜念的無我境界。在武士道的實踐上,或許存在著一把通往最高境界的階梯,但那與真賀裏觀念裏的『道』並不合拍。


    真賀裏追求的是食欲、撐飽、妄想力。隻有滿足這些的墮落的生活風格,才是創造出深邃清澈的琉璃色刀刃的條件。若是沒有自我的欲求、若是欠缺執著,就無法完成高人一等的ideadrive了。


    自己身上的脂肪是千天無謬的構成要件。可如今真賀裏的體態卻停滯在隻比全國平均稍胖一點的程度。最近隻要一想到那家夥,胸口就會難過得揪成一團,就連原本旺盛的食欲也跟著停擺了。這種狀況到底是……


    不對,現在再怎麽心煩也無濟於事。真賀裏繃起表情,同時也繃緊了神經。


    此時此刻,自己正寸步不離地守在教堂前的雜樹林,但石階下與內斯卡的戰爭正如火如茶地進行著。防禦線的實質指揮者是副隊長山下。


    「話雖如此,但不管卯起來攻擊幾次,到頭來還是會全體殲滅。看來應該是不需要我出場了。」


    自言自語後,真賀裏又開始思索起來。


    「防禦」這道關卡在經過充實之後,這場戰爭自己的負擔明顯減少許多。如此布陣的當然是天禦院黑海的禦用軍師羽澄悠了。該不會他也注意到自己身上脂肪填充得不太足夠吧?不過要注意到這件事,進而下達指令,肯定得仔細觀察過自己今天的體型啊……


    隻要一想像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遊移,身體好像就快沸騰了。真賀裏閉了閉眼,往臉頰上啪啪打了兩下。這可不行,都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了。那個臭家夥,居然連這種時候都……


    「可是……那家夥喜歡的還是體型纖瘦的女孩子吧?」


    捏著腰側的小肥肉,腦海裏自動浮現了大姐頭與頰白纖細的腰肢曲線。而逸出口的歎息早已無法計量究竟有多沉重。


    掉落在枝葉上的雨滴,啪噠、啪、啪噠……演奏著並不規律的滴噠水聲。


    真賀裏不經意地抬起頭,本是想再看看頭頂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但是沒有枝丫、沒有葉片、沒有雨水、也沒有烏雲,那裏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見。


    鋪展在眼前的,是一大塊漆黑鏡麵。


    而映入眼中的,是一臉錯愕的真賀裏本人。


    「初次見麵,士蜂真賀裏同學……」


    冰冷的呼氣拂過雙唇。鼻尖與鼻尖有著似有若無的碰觸.


    意識到在自己正對麵的是雙瞠大的眼球時,真賀裏感覺全身的細胞猝然緊縮了一下。


    「~~~~~~~唔!」


    反射性地向一旁跳開,在紅土上拚命衝刺拉開了距離。真賀裏從製服口袋裏拿出串簽,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由上往下睥睨著自己的女人。無聲無息地,甚至感覺不出半點氣味與她究竟存在於何處。對方的存在彷佛否定了一切的感覺。


    「你是新都大附設的!」


    隱藏著自己如雷的心跳聲,真賀裏的語氣相當篤定。


    「錆錆瀨人遠嗎……!」


    「你知道我啊。沒錯,我就是三年級的鎬鋪瀨人遠……」


    缺乏抑揚頓挫的說話方式就像是在吟唱咒語一般。一頭黑發長得直垂至腳踝。混濁的雙眼伴隨著底下濃重的黑眼圈,透著暗淡的眸光凝視著真賀裏。


    「你、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石階下方布滿了己方的防禦部隊。若是想強行通過隻會落得被圍毆的下場。而不經過石階來到這裏確實也並非不可能。但唯二的兩條路就隻有極陡峭的林間坡道或是教堂後方的斷壁懸崖。


    錆錆瀨人遠的身高比頰白更高一些,但她的體型卻是過於病態的纖瘦。因為她的模樣甚至比戰爭結束後的真賀裏更加來得細瘦。


    麵對這張看不出任何意圖的臉孔,真賀裏隻覺得困惑。而她困惑的模樣似乎正好取悅了人遠,隻見她微微彎了彎嘴角。


    「來到這裏一點都不難啊,隻要像這樣……」


    她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腕。


    「再吟唱一句『ideadrive』——這樣就可以羅。」


    人遠就這樣扯下了自己的左臂。


    滋——帶有一些濕潤的摩擦聲令真賀裏不禁瞠大了雙眼。


    那是義手。


    人遠的右手握著從手指到半隻上臂的左手臂。而空空如也的左邊衣袖此刻正隨著微弱的風雨輕輕飄蕩。


    「一切都要從十年前的車禍事故說起,當時我也曾感歎命運的不公平……不過現在我覺得沒有舍棄希望真是太好了。這座島上以路克斯·索利斯為原動力研發了最新型的義手,而我啊,就被選為義手的試用者呢。」


    淡漠地談論著自己的過往,人遠踩著有些拖畓的步伐縮短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內心的警鍾轟隆作響。真賀裏聽過關於她的傳聞。人們都說,在新都大附設高中裏,有個裝著義手能操縱極危險idea的『幽靈』。


    人遠的義手確實是最新型的。在真賀裏看來,那完全就是一隻真正的手臂。無論是肌膚的質感、凸起的靜脈、關節處的皺褶,一切都過於神似人類了。所以眼前這一幕就更顯得詭譎惹人心慌,轉眼間竟削去了真賀裏的判斷能力。


    「自從來到這座島,我變了很多。擁有這樣的身體,居然還受到大家的誇讚呢。還有人說我品味卓越喔,我真是太開心、太開心了……」


    「搞不懂你話裏的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麽?」


    真賀裏音色很僵硬,甚至沒辦法好好地出聲。


    「被琉耶爾同學網羅之後,我得到一個很適合自己的稱號,我才發覺……啊啊,能派得上用場原來是這麽美好的事啊。今天也是一樣唷……」


    空洞的瞳孔猛然瞠大。一股寒意瞬間攀上真賀裏的背脊。


    「因為我被付予收拾掉你這個重責大任啊!」


    ideadrive——維爾卡奈爾——!


    ideadrive——千天無謬——!


    同時喊出將思想具現化的關鍵字。伴隨著光芒,兩把金屬製品各自發出轟隆咆哮。


    「嗚、唔嗯……」


    真賀裏呻吟著用力站穩腳步,再一次握緊千天無謬的劍柄。


    擋在眼前的是巨大的鐵塊。


    真賀裏斷定這種超乎規格的壓力不是能直接承受擋下的。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看來……傳聞是真的呢……!」


    琉璃色刀刃擋下的是長度超過兩公尺的鋼製刀身。有著鐵塊的厚度,兩側也鑄造出閃閃發光十分驚人的鋒利白刃。


    這一擊的分量十足。再這樣下去,千天無謬恐怕就……!


    喀嘰嘰嘰嘰……刀劍與刀劍彼此磨合,迸散出青白色的火花。真賀裏幾乎快要被這絕對充滿質與量的攻擊給壓垮了,但她還是巧妙地操控刀尖躲避最初的這一擊。


    失去支撐的刀身下墜刺入紅土中。真賀裏往後退開十多公尺——直到遠離了維爾卡奈爾的攻擊範圍,才重新握緊手裏的千天無謬。這時她的刀身上已有不少破裂的痕跡。鏑鏑瀨人遠……能操縱這種idea的人若能加入我們的隊伍,那該有多好啊。


    「好了,下一擊我一定會幹掉你的……」


    將厚實寬大的刀身收回後,人遠毫不費力的把武器扛在肩膀上。看她的姿勢,明顯就是個對舞刀弄劍還不甚熟撚的生手。在來到這座島之前,她應該沒什麽接觸刀劍武器的經驗吧。但既然她能操縱那異常強大的idea,隨便出招遭到反擊的可能性也相當大。


    真賀裏的武器是速度與靈巧。但麵對那厚實的鐵塊又能發揮到什麽程度呢……?


    「真有趣……那你就試試看吧。」


    陰鬱的隻眸盯緊了琉璃色的刀鋒,真賀裏正麵擋下了人遠的挑撥。


    當然她並沒有忘記對大姐頭的忠義之心。要是讓這家夥跑到教堂裏,發現那裏不過是個空殼的話,佯裝教堂大作戰可就化做泡影付諸東流了。必須在這裏打敗錡鏑瀨人遠,隻有這麽做才能守護那家夥和大姐頭。


    ●


    「該署——!飯開!飯開唔——!」


    拚命擺動雙腳,在體育館的舞台地板上撞擊出噪音。貼住嘴巴的膠布還有捆綁住上半身的繩索,讓俠士的任何抵抗都變得蒼白且無力。


    「好了奈留子,快把這東西塞進耳朵裏吧。」


    「要把曾經塞在這男人耳裏的東西放到我的耳朵裏,這實在太……」


    雙馬尾的沉穩型大姐姐·四振奈留子用指尖捏起從俠士身上強搶過來的耳機麥可風,繃緊的臉孔上滿是遮掩不了的厭惡。


    「傷腦筋,真是沒辦法……」


    接著站在她身旁的白發美人,天獄院白宇不知從哪裏拿出了消毒液,往耳機麥克風上噴了兩下。謹慎又細心,擦拭了一遍又一逼。


    「來,這樣可以了吧?」


    「唔,還行吧……既然你都幫我擦幹淨了,那就稍微戴一下吧……」


    她的表情依然扭曲著。不過奈留子似乎也發現隻要把耳機麥克風的音量調到最大,就算不塞進耳裏也能聽到那頭傳來的聲音。


    「……這樣應該可以吧。呼,真是得救了。」說完還放下心裏一塊大石似的籲了一口氣。


    她們這是什麽態度啊。俠士狼狽地倒在體育館的舞台上,承受著被人當成穢物的心酸。可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竟然並不討厭。怎麽回事啊?胸口這種逐漸發熱酸軟的感覺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金褐色的圓弧狀聖光從奈留子的身後燦爛地灑下。具有濃厚東洋風味的那玩意兒就是她的idea,名為帕塔尼瑪。


    而她的能力,恐怕就是精神感應。


    關於她的idea從未被記錄於新聞部的資料庫中,俠士之所以會這麽想,完全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遭逢其害的受害者的關係。原本正從內側向校門發動攻擊,周圍的內斯卡部隊突然變了眼色。這可不是什麽比喻句。看著麵前的奈留子所散發出的閃耀金輪,就跟不久之前那些人眼瞳裏浮現的文字圖形一模一樣。


    被非人的統率行動逼入絕境後,俠士就在茫茫人海中被捕獲了。由於消失得太過自然,肯定沒有任何人發現自己不見了。


    (可惡,我明明是俠士隊的隊長啊!)


    『散同學!關於之前說好的作戰方式——』


    就在這個時候,俠士的耳機麥克風傳來了通話聲。聽這聲音,不正是可愛的小悠嘛。


    『悠同學,真的很抱歉。可是這種大混戰實在是……』


    「之前說好的作戰?是指什麽呢?」


    奈留子不解地歪著頭。白宇則彎下腰,毫不留情地把貼在俠士嘴巴上的膠帶一口氣撕了下來。


    「來,說出來吧。之前的作戰方式是什麽呢?」


    白宇一下又一下踢著正因嘴巴火辣辣的疼痛而苦的俠士,但是——


    「哈啊、哈啊、嗚嗯!痛、好痛啊,大姐姐!!」


    俠士的表情因恍惚而顯得春心蕩漾。


    臉上是一陣陣的火辣刺痛。抵在身體表麵的皮鞋堅硬觸感。還有印在襯衫上的無數腳印。那刻薄的眼神就像是一隻不知死活的毛毛蟲入了她的眼。哼唔唔,再差一點就能看到裙底風光了!


    「……奈留子,這個男人明明被我又踢又踹的,怎麽看起來還這麽快樂啊?」


    「惡心死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討厭男人……」


    居然把自己罵成這樣!而且還是雙人聯手!俠士的情緒蹭蹭蹭地直往上攀升。可是這已經是臨界點了。在奈留子從倉庫翻出金屬球棒做勢要往雙腿間打下去時,機密什麽的是守不住的好嗎?


    「活捉作戰?哎呀,想不到你們那邊的軍師也有同樣的企圖呢。」


    白宇露出有些壞心的表情,輕瞥了身旁的奈留子一眼。


    「企、企圖跟真正實行起來可還隔著一堵高牆呢。第一,隻要有我的帕塔馬尼在,那種作戰方式對內斯卡來說就毫無意義了……!」


    ……這是多麽恐怖的能力啊。隻要使用帕塔馬尼的精神感應能力,就能把士兵當作棋子完全順應自己的心意操縱,甚至毋須依靠通訊設備。明明擁有那種力量,卻隻局部性使用,恐怕是因為顧慮到idea的後遺症吧。又或者是使用範圍、適用人數都被嚴格製約的關係。


    ——這時耳麥又傳出新的一輪對話聲。


    『啊啊真煩,這樣下去根本沒有半點進展嘛!可惡,該死的!』


    聽這聲音,應該是從外側攻擊三千風學園校門的戀城寺王華學姐吧。


    『我們這邊被新都大附設高中的內斯卡隊伍擋下來了,根本沒辦法對防護壁展開攻擊啊!快點想個對策出來啦!』


    王華尖銳的叫聲令奈留子勾起一抹竊笑。她所率領的布理蘭瓦珍隊在動員數量上早兢經過謹慎配置思量了吧。說不定內斯卡早就把向其他學校借來的戰力全都用來迎擊布理蘭瓦珍了。


    『戀城寺學姐,俠士同學的部隊還在堅持從內側持續攻擊防護壁!所以……啊,對了——這樣——沙、沙沙——的話沙沙——左右的,沙沙——就這麽做!』


    小悠的聲音因夾雜著雜訊而聽不清晰。為了執行佯裝教會作戰計劃,她正在室外走動。所以偶爾出現訊號不良的通話狀態也是無可厚非。


    『等一下悠同學,你剛才說了什麽?那邊風聲太大了,我根本聽不清楚啦!』


    聽著王華尖銳的叫聲從耳麥那頭傳來——俠士已然滿臉鐵青。


    表麵上,小悠此時應該是待在做為指揮總部的教堂裏才對。但若是待在室內,又怎麽可能會傳來呼嘯的風聲呢。再加上今天是個雨天,連開窗這個藉口也派不上用場。


    眼看事實馬上就要浮出台麵……


    俠士拚命隱藏內心的不安,心驚膽戰地抬起頭望向內斯卡的兩大首腦。說不定這兩個人根本沒有發現真相呢——直到此刻,俠士仍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


    「哎呀呀,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這麽說來,姐姐也很有可能跟著隊伍一起行動羅。她一定想把我揪出來,現在也跟前往校棟那頭的前線隊伍在一起吧,嗬嗬嗬嗬。」


    「這裏是四振奈留子,請瞄準廢教堂發動攻擊的各隊伍現在立刻撤退,那是對方設下的圈套。敵方主將正前往校棟——八成就混在鎹頰白的突擊部隊裏。隻要一發現她的蹤跡,就立刻殲滅!」


    (反應好快!這下全都露餡了。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才好?)


    囚困著上半身的繩索綁得又牢又緊,根本沒辦法掙脫。況且自己還在舞台上,離出口實在太遠了。無論如何一定得把戰略被看穿的消息傳遞出去,可到底該怎麽做呢?


    「防護壁隊請繼續原本的守備工作……唔。呼啊……想睡覺覺了……」


    正當俠士絞盡腦汁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奈留子突然倒臥在地。她身後的聖光搖曳晃蕩著,接著便四散無蹤。


    ——是idea後遺症啊。


    俠士直覺想到。使用精神感應這種超乎人類的能力,其下場就是突然陷入睡眠狀態……被附加上這種程度的idea後遺症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哎呀,今天的睡覺時間已經到了呀。雖然比預定早了些……不過反正也看穿對方的戰略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嗬嗬嗬嗬,還是老樣子,這張睡臉就像個小孩子呢。」


    白宇頂著一張遊刃有餘的表情,溫柔地輕撫著徹底沉眠的奈留子腦袋。將手伸向纖細的身體底下,輕輕鬆鬆地以公主抱的方式把她抱向鋪在一旁的運動軟墊上。


    此刻她的雙手都騰不出來——


    俠士憋足了勁猛地站起身,使盡全力衝刺,往白宇的後背用力一撞。


    「咿呀!」


    奈留子相耳機麥克風都因這突來的撞擊而從白宇手中落在地板上。


    俠士抱著拚死一搏的決心衝向耳機麥克風掉落的方向,用門牙壓下通訊開關。


    「小悠,在第三體育館!內斯卡的就在第三體育噫呀呀呀呀!」


    ——真町俠士……落敗——


    ●


    「……哎呀,發出撤退命令了呢……」


    右手輕按在耳機麥克風上,錆錆瀨人遠滿是遺憾的垂下眉毛。黏貼在蒼白臉孔上的憐憫笑容正對著在雜樹林彼端——那個縮著背脊,幾乎已經奄奄一息的處理對象。


    「想不到教會居然隻是個誘餌。羽澄悠想出來的戰略還真是大膽啊。」


    「還……還沒完呢……嗚呼!」


    幾十根串簽扔在布滿落葉的潮濕土地上,每一根串簽都被從中折斷了。盡管額際滲出汗水,真賀裏依然靠著體內的脂肪生出全新的千天無謬。


    「ideadrive的才能有時也是能淩駕於積年累月的鍛鏈的唷……我想今天你應該充分體會到這種戰爭的美好可能性了吧,覺得怎麽樣?還沒明白嗎?」


    「閉嘴……我、我的劍是……」


    真賀裏沒有把話說完。強烈的暈眩感令她腳下一陣踉嗆。


    ……一點都不想承認。但現實就擺在眼前——四處散落的大量千天無謬和依舊綻放強悍光澤的維爾卡奈爾——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將兩者之間的力量差距顯示得再清楚不過了。


    真賀裏根本就來不及補充脂肪,此時她的身體甚至比人遠還要瘦弱。朦朧的視野,顫抖的雙臂,搖晃的膝蓋;骨骼突出的四肢簡直就像一副雞骨。


    「即便是我這種體質贏弱的人,隻要參與適合自己的項目一樣能發光發熱……所以我就最喜歡戰爭了。我這輩子從未在體育項目上受到誇獎……不過今天能讓士蜂同學如此無以為力,大家一定會很開心的。」


    說得好像勝負早已抵定,人遠背對著真賀裏將維爾卡奈爾橫放在地。在已模糊不清的視野中,真賀裏仍努力凝視著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麽,而她看到的是人遠正把雙腳踩在巨型武器的寬廣刀身上。


    「小奈爾,改變模式吧……」


    在人遠的命令聲下,維爾卡奈爾開始解體。眼前這一幕就像是以倍速快轉的重組積木排列。構成寬長刀身的鋼鐵質感不停轉換,接著白光一閃,出現在眼前的是類似衝浪板外形的陌生乘坐物。


    「那麽,就此告別了。我坑得很開心唷,士蜂同學。」


    乘載著人遠的維爾卡奈爾輕飄飄地浮到半空。


    雖然知道ideadrive在經過鍛鏈更加融會貫通之後,確實也能將其具現化成除了武器之外的其他物品,但這還是真賀裏來到這座島之後第一次目睹到這種使用方式。


    「原來是這樣啊,你就是乘著那玩意兒從旁邊的林道滑下來的嗎……!」


    隻要有這塊可以逆反重力的衝浪板,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石階下的防禦列陣。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沒料想到會有人能登上林道的陡峭坡麵。


    「現在才發現為時已晚羅……」


    斜瞥了真賀裏一眼,人遠露出冷笑道。


    不能讓她走。絕對要在這裏解決掉這家夥……!再一次鞭策自己已衰弱不堪的身軀,就這麽拖動著身體擋住人遠。


    「我們之間還沒分出個高下呢……我還能動……我還可以……喝啊啊啊啊啊!」


    撐著痛苦的身體踢起腳下的紅土。泥土、小樹枝、落葉隨之在空中四散飛舞。


    而就在那些東西接觸到人遠臉龐的刹那。


    「噫呀呀呀呀呀呀!」


    她立即發出扯破喉嚨的尖叫聲。


    漂浮在空中的維爾卡奈爾消失了。穿著製服的瘦長身軀直接墜落到地麵上,縮著脊背,緊緊反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不停地顫抖。


    「什麽……?」


    出乎意料的反應令真賀裏不由得瞠大雙眼。


    腦海裏同時冒出兩個字。


    ——潔癖。


    「可別覺得我壞啊,錆錆瀨人遠……」


    想贏就隻能這麽做了。走近低垂著頸項,嘴裏吐出高亢尖叫的人遠背後,真賀裏高高舉起手中的千天無謬。從殘存的脂肪量算來,這恐怕是最後一把千天無謬了。若是無法一刀擊垮這個女人,自己就真的再也動不了了。


    「喝啊啊啊啊!」


    琉璃色刀刃往瘦骨嶙峋的身軀用力揮下——的前一刻。


    「……騙你的啦。」


    短促的撕裂聲劃開潮濕的空氣,一把小刀刺入真賀裏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發出尖叫聲的變成真賀裏。銳利螫人的電擊好像將那塊皮膚都燒焦了。


    還真是完全出其不意的攻擊啊。心中那繃緊的那條線被切斷了,真賀裏的雙膝終於再也撐不住隨之跪倒。相對的,人遠則是輕巧地站起身拍了拍裙上沾染的塵土。


    「嗬嗬嗬,到目前為止,這一招還從來沒有失敗過呢……大家好像都對我抱有一些既定的印象啊……」


    人遠的手裏握著一把短刀的刀柄。


    原本該是刀刃的部分卻露出彈簧,而握柄處則有像是扳機的突起物——


    維爾卡奈爾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在添加了發射型武器的機能後,轉化成縮小版的彈道式刀刃。


    意識到這一點時,全身上下已經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了。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在紅土上,隻能茫然凝望著乘坐半重力衝浪板揚長而去的人遠背影。


    冷靜下來想想,人遠怎麽可能會有潔癖呢。


    有那種體質的人才不會冒著毛毛細雨奔赴到雜樹林。雨水加上布滿枯葉的潮濕土地所散發出的臭氣,無數隻小蟲,陷入泥濘的腳踝。周圍的種種皆是讓有潔癖的人士避之唯恐不及的狀況。


    「唔,實在太大意了……」


    身體已經麻痹,連指尖都無法動彈了,但仍是在落敗前一刻保住了意識。難以排解的懊喪讓眼眶發熱,如絲的細雨不斷打在真賀裏背上。


    ●


    「哈啊、哈啊……我說你還挺耐打的嘛……」


    「哈啊、哈啊,真不湊巧,老娘就是很勇健啦,畢竟我可是被跟一般人不一樣的方式給養大的……」


    中庭的戰況,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加混沌。


    周圍響起無數刀刃相互砍擊發出的重奏聲。而中心位置,焦與頰白正麵對麵任擊出的鐵拳火花迸散四射。


    焦的連續攻擊又見縫插針般趁著呼吸的空檔毫不留情的襲來。突刺,毆打,抓撓,掌底打(注10),當焦旋轉著身體,不斷祭出各種華麗優美的攻擊時,頰白也都以acht·acht強硬地反彈回去。


    「哈哈,怎麽啦?你的纏鋼突牙不是無敵的嗎?啊啊?」


    「吵、吵死了!頰白你的膝蓋早就一直不停在發抖了吧!」


    包覆住焦雙臂的鋼鐵獸爪,名為纏鋼突牙。那詭異的東西跟頰白是屬於同類型的idea。正因如此,原本一開始根本無法辨識的攻擊軌道,如今總算能至少看出殘影了。關於她能在短時間內登上擊墜數排行榜的理由也說得通了。能抗得住這種速度連續攻擊的idea操作者大概也沒幾個人吧。


    注10運用手掌底部靠近手腕的部份進行攻擊,格鬥技的一種。


    「喝啊!」


    焦壓低身體向前逼近,使出一記垂直上勾拳。頰白將身體微微後傾,退了半少。獸爪輕輕掠過下顎。


    ——好,拉近距離了。


    喀的一聲,頰白伸出手臂架住焦的上半身,長長的手臂纏縛固定住她的身體。


    「嗚噗,胸部那麽大一定很辛苦吧!到底是吃了什麽才會長這麽大啊!」


    「吵死了!你說什麽蠢話啊!」


    頰白就著這個姿勢扭轉身體,使勁將橫在腰間的焦用力摔出去。


    嬌小的身體在半空中撲騰。頰白彎起了嘴角。她承受不住的,隻要照這速度以後腦勺著地,一切就能the end了。


    「哼!可不能如你所願唷!」


    焦在半空硬是解開了頰白施加在她身上的桎梏,反手利用離心力做出技壓跳馬選手的縱向回轉,最後漂亮的落地,就在失去投擲的對象而獨自摔倒的頰白背後。


    焦高喊了一聲「殺——!」以四足動物的前傾姿勢撲向穿著修女服的後背——不過,頰白當然也看穿了這點。扭轉著腰身,對迫近自己腹部的焦予以結實的反擊拳。


    將彼此拉近到無法回避的距離後再擊出一拳。這一拳雖然令焦哆嗦著嘴吐出呻吟,但已經揮出的纏鋼突牙前端也成功燒掉了幾公分的金色瀏海。


    「給我去死啦啊啊啊啊!」


    頰白迅速直起上半身,對準向前撲倒的焦的臉孔,一抬腿便秀出足球踢擊美技。可惜並沒有成功。焦在地麵上滾了幾圈,在中招前一刻逃到了靴子的攻擊範圍外。腳下踢空的頰白也跟著失去平衡,摔了個屁股著地。


    焦說得沒錯,下半身已經顫抖得無法撐住身體軀幹了。該死、該死……嘴裏邊嘟囔著邊不停拍打無力的膝蓋,但還是沒有一點恢複的跡象。


    焦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眼角餘光捕捉到她的動作後,頰白更加用力的拍打雙腿,不斷對自己下達指令。「站起來,動啊,你還能戰鬥不是嗎!」


    「哈哈、哈哈……看來你已經到極限了嘛,不過不用擔心,就讓我用纏鋼突牙的神髓,讓你還來不及感受到痛苦就落敗啦!」


    焦的腳步已逐漸恢複活力。隨著嚏睫哇的輕巧腳步聲,頰白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焦躁感化成不安的咚咚聲注入心底。


    就在思緒又將陷入神誌不清的狀態之際——


    悠的聲音忽然浮掠過頰白的胸臆。


    對他的感情產生戲劇性變化的那一夜,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頰白同學,你應該抬起頭多看看周圍啊!』


    「……把頭抬起來,多看看周圍……嗎……?」


    這一刻,頰白所『看』的並不是存在於周圍的景色。


    而是存放在記憶底層,關於在某間道場裏的回憶。因為基礎練習實在太無聊而鬧脾氣時,那個人揚起嫵媚的微笑,對自己這麽說:


    『要是能將基本功融會貫通,就連這種體技都能辦到喔!』


    「嘀嘀咕咕的說什麽啊!憑你那種打殺技巧,是贏不了我的拳法的啦,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鏗鏘,發出金屬響聲的纏鋼突牙外殼如鱗片倒豎著,縫隙間迸散出金色的光芒。可能是將空氣中的路


    克斯·素利斯壓縮了吧,龐大的能源聚集在鋼爪前端,火光竄流四濺。


    「喂,給我等一下,那算哪門子的拳法啊!」


    頰白冷靜下來了。因為那一天的記憶,就保存在自己的心裏。


    她想起了在那之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還有當時被應用在自己身上的體術……沒錯,直到現在都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呢。那時候被迫承受的一擊依然深深烙印在這副軀殼裏。


    想擊垮認為自己隻會打架的焦,這便是最後密技了。


    腳上的刺麻感已經消失,也不再感到焦慮或迷惘。悠那句話讓自己想起了這段記憶,教導自己這種技法的恩人,還有將自己逼入絕境的好對手,頰白心中懷著感謝緩緩站起身,將力量凝聚在深紅的三白眼內,狠狠凝視著站在前方的敵人。


    「喔喔,你還站得起來啊……」


    為了確認力量是否充盈而交握著雙手,焦打從心底詫異似地瞠大了雙眼。


    「就算這樣,也已經太遲了唷,纏鋼突——」


    「吵死人了啊啊啊啊!」


    頰白往地麵一蹬,用粗吼掩蓋焦未說完的言詞,瞬間縮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但焦依然不動如山。擺出必將鏟除對手的對打姿態,就這麽等待獵物自己送上門來。


    「給我彈飛出去吧啊啊啊啊啊啊!」


    幾乎連髒腑都要喊破的咆哮聲——頰白將全身力量注入猛力揮動的右臂,連腰肢都要被吹飛般地狠狠向前揮出。


    「哼,我就說你的出招方式太不細致了啦!」


    焦僅是後退一步,便輕巧閃過了勾勒著弧度猛烈襲來的黃金鐵拳。


    乾坤一擲的攻擊隻在虛空中劃過,便隨著頰白往前撲倒而瓦解了。


    門戶大開的後背,再無任何遮擋。


    ——填充完畢。當蘊含極強電流的兩隻獸爪如鐵錘往下敲擊時,焦的聲音響徹在周圍。


    「鋼穿裂徹流·轟雷雙爪牙!」


    「笨——蛋。」


    頰白的後腳跟就在這時狠狠踹飛了焦的下顎。


    啪嘰——輕妙的聲響在戰場上造成一股回響。


    焦維持著高舉兩隻獸爪的姿勢,脖頸軟綿綿地歪倒一旁,就這麽全身乏力的癱倒,一頭栽進中庭的泥土堆裏。


    ——焦曉王……落敗——


    「真是的……」


    和焦同樣倒在地麵上,張開嘴任絲絲小雨滋潤幹渴的喉嚨,頰白喃喃自語著。深深的歎息隨著語句逸出口。


    「啊——真可惡,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咧……」


    使盡全力的攻擊隻是種誘導。利用那股離心力朝前方翻了一圈後,在離對手隻剩一步之距時,再以旋轉加速踢擊的威力——


    招式名稱為轉體回旋踢。


    招式裏縮短多多少少加了些自創的改編,但毋庸置疑確實是空手道的技巧沒錯。自從那天被大姐頭ko之後,自己便一直潛心修練基本功直到徹底學會這招踢擊。


    「掰啦,焦,下次再一起殺個你死我活吧。」


    頰白站起身,瞥了一眼這道自己總算跨越的高牆,留下了一句簡短卻微可感覺出親昵的道別。


    這時候的頰白感受到了難以用筆墨形容,幾乎令人興奮成癮的快感。


    那些拚了命的勞動身體,有如刀匠冶造的鍛鏈時光絕沒有白白浪費。能拿下一隻戰鬼的成就感可是比痛宰百名小羅嘍更爽快百倍,完全有著淨化身心的效果。


    但那張原本明媚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苦澀。頰白來回摸著自己的屁股,眉頭緊緊蹙起。idea後遺症出現了。


    往四周窺探了幾眼。傳入耳中的依舊是大量的金屬互擊碰撞聲。這附近又沒有草叢什麽的。沒有辦法了……


    將手指伸進修女服兩側的開衩處,頰白將身體微微前傾,拉開裏頭的繩結。咻的一下,下半身便成開放狀態,同時夾雜著又癢又麻的不適感。


    「——嘶,接下來就繼續狩獵人類啦!吼噢噢!」


    將藍白條紋的小褲褲塞進口袋裏,頰白再一次投身戰鬥的漩渦之中。


    ●


    靠著俠士的通訊,原本還在搜索校棟的悠與黑海立刻趕往第三體育館。


    「……哈啾!」


    第二回天獄院大戰的最終決戰,就在黑海的噴嚏聲中揭開了序幕。


    「嗬嗬嗬,有人在背後造謠我的好人好事呢。」


    「姐姐……你每次都這樣,太缺乏緊張感了……」


    站在舞台上的統一學生會長,天獄院白宇手擦著腰,似乎對神經過於大條的雙胞胎姐姐相當無可奈何。


    親眼目睹天獄院姐妹的對峙場麵,悠打從心底感到震驚。那樣的容貌,世界上居然還有一模一樣的另一張,神明還真懂得該如何美化這世界啊。


    但當兩人的視線一對上,空氣中立刻迸散出無聲無色的火花,原本稍微放鬆了一點的情緒立刻又增幅至令人難以喘息地密度。明顯將日本女性的容貌水準大大拉高檔次的兩位天獄院姐妹一下子就進入了一觸即發的狀態。


    「好了,快點開始吧,姐姐。」


    「說什麽傻話呢,白宇,這可不是開始喔。」


    是要結束才對——


    黑海解除了死神大鐮刀。拋開做為媒介的蠟燭,拿掉戴在頭上的假發,小心翼翼地像對待易碎物品般將口袋裏的般若麵具拿出來別在黑發上。


    黑海冷漠地盯著白宇,終於解開那禁忌的idea。


    「ideadrive——認主獨一!」(注11)


    注11拉丁語tawhtd、tawheed或tauheed等,意為偉大的真主阿拉所屬的特質。


    緊接著,般若麵具的嘴裏開始噴出凝膠狀的物質。


    飛濺到地板上的大量白濁液體簡直就像從黑海的腦子裏濺灑出來的穢物,倒是有種莫名的異趣。


    悠繃緊了臉孔。與來到這裏第一天所見的相同,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光是想著黑海必須承受的idea後遺症,就讓悠的心頭糾結不已。


    「像你這種仿冒品……難道真以為我天獄院黑海會輸給你?」


    扭曲成邪惡弧度的嘴角,瞠大了的褐色眼眸,懷著至高純正的鬥爭意識在那張白瓷般細致的容貌上彩繪出窮凶惡極的獰笑。


    黑海彈響手指讓凝膠停止繼續噴出,層層交疊起的黏液白山隨著水聲一同爆裂。隨即又以微微痙攣的動作凝集,形成無數個的人體組件。


    教人聯想到大彎刀的曲線,足以將空氣阻力減少至極限的孱瘦四肢。


    突起的背脊與肋骨被白色的皮膜包覆著,那類似骨折的鮮明響聲其實正在壓縮、固定著。


    最終完成的,是宛若刀刃般的細瘦胴體與有些駝背的的背部。浮現在該是臉孔位置的般若麵具就像正在捏造的黏土,不斷重複著隆起與凹陷,最終變形成長著滿口亂牙的鐵麵具。


    彷佛液態金屬的的光滑身體表麵染上一片漆黑,全身流竄著惡心的幾何學線條。那些有著與血液相似顏色的線條正呼應著主動脈,幻化成有機質的濃淡色澤。


    身高約三公尺。在眼前誕生的毋庸貴疑就是戰鬥型的生物武器。


    從外觀造型就看得出它隻為了破壞而存在。迸散的凶險氣息是死神大鐮刀所無法比較的。悠心想著,甚至生出一股懼意。


    越是注入操作者強烈思緒的物品,就越能展現出力量強大的idea。遵循這樣的法則,便能估量出以一旁不俱備任何思念的蠟燭為媒介,創造死神大鐮刀的黑海確實擁有遙遙淩駕於常人之上的品味。這樣的她,若是真的使用承載著意念的物體來啟動idea的話——展現出的根本不是武器


    ,也不是超能力,而是超越現實的嶄新存在了。


    而她所必須擔負的代價,就是將自己的存在做為ideadrive的火爐盡情燃燒——


    「姐姐,你還是使用了認主獨一了嗎……」


    白宇的低喃聲透露出一絲哀戚,但她並沒有發動思想具像化。在麵對認主獨一以咆哮代替初啼撕裂周遭空氣時,白宇沒有擺出迎戰姿態,甚至依然維持著環抱雙臂的動作。


    「隻要三分鍾,你就完蛋了。白宇,把那個位置給我吧。」


    目光炯炯,頂著滿臉凶險笑意的黑海又一次敲響手指。


    聽見炮令聲的認主獨一怒吼著向前突擊。


    為了毀滅仇敵·也就是眼前的統一學生會長。


    「我的idea裏凝集的意念是不會輸給那種怪物的!」


    猶如拉開弓弦扭轉著上半身的認主獨一,朝著白宇的左半身揮去一記勾拳。速度之快讓悠隻能感受到整個空間有瞬間的晃蕩。在撞擊的瞬間,成球狀爆裂的周遭空氣毀壞了舞台,將困脂色的舞台布幕割得支離破碎。


    這下勝負分曉了——吧?


    悠滿心期待著,可惜事與願違。


    白宇抬起手臂防禦,以肉身擋下了認主獨一的驚人鐵拳。


    「我不是說過了嗎……姐姐,想結束還早得很呢!」


    擋開巨大的拳頭,白宇隨即向前疾奔。眨眼瞬間,她已經鑽到認主獨一的身前,右腳瞄準雙腿胯間二話不說向上踢去。


    沒有一絲躊躇的腳趾深深陷進液態金屬的身軀。悠下意識地縮起身體,靠著意念操作認主獨一的黑海也閉上雙眼,很是痛苦的發出一聲輕嘖。


    白宇的反擊沒有就此停下。她全身散發出波紋狀的純白鬥氣,又接著對顯露出怯意的認主獨一的心窩、肝髒、下顎、胯部、眼球等要害毫不留情地予以暴擊洗禮。


    「因為idea後遺症太過沉重而無法增加發動次數。也就是這個理由,你的意念操縱並不熟練,無法鍛鏈到十全十美——我已經看穿認主獨一的弱點了!好了,也差不多該進展到最終章了!這麽一來,姐姐總算會把我……!」


    但是——


    白宇的攻勢卻被一聲槍響截斷了。


    一顆發光的子彈——


    子彈射穿了白宇的後背,直到將體育館的前門轟出一塊歪斜扭曲的圓形後,才終於消失。


    因中彈的衝擊整個身子被震飛出去的白宇在地板上猛烈地彈了三、四下,直到撲倒在體育館的中央位於才終於停止,她身上散發出的白光就如同蒲公英的棉絮輕輕飛舞,而後消散。


    ——天獄院白宇……落敗——


    一時之間,悠和黑海臉上都喪失了表情。一旁的認主獨一則像是受到陽光曝曬的雪人,正一點一點地融化。


    「哎呀各位,真是辛苦你們了,嗬嗬。」


    啪啪啪啪啪,隨著那敷衍的拍手聲,一抹修長的人影也跟著從舞台側邊出現。閃耀著黃金光澤的及唇長發,清澈的碧藍眼眸,還有令人聯想到豹經過鍛鏈的結實身軀。


    「你是……新都大附設的學生會長!」黑海怔然地瞪大雙眼。


    突然闖入的金發美男子向錯愕不已的兩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我的名字是琉耶爾·夏米那德。是征東十字騎士團的主將,同時也是將在今天成為新一任統一學生會長的男人。」


    「你說什麽?」即便黑海絲毫不掩飾情緒的蹙起眉頭,琉耶爾臉上那淡漠的笑意依然沒有絲毫動搖。


    「是倒在地上那個丟臉的笨女人主動跑來對我提出非正式同盟的請求,我想這是個好機會,就稍微利用一下羅。」


    「所以說……你叛變羅……?」


    「別說得那麽難聽。我隻是覺得借出自己的旗下好手得到的報酬隻有為期五天的阿列夫,魯努操縱權實在太少了,才改變心意的嘛。」


    琉耶爾握著純白的手槍。槍身上到處都是惹眼的雕花鏤空造型,與其說是槍枝,更接近藝術品的存在。


    「白宇……你怎麽會訂下那種約定呢……!」


    黑海忍不住咬了咬牙根。


    沒有任何前兆,琉耶爾突然朝躺在舞台一隅運動軟墊上的人影開火。


    ——四振奈留子……落敗——


    「嗚,白宇!」


    當館內響起第二聲槍響時,黑海立刻衝向妹妹身邊。抱起倒在場中央的嬌小身軀,「白宇!白宇!?」緊張地不停喚著懷裏的女孩名字。


    「唔、嗯,姐……姐、姐姐……」


    也許是黑海的呼喚聲讓被截斷的意識回路再度串起來了,前一刻還緊閉的眼皮微微睜開了。


    「姐姐,你終於……肯看我了……」


    緊接著趕到的悠,一見到被黑海抱在懷裏的雙胞胎妹妹·白宇的模樣時,整個人都被嚇到了。


    「咦?這是……白宇同學?」


    悠會這麽疑惑也無可厚非。因為縮在黑海懷裏的人,再怎麽用偏坦的角度來看,那都隻是個差不多念小學四年級的嬌小女孩。


    純白的長發雖然和一開始見到時沒有不同,但那張稚嫩的臉孔,感覺就像是七、八年前的黑海。雖說是雙胞胎,原來不一定連體型都一模一樣啊……


    「如果你能更靈活地運用神之庇佑(god speed),那種子彈分明算不了什麽啊!」


    「因為我……不想、變成姐姐以外的、模樣……」


    悠這才理解了。白宇的idea說起來,就是將肉體變成外骨骼動力服(powered suit)。ideadrive自己的身體,好幻化成別人的模樣,同時身體機能也會得到爆發性的提升。與認主獨一對抗時那一發違背常理的反擊也能得到解釋了。


    失去行動鎧甲的白宇嘴裏逸出囁嚅似的聲音。


    「姐姐一直都忙於統一學生會長的工作,都不肯跟我玩。連一起吃飯的時間、聊天的時間都沒了……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想親手把天獄院黑海逼入絕境,將其瓦解嗎?」


    「……嗯。我想讓你看看重要的朋友因你受傷的模樣……不做到這種地步的話,我想姐姐是不會回過頭來認真看看我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白宇哽咽著,淚水不斷從眼眶裏滑落。


    「哎呀,你真是……怎麽這麽傻呢……」


    黑海緊緊擁住懷裏這副太過嬌小的身體。從那雙安詳平穩的的眼瞳中,感受到的是類似母性、對身上流著相同血緣的妹妹所流露出的深切慈愛。


    「無聊的肥皂劇就到此為止吧。」


    喀鏘——重新裝填子彈的聲響讓溫馨的氣氛瞬間凝結成冰。


    「哼,我可是仔細調查過了。認主獨一的啟動時間最多隻有三分鍾——還有羽澄悠同學,你的idea並不俱有攻擊能力。好了……現在你們也沒有能力再反擊了,這場戰爭也該畫下句點了。」


    琉耶爾手抵著扳機,揚起冷酷的笑意。


    「再會羅,前統一學生會長……」


    ——槍口的前端,正對著黑海。


    意識到這件事時,悠的體內竄起了爆發一般地,完全無法抵抗的強烈衝動。


    二話不說覆到黑海身上,連同白宇一塊推倒,用自己擋在她們身前。


    將自己當成護盾,多多少少都能減緩子彈的衝擊吧。


    沒有能力的自己所能做的,就隻有這種寒酸、連慰藉都算不上的輕舉妄動——


    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在這種時候竟沒辦法好好保護女生,自己實在、實在太丟臉了……


    可惜悠的護衛舉動並沒什麽實際效用,黑海輕


    而易舉就繞過悠的手臂。


    「黑海同學……黑海同學!」


    抵在背後的槍口,以及對於黑海idea後遺症的恐懼讓悠覺得自己難受得好像全身上下都快碎裂了。盡管如此,悠還是死命地呼喊她的名字。


    「不管我的身體會有什麽下場都無所謂!我……我要保護黑海同學!」


    淚水浸濕了臉龐,試著驅趕不斷湧出的無力感。


    「——悠,快別哭了。」


    慈母般的聲線鎮住了顫動的淚腺。瞄準這裏的槍口。沒有反擊的手段。隻要琉耶爾的手指隨意念輕輕一扣,這場謀反戰記就會在瞬間畫下休止符。


    可在麵對著這種絕望的狀態時——


    天獄院黑海臉上的邪惡笑容依舊不曾崩解。


    「……拉普拉斯的惡魔是確實存在的唷。它正戴著項圈,在我手裏握著的鎖鏈那頭呢……」


    黑海伸出手,將idea控製器從悠的手指上拔掉。


    「證據就在這裏。看哪,此日此時此地的你,正以臻於完美的狀態出現在我的麵前呢。」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待著,等待悠對我的感情達到極限激昂的時刻啊。


    說完這句話後,


    黑海吻住了悠的嘴唇。


    「嗯——?」


    仿佛在與靈體接吻般。過於虛渺不真實的感覺讓悠的背脊一陣陣顫栗。還來不及沉醉在略帶濕熱感的體溫觸覺裏,長長的舌頭便頂開嘴唇侵入口腔——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


    不同於唾液黏度的大量液體正通過嘴巴流進悠的喉嚨深處。


    那凝膠狀的東西瞬間就被黏膜吸收,最後與流淌全身的血液同化合而為一。


    感受到的是上升的體溫與加速跳動的心髒,還有從腹部底層膨脹勃發,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激流。


    接著,喀鏘——就像按下了某道開關。


    旋繞著悠的力量『方向』就此逆轉。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這一聲衝破天際的吼叫,悠猛地直起身子。這個時候,悠的雙眼確實目睹了。


    關於世界的色彩瞬息一變的模樣。


    這並不是視覺出了問題。而是在達到到超人境界後所俱備的判斷力。


    看見了。


    不隻是琉耶爾的皮膚細胞,甚至能看見構成他idea的路克斯·索利斯元素。


    感覺到了。


    在認同自己能力的同時,他心裏的驚愕。變得更加尖銳刺人的敵意。紊亂的呼吸。加快的心跳鼓動。


    明白了。


    他的想法。與他之間的距離。還有,該怎麽做才能讓他無法東山再起。


    於是,確信了。


    ——自己已經得到能保護主人的力量。


    悠邁步走向前。依舊是與平時步行時沒兩樣的步調,但周圍的人都沒有動作。明明自己正在接近,執著手槍的琉耶爾卻連扣下扳機的意圖都感覺不出來,初吻的對象就在背後雙眼發亮地靜止不動。


    有種除了自己輪廓以外的世界全都被包覆在樹液之中的錯覺。


    忽然之間,鳥瞰著整座體育館的視覺觀點流入意識的中心。直到這個時候一悠才見到已然進化完成的自己。


    銳化成適合戰鬥的四肢,纖細的軀幹,還有輪廓分明的五官。


    悠終於完成與戰鬥生物兵器·認主獨一的融合。


    可並非一身漆黑,而是亮眼的白金色。悠的頭發閃耀著比過往更清澈的光澤。被光芒包覆的臉孔上睜著一對銳利的瞳眸。柔軟的頭發倒豎著,自金與漆黑,象征著悠與黑海意念的兩種顏色,正如同互相糾纏的舌頭般渾然天成。


    悠隨即理解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什麽事。


    濃縮的路克斯·索利斯已經失控了。


    被硬塞入體內的認主獨一對aeon產生化學反應,才讓濃縮的路克斯·索利斯流轉方向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在拿掉icu的狀態下,原本是朝外部釋放的龐大能源全都流向自己,容許量超標必然會導致身體開始失控。


    邊思索著這些事邊邁步向前時,悠也確信了。


    會覺得周遭世界靜止不動,這種異常事態並不是時間的洪流發生了某種變化。


    與周圍無關,而是悠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移動著。


    「怎麽會有這種事!別開玩笑了!這種ideadrive的存在是想氣死誰啊!」


    驚愕的叫喊就像引信,琉耶爾又一次扣下扳機。


    纏繞綠色等離子體的光彈從槍口擊出,一直線地迎麵飛來。


    但悠完全不為所動。因為在他看來,那速度就跟紙糊氣球同樣等級。


    沒有擺出任何迎戰姿勢,「嘿」的一聲便把迎麵飛來的子彈反手拍掉。是有些刺麻感,不過其凶悍程度也就跟日常生活中受靜電襲擊差不多程度吧。「怎麽可能……」一再表現出的絕望反應讓琉耶爾顯得無比滑稽。


    悠輕輕巧巧地走近舞台,一躍而上。身體宛如添上羽翼般輕盈。


    「好了,琉耶爾學長,該做個了結了。」


    在舞台上彼此相對,悠以平穩的聲音開口。


    「這算什麽……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是不會承認的!」握緊槍把,琉耶爾發出震耳的怒吼聲。「哭喊吧!egusolbar! 」


    緊接著槍口噴出火苗,這一次射出的是帶有深紅色等離子體的子彈。其確切數量是十六發。每一發都變幻出不同規則的彈道朝悠襲去。


    「如果執意要阻擋在黑海同學麵前——」


    對現在的悠而言,這種程度的東西已不構成任何威脅了。


    「無論是誰,我都會將他擊垮。」


    悠邁開腳步奔跑。在這個靜止的世界裏全速奔馳。


    不費吹灰之力的閃過緩緩飛來的大量子彈,輕而易舉地侵入對方最後的自保距離。


    這一幕在生於六十進位法則世界裏的琉耶爾眼中,究竟會是怎樣的呈現呢一—從他那雙結冰似的湛藍眼眸裏似乎能窺知一二。


    可即便如此,悠依然沒有半點放過他的打算。


    沒有放緩助跑速度,同時盡其所能地揮動右臂,重心移往背後,但軀幹仍維持在中心線上。流人體內的認主獨一思想矯正了悠的攻擊軌道,創造出一拳打飛人的最佳姿勢。


    說到揍人這件事,在悠活到目前的人生裏僅隻發生過一次。


    遇到那個不把自己當成男生隻會欺負人的小霸王,為了扞衛自己的尊嚴,悠隻能痛扁他了。


    隻有那一次,是為了自己而使用了暴力。


    但現在不同了。


    這一次是為了主人。為了那幽黑優雅且美麗,還有些令人困擾的黑暗女帝陛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耶爾學長,勝利就由我們收下了。」


    ——對著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端正臉孔,施予最適當的破壞痛擊。


    手槍灰飛煙滅,琉耶爾的身體也以超乎想像的方式往後彈飛,直接撞穿了體育館的牆壁。牆上被砸出了一個大洞,而琉耶爾就這麽癱軟在大洞旁。觀察到他已經喪失意識後,原本盈滿悠全身的鬥氣也隨之散去。


    各種顏色的斑駁光影在瞳孔中舞動飄散,身體逐去了重心——


    可是,悠感覺到的不是堅硬的地板。


    「悠……悠……!」


    兩隻纖瘦的手臂從背後環住悠的脖頸。身體已呈現半透明狀態,卻還是溫柔地從身後抱緊悠——這個人就是偵探軍師的主君,身後感受到的是黑暗女帝的柔滑肌膚。軟綿柔嫩且溫熱,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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