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點。


    城市的天空中,幾何圖形遵循複雜規則組成的魔法陣屢次閃耀光芒。比火花更加短暫的光芒消逝後,為消滅敵人而擊出的能量彈急速飛馳。


    敵人數量一。與之對峙的我方包含我在內有四名葬花少女──雖然裏頭唯一的例外就是我這個男的──各自的職責是玫瑰指引戰鬥、小雪與特露德為助攻手,還有我這個名義上的隊長。


    空中兩百公尺。這是我目前所停滯的高度。我並非用手抓著繩索,腳下也沒有立足之處,更沒有背著滑翔翼或靠著螺旋翼等裝置停留於空中,而是單憑著自己的能力飄浮在半空中。


    魔法。


    經過數次的實戰經驗後,我漸漸熟悉使用魔法。當然,自從我得到魔法到現在隻經過兩個星期,自然還有許多有待磨練的成長空間,不過對我來說已經幾乎等同於使喚自己的四肢。


    自腰間的移動武裝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與循環全身的魔法帶來不屬於五感中任何一類的虛幻感覺。我憑藉這感覺操縱重力控製魔法,同時凝神注視。


    在此我可將腳底下的新宿景觀盡收眼底。循著一定的規則與秩序排列而成的欠缺生機的水泥叢林,但城市的中心彷佛出了什麽差錯似的徹底崩塌,向下凹陷。十天前,玫瑰藉由受體──魔法製成的通訊器引發共振使之崩塌的地點。以舊jr車站為中心直徑五百公尺的範圍內,隻留下一大片慘不忍睹的灰色廢墟,現在那個位置成了特別指定封鎖區域,一般人無法任意出入。


    『我是小雪。目標正朝特別指定封鎖區域方向逃走。渡鴉,你那邊的狀況呢?』


    夥伴透過受體傳來的呼喚聲,讓我自廢墟抽回注意力。


    「沒問題。」


    我稍稍使勁握緊手中巨大槍枝型的攻擊魔法媒介(好戰者),如此回答。


    『從你那邊應該也能看見了。小心點。』


    「了解。」


    視野中,高度比我低二十公尺左右的下方,一麵散布著藍灰色魔法粒子一麵飛竄的身影出現了。


    「就是那個吧。」


    那身影似人而非人。四肢的材質堅硬如金屬,就身體長度而言手腳長得不符人體比例。兩根形似翅膀的金屬材質莫名物體自背部突出。下顎尖細,頭部彷佛融化的假人般造型扭曲。毛發稀少的頭上,一對沒有眼白的眼球散發著詭譎的存在感。


    軍團。


    這就是那群家夥的名稱。我們的天敵。那些怪物在二十年前令人類幾乎滅絕,而且數天前差點殺光了我們。


    『我這裏是特露德。喂喂~~渡鴉,需要我支援嗎?』


    「沒那必要。接下來即將單人迎敵。」


    回應通訊後,我朝著軍團飛翔。


    「四編背翼,展開至最大。」


    話說出口的同時,魔力粒子凝聚於背部,抽長形成四枚尖細的葉片形狀。我身上沒有其他葬花少女用於加速或維持平衡、轉換方向等功能的背部裝置,所以我藉由魔法粒子組成模擬的背部裝置,藉此補足欠缺的功能。


    霎那間,眼中的景色在速度中扭曲變形。照理來說,我現在的速度相當於新幹線的巔峰時速,卻沒有感受到急遽加速時的衝擊力。風速與空氣給我有如在水中行走的難受感,但也僅此而已。也許藉由魔法來飛行本來就是這麽回事,又或者這是因為我的肉體變質所導致。原因我不明白,但這些問題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殺死敵人,就這樣。


    「低等生物!乖乖讓我們飼養不就得了,居然敢違抗我們!」


    發覺我在追逐,軍團一麵對我破口大罵一麵降低高度,在大廈之間穿梭並蛇行往四穀方向移動。


    「不好意思啊,這就是所謂的攻守交替。」


    我語氣平淡地反唇相譏,劃出彼此交纏般的軌道直追在後。自大廈旁飛過時震動的玻璃窗後方傳來喝采聲。「好帥──!」「加油啊!」「擊落那家夥!」全都是對我們的鼓舞、讚頌與支持的歡呼聲。


    在短短兩星期之前,軍畫與我們的立場恰巧顛倒。對人們洗腦並支配了這個城市的軍團被視為人們的偶像而深受崇拜,與之為敵者則被視為意圖消滅人類的敵人而成為憎恨的對象。為人類而戰的少女們被視為怪物,成為眾矢之的,有時甚至落得曝屍荒野的下場。


    「我也曾經是被那種虛假的資訊欺騙的其中一個。」


    追趕軍團的同時,我喃喃自言自語。


    「所以我絕不能原諒你們。」


    至此,我在四周聳立的無數高樓之間追丟了軍團。我佯裝渾然不覺。那些家夥們的思路卑鄙,因此反而容易猜測。


    『軍團位置,東邊二十公尺。將自大樓後方現身。』


    玫瑰透過刺在蝶蛹各處的受體監視軍團動向,隨即聯絡我。


    在我回答「知道了」之前,軍團已經從我的死角衝出。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家夥喜形於色的氣息,透露著確信會勝利的喜悅與即將擊殺獵物的興奮。


    我朝著那位置轉身。


    軍團正從上方瞄準著我,手中的手杖型好戰者前端燃起光芒,光芒在一瞬間展開為魔法陣的圖形。與目標爭奪上方位置是空戰的基本原則。同時我為了避免城市居民遭到波及,無法躲避軍團的攻擊。正因如此──我就等著軍團這麽做。我早就猜中那家夥會選擇這樣的手段。


    「太慢了!」


    軍團展開的魔法陣射出貫穿我的魔法之前,更正,在軍團的魔法陣完全展開之前。


    在我轉身的同時。


    ──我舉起槍,展開魔法陣,扣下扳機,槍口射出的黑色光球炸飛了軍團的頭部。


    頭部至肩部的部位全部消失,被擊穿的殘骸向上飛起。


    光球貫穿軍團後威力衰減,軌道的前端直指著晴朗的天空。


    我聽見群眾發出格外響亮的一陣歡呼聲。


    「結束了。」


    剛才我們隨時都能擊落那軍團。然而隻要射擊方向有一點差錯就會對城市帶來危害,因此我們一直等著在建築間穿梭的那家夥往上方移動。


    「真是的,不要到處亂飛好不好。」


    我一麵發牢騷一麵向上攀升,接住了往下墜落的軍團殘骸。這時,白頭發的葬花少女趕到我身旁。


    「……渡鴉,沒問題嗎?」


    擔憂地注視著我的是一雙圓亮的紅色雙眸。純白長發與白色服裝,身上的移動武裝與魔法粒子也是白色。她的代號是白雪,本名白峰雪野,是我的青梅竹馬。


    雪一般的發色與眼眸的赤紅僅限於死神狀態時,平常的她有著一般日本人常見的黑色頭發與雙眼。


    「沒事。大家也都沒受傷吧?」


    『我這裏是特露德。我~~沒~~事~~玫瑰呢?』


    『我隻是在遠處指示而已,沒問題。閑話家常先放一邊,任務結束了。請盡快撤離該處。萬一小雪和渡鴉的身分曝光了會很棘手,畢竟兩位還有學生身分。』


    我讓視線往下挪,下方莫約三十公尺處有一群人在大樓屋頂上對我們揮手。刻意忽視感覺也不太好,我便與雪野一同揮手回應。剛才較為收斂的歡呼聲音量倏地提高。


    雖然我很感謝大家的聲援,但他們的熱情終究來自軍團洗腦效果的延續。我們隻是取代了軍團當初為了自己建立的偶像地位而已。


    那份難以言喻的不自在讓我暗自歎息。


    「對了。玫瑰,在這之後還要開會嗎?就是那個類似檢討會的會議。」


    『不,我想應該不至於,畢竟已經連續好幾天了……好像隻需要我繳交報告。』


    「是喔,那就好。等一下就要上學了,沒那力氣之後再參加檢討會。」


    「等一下就要上學……好累……」


    雪野稍稍打了個嗬欠,搓揉愛困的雙眼。今天早上我比鬧鍾設定的時間還早一小時就被叫醒,隨即緊急出動。撇開今天不談,這幾天來為了擊退軍團的餘孽,無論深夜或黎明照樣不得安眠。


    「難道沒有援軍嗎?不把輪班稍微放緩一點,照這樣遲早會撐不下去吧。」


    我無奈地望著遠方時,特露德前來與我們會合。


    「別想了啦。上頭就說要我們用現在的人數搞定。」


    死神化之後,她的馬尾呈現徹底燃燒後的灰燼般的淺灰色,移動武裝的主要色彩是橘色,雙眼也同樣是橘色。


    「真的很讓人受不了耶~~話說,之前不是告訴我們什麽隻要破壞蝶蛹的核心就能讓軍團統統停止活動嗎,那現在又是怎樣?」


    『據說理由是這樣的──可能是為了方便管理人類,每位上層軍團都被賦予了自我,藉此取得彈性思考的能力。在蝶蛹內身為最上位種的首腦消失之後,它們陷入行動停止的狀態,但經過一段時日之後,上層軍團各自判斷再度開始活動。話雖如此,失去了擔任主要首腦的艾莉絲後,它們似乎沒有彼此合作戰鬥的智能。』


    玫瑰以學校老師般的口吻解釋道。


    『遺憾的是……預測中特別指定封鎖區內還留有大量的分離素。從分離素中新孵化的個體不會一開始就擁有上層水準的智能,因此無法預判會采取什麽行動。所以直到讓軍團徹底滅絕前──』


    「啊~~呃,這些道理我們已經聽過了啦。」


    特露德連忙打斷玫瑰那好像會很長的說明。玫瑰口中的分離素有點類似軍團的卵。就和害蟲一樣,卵的狀態最為強韌,難以驅除。


    「抱歉啦,玫瑰,我隻是抱怨一下而已。話說……」


    她歎了口氣,橘色的眼眸將視線投向遠方,苦笑道:


    「我們幾個兩星期前雖然差點死在這裏,但還是解放了這地方,多體恤我們一下有何不可啊?」


    我和小雪、特露德三人一同注視著當初將我們封閉在此的蝶蛹外殼殘骸。現在那殘骸依舊有如環繞我們的牢獄般高高聳立。我問道:


    「話說,我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啊?」


    *


    兩星期之前我們打倒了艾莉絲,也就是過去主宰這個人類飼育場蝶蛹的軍團。於是,被關閉在蝶蛹內的人們重獲了自由。


    我原本以為事情會這樣發展。


    確實我們現在已經不再受到軍團支配。然而,「受到軍團洗腦並且攝取軍團組織為食的人類,在身體上或心理上受到什麽影響還不清楚,因此在厘清疑點之前為了防疫不能讓他們離開蝶蛹遺址」,這就是外頭──carpe diem政府的決定。據雪野所說,國家這樣的組織架構在當下已經不複存在,所謂carpe diem似乎就相當於國家的替代品。


    之所以得用似乎這個詞,是因為目前仍然沒有人詳細告知我外界的真實情況。


    也許是因為軍團洗腦的後遺症吧,我幾乎沒有被飼養於蝶蛹之前的記憶。就連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是聽雪野親口告訴我後才終於得知。據說我被軍團抓走之前就進入了冷凍睡眠設施,因此我對世界的認知仍然停留在西元二〇一五年,而蝶蛹內的時代景觀與居民們的認知也在軍團的控製下設定在二〇一五年。據雪野她們所說,現在的世界似乎實際上是二〇三六年,但因為一直待在「這裏頭」,其實我也沒什麽實感。


    然而我卻因為「在取回原本的記憶之前,為了不讓你感到混亂,先限製你能獲得的資訊量會比較好吧」的指示,目前有許多資訊仍然無法對我揭露。雖說既然喪失記憶的浦島太郎是重要戰力其中一員,顧慮其精神狀況的確有其必要性,不過對我自己來說,毫不知情就被推向戰場反而對精神衛生比較有害。除此之外,喪葬局似乎也還沒拿定主意要怎麽處置我這個身為特殊案例的葬花少女。


    在我的請求下,喪葬局唯一願意回答的是我家人的現況,但調查結果卻是行蹤不明。至少在carpe diem能掌握的名冊上找不到。但因為我完全沒有關於家人的記憶,因此我沒有失去家人的實感,那回答也沒對我造成任何打擊。雪野似乎很擔心我將來記憶恢複時,也許必須一口氣承受現在感覺不到的多種打擊。


    言歸正傳。總而言之,我現在仍舊坐困蛹中。困在牢獄中,無法得知外界的真相讓我不滿。盡管待在我身旁的雪野讓我安心許多,但是──


    「感覺快累癱了……」


    我呻吟著趴倒在教室的桌麵上。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校時間比平常更早了三十分鍾。都是因為今天早上出現的軍團,剩餘時間不夠讓我睡回籠覺,但也不能回家打發這段零碎時間,隻好提前到校。


    「真是的,也用不著勉強自己來學校啊。」


    聽見雪野的說話聲從頭頂而來,我側過臉投出視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整齊綁好的兩條辮子。我們現在都解除了死神狀態,頭發和眼睛變回一般常見的深色。雪野的衣服也不再是輕飄飄的偶像裝扮般的服裝,而是學校規定的製服。隻有雪野那肌膚的白皙仍然不變。


    「小九……啊。」


    「嗯?」


    「小……唔……我、我是說陸……」


    雪野晶瑩剔透的白皙臉頰浮現紅暈,說出我的名字。


    雖然她以前總把我的姓氏葛見改成賤賤,但最近沒出任務時總會像這樣直接稱呼我以前的名字。不過,有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說出孩童時的昵稱「小九」,隨後又趕緊修正。雪野明明在葬花少女之中也算是獨具一格的特別人物,但不知為何在某些方麵又顯得有些儍氣。


    「要是真覺得那麽拗口,就像之前那樣叫我賤賤不就好了?」


    我原本的名字叫九泉陸,一個念起來有點像繞口令的怪名字。不過我沒有別人稱呼我九泉時的記憶,如今也已經習慣日常生活中朋友們稱呼我葛見,對本名也沒什麽特別的情感。一般來說也許或多或少會有些感慨吧,不過難得重新取回的本名現在隻在雪野的口中有機會登場。在校內,大家就如同過去那樣叫我葛見,而喪葬局的職員們基本上以代號渡鴉稱呼我。


    「那、那樣才不行呢。那是軍團給你取的綽號,況、況且玫瑰她……」


    雪野鼓起臉頰含糊不清地喃喃說完,使勁甩了甩頭,將話題帶回原點。


    「總、總之,那個……陸就算一天不來上學也不會有誰生氣,找時間休養生息不是很好嗎?」


    雖然雪野顯得非常害臊,但依舊堅持以陸稱呼對本名沒什麽執著的我。也許她擔憂著一直無法回想起過去的我吧。


    「你、你在看什麽啦!」


    紅著臉的雪野耍起脾氣般再次鼓起臉頰。


    「你一定覺得叫錯名字很孩子氣吧?」


    「我哪有這樣講。我也不覺得雪野很孩子氣……」


    事實上,雪野的身體年齡就這麽停留在孩童時代。大概是為了我而成為葬花少女之後──就這麽永遠無法成為大人。


    「隻是覺得……很小而已。」


    我一麵說一麵感覺到胸口深處傳來針紮般的痛楚。我撐起趴在桌上的上半身,雪野那平緩的胸口恰巧來到我眼前。


    「你、你是說什麽很小啦!」


    對於「很小」這個形容詞過度反應的雪野連忙舉手按住胸口遮擋,如此叫道。


    「不是啦,我說的小不是針對那個部位……」


    「那、那你是說哪裏小啊!你、你這色狼!」


    雪野像是要賞我一巴掌,高舉起手向前踏出一步。這時她的身子突然歪斜,腳邊傳「喀」的細微聲


    響。她似乎踩到了掉在地板上的鉛筆,滑了一跤。


    「呀!」


    「喂喂。」


    眼見雪野整個人往我的桌麵栽,我連忙伸手撐著她的雙肩。雪野晚了半拍才伸手抵住桌麵重新站穩,鼓起了臉頰連連甩頭。


    「討厭,為什麽每次都躲開!」


    「等等,剛才不是因為我躲開吧……話說為什麽你老是這麽笨拙啊。」


    我感慨良多地說道。聽了這句話,雪野蹙起眉心瞪向我。


    「笨、笨拙……?」


    解除死神狀態的她在運動方麵簡直笨拙到讓人無法聯想她其實是與軍團纏鬥了長達二十年的強者。雖然我不認為她的運動神經遲鈍,也許是因為長年來投身於戰鬥的經驗,讓她下意識以飛行狀態為平衡感的基礎,才會老是沒注意到腳邊的狀況吧。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是真是假我也不曉得。


    「夠了!少廢話!陸馬上滾回家吧!」


    「你也知道,我不能隨隨便便就回家啊。來上學也是任務的一部分嘛。」


    帶著學生的身分融入班級的我和雪野身負觀察居民狀態的職責。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盡可能好好度過學生生活。朋友之間的關係雖說是在軍團的洗腦下建立,但我也不想輕易舍棄。最重要的是,我已經得知雪野有個心願──「想和小九一起成為普通的高中生」。


    「……不過,出院之後還不到一星期耶,你太勉強自己了。」


    因為擔憂我的身體狀況,雪野顯得有些不滿。


    「說得也是,從那之後也才過了幾天而已啊……」


    在解放蝶蛹之後,我和她仍舊一如往常地來上學。不過校舍已經和以前不同了。由於以綜合大樓改建而成的新宿校舍已經崩塌,原本位於那一帶的國高中學校已經整合為一,轉移至位於青山的舊大學校區。


    蝶蛹的「核心」之前所在的地區由於地層變得脆弱,再加上大量的軍團屍體散發著洗腦魔法的殘渣引發了魔法汙染。除此之外,埋在地底並未死亡的軍團餘孽也可能自廢墟中湧現,在這三重因素之下這一帶被指定為「特別指定封鎖區域」,外圍以黃黑條紋的封鎖線與特殊車輛圍繞,禁止閑雜人等進出。


    我和雪野原本的住處也因為太過靠近特別指定封鎖區域,所以我們兩個都搬家到喪葬局準備的神宮前的公寓,包含附近的居民也是。


    於艾莉絲消滅的同時陷入昏睡的居民們是在清醒之後展開了遷移。由於住家或店家位於特別指定封鎖區域而失去所有財產的居民數量其實不少,但是先前受到艾莉絲眷養的人們原本擁有的私物就不多。更重要的是,托人們尚未擺脫長期刻印在腦海中「隻要服從於葬花少女就能安心」的思考模式之福,並未引發嚴重的混亂。


    「拿去,今天的便當。因為早上太急了……做得有點隨便就是了。」


    雪野小巧的唇瓣不悅地微微翹起,將便當袋遞給我。


    「不好意思。雪野也很累吧?其實你不用勉強自己做便當喔。」


    「囉嗦。少廢話了,快點拿去。」


    便當一如往常還是親手製作。蝶蛹內的食物狀況已經有所改善,我們現在已經免於食用來路不明的詭異肉塊。盡管如此,雪野還是每天為我做便當帶來學校。


    「昨天你在研究所又被抽血了吧?我選了蛋白質和鐵質比較豐富的菜色。」


    她說著說著,又忿忿不平地深深皺起眉頭。


    「……一般來說,捐血抽了兩百毫升之後也要休息一個月,一星期就抽兩次太過分了。大家老是逼著陸勉強自己,陸又不是白老鼠。」


    「沒辦法吧。畢竟沒有人能代替我嘛。況且我會接受,是為了讓那些打算把在蝶蛹生活的普通男生抓去當實驗材料的笨蛋們閉嘴,條件就是這樣啊。」


    因為我是唯一身為男性又擁有軍團能力的存在,同時擁有的戰鬥力也還算高,所以聽說carpe diem政府似乎在催促喪葬局研究是否能用少年而非少女來製造戰鬥部隊。


    經過無數研究而建立的大前提──「能使用軍團魔法的人,隻有就生物而言尚未成熟的少女」,因為我的出現而瓦解了。carpe diem政府似乎因此懷抱著無憑無據的「期待」──在蝶蛹這樣的特殊環境下或許能培育男性型的葬花少女,進而將蝶蛹內的所有男性視作後備戰鬥人員。


    雖然喪葬局是專為對抗軍團而發展的民間組織,但麵對carpe diem政府時,並沒有什麽優勢立場可言,若無法證明我是出自偶然的產物,那麽對方就會不斷要求以少年「製造」魔法使用者。


    「嗯……陸和一般將子宮作為魔力產生器官代替品的葬花少女明明完全不一樣嘛。況且男人無法使用魔法,在至今二十年內的研究已經清楚證明了。明知如此……也許他們仍然被上戰場的應該要是男人之類的古老觀念所束縛吧。」


    「畢竟一開始我就得到了號稱最強的白雪的心髒,又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習慣其魔力,並且吞食了軍團,以前提條件來說算是非常特殊的案例。」


    葬花少女是將軍團的細胞製成的核心植入子宮而取得魔法,這是機密事項。同樣的,我身體裏裝著雪野的心髒這件事似乎也是滿重大的機密。不過……


    「喪葬局的研究者先撇開不談,在carpe diem擔任重要職務的家夥們一定也知道心髒的秘密吧?明知如此,為什麽還提出這種要求?況且我成為葬花少女也才過了兩個星期,不先觀察我的變化就想利用其他男生做實驗也太性急了。說穿了那根本隻是人體實驗吧。」


    再加上沒有其他葬花少女支援,也許外頭的世界已經被逼入相當程度的困境了吧。盡管雪野說過外頭還算安全,但那份安全也許相當脆弱。


    「唉,總之我對於我現在究竟變成啥玩意也不是完全沒興趣,也不想看到阿久津他們變成實驗材料。況且是我自己接受的。雖然是有點疲憊,但我覺得無所謂啦。」


    「……我就是討厭陸這一點。像這樣,什麽都想自己一肩扛起來……」


    雪野像是要拂去盤旋在胸口的不安,眨了眨眼睛後垂下了那纖長的睫毛。隨後她鼓起了臉頰,揮出手刀輕敲我的額頭。


    「反正我就是無法接受,之後我再直接找總司令陳情。」


    總司令。這字眼不禁讓我感到近乎抗拒感的不情願,搔了搔臉頰。


    「就說不用做到這地步嘛。」


    我一麵說著一麵回想起一星期之前與他的「重逢」。


    喪葬局是葬花少女隊的主管機關。在我住院的期間,喪葬局的蝶蛹分局設置在舊警視廳本部廳舍。也許對於擁有軍隊性質的喪葬局而言,此處的構造比較合適吧。


    出院當天的傍晚,我被叫進了那建築內看似分局長室的房間。雖然事出突然,但請我務必前來一趟,總司令希望當麵與我打個招呼──對方是這麽說的。


    在那氛圍看似秘書的年輕男性指示之下,我在分局長室內等候。沙發的皮革表麵毫無光澤,看起來似乎長時間未曾有人使用,感覺坐起來也不太舒適。更重要的是沒人叫我找地方坐,於是我便站在房內環顧室內的裝潢。牆麵與天花板仍然隱約殘留著出自軍團之手的絲線。雖然蝶蛹內大部分的絲線都已經融解消失,但就像外殼仍然存在一樣,在軍團的所有痕跡消失之前據說仍需要一段時間。


    在我被帶到這房間之後大概兩分鍾,外頭突然傳來喧囂的人聲。


    首先是十幾人份的腳步聲,隨後房門開啟。進入房內的僅有三位男子。看起來地位最高的成年人、一名文官氣質的成年人,再加上身材精壯如軍人的另一名成年人。都是男的。至於其他沒有踏入這房間的人,


    就氣氛來看大概是隨扈之類的吧。


    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隻好對著看起來地位最高的男人默默地端正站姿。從天花板上照亮室內的白色燈光灑落在他前襟的星章上,閃耀著大大的金色光芒。我想他八成就是喪葬局總司令吧。他身上那套不知是軍服還是製服的胸前口袋上,繡著以英文字母「f」為設計基礎的喪葬局標誌。聽說?並不單純隻是組織名稱的開頭,同時也代表了名為〈葬花行動(funeral for flowers)〉的軍團殲滅作戰計畫名稱。


    盡管無人知曉這計畫最終何時會成功,但這是人類非克服不可的難題。麵對表情緊繃的我,總司令同樣筆挺地站直了身子,隨後說道:


    「你就是小陸啊。長大了呢。」


    並露出麵對熟識對象才有的微笑。


    「……嗯?」


    也沒經過自我介紹,那彷佛我們彼此認識是理所當然的態度,還有簡直像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親切語氣。我為了尋找其理由而仔細打量他的外表。從外觀來判斷,年齡大約是剛過三十不久,身高相當高。看起來應該專司管理,身上肌肉不算發達。話雖如此,脂肪也算不上多。就日本人的標準來看,五官的輪廓較深、起伏較明顯。表情彷佛學者般和緩平穩,但渾身散發的沉重壓力與他總司令官的頭銜彼此相符。


    一言以蔽之,我沒印象。


    「不好意思,請問我們曾經在哪邊見過嗎?」


    就年齡來看,他最有可能是我小學時代的同學。因為我應該是在二〇〇三年出生,並未接受冷凍睡眠的人到了現在二〇三六年,年紀應該與他相仿吧。等等,如果真是這樣,那句「長大了呢」不就說不通了嗎?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總司令臉上帶著苦笑說道:


    「沒印象也很正常。畢竟過去我隻和你見過幾次麵,再說女兒和我一點也不像。」


    「女兒……?」


    「聽說雪野受到你的幫助了。就立場上我不能以父親的身分向你表達感謝,不過關於你救了戰鬥人員與蝶蛹一事,我想為此表示讚賞與謝意。感謝你。」


    話聽到這裏,我回想起不知在誰的口中曾經聽聞過的他的姓氏。


    白峰。


    不對,這不可能吧。年齡兜不起來。現在是二〇三六年。我經曆了二十年的冷凍睡眠,當初與他相識時應該是我六歲時,所以那已經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如果他真是雪野的父親,那麽年齡至少也該跨越五十大關才對,他的樣貌未免也太年輕了些。


    「你的疑問我明白,因為大家都有同樣的感想。不過,我實際上並不像外表這麽年輕,也有符合年齡的白發,隻是染黑了看不出來而已。況且頭發也比以前少了許多。」


    問題根本不在頭發的狀況如何。我有自信並沒有因為外表上的掩飾而讓我誤判年齡。光看肌膚年齡就已經太年輕了。手和臉也沒有皺紋或明顯的毛孔,角膜透明澄澈彷佛孩童。就連容易暴露年齡的指甲也完全沒有壯年過後常見的發白凹紋,臉頰同樣是紅光煥發。我不管再怎麽觀察,都找不到我想像中雪野父親該有的年齡特徵。


    「……啊,該不會伯父之前也曾接受冷凍睡眠之類的──」


    我找出了唯一能說服自己的理由,試著問道。但我沒有得到回答。因為在我發問之後,站在白峰身旁看似軍人的男性打斷了我。


    「渡鴉,無論有什麽私人關係,在這裏他是長官,要以白峰總司令稱呼。除此之外,請克製與公事無關的對話。」


    年齡大約三十五歲。兩鬢推高的精悍短發,散發著軍人般銳利氣息的削瘦臉頰。眼眶雖然大,但黑眼珠較小。頸部相當粗,肩膀和軀幹也都精壯厚實,彷佛柔道高手的體型。說話音調低但流暢清晰,再加上銳利的視線帶給我頗有年資的印象。


    「唔嗯,說得也是。那麽小陸,下次有機會再敘舊吧。畢竟彼此都有要事在身,我就先告辭了。不好意思借了你一點時間,因為我想親眼看看成長後的你是什麽模樣。」


    「那我也就此告退了。」


    彷佛要中斷白峰的說話聲似的,一旁文官模樣的男人挑起嘴角,就要轉身離去。那無禮的態度就連身為學生的我也不禁覺得:「就一個大人來說這樣好嗎?」


    「……別這麽說嘛,三神監察官。與眾所期待的新人建立感情不是也不錯嗎?畢竟他將來也會成為你妹妹的同事。」


    麵對三神監察官的舉止,白峰苦笑道。他口中的三神監察官一臉厭惡地瞪著我。眼型纖長、下巴細長、身材削瘦的男性,年約二十五到三十左右,在這三個人之中看起來最為年輕。


    「同事?我妹妹很快就會回到崗位上,屆時你就不再是我妹妹的同事而是部下。在那之前,你就盡量享受這名義上的隊長位子吧。」


    簡直瞧不起人的討厭目光。我在心中悄悄給他取了「螳螂」這個綽號。


    「白峰總司令,您該不會想告訴我們喪葬局堅持奪取蝶蛹的成果就是這小鬼頭吧?消耗了大量預算與人才,成果卻是二十萬名的難民與一個小鬼,這笑話可能超越幽默的界線了。希望您別讓我們太失望。」


    「監察官。我無意冒犯,不過光是救出二十萬名居民,對我們來說不就已經是充分的收獲了嗎?況且他將來也有可能成為寶貴的戰力,更重要的是我們再度取得了新的結晶型立體魔法陣。難道這樣還有什麽不夠的嗎?」


    結晶型立體魔法陣?那是什麽玩意兒?雖然我心中這麽想,但當下氣氛似乎不容許我開口插嘴,於是這名詞我聽過就忘了。


    「收獲必須與付出相襯。我們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而提供資金,並不是提供給您作為消遣,也不是在辦慈善事業。如果您想要的是純粹的奉獻,何不乾脆向宗教團體尋求協助?不,你們所厭惡的『第四世界』在交易上反而還比較誠實。」


    螳螂恣意拋下自己想說的話,頭也不回快步走出房間。我愣愣地注視著那背影消失後,對白峰問道:


    「……那個,請問剛才那個感覺很差的人是哪位啊?」


    「喪葬局的主要出資者,凱洛斯集團會長的孫子。雖然令人汗顏,但無論世界陷入何等危機,要讓組織運作永遠需要資金。」


    「……現實世界還真是不容易呢。」


    我聳了聳肩同意後,他也同樣對我微微聳肩。


    「的確。雖然在電影或小說等作品中,人類麵對存亡危機時會拋下利害、團結一致,但現實中可沒這麽容易。人雖然不能光靠麵包就活著,但沒有麵包就活不下去,同時能得到的麵包永遠也不嫌多……不好意思,讓你聽我發牢騷。」


    牢騷。白峰雖然這麽形容,但那口吻聽起來隻像在敘述理所當然的事實,近似於無可奈何的達觀。隨後他微笑似的微微挑起嘴角。


    「唉,麵對三神監察官時雖然沒必要特別諂媚,不過也別故意觸怒他,想辦法敷衍過去吧。」


    「我明白了……啊,對了。剛才他好像說我是隊長之類的,那是什麽意思?」


    我向他確認這是不是因為什麽誤會。在這個當下,我的實戰經驗就隻有與艾莉絲的那一戰。我不懂把雪野等人擺在一邊,將一個幾乎等同於門外漢的新人放在隊長位置的理由。聽了我的問題,白峰的視線一瞬間掃過手表,喃喃自語「再三分鍾左右應該可以吧」後回答:


    「雖然尚未正式任命,但我們目前已經預定安排你在蝶蛹內工作。原本身為首腦的個體已經被你打倒,但還有餘孽不斷出現啊。現在仍暴露在軍團威脅下的蝶蛹居民們心中懷抱不安,我們打算藉由男性型葬花少女新登場這樣的一出戲碼來紆解那份不安。為了強化演出效果,把你設定為隊長──也就是主角會比較好


    。除此之外,你對蝶蛹內的地理環境也算熟悉,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資格吧。」


    「演出效果……光靠這樣就能紆解不安嗎?」


    「人總是需要心理的依靠。居民們過去視為心中支柱的艾莉絲已經不存在了,需要有人填補那個位子。」


    艾莉絲的替代品。老實說我並非全無厭惡感。然而蝶蛹的居民對那些偶像們的依賴以及自此衍生的安全感,對他們而言是必要的吧。


    「……隻要是我能力所及,什麽都願意做。不過與其依靠這種小把戲,不是應該先讓裏頭的居民到外麵避難嗎?如果蝶蛹內還有許多殘餘軍團,不是更應該趕緊疏散?」


    「讓記憶仍有障礙的二十萬居民同時疏散到外界會引發什麽事態,我想你應該也明白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怎麽能把大家關在軍團時常出沒的地方……」


    「這一點我也明白。然而,在我們確定眾人可能適應外界之前,別恣意改變現況也是為了當事人好。至少在心理輔導全麵結束之前恐怕是不可能……你的臉上寫著無法接受呢。」


    「沒辦法啊。要我的朋友們在軍團肆虐的牢籠中生活是哪門子的玩笑啊,要我模仿軍團設立的係統也同樣討厭。」


    說到這裏,我歎了一口氣。


    「……不過,無論我現在心中有多少不滿,也隻能接受這工作了吧?」


    我在情感上當然無法接受,不過也能理解他提出的手段應該是正確的。蝶蛹的居民幾乎等同於難民。可立刻接納二十萬難民的場所,就算日本仍舊是當初我所知的日本,也同樣找不到這樣的地點。


    「謝謝你這麽懂事。雖然目前的方案治標而非治本,但現在的我們若要真正拯救那二十萬人,度過眼前的難關才是首要問題。希望你執行任務時將這一點銘記在心。」


    「……我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就得靠我來守護這個城市。我緊握拳頭,指甲紮進掌心之中。


    我回想起擊殺艾莉絲的那一天,與雪野一同仰望的真正的天空色彩。那鮮麗亮眼的藍色,一直伴隨著興奮留存在我的胸口。那正象徵了我們已經自軍團的支配中解放,同時也代表了我就真正的意義來說重新取回雪野這名少女的那一瞬間。這座城市的殼已被打破。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麽剩下的當然也不能虎頭蛇尾。


    麵對著咬緊牙根的我,白峰悠悠地點了點頭。


    「對了,我有個問題。在你的認知之中,怎麽定義『未來』這個名詞?」


    他突兀地如此問道。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困惑的同時,略作思考。在這與軍團長期戰鬥的世界現況中,至少不會是國小校刊中寫的那樣隻有積極正麵的想像。


    「雖然隻是老生常談,我認為應該是……要努力爭取的事物吧。」


    「換言之,你的感性認為這是普遍的想法嘍。」


    「請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是要估測我的價值觀嗎?」


    如果是這樣,我直接引用大家常說的話也許是個沒意思的回答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試探你。不過你是我們曆經一場嚴苛賭局才得到的肩負人類命運的人物。所以了,問題的出發點單純隻是我個人的好奇心。」


    那聽起來像戲劇一樣的誇張字眼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也許這代表了他對我的期待有多深重吧?


    「況且你也是雪野所選的人。」


    他別有所指地提起了雪野的名字,讓我不由得麵紅耳赤。究竟有多少相關的資訊向上報告到他那邊呢?看著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我,白峰再度露出笑容說道:「接下來就拜托你了,鬼嶋。」隨後他便拍了拍那軍人般的男性肩膀後離開了房間。房間裏隻剩下我和那個名叫鬼嶋的男人。


    「……真是的。」


    鬼嶋那凶惡的臉龐在苦笑中融化。那與其說笑容,感覺更像無奈的另一種表現。


    「我還沒有正式自我介紹吧。我叫鬼嶋達則,喪葬局戰略作戰部,職位是部長。現在轉任到這裏擔任分局長。」


    我握住他對我伸出的手。那手掌大而厚實,盡管隔著衣物也能一眼看出底下那曆經千錘百煉的身軀。與摔角選手或健美先生那種具有表演意義的肉體顯然有所不同,是實戰用的精實體格,在軍團支配的蝶蛹內可說是相當罕見。


    「請多多指教。」


    「嗯。」


    鬼嶋用大樹般挺拔的姿勢站在原地繼續與我交談。他似乎完全沒打算用旁邊的沙發。看他那副強韌的肉體,我或多或少能猜測他大概連想都沒想過吧。


    「你這家夥加入葬花少女隊後必須理解的事項堆積如山。」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別人稱作「你這家夥」,我不由得睜大了雙眼。喪葬局是對抗軍團的戰鬥組織。雖然我原本就認為性質上應該帶著幾分軍隊的氣氛……看來真如我所想,上下關係似乎很嚴謹。


    「堆積如山?」


    「沒錯。不過與戰鬥相關的都得直接在實戰中習慣,所以今天首先要給你這家夥的是這玩意兒。」


    鬼嶋將剛才擺在地板上的大型紙袋遞給我。我在他的指示下打開,發現裏頭裝著質地厚實的潛水服般的衣物。


    「……請問這個是?」


    「戰略課使用的防護服之中最輕盈的類型。渡鴉在死神化之後服裝也沒有變化,對吧?實際上,你的防禦力在具代號的葬花少女之中可能算是較弱的一類。雖然杯水車薪,不過總也比沒有好吧。」


    「我沒有直接被攻擊打中過,實際狀況如何我也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戰鬥時我要穿上這個?」


    「還要更衣的話無法應付緊急出動。以防萬一,你要隨時穿在製服下。」


    「咦?那體育課的時候要怎麽辦?大家都在同一間更衣室換體育服耶。」


    不曉得背後原因的同學們見狀,應該會誤以為我正在嚐試莫名其妙的減重方法吧,鐵定會招惹不必要的注目。


    「嗯,這些問題就靠臨機應變自行解決吧。」


    「什麽臨機應變……啊,對了,我死神化之後不用把臉遮住嗎?」


    葬花少女對這裏的居民而言就是偶像,不但深受眾人注目,照片等資料也會未經本人許可製成周邊商品。這樣的人物,有辦法自在地過著校園生活嗎?


    「現在蝶蛹內一共插著數萬根野玫瑰的受體,這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住院時聽玫瑰本人提過。」


    受體是玫瑰施展魔法時的媒介,自受體釋出的震波不隻能用來通訊,也能產生催眠或治療的效果。


    「雖然對蝶蛹的居民們不太好意思,不過我們目前藉由受體的認知控製能力,讓居民們將渡鴉的長相誤認為喪葬局設定的角色形象。這是為了保護葬花少女的機密而必要的措施。白雪與特露德也一樣。」


    「咦?所以說,在蝶蛹的居民們眼中,我們看起來是別人?」


    「就是這樣。除了你之外的葬花少女隻有臉部,而你則是包含服裝都會被誤認為我們所創造的形象。據說是這樣。」


    「據說的意思是……?」


    「沒什麽意思,因為我沒有實際體驗過認知受到控製的感覺。」


    「原來如此……那這樣就算上課途中突然緊急出擊,穿著製服直接死神化也沒關係吧?啊,不過這樣製服應該會破吧……」


    雖然死神化並不會對衣物造成損傷,但我不認為經曆需要緊急出動的狀況後能讓一身製服也平安歸來。就算不至於破洞,也會磨損得很快吧。


    「用不著操心。喪葬局已經準備了備用製服。當然,便服和內衣褲也不例外。」


    「咦,連便服和內衣褲都有


    ?」


    我想這部分不該是由別人替我準備吧。


    「沒錯。而且那些是我幫你選的,應該已經送到你的新公寓了。這樣你就能放心戰鬥了吧?我會聲援你喔。」


    麵對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的我,鬼嶋露出雪白的牙齒哈哈大笑,使勁連連拍打我的背。


    「……那個大叔,都什麽年代了還給我兜襠布。」


    提起總司令,讓我同時回憶起了鬼嶋的魄力。我愣愣地看著教室窗外的景致,喃喃說道:


    「而且居然還偷塞了幾件女用內衣,被雪野發現時差點讓她抓狂啊。可惡。長那副德性開那種玩笑,誰看得出你是在搞笑啊,別鬧了好不好?」


    我剛抱怨完,恰巧在這時隔壁座位的相馬來到了教室。他推了推眼鏡用關心的眼神打量著我。


    「喂,葛見怎麽啦?你看起來很憔悴耶。哦,春野同學也在啊,早安。」


    「早安,相馬。」


    在我緩緩抬起臉的時候,相馬已經與雪野一如往常地道過早。


    雪野因為諸多原因,在蝶蛹內使用「春野」這個名字。和我的姓氏葛見一樣,都是當初蝶蛹內軍團設定的假名。不隻我們,生活在這裏的所有居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名,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啊~~……沒什麽,隻是熬夜打電動……」


    看著兩人的臉龐,我隨口說出剛才浮現腦海的藉口。


    現在還不能告訴他真相。雖然我把相馬當作好朋友,但要是泄漏被指定為機密的情報,會讓相馬本人也遇上麻煩。


    「打電動喔……真讓人吃驚,葛見你神經比想像中還大條耶。」


    「我哪裏神經大條了啦。」


    我把這句話當成打趣一笑帶過。但仔細一看,我發現在相馬被鏡框遮住的眼眶下方透著瘀青般的黑眼圈。


    「……相馬,你該不會昨天沒睡吧?」


    「與其說沒睡,不如說睡不著吧。應該是最近發生太多事情靜不下心吧?之前保護我們的蝶蛹外殼的頂部也消失了……而且聽說今天早上軍團又出現了不是嗎?還有傳聞說葬花少女大部分都在療養中,更沒想到隊長艾莉絲居然會被打倒。雖然說起來有點丟臉,不過我真的很怕啊。在這之後,這世界究竟會變成什麽樣……」


    相馬……更正,這裏所有的居民目前仍然認為蝶蛹是「為保護人類不受軍團侵犯的蛹」。軍團對他們施加的洗腦至今仍未解除。不,正確說法應該是喪葬局故意維持現狀吧。就像居民無法正確認知葬花少女的容貌,為了避免發生恐慌,透過散布於蝶蛹內部各處的受體對所有居民施加輕微的催眠,維持過去軍團的部分洗腦效果。


    雖說就這樣接手軍團所打造的舞台的確令我不情願,但如果超過二十萬的居民發現真相並陷入恐慌,事態將無法收拾。過去相信的事物全部都是虛構的,而且過去曾經長期接受軍團的詭異實驗──知道這樣殘酷的真相後還能維持正常精神狀態的人恐怕不多吧。所以喪葬局采取的方針是一段時間內先維持現狀,之後再漸漸公開資訊。我雖然心裏明白,但終究無法全盤接受。現在朋友們仍舊相信軍團創造的謊言,看了還是讓人不太愉快。


    「……不好意思啊,相馬。」


    我按捺不住,喃喃說道。


    「喂喂喂,為什麽葛見要道歉啊?」


    「這個嘛……沒有啦,因為我神經大條還在打電動嘛……」


    什麽跟什麽啊?相馬笑著這麽說道。我也想以笑臉回應他,卻擠不出笑容。那時我原本深深相信隻要擊殺艾莉絲,大家就能得救。


    然而,現實與我心中描繪的未來截然不同。


    「別想太多了,小……陸。」


    話說到一半連忙改口的雪野把手掌輕輕擱在我肩頭。


    「相馬,軍團的事你不用操心啦。還是有一群人正為了這件事而努力。」


    「說得也是,春野同學。我要信任葬花少女們才可以啊。不過反過來想,因為蝶蛹的頂部消失了,至少也讓我知道從這裏看見的天空是藍色的,還有外麵的空氣沒受到汙染。葬花少女在外頭肯定也正為了大家努力吧。」


    「是啊,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雪野經曆了二十年的戰鬥。聽說玫瑰也投身於戰鬥大約十年了。無論我們當下置身於何種狀況,的確有這麽一群人為了人類長期奮戰。


    「說到葬花少女──」


    相馬喃喃說著,摘下眼鏡擦拭。


    「代替療養中的艾莉絲而登場的新人們似乎滿驍勇善戰的。特別是那個……好像叫渡鴉?大家都說渡鴉在這四天內就擊殺了九隻軍團。」


    「啊,嗯……聽、聽說是這樣沒錯。」


    從友人口中聽見我的代號,我不由得擠出嘴角抽搐般的笑容。就在這時,另一名友人阿久津也加入對話。他沒有先放下書包,而是一直線走向我和相馬的座位。


    「早啊~~欸欸,剛才我聽到渡鴉這個詞,你們在聊那家夥的傳聞?那你們有看到今天早上的戰鬥嗎?」


    「咦?今天早上是在四穀那一帶吧。阿久津你跑那麽遠去看喔?」


    「沒有啦,隻是剛好有人在網路上直播啦。渡鴉啊,一炮就擊墜軍團了喔,超厲害的耶!」


    「哦?那還真是厲害。不過對身為葬花少女死忠粉絲的阿久津來說,男人也同樣在你的守備範圍?」


    「那家夥果然是男的啊……原來不是我的錯覺~~」


    「嗯,至少就我看來,應該是男的沒錯。」


    「不過啊,葬花少女隊裏頭有個男的不奇怪嗎?明明就不是少女嘛!根本是後宮狀態嘛!感覺就很詐!」


    先不提這些評語,阿久津已經愉快地接受了這位超乎想像的例外隊員,也很享受當下的狀況。總而言之,沒有反感就謝天謝地了。我沒參與對話,但一旁的雪野對兩人提出了最直接的問題。


    「我問一下喔,阿久津和相馬覺得渡鴉怎麽樣?」


    「這個嘛……」


    阿久津和相馬對看了一眼,說出直截了當的感想:


    「嗯~~?雖然出現一個男的是讓人有點不爽啦,不過反正他也很強啊,有什麽不好?畢竟葬花少女真正的職責不是給大家看的偶像嘛。我還滿喜歡的啊。雖然登場時穿得一身黑,感覺有點像反派就是了。」


    雖然阿久津說渡鴉穿得一身黑,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刻意選擇那樣漆黑的服裝。真要說的話,其實我常常穿著阿久津熟悉的學生製服戰鬥。盡管如此,他會誤以為渡鴉總是穿著一身黑衣,應該是因為玫瑰的魔法效果吧。


    聽了阿久津的感想後,相馬點頭說道:


    「對啊,畢竟人家也是為了蝶踴的安全而戰嘛,我也覺得很感激。雖然和之前的葬花少女不一樣,不會講話也沒有給粉絲福利的小動作,不過這樣反而更像職業戰士吧?低調完成任務的沉默英雄,就同樣身為男性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很帥啊。」


    「很帥?」


    雪野開心地喃喃說著,雙手捧著臉頰。


    「對啊。實際上大家的好感度也滿高的吧?」


    「……喂,相馬,誇獎過頭了吧。」


    聽人誇獎渡鴉很帥,我並不覺得反感,朋友們認同我的努力也讓我開心,但是像這樣當麵受到誇讚總是有種害臊或想要拔腿逃出教室的心情。


    「你幹嘛啊,葛見,嫉妒嗎?」


    「不是那個意思啦。」


    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才好,隻能拉低嘴角別過臉。


    「對了對了,葛見對渡鴉有什麽感想啊?春野同學一定也想知道──」


    「我就說渡鴉的話題已經夠了啦!」


    「咦?怎麽了嗎,葛見同學?」


    「怎麽了怎麽了?你們在聊渡鴉?」


    聽見我的抗議,兩名女同學──神津與小岩井靠過來加入對話。我沒來由地突然想起之前在軍團的控製下,人際關係相當淡薄,因此那時除了朋友與青梅竹馬之外的名字很少會像這樣清楚浮現在腦海。


    「我買了周邊喔!你看,透明文件夾。」


    「我買了護身符。」


    「哦!我也買了手機吊飾喔。」


    「阿久津果然也有買啊~~啊哈哈哈,不愧是狂熱粉絲。」


    三人取出了各自的周邊商品互相比較一番後,神津突然嘟起嘴唇說:


    「不過啊,渡鴉的臉……該怎麽說,感覺好普通喔。葬花少女不是聯合國製造的嘛?做得更帥氣一點有什麽不好啊?」


    「對呀~~不過那種好像路邊到處都有的感覺,反而更有親切感吧?那種也許近在身邊的感覺也不錯啊。」


    什麽叫做路邊到處都有啊,又不是田裏的蔬菜。要是渡鴉的形象設定成一個型男,也許我的心情會挺複雜吧。不過現在這狀況也有種難以言喻的尷尬感覺。我用僵硬的臉頰撐出敷衍用的笑容,佯裝出傾聽大家對話的模樣。我斜眼偷看一旁好一陣子沒說話的雪野,發現她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看著阿久津等人的交流情景。


    「話說,現在活動中的葬花少女很少對粉絲有反應耶。」


    「嗯嗯。白雪和特露德從來沒有降落到地麵過,四處流傳的照片也全都拍得不清不楚的。」


    「因為現在與軍團的戰鬥白熱化了吧。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這也沒辦法。」


    「哎,相馬說得沒錯,畢竟葬花少女原本的職責比較接近警察或防衛隊之類的。」


    「唔~~嗯~~這個我也知道啦,不過還是覺得有點寂寞啊~~」


    小岩井像鬧起別扭的孩童,使勁拍打相馬的桌子。噪音讓阿久津摀住耳朵背對小岩井喊著:「住~~手~~啦~~」這時,阿久津突然歪過頭。


    「奇怪了?」


    「阿久津,怎麽了?」


    「嗯~~喂,相馬……這個班上,女生原本就這麽少嗎……?」


    「……女生?呃……我也不太記得……」


    相馬回答時的語氣中沒有自信。


    當初在蝶蛹內,絕大多數的女性都是模仿人類行為的軍團。雖說是軍團,但與身為首領的艾莉絲或今天早上與我戰鬥的戰鬥型都不同,屬於低階軍團。遵照艾莉絲的命令而模仿人類搜集情報,並且參雜在群眾中讚揚假葬花少女。由於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性能,在艾莉絲被擊倒的同時已經全數停止活動。


    在那些低階軍團消失之後,現在班上的女生就隻剩下現在正在交談的雪野、神津與小岩井,再加上另外兩名女生。因此,蝶蛹的人口也比當初艾莉絲等軍團宣布的數量減少了超過十萬人以上。不過由於那原本就是透過洗腦而建立的虛假人際關係,大家似乎無法回想起消失的那些人。


    「等等!你沒頭沒腦的突然講什麽啊,阿久津。這裏不是明明就有三個可愛的女生嗎?這樣你還不滿意嗎?」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在小岩井咄咄逼人之下,阿久津連忙搖頭否認。神津見狀哈哈大笑。


    「你很奇怪耶。啊,別管這個了,小春覺得那個渡鴉怎麽樣?」


    「啊,這個我也很在意。小春之前對葬花少女好像沒什麽興趣嘛,男性型有讓你改觀嗎?」


    「咦?我、我嗎?」


    雪野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我一眼,隨後兩頰發紅輕聲說道:


    「……我也覺得……很帥。」


    「哦哦~~」


    神津的笑聲中帶著幾分捉弄。雪野見狀,因失言而害臊似的連忙擺動雙手。


    「啊,剛才那個不算。我、我才沒什麽感覺呢。明明隻是個新來的,又不懂得看隊上氣氛,然後又老是亂來勉強自己。」


    「原來如此……」


    相馬深深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剛才葛見一直想打斷渡鴉的話題,原因就是這個吧。」


    「啥?這個是哪個?」


    聽見自己的名字與代號一同出現讓我不由得焦急。該不會相馬已經猜到渡鴉的真實身分──


    「就像是春野同學被渡鴉搶走了一樣,感覺不太爽吧?」


    「不是啦!」


    雖然比起真相曝光要好上許多,但這種揣測也滿讓人頭疼的。


    「葛見,對女生來說,偶像和男朋友是分開算的,原諒人家吧。」


    「我說了,和我沒關係啦。」


    「話說,小春之前對葛見那麽專情耶,渡鴉還真是罪孽深重啊。」


    「你、你在講什麽啦?況、況且,我和陸之間又不是那種關係!」


    「嗯嗯?小春,你剛剛說陸?」


    「奇怪嘍~~那是葛見的名字?小春,你什麽時候和葛見變這麽親密啦~~?」


    「啊……!」


    兩人指出這一點,讓雪野的臉頰愈來愈紅。


    「又、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語氣聽起來很平常。隻是雪野不自然地挪開視線,一雙小手慌張地好幾次緊緊捏住製服又放開。


    「隻是發生了一點事,然後就……」


    「這樣啊。雖然喜歡渡鴉但真愛還是葛見,你想暗示這個意思吧?」


    「為、為什麽會想成那樣?」


    雪野的聲音變調了,雙肩不停顫抖。別說是臉頰,就連眼角都紅了起來。神津與小岩井看著那模樣,欣喜地叫道:


    「哎唷~~小春真是太可愛了!」


    「好純情喔!」


    「我、我就說不是你們兩個想的那樣嘛!」


    在嘴角掛著賊笑的神津與小岩井的追擊之下,雪野不禁慘叫。隨後她鼓起了臉頰甩甩頭。


    「討厭!全都是陸的錯!」


    雪野大叫並舉起拳頭的瞬間,玫瑰傳來了通訊。


    『葛見哥哥,不好意思現在打擾你們。雖然原本的行程上沒預排,但上級指示現在請你接受檢查。』


    「檢查?為什麽這麽突然啊……好痛!」


    我沒閃過雪野的拳頭,一拳正中頭頂。


    「咦?你怎麽了嗎,陸?」


    我伸手按著頭,毆打我的犯人慌張地詢問我。看來玫瑰的通訊並未傳給雪野。畢竟收到命令的隻有我而已,這也是當然的吧。


    「你怎麽了嗎?檢查是什麽檢查……?」


    「啊,沒事啦。」


    『這邊已經派出接送人員了,請盡快前來喪葬局蝶蛹分局。』


    無論如何,總不能在同學麵前向雪野解釋。我按著頭,自座位站起身。


    「不、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帶體育服,我現在趕回去拿。」


    「咦?現在回去?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喔。」


    「葛見,不過就是體育服而已,找其他班級的──」


    雖然阿久津與相馬一臉狐疑,但我也想不到什麽好藉口。


    「不好意思,幫我跟班導大概解釋一下。」


    我用眼神示意雪野,請她幫我編個藉口向阿久津他們解釋,便衝出了教室。


    *


    指定的接送場所是與學校隔著一條大馬路的大樓地下停車場。我一路跑進停車場之後,環顧昏暗的四周。這裏停放著許多棄置車輛,軍團的絲線也尚未完全消失,簡直像是廢墟一般,甚至有種能舉辦試膽大會的氣氛。


    「在這裏。葛見哥哥,辛苦你了。」


    聽見那呼喚聲,我轉過頭。將


    連帽外套的兜帽帽緣拉低到眼睛一帶,耳朵戴著耳機,體型猶如小學生的雙馬尾少女朝著我一麵邁步一麵揮著手。


    「什麽嘛,原來接送人員就是玫瑰啊。」


    「是的。我想讓葛見哥哥嚇一跳,才忍不住從這地方通知你。」


    「渡鴉,辛苦嘍~~」


    特露德在她身後對我揮著手。睡眼惺忪的她像一隻巨大的貓打了個嗬欠後,伸手揉著脖子。


    「怎麽連特露德也在?」


    「你這句話什麽意思啊,真夠沒禮貌。我一直到剛才都在喪葬局,因為檢查結束了就請玫瑰順便載我一程。我家離這裏也很近。」


    「檢查?剛才特露德也接受檢查了?」


    檢查這個詞在我腦海中喚醒了自己體驗過的各種狀況。在我體內注入好幾種名為奈米機械的裝置;采集我體內各式各樣的細胞;徹底調查全身裏外上下所有部位的常駐菌、口腔菌,當然腸道細菌也包含在內;大量抽血;摘取死神狀態下的皮膚;把我裝在奇怪的實驗艙內沐浴在音波與電磁波中好幾個小時;把我扔進裝滿不知何種溶液的水池裏……像這樣日複一日彷佛在研究外星人的調查,她也同樣接受了嗎?


    「我看你好像不知道在擔心什麽,不過應該和你想的那種不同吧。」


    「……是喔,那就好。」


    「你這個人老是在擔心別人耶。小雪會那樣對你過度保護,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嗎?嗯!雪野是有點太愛操心了,不過我其實沒有……」


    「好了啦,我們幾個也許就戰力上比渡鴉差一些,不過就葬花少女的年資來說比你要長多了,所以你沒必要那樣看到什麽都想關心一下,這樣我們不就沒有能擔心你的餘地了嗎?還有就是像你這種乖乖牌,我看了就不爽~~」


    特露德一麵說一麵把我的頭拉到身旁使勁搔著頭發。「乖乖牌是什麽意思啦……」我這麽呻吟著沒反抗,這時玫瑰伸手拉了我一把。


    「葛見哥哥,小笠原室長要我轉達,請在死神化之後前往分局二樓的第一研究室。可不能遲到太久。」


    「要先死神化?」


    「是的。室長是這麽說的。」


    「不能抵達研究室之後再死神化嗎?」


    「死神化的瞬間,魔法粒子會以很高的速度包覆全身吧?由於葛見哥哥的魔法粒子數量相當龐大,室長說有時候會因此讓測量儀器的設定和數值受影響而失準。這次似乎絕對要避免這樣的狀況。我們該走了,請上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轉頭看向那輛車。低車身加上複古未來風格的輪廓,白色車身上畫著一道紅色粗線。目睹那彷佛從主打少年客群的動畫中活生生跳出來的奇異設計,我不禁愣了好半晌。


    「……這車感覺還滿……稀奇的?」


    難道這是玫瑰的車嗎?應該不會吧。


    「啊,是的。是我的車。」


    她二話不說肯定了我內心的疑問。你開玩笑的吧。


    「你知道蓮花歐洲特別版(lotus europa special)嗎?於一九七二年推出的輕量級跑車,在車友間有著根深蒂固的人氣。這輛是上個月出的複刻版,因為是僅限二十輛的限量販售版,價格非常非常高,不過我用潛入蝶蛹作戰前發的特別獎金加上之前的儲蓄,不計成本開回家了!因為也許沒辦法活著回來,萬一錯過這次,我想也許再也沒機會了。請看請看!很可愛對吧!這張有點兩棲類感覺的獨特魅力臉蛋!紅線是我後來請人家幫我用烤漆加上的,總有一天我要在這裏加上我的擊墜數──」


    兩眼閃閃發光的玫瑰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回想起當時前去救援被艾莉絲抓住的雪野以前,玫瑰駕駛的那輛汽車外觀也滿奇特的……她該不會是狂熱級的車粉吧?話說回來,這番傳教該不會還要很久吧?


    「那我要回家嘍。啊~~我好想睡~~」


    特露德像是要逃走似的,對我們揮了揮手。


    「話說你們不是趕時間嗎?別聊天了,早點把人帶到分局比較好吧?」


    「啊,差點忘了。葛見哥哥請上車吧。接下來的話我們車上再聊……啊,如果你想睡,稍微睡一下也許會比較好。我也接受過檢查,總之那個真的很累人。」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先問一下,這麽急著把我叫去分局到底是什麽檢查──」


    「等一下!」


    我聽到急迫的呼喊聲。轉頭一看,雪野正全速跑向我。


    「雪野,怎麽了嗎?上課時間不是已經──」


    雪野打斷我的話,像母雞般挺身擋在我麵前,對玫瑰問道:


    「玫瑰!照理來說,陸今天在分局沒有其他預定行程了吧。檢查是怎麽回事?」


    那逼問似的強勢口吻讓我不由得也愣了一會。


    玫瑰先是以安撫的語氣輕喚「小雪」之後,露出了深感為難的淺淺笑容。那像是被夾在白雪與上級之間,帶著幾分無奈的笑。


    「……『三型』進入最終階段了。剛才我和特露德也接受了同步率測試。小笠原室長好像打算用葛見哥哥來進行最終煉製。」


    三型?同步率?最終煉製?陌生的詞匯讓我滿腦子問號。雪野低聲說著「我就知道」咬住了嘴唇。


    「陸到昨天為止已經完成相當數量的檢查了。不久前才剛死神化,也使用了好戰者,現在還要求陸做核心的煉製,對陸的負擔太大了。」


    「小雪,我知道你的擔心。但這是既定事項,我們沒有權利拒絕,這點我想小雪你應該也──」


    「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向室長──不,向總司令反應。」


    「……就算有小雪這樣的身分,這同樣算是越權行為喔。」


    玫瑰睜圓了雙眼。總司令這個頭銜太過沉重,光憑父女這樣的立場難以動用。盡管我隸屬於喪葬局的時日尚淺,也能猜想出那肯定會是招惹反感與白眼的行徑吧。


    「我說小雪啊~~」


    在一旁靜觀狀況的特露德開口說道:


    「隻要『三型』完成,就結果來說我們大家也都會輕鬆些。渡鴉一定沒問題的。」


    「可是……!」


    我從不退讓的雪野身後摸了摸她的頭。


    「雪野,沒關係啦。雖然我不太明白理由,現在向玫瑰抱怨也不能改變什麽嘛。」


    無論有什麽理由,我都不希望雪野為了我讓她在組織中的立場惡化。


    「……好吧。不過陸要是覺得難受,要跟我說喔。就年資來看,我遠比小笠原室長資深。我也算是擁有一些權限。」


    「知道啦。要是有什麽事我會說的。」


    這份好意我就心領了──我在心中這麽想著點頭回應。然而,雪野像是敏感地察覺了我的想法,鼓起了臉頰。


    「不用客氣,真的。」


    「就說沒有嘛。」


    「明明就有!我明明就這麽擔心你!」


    「我就說你不用這麽擔心我嘛,沒事的啦。」


    「騙人!陸嘴巴說出來的沒事一點信用都沒有!」


    雪野緊抓著我的雙手手指,抬起眼瞪向我。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了喔。」


    低語之中流露真切的情感。


    我過去曾有兩次在她眼前差點死掉。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第二次就在短短兩星期之前,每一次都讓她賭上性命而戰。回想起先前遍體鱗傷仍不放棄與艾莉絲戰鬥的雪野身影,我默默反省。


    她這二十年來身為葬花少女而戰也是因為我的關係。無論事情是大是小,這樣的她不可能對我的安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抱歉。要是覺得撐不下


    去,我會找你商量的。到時候就拜托啦。」


    我道歉的同時將她的手掌收入掌心。就在這時,閃光在身旁倏地亮起。轉頭一看,特露德手拿著作戰資訊傳達裝置──類似未來的智慧型手機──正對著我們猛按快門拍照。雪野觸電般從我身旁倏地彈開,尖叫道:


    「喂!特露德!你、你在幹嘛啦!」


    雪野滿臉通紅地瞪著特露德,特露德則是裝模作樣地擺了擺手說:


    「嗯?沒什麽啊。別在意,兩位盡管繼續。」


    「要、要怎麽繼續啦!你拍那些照片是打算用來幹嘛!」


    「咦~~我想記錄青春的瞬間當作紀念啊。晚點再傳到總司令的聯絡信箱~~」


    「你!別、別這樣!」


    「做父親的也會為女兒的成長感到欣慰耶!」


    「不、不要!不要傳那種東西!」


    雪野想要搶走裝著影像檔的裝置,但身高約一百四十公分的雪野怎麽敵得過身高略高於一百六十公分的特露德?隻見滿臉通紅的雪野朝著特露德高舉的右手中拿著的裝置不斷蹦跳。雖然雪野本人很拚命,但在旁看著總覺得滿滑稽的。老實說,很可愛。不過要是繼續欣賞那模樣,等會兒照片真的送出去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特露德,這我就先沒收了。」


    我走向兩人,從特露德手中奪走裝置。


    「咦~~渡鴉也該早一點向嶽父大人報告,之後會比較輕鬆吧?」


    「才不是什麽嶽父大人咧。雪野,幫我刪掉檔案。」


    發配給喪葬局職員的作戰資訊傳達裝置是二〇三六年的產品,一眼看上去隻是一塊附了邊框的透明壓克力板,但運算速度與可處理的檔案大小都與我過去使用的二〇一〇年代智慧型手機截然不同。當然我也有領到自己的作戰資訊傳達裝置,也知道操作方法,但我覺得自己不應該隨便亂翻女生的手機資料,於是我決定交給雪野處理。


    「特露德,先跟你說清楚剛才那個不是你想的那樣。」


    雪野接過裝置後,以飛快的速度操作自裝置浮現的立體麵板並反駁:


    「那隻是身為夥伴,或者該說是身為青梅竹馬的關心而已,不是出自你想的那種羞人的感情!」


    「好啦好啦。不過我心目中小雪的形象是個對任務非常忠實的認真模範生啊,居然會說要找室長抗議,讓我覺得好意外呀~~」


    說完她還裝模作樣地大歎一口氣:


    「唉~~好羨慕喔~~我也想要男朋友!話說隻有小雪也太不公平了吧,渡鴉,也和我交往嘛。」


    特露德不懷好意地笑著,伸長了手臂攬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向她。緊壓在我身上的d罩杯觸感讓我不由得手足無措,發絲間飄來的洗發精香味以及甜美的呼吸氣息,令我更加混亂。


    「啥?你、你在講什麽?」


    「呀──!特、特露德!住手!快放開陸!」


    雪野瞪大了雙眼,發出我從沒聽過的慘叫聲。慘痛的程度猶如僵屍電影中遇襲的被害者。


    「咦~~?什麽啊?你剛剛不是才說過你和渡鴉不是那種關係嗎?既然這樣,我要怎麽做是我的自由吧?還是說你剛才隻是在騙人?」


    「……我、我沒有騙人!」


    「哦~~是喔?渡鴉好可憐。」


    特露德把臉埋到我的頸邊,開心地說著悄悄話般輕聲說道:


    「老實告訴我,你們兩個究竟進展到哪了?好歹接過吻了吧?還是更進一步了?」


    「我、我沒有啊,那些事,我和雪野還沒……」


    「……請適可而止,特露德。」


    玫瑰一把抓住特露德的後領,把d罩杯從我身上拉開。發自心底湧現的安心感受讓我深深歎了口氣。


    「……得救了。」


    我的反應也許是因為當時艾莉絲對我施展的色誘伎倆在我心中留下了陰影吧……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對此有所自覺。


    「等、等一下啦,很痛耶,玫瑰!而且你表情很恐怖耶!」


    「辛苦了,特露德。要是沒有緊急出動,下次見麵應該是明天了吧。好了,葛見哥哥,再不快點會讓小笠原室長生氣喔。」


    「啊,說得也是。那我去去就回。」


    「……嗯,要小心喔,不要勉強自己。」


    雪野露出被拋棄的小狗般不安的表情,憂心仲仲地目送我離開。


    *


    「突然把你叫來真不好意思啊,渡鴉小弟。」


    在喪葬局蝶蛹分局二樓算不上寬敞的一個房間內,一名睡眼惺忪的娃娃臉女性將檢查服遞給我的同時凝視著我的臉。


    「我也希望在安排行程時能夠盡量不要帶給你負擔……不過今天的檢查算是有點緊急性質。」


    「不,小笠原小姐,辛苦了。」


    她名叫小笠原麗,據說年齡大概過二十五,不過正確數字她本人說是秘密,所以我也不知情。包裹在實驗白袍下的豐腴身軀讓她有點變裝酒店小姐的感覺,言行舉止總是有如長年低血壓般心不在焉,不過她實際上擁有「喪葬局技術開發部門特殊能力研究局第一開發室室長」這樣一個長得嚇人的頭銜,總之是個上級長官。因為魔法的研究真正上軌道也隻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研究設施內的少女也不少,室長是個年輕女性應該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吧。不過,該怎麽說呢……身為男性的我總覺得視線不知該往哪擺。


    「我說渡鴉小弟,差不多習慣戰鬥了吧?」


    「啊,那方麵是差不多漸漸習慣了。」


    這幾天來我學會了調節魔法粒子。至少像現在這樣不須使用的場合,我能避免釋出魔法粒子。


    「唔?那方麵?也就是說,檢查還不習慣?」


    「不,畢竟那是我自願的,其實沒什麽不習慣……隻是,我對於自己已經轉變這個事實沒什麽實際的感覺,不知該作何感想而已。雖然身旁的大家都很擔心我,但我對於自己已經變質這件事好像太沒自覺了……」


    我對於自己的選擇並不後悔,畢竟那個選擇救了雪野和大家。隻是我對完全沒有不安的自己覺得有些不對勁,讓我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喪失了某些人類該有的情緒。


    當我緊抿嘴唇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時,小笠原說著:「哎呀,畢竟渡鴉小弟還年輕嘛。」隨後對我露出了垂耳兔般柔和可愛的笑容。


    「人家常說,年輕就是不回頭。別太擔心啦~~」


    她說著若無其事地扣住我的手臂往上舉起。在死神化狀態下,我的右臂和左側腹仍舊維持那一天的狀態,以黑色的物質組成,上頭刻著尖銳曲折的發光線條。是因為我重組自己身軀當下的狀態變成了原本的預設狀態嗎?


    「我記得之前也提過,像是渡鴉小弟一度失去的手臂等部位,現在是以自然界中幾乎不存在的光學異構物所組成喔,和軍團的構成物質相同。」


    「似乎是這樣沒錯。」


    我讓視線沿著黑色皮膚上的紅線遊走的同時點頭說道:


    「所謂的軍團,究竟是什麽呢?我們的敵人……這種根本的性質先撇開不談,整體生態和發生起源也還完全不清楚。話說關於魔法,我也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


    「這個嘛,雖然魔法的利用方式已漸漸形成體係,但那能源究竟是怎麽產生的,目前完~~全是個謎。我們知道的事實其實不比渡鴉小弟聽說的要深入多少。艾莉絲口中說的其他世界的人類,也不曉得實際上是真是假,畢竟我們無法確認。頂多隻知道軍團要侵略我們,因為沒有談判的餘地,我們也隻能徹底抗戰,就這樣而已。」


    小笠原握著我的手臂一邊揮動一邊歪著頭悠悠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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