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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寒風好比飛在空中的刀片,吱吱尖叫著,劃破文若父親皮肉,刺骨般的疼痛。文若又背起包裹,跟著康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了。久久凝望著文若背景的父親,在勞改農場的大門處,任冰涼的淚水滑過下巴,落進胸口上。送走兒子,他回到監舍,蒙起被子失聲痛哭起來。這嗚咽的哭聲像是從海底發出來的,震撼了全監舍的勞改犯們。他們都跟著流淚,誰也不勸誰,誰也不安慰誰。這天,離新年還剩下可憐的幾天時間了。


    大年三下的下午,勞改農場殺了幾隻羊,每個食堂都能分到一隻。殺羊的工作由一個勞改農場的管理人員操刀,有一些勞改犯好奇的圍著觀看。


    操刀手一手抓住羊頭,一手快速一甩,刀鋒在羊的脖子上劃出一道齊齊的橫切刀口。他伸嘴叼住刀背,騰出的手的兩個手指已經伸時刀口,用力掐住喉管,擰向一側。羊的身上輕輕顫抖了幾下,前蹄先是跪了下來,接著後蹄癱軟,撲倒在地。


    地上沒有一點血跡。操刀手把羊翻轉過來,肚皮朝天,四肢張開,刀尖先是從羊的脖子上的刀口處沿肚皮的中心劃過直到羊尾巴的末端,然後從四隻蹄子和羊皮的交接處沿羊腳的內側劃到中心線。接下來,操刀手把刀插在羊口中,一手抓住羊皮,一手握拳在羊皮和羊肉中間用力推壓,在絲絲熱氣中,羊皮和肉分開。


    羊的兩隻後腿掛在由木頭做成的簡易單杠上,操刀手在羊的四肢環形劃開,羊皮就整張脫落下來,掛在羊的脖子上,最後把羊頭整個切開,一個亮光光的羊的軀體就鮮明地倒掛在三角架子上了。


    羊的肚子被從後腿中間深深下刀,向下一拉,刀鋒所及,鮮肉裂開,到了脖頸處停下刀,羊已經完全開膛。操刀手伸手插進羊肚子裏,用力向下拉,羊的內髒和著血水落在了下麵的大盆裏。


    羊的軀體在風中晃蕩著,不久,鮮紅的肉就變成灰白中夾雜著紫紅,等待著最後根據用途**若幹塊,再剔肉敲骨,去向需要它們的地方。


    文若的父親表現得很積極,幾乎是半閉著眼睛看完整個殺羊過程的。到了他能下手時,他忍住惡心,在一個明白人的指導下,和另外幾個表現積極的勞改犯,清理羊的內髒。明白人邊執導邊解釋說:“這種殺法血不會流出來,都在內髒和肉裏,能多吃不少斤肉呢。就是出血也了在肚子裏,在外麵看不出一點血跡。”


    除夕的夜,比往常要漆黑得多,沒有星光。各食堂裏,都用大火把大鍋燒得翻滾,冒著氣泡。大鍋裏白菜、羅卜加上大塊的羊肉骨頭、羊內髒、小塊的羊肉,滿滿騰騰。每個人都能連湯帶水加上一個白麵饅頭,吃得飽飽的。每個人還破例多給了點白酒,小半碗,大約有三兩。文若的父親是吃了飯才喝的酒,兩大口就喝光了,這是他喝最多的一次酒,也是人生最後一次喝酒,算是自己給自己送行吧。


    勞改農場的管理人員職工和更多的勞改犯們,熱熱鬧鬧到了很晚,農場放了一盤炮,在空曠的原野上久久回蕩。炮聲剛剛平息,一場大雪下了起來。勞改農場也安靜了下來,隻有大雪落下來的聲音。


    大年初一,勞改農場和著這荒原一起陷入死寂。勞改農場的管理人員大多放假回了家,隻有少數的留守值班人員。勞改犯們也都努力著睡覺,試圖在睡夢中熬過新年的第一天。午夜開始下起的大雪到中午還沒有停下來,天上遮天蔽日,地上白雪皚皚,混淆了一切,掩蓋了一切。


    下午,雪停,陽光照在雪上耀眼地閃亮。兩個值班的獄警,踏雪巡視。一個說:“十幾年了,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雪,整個世界都成了白色的了。”另一個說:“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啊!”他倆都被這詩詞的豪邁所感染同時向遠處望去,又同時住下了腳步,愣在原地不動。過一會互相對視著,滿心的疑惑都在等著對方解答。


    他們看到昨天殺羊單杠上,吊著一個人模樣的東西,在白雪的背景下像皮影戲中人物的影子,在不分方向地蕩漾著。他們同時壓低著嗓子發出聲音說:“是人,是人。”他們雖然看到過很多死人,也動手處理過死屍,更有可能還執行過處決罪犯的任務,但在這雪白的世界裏,又是舉國歡慶的新春佳節裏,一個衣著寬大的人吊在眼前,還是讓他們頭皮絲絲發麻,心頭一緊一緊地難受。


    文若的父親的監舍裏,獄友們正在議論紛紛。有人說:“我夜裏睡了一會,實在撐得難受,坐了一會兒,就發現他不在了。我想一定是吃多了,肚子不好,去廁所蹲去了。後來我就倒下睡著了。”又有人說:“我天亮了發現他不在的,我以為他是出去了,去看雪了。”有個人在門口說:“外麵都沒有腳印,一定是夜裏就出去,沒回來。”又有個人小聲說:“算我多心了,他是不是跑了。是不是想念兒子,去看兒子了。”他們中也有人低估著像是和自己說話:“可能跟康工早說好了,他們走後,他就逃出去,然後去南京……差不多,好像就是這樣……”正在他們商量著要誰去報告農場時,兩個獄警已經站在門口說:“報告就省了,你們都跟穿好衣服,一起出去。”


    他們被眼前一幕驚呆了,文若的父親吊在農場殺羊的大木頭架子上,頭頂上的雪堆了一個饅頭形狀,身上竟看上去,沒有一點雪。他們認出來他穿的衣服是他結婚時衣服,是一身單薄的中山裝,顯得特別的寬大,像是大了好幾號。這衣服是京城寄來的,他給他們看過這套衣服,還給他們講這套衣服是京城有名的裁縫手工縫製的,隻有結婚時穿過,後來再也沒有機會再穿。


    文若跟著康工是在一個火車站過的除夕,他們在等車時,康工還喝了幾口酒,還非讓文若喝上一口,說是代替他父親喝的。康工望著眼前這個小臉喝得通紅的可憐的孩子,突然有種想流淚的感覺。他想起了文若的父親,在他們要離開農場時,背著文若給他一個小包裹,包得整整齊齊,說:“康工,文若托付給你,給你添麻煩了,我叫你一聲親哥吧。這包東西,你好好保管,等文若懂事了,再交給他。他就是你的孩子了,要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管教,想要給你說的話太多了,我相信哥哥是個明白人,我就不多說了。”車站裏,零零星星有些人,顯得淒涼悲苦。


    一路上,到處是擁擠的人群,車廂裏更是密不透風。文若幾乎是卷曲著一路,現在終於在這車站的候車室的長椅上伸著腿睡著了。文若有時候會翻個身,喃喃自語幾聲。康工想:孩子是不是在夢裏想起了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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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editorbyjack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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