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房裏有一處辦公間,莉子在裏麵的客桌邊僵坐著。照屋巡查長、朝英以及帶路的職員都一臉放鬆地坐在椅子上,一邊相互談笑著一邊啜著茶水。


    「不過話說赤嶺先生,外麵都亂成這個樣子了,你居然還會留在島上幹活啊。」


    職員笑著說。他說的赤嶺就是那個穿黑色開襟衫的胡須臉男子。


    赤嶺眯起眼睛,從架子上取過一個木碗後走了過來,


    「彼此彼此,職員先生你不也是天天辛苦上班麽。」


    「我沒有其它事可做其它的工人們呢?」


    「如你所見,工廠整個休業啦。作為經營人,我隻是想著在還能靠美元吃飯的這會兒,把能幹的事情幹掉。你瞧,剛才正好要把一直堆在卡車上的紙卸下來。」


    赤嶺說著便把木碗放到了莉子麵前。


    「吃麽?」她說。那個碗裏裝滿了琉球蛋球。


    照屋首先伸出了他的手,說一句不客氣後就拿起一個塞進了嘴裏,


    「嘛,既然這個工廠沒問題,那麽這個島以後也安泰了吧。」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啦。」朝英哼笑著說。


    莉子很意外,「那你早說啊。」


    「沒用的,」朝英苦笑著回道,「一開始巡查先生就打真格地要把莉子醬卷進來,這都是巡查先生的錯啊。」


    照屋笑了,「沒趣啊。不過這話要說起來,應該是瑞慶覽先生當時的說法不好才對。是他說竹富島上有印錢的工廠啊。」


    辦事處職員也露齒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還納悶你們為什麽要去看工廠呢,就是因為這啊。」


    「嘛,各位,這擱現在的世道也不奇怪。隻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事啊,何況我的確給辦事處遞交過生產販賣葬儀用品的申請呢。」


    他們一群人都輕鬆在輕鬆地笑著,唯獨莉子抑鬱地低頭看著腳邊的紙箱。


    紙箱裏裝著的是印刷好的紙幣。可惜,並不是現世的通貨,而是本地常見的來世的錢。


    說白了就是冥幣。清明節和農曆盆節祭祀時燒給冥界祖先的紙錢。這種紙錢的原料是秸稈,易燃,製造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印刷,而是用機器衝壓出錢的圖樣而已。之前那個看著像印刷機的機器其實是給紙幣上圖案的衝壓機而已。


    這種紙錢,衝繩隨便哪家葬儀店都有賣,莉子老家的佛壇抽屜裏也裝滿了這種紙錢。


    明明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家鄉習俗,而且已經事先得到過葬儀用品廠的消息,自己居然還是沒有察覺到。真是太丟人了。


    朝英靠在椅背上說,


    「不過話說,瑞慶覽先生到底打的什麽算盤啊,他那個年紀的人就算喝高了,街頭巷尾的假鈔騷亂也不會不知道吧。」


    照屋苦著臉說,「可能是惡作劇,也可能單純是老花眼心直口快而已。錢工廠,他隻是這麽說而已,當初就該奇怪了。」


    照屋得到消息後有來詢問我的意見,我當時就該察覺到的。


    本以為自己讀過很多書,已經有了很多知識,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單純了。和從小鍛煉思考和判斷力長大的人不同,被眼前的東西愚弄、欺騙,以致信以為真了。現在自己已經身處這個海島,我卻一直隻是膽怯地打顫。


    羞恥和後悔交錯,眼淚湧上來,莉子哭了起來。


    赤嶺慌了,「喂喂,不得了了,是我錯啦。我不該這個時候還偷偷摸摸的,抱歉啊。」


    那個曾被視作犯人的男子最後誠懇地低下了他的頭。


    我這是在幹什麽啊,這不是給大家填麻煩麽。


    正當莉子這麽想的時候,一陣鈴聲銳利地響了起來。短暫停頓之後,又以相同時長響起來。是電話鈴聲。


    「失陪一下。」赤嶺說著便離開座位,朝辦公桌走去。


    響著鈴聲的是那種古舊的黑色轉盤電話。赤嶺提起話筒說道,


    「你好,這裏是屋多磨工業竹富工廠。啊啊,是本部啊,久疏問候。不,現在工人全都休息了。」


    照屋皺起了眉頭,「這個島上通電話了?」


    那個職員一邊嚼著蛋球一邊說,


    「也就這裏通。現在ntt不能用,一般家裏都沒法打電話的。」


    「誒,那這裏為什麽還可以打?」


    「這旁邊的竹富蝦產業的用地原本和這裏是一家食品公司的。竹富島原本就沒有上陸的美軍,軍人和外出工作的人回來時,竹富島是有兩千人的大地方。但因為糧食不足,美軍出資辦起了公司,並托那時的福,島上連上了短波多重無線電話。因為是美軍的回路,所以現在還能用。」


    「那能打給石垣警署嗎?」


    「不能了,以前倒是也和ntt連線的。現在往外打也隻能打同回路的了。」


    說到短波多重無線電話,好像。


    莉子頓時醒悟了過來,對啊,她祖母家裏也有那種黑色電話。


    她站起來朝辦公桌走去,等赤嶺說完正要掛掉電話時,


    「對不起,」莉子說,「剛才的電話是?」


    「這個?這是石垣的總公司打來的。公司那邊以前也是美軍的設施,幸好還能免費打電話。」


    聽爸爸說,祖母家打電話也是免費的。於是莉子又問,


    「能打電話給八重山運送嗎?」


    「八重山運送如果用的是同一回路的話,那就應該可以吧。」


    「我能借用一下嗎?」


    可以。莉子便接過赤嶺遞過來的話筒,開始撥起了那個號碼盤。她撥的並不是公司的號碼。莉子的祖母長年參與公司的經營,她家裏也連入了相同的電話回路,所以現在祖母家也應該打得通。


    撥完號之後片刻,聽筒裏傳來了連線的呼聲。不安地等待了幾十秒之後,也許隻是幾秒吧,莉子感覺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話筒裏終於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沙啞嗓音。


    「這裏是凜田。」是祖父的聲音。


    「是我,莉子。奶奶在嗎?」


    好的好的。祖父輕聲回道,之後便是一陣小聲呼喚。喂,莉子打電話來了——


    不久,聽筒裏便傳來了祖母的聲音。


    「喂,是莉子?」


    「奶奶,」莉子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打通了。」


    祖母在聽筒對麵歎了一口氣,似乎和莉子想的一樣,


    「終於聯係上了呢。我給波照間打過幾次電話了,一次也沒打通。總是說在通話中。」


    「那不是在通話中,而是線路不通。」


    「啊,是這麽一回事呢。我家的電話用的是另一個回路來著,我給忘了啊——」


    「呐,話說前幾天我拜托的事情」


    「是什麽來著?啊、是說空調室外機的搬運記錄,我的確是有去公司找人查過了,後來想要把結果告訴你,但是電話總是打不通」


    這種對話現在聽來是如此冗長,莉子耐不住了,


    「那,有記錄怎麽樣了?有嗎?」


    「那個啊,你說的大金產的有防鹽腐蝕的室外機,我們這兒的受理記錄裏是一件也沒有啊。不要說運到東京去了,連送到內地方的記錄也沒有哦。」


    一記沉重的打擊與失望襲來,莉子感覺鼻子又酸了。


    祖母繼續說道,


    「還有啊,你之前說的那個人,呃、藤堂來著?叫這個名字的人也沒找到呢。」


    「真的麽?」


    「是啊,是真的。我是讓我最信任的員工幫我查的呢。」


    也就是說,藤堂搬出去的時候是找其它搬運公司了。要不就是他認識電氣方麵的專家,那個空調是他私人訂購的。不管是哪


    種情況,查不到記錄就無法追蹤藤堂。


    正當絕望感即將爬上心頭的時候,祖母在聽筒另一頭又說了起來,


    「莉子。聽盛昌說,你在找造假幣的犯人?了不起啊。果然是去過東京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樣呢。」


    「不是那回事到現在還一直都是失敗。」


    「犯人在衝繩嗎?西表島的那對可疑兄弟會不會和這個有關係?」


    「西表島?可疑的兄弟?」莉子第一次聽說,不禁回問起來。


    這時,一邊的赤嶺插嘴進來了,


    「啊啊,是人們傳言的那對宅在家裏的兄弟吧,好像是姓謝花來著。」


    職員點頭接著說,


    「前段時間,給我們送物資的貨船船長說過,是租住在船浮集落上的兩個陰氣沉沉的人。島民懷疑他們可能在造假幣,都忌諱著呢。我也隻是聽說他們姓謝花這個姓氏。」


    「傳的那麽厲害啊?」照屋一臉困惑地問。


    「我也沒聽說過。」朝英搖了搖頭。


    現在的波照間島基本不通船,消息果然變得不靈通了。石垣島到竹富島和西表島都很近,莉子不知道的事情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了。


    赤嶺接著說,


    「聽說他們往家裏搬了很多紙和畫具,一直躲在房間裏。也不和鄰居打招呼,都不知道是靠什麽過日子,所以大家都說他們倆是造假錢的犯人。」


    電話對麵的祖母似乎聽到了這邊的話,她語氣微妙地說,


    「我聽住西表島的津波古說,他們非常可疑的。幾年前他們曾經不停地去郵局寄東西,因為津波古先生在郵局工作,他查到了那對兄弟的寄件地址,好像是東京哦。據說他問他們裏麵是什麽的時候,他們也隻說是紙。那些包裹四四方方的,很厚,現在想想,裏麵裝的可能就是假錢呢。」


    哈啊。莉子不禁歎出一口氣。


    可疑的人因為形跡可疑招來注意,並傳出是假錢犯人的流言。正符合本地封閉村社會獨有的特征,也毋庸置疑。就在剛才,我還因為盲信而犯下過失。


    但是對於在八重山長大的莉子來說,這種傳言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在島上租住的人不少,但與國內其它地方不同,在八重山租房或寄居的人都會積極融入周圍,也經常出海。如果是為了一直宅在家裏,這周邊的島嶼對島民的製約就應該會變得相當繁瑣不便。就算真的是因為厭倦都市而選擇到離島居住,奄美就比衝繩的物產要豐富得多,租金還更便宜些。


    衝繩姓謝花的人很多,如果不是本地島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租住呢?


    西表島的船浮集落裏隻有五十來個人,當地居民也是出了名的團結,集體和諧高於一切。他們到底是出於什麽考慮才會選擇到那種地方獨居呢?


    既然他們如此醒目,那他們也就不是犯人吧。或者說,這個流言本身才是找出犯人藏身之所的線索呢?


    因為剛剛才喪失自信,莉子現在心裏很猶豫。但她還是想要查清真相。


    沒有查到藤堂的搬運記錄和竹富島上這個冥幣工廠都出乎了莉子的預料。那麽,接下來也沒有其它能夠搜索的線索了。


    「奶奶,」莉子問道,「那個叫謝花的兄弟倆,現在住在船浮的哪裏?」


    「不知道呢。具體在哪裏你可以去問問津波穀先生啊,現在郵局不開了,聽說他在浦內河下流一個叫大海的店裏幫忙呢。糧食和生活物品好像都會運到那裏,他們負責分發給島民。」


    「我知道了,謝謝告訴我這麽多。」


    「莉子。事情太危險的話可是不行哦。不管去那裏,最好都要讓警察先生跟你一起去。」


    莉子下意識就轉眼看向了照屋。那個巡查正一邊嚼蛋球一邊喝著茶水。


    雖然有些不安,但莉子還是對著話筒說,


    「我會的。那麽,我掛了哦。」


    她放下話筒後便盯起了照屋。照屋似乎察覺了她的視線,嘴裏塞著蛋球就看過來問,


    「怎麽了?」


    「去石垣前,我想去一趟西表島。」


    「不了,」照屋站起來拍了拍他身上掉的砂糖屑,「既然這個工廠沒有問題,也就沒有必要去石垣警署報案了。我們回波照間吧。」


    「回去之前我想去一趟西表的白濱港而已,不會要多少時間的。」


    「這可不行啊,莉子醬,」照屋帶上他的警帽說,「我是波照間的巡查,辦完事就得回島。而且,我要是再把莉子帶到別處去的話,你的父母就要嗬斥我了。朝英,去開船吧。」


    「好嘞。」


    朝英點頭站起來便朝工廠外走去。辦事處職員也跟著照屋走出了廠門。照屋的說話聲很暢快——水牛車做起來舒服啊,不過就是有點費時間呢。不趕緊走的話,到港口就該太陽落山了。


    但是莉子還站在原地沒動。


    他們這麽做對嗎?到了現在這地步,再聽信傳言會讓人感覺很傻。估計照屋和朝英都是這麽想的吧。


    但是線索再細微也難以舍棄。


    莉子正煩惱著的時候,赤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西表島的話,我認識的一個修房頂的人可以開船來回。要不我去拜托一下?」


    莉子盯著赤嶺,赤嶺那不苟言笑地回視過來的眼睛裏映出了莉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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