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青椒種子


    錄入:可愛小滾滾


    東京灣海埔新生地,芝浦碼頭的倉庫街,在半夜裏空無一人。雖然位在百合海鷗線的車站附近,但這時候電車已經打烊,通往彩虹大橋的人行道入口也關閉了。


    正麵傾斜,呈現未來風格三角形輪廓的yokoso彩虹塔大樓,從首都高速公路看去令人想起電影《銀翼殺手》。但從地麵上看,不過就是建在空蕩馬路邊的孤單建築物罷了。附近沒有便利商店,大樓居民也都窩在家裏當宅男宅女。


    八木澤駿介握著房車的方向盤,慢慢從寂靜的高樓之間駛過,開進了倉庫區的大門。大門沒有警衛,眼前是一大片無止盡的水泥地,上麵矗立著東貼西補的老舊鐵皮倉庫。


    停車、引擎熄火、拔下車鑰匙、頭燈關掉、車內小燈亮起。


    駕駛從車內後視鏡看著自己的眼角。


    進軍服飾業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總認為自己風流瀟灑,是女人會著迷的類型。如今年過五十,身形還算精瘦,但卻敗絮其中。酒喝太多,肝髒不好。但要是狀況好些,也不必這麽仰賴酒精了。


    每天都像在汪洋中尋找漂流木,所以才會聽信這可疑又怪異的提案。如果公司一帆風順,我怎麽可能到這裏找來路不明的人商量?


    開了車門下車,氣溫頗低。冰冷的晚風中夾帶著海水的香味。八木澤扣上了西裝的鈕扣,往前走去,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靜謐中回蕩。


    朦朧的路燈照著第十七號倉庫的招牌,那是他們約好見麵的地方。生鏽的鐵製拉門稍微開了個縫。往裏頭一瞧,伸手不見五指。


    正在一頭霧水的時候,倉庫裏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請進,八木澤先生。」


    他有點錯愕,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從外麵看不見什麽,但倉庫裏有著昏暗的燈光。或許是從天窗灑下來的月光吧。地上鋪著腐朽的木板,被踩得嘎吱作響。


    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八木澤不禁倒抽一口氣。


    前方是成排的掛衣架,上麵掛滿了全新的女裝。


    仔細一看,絕大部分是休閑服。蕾絲洋裝、開襟針織衫、上衣、牛仔褲、連身衣。看來都是做給年輕女子穿的。設計感還算時髦,不,根本就是針對潮流打造而成。


    這跟我家工廠走的路線一樣,但這裏的品味比我家好多了。


    此時傳來一陣腳步聲。倉庫內的木造高台上,有個人影順著樓梯走了下來。那身影看似苗條的女子。


    女子走近說道:「這洋裝不錯吧。門市要賣五千九百九十日圓,再搭配兩千四百九的手拿包,看起來會更俐落喔。」


    這口氣聽來就像澀穀、原宿一帶服飾店的店員招呼。八木澤嗤之以鼻:「你該不會請我這一把年紀的大叔試穿吧?商品說明可以省了。」


    但女子的語氣依然冷靜沉著:「沒錯,剛才看你又瘦又小,我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女孩子呢。」


    真是違心之論,不厚道的玩笑話,一點品味都沒有。對第一次見麵的人,說話可以這麽不客氣嗎?


    正要抱怨的時候,月光灑滿了女子全身,令八木澤突然把話吞了回去。


    女子一身龐克打扮,骷髏刺繡的皮衣、哥德蛋糕裙、長網襪,一雙細腿卻套著粗大的長靴,感覺有在live house組搖滾樂團的樣子。


    但女子的臉隻化著淡妝,皮膚白皙,雙眼不必修飾就很大。一頭淺色直短發,但感覺卻帶點清純,表情誠摯。難道是因為她五官端正?


    年紀看來不到二十五,但看她沉著冷靜的態度,應該要更大一些。高挺的鼻梁看來有些高傲,不允許他人鄙視,這股氣勢震懾了八木澤。


    八木澤問道:「你哪位?倉庫員工?」


    「嗯,差不多囉。」


    「那負責人在哪?我今天是來找老板的。」


    「就在你眼前。」女子淡淡說道:「你好,八木澤社長。初次見麵,我叫雨森華蓮。」


    「你長官沒有一起來?隻有你一個人來找我談?」


    「老大沒來。」


    「老大?什麽老大?」


    「上司,隊長,你愛怎麽叫都行。我們沒有商業登記,所以沒有社長,大家都用老大稱呼。」


    真是夠了,這是什麽小鬼的遊戲?還是學生社團?


    說什麽掌握特殊流通路徑,可以訂製大量商品,我真是蠢蛋才會信這種話。


    八木澤轉過身,背對雨森華蓮走開:「我沒空陪你玩家家酒,失陪了。」


    華蓮一派輕鬆地說:「社長自己放掉了商機,員工肯定窮途潦倒。尤其工廠空轉的小企業更不用說囉。」


    「你連經營的『經』字都不會寫,最好別胡說八道。我的公司很順,不過外行人應該看不出來吧。」


    「負債將近二十億又籌不到錢,也算順嗎?」


    八木澤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華蓮。


    「你說什麽?」


    「目前公司隻有老板跟幾名員工,工廠完全停擺,員工薪水也發不出來。你跟工會說好,月底一定會付清薪水,才解決工會抗爭。但銀行根本不答應融資,欠了一屁股債的你,根本沒錢發薪水。而且房子早就抵押了,今天開來的車還是掛出租車牌呢。」


    八木澤掀起袖口看看表:「我不知道你聽誰說的,但那都是沒憑沒據的謠言。浪費我的時間。」


    「『大爺我邊講邊看勞力士超帥!』你是不是這樣想?讓我看勞力士,顯示你賺很多?」


    被踩到痛處了。她應該隻是胡亂猜猜,但被猜中真的很不愉快。


    這表是跟朋友借來的。我不太懂勞力士,但我覺得隻要穿金載銀,談生意的時候就不會被看扁。那朋友在國外有自己的遊艇,沒事就去玩水上運動。錢多到花不完。我不過請他到酒吧喝一杯,他就豪爽地把表借我。真感謝他黝黑的皮膚、健壯的體格,還有大方的氣度。


    但華蓮的口氣似乎看穿了一切:「你該不會真的相信朋友鬼扯在外國有遊艇吧?他賺的可沒有嘴上說的多,碰到緊要關頭的時候,資金根本周轉不過來,小心點喔。你朋友可以唬人的隻有體格而已。反正你好像沒打算跟我談生意,不過在便宜酒吧請朋友喝酒也很浪費錢囉。」


    「你!」八木澤目瞪口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華蓮:「呃……你怎麽知道他的事情?」


    「他是誰?」


    「我朋友啊。」


    「喔,不知道啊,我又沒見過他。」


    「但是你剛才……」


    「你那支表的表帶,大小不合啊。表原本的主人,手腕應該比你更粗吧。勞力士的yacht-master,是遊艇主人專用的上流貨。這支表確實在海上曆經風吹雨打,所以表主人確實出過海。但純金不會斑駁,這表的金邊卻鏽到脫落不是?這是鍍金的假貨啦。」


    「你說啥!?」八木澤死盯著手表:「這,這不是真貨?」


    「比較好的假貨算s級或a級,但也隻是量產貨。你朋友的假表還要更好點,算一流贗品。跟你說遊艇在國外,就不必開給你看。但戴著一流的假勞力士可出不了機場海關(注:攜帶價值太高的物品需要報關,假表就會被海關人員識破而被捕),所以他肯定沒出過國。」華蓮邊說邊走近八木澤,抓起他的手腕,把手表貼近眼前:「有魚的味道,看來跑船不是他的興趣,是工作。他是捕魚的吧?」


    「胡說!」八木澤甩開了她的手:「他是說過自己經營海產類別的公司,但不代表他自己跑船吧?」


    「海產!」華蓮笑著說:「他以為換個講法就會比較帥嗎?海邊的爛


    公寓就是無敵海景第一排,當米蟲就是停職進修,生意談不成就是協商中囉。小又爛的居酒屋,改叫酒吧也有個三分樣。你領帶上還沾著下酒用的混合堅果呢。不過開車不能喝酒,你隻是急了點才會沾上。肯定是拚了命想借這支表吧。不過你朋友會受邀到那種便宜的地方喝酒,就已經不算有錢人啦。想想就知道囉。」


    華蓮輕輕拍了拍八木澤的領帶。


    經她這麽一說……我朋友確實完全符合這些推論。讓我毫無反駁餘地。


    這女的小看不得。現在要隱瞞什麽都是徒勞。


    八木澤故意清了清喉嚨說:「或許我先招了也沒用,你應該早知道我的西裝是konaka的拍賣品吧。」


    「外套跟長褲是konaka,但襯衫和鞋子是青山。不知道領帶哪裏買來的,但就是隨處可見的中國貨。在上野車站附近一條一千。」


    「你……你是老板身邊的鑒定專員嗎?」


    「鑒定什麽?」華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才不碰那種不賺錢的工作。隻是做生意需要一點知識罷了。」


    「你剛剛說了,老板不是社長……是什麽,老爸……」


    「老大!你當我家族企業啊?我還老媽咧。」


    「你家老大真的是物流業界的大老?聽說你的集團,在任何大型服飾品牌都很有分量?」


    「我這人不說謊。所以才想給你的工廠下張大單,大量生產新產品。」


    「這間倉庫裏的東西呢?零售價應該都訂好了吧?」


    「這些是請埼玉某家工廠做出來的貨,明天就會在所有的h&m門市上架。」


    八木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啥?h&m?就是那個進軍日本,跟uniqlo、zara打對台的……」


    「沒錯。瑞典的hennes & mauritz,提供低價而優質的服飾品牌。這裏四千件是日本國內用,大部分會出到銀座中央通門市、原宿明治通門市、新宿三丁目門市。還有琦laport與新三鄉門市,大阪luz心齋橋的戎橋門市……」


    「等等,等一下!」


    被這麽一喊,華蓮停了下來。


    一陣沉默之後,八木澤歎了口氣。


    「你也好了。」八木澤嘟噥道:「捫偶像劇或拍電影也就算了,這麽胡扯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我怎麽可能出貨給h&m?」


    「你懷疑也沒用,事實擺在眼前。h&m是製造零售業,但沒有自己的工廠,簡稱fabless。生產基地遞布全球二十國,合作工廠八百家。我們經常在找可以立即派上用場的合作夥伴,推薦給h&m填補合作工廠的缺。」


    「所以要是h&m不喜歡我家的貨,就沒得談了?你這掮客當得可真輕鬆啊。」


    「不好意思,h&m的老大對我可是信任有加。我推薦的貨,百分百會在門市上架。隻要根據我們提供的商品概念來生產,銷售量保證一飛衝天。」


    「這個……我還是很難相信啊。h&m怎麽會看上我們這種鄉下鐵皮工廠呢?」


    「為什麽不會?你不了解h&m物流係統的秘密對吧?」


    「h&m調度商品的過程確實是企業機密,但我多少聽說過傳聞。中國大陸的海運業者負責將貨品送往世界各國,對吧?所以我在飯田橋的工廠,根本不可能直接出貨給澀穀或原宿的h&m門市。當然更不可能從這間倉庫出貨。」


    華蓮默默看著八木澤,然後走向一旁的櫃子,拉開抽屜,掏出一把裁縫用剪刀。


    接著她從掛衣架上的女裝中隨便拉出一件,然後把剪刀遞給八木澤說:「請用。」


    八木澤接過剪刀:「做什麽用?」


    「這件洋裝的花邊……這裏應該不會太顯眼。請在這裏剪下一小角吧。」


    「什麽?這不是要賣的嗎?」


    「沒關係,你就剪吧。」


    八木澤一頭霧水,但還是聽話地拿剪刀對準花邊。


    既然要做記號,不剪得大些就沒意義了。於是八木澤故意上下左右地亂剪一通。


    剪刀相當銳利,洋裝花邊被剪掉一個小指頭左右的大小,掉在八木澤手上。


    華蓮拿起這塊碎花邊,裝進透明的小塑膠袋裏,再交給八木澤說:「明天,這件洋裝就會出給澀穀東急文化村通的h&m門市。我估計是在二樓後方的賣場上架,請你親自去確認一下。如果碎花邊吻合,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上架……如果你說的是真的,h&m的店員一開箱檢查,就會發現花邊不對勁啦。這隻會被裝回紙箱退貨吧?」


    「可惜不會。透過老大進貨的商品,h&m完全不會檢查。就算有破有缺,還是會上架。當然就正常情況來說,商品檢驗很嚴格,但這次就算個實驗,讓你知道我們在物流業界有多大的影響力也好。你不覺得嗎?」


    八木澤啞口無言,看著那件正常來說不可能拿去賣的洋裝。他緊盯著自己亂剪一通的殘破花邊缺口。


    剪成這樣,就連暢貨小心跟舊衣店也不太會收吧?但她卻說h&m會上架。真有這種事情?長年在服飾界打滾的八木澤,懷抱前所未有的疑慮。


    雖然覺得有鬼,但八木澤還是拎起了塑膠袋。「好吧。明天我就去澀穀確認,有什麽事情之後再談。可以嗎?」


    「當然。早上十點左右,我會在東急百貨總店的地下美食街甜點專區附近。明天見囉。」


    說完,華蓮就轉身離開,走上樓梯,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的高台中。


    八木澤像著了魔一樣,看著她離去。


    他又回頭望向那件洋裝。


    明天,我會在澀穀的h&m見到這件洋裝?簡直癡人說夢。


    八木澤將塑膠袋塞進口袋,走向倉庫大門。


    回到家,喝杯白蘭地,把這一切都忘了,睡個好覺吧。就算明天睡過頭沒去澀穀,我也不後悔。


    雖然可信度趨近於零,還是懷抱希望。我就討厭自己這樣。與其幻想接大單,高興得睡不著,還不如喝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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