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子獨自留在六本木七丁目洋房的大廳裏,整理這幾天講課的內容。


    她的筆記簡直像達芬奇的手稿一樣縝密,有什麽重點就用紅筆標起來,寫滿了又換下一頁,從頭開始整合課程資訊與自我意見。


    每次感到疑問,莉子就會起身走到暖爐前。暖爐上方掛著放大版的〈蒙娜麗莎〉壁毯。


    她看看畫,看看蒙娜麗莎的手;左手靠在扶手上,右手再搭上去,姿勢看來有些不自然,可能是因為模特兒肚子上蓋著毛毯,得用手撐著才不會滑掉。


    不知道為什麽,左手食指與中指有半途改過位置的痕跡,指尖的質感也比較差,推測應該是還沒畫完。


    放大照片當然與真跡不同,但卻能夠展現肉眼難以發現的問題點,例如一九五六年被酸蝕之後修複的痕跡,以及右下角被石頭砸中的痕跡。如果下次有機會見識真跡,一定要先看這些地方,把視覺印象刻在腦海中。


    莉子回到椅子上坐下,記下剛才的感想,又抬起頭來,遠看那麵壁毯。


    透過課程了解裏奧納多·達芬奇之後,對〈蒙娜麗莎〉也有了不同觀感。當初感受到的神秘與夢幻逐漸消失,現在看來則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科學剖析圖,而他的手稿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達芬奇會經熱中於尋找大自然與人體構造的共同點,手稿上寫到河流與血管、葉脈都十分相似。〈蒙娜麗莎〉的背景,看來也像是水在天地之間循環,畫中河流更通過了蒙娜麗莎的心髒。


    莉子歎了口氣,闔上筆記本。


    這實在太深奧了,每天都在探求虛無飄渺的〈蒙娜麗莎〉的真麵目,終點還遠在那一頭,或許永遠都到不了。正如達芬奇的名言:藝術沒有完成,隻有放棄。


    當她把筆記本放在桌上,突然發現電腦熒幕還亮著。


    那部電腦不是講師專用,而是莉子與裏櫻常用的網路終端,畫麵上的瀏覽器顯示雅虎首頁,首頁焦點新聞有一行字吸引了她的目光,寫著「蒙娜麗莎眼中的文字會降低大腦功能?!」


    莉子移動滑鼠,點開了這則報導。


    環境曆史文化財重評委員會(itato nazionale per valorizzazione dei beni storici, culturali e ambientali)在蒙娜麗莎的眼中,發現了非常小的文字,大家應該記憶猶新。


    右眼之中有「l」與「v」,可能是裏奧納多的姓名縮寫,左眼也有兩個字,可用肉眼看見,但內容卻眾說紛雲。可能是「c」與「e」,或者「b」與「s」,又或者是數字。


    最近發現專門研究這些文字的學者,大腦枕葉的功能會明顯降低;枕葉掌管視覺與色彩辨識,代表相關辨別能力會發生嚴重問題。


    枕葉後方皮質的神經細胞排列方式,可以呈現視網膜上的視覺空間,當視網膜受到強烈的圖案刺激,大腦皮質便會反應該圖案,稱為大腦繪像。因此腦醫學專家認為,不排除特定圖案有可能影響腦細胞。


    裏奧納多·達芬奇擁有深厚的解剖學造詣,或許他在畫中,留下了足以改變腦神經細胞的機關……收藏〈蒙娜麗莎〉的盧浮宮美術館對這則報導不做評論,究竟真相如何?


    莉子嚇得全身發冷,她最怕這種神秘話題了。


    回頭一看,發現自己竟然不敢看清楚那張壁毯……就算想一笑置之,還是有點毛毛的。


    此時大門打了開來,出門采買的布雷與裏櫻提著鼓鼓的塑膠袋回來,有說有笑。裏櫻對莉子說:「啊,莉子。正好你在,每天吃意大利麵會膩吧?快跟布雷老師抗議啊。」


    布雷苦笑說:「想來少數服從多數啊?真是的……哎喲?莉子怎麽苦著一張臉啊?」


    「呃……」莉子困惑地指著電腦熒幕說:「這個……」


    「什麽?」裏櫻皺眉走了過來,看了看網路新聞,立刻放聲大笑:「這種消息你也當真?很反常喔!」


    布雷走過來問:「什麽?是什麽消息來著?」


    裏櫻簡單扼要地將那則日文新聞翻譯成法文給布雷聽,又心平氣和地問莉子:「你該不會怕那些靈異照片吧?」


    「唉……」莉子歎了口氣:「或許吧。小時候看雜誌說有不明生物的傳聞,我都會擔心碰到了該怎麽辦……裏櫻,你知道uma(注:未確認生物體)這種東西嗎?」


    「烏馬?」裏櫻一臉狐疑:「黑黑的馬,應該不算不明生物吧?」


    「不是啦,uma不是黑馬,是……」


    布雷笑說:「平常我很佩服莉子的博學多聞,沒想到你也有天真無邪的一麵啊。我看看,眼裏有字是吧?」


    「您要看嗎?」莉子問。


    「我可是館員,怎麽可以不看畫呢?」布雷一點也不怕,抬頭挺胸地看著壁毯,直盯放大之後的眼睛:「嗯……從這壁毯看不出來,而且盧浮宮也沒有公開承認過眼裏的字母啊。」


    裏櫻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莉子,你不是學過裂紋了嗎?畫上到處都有看起來像文字的地方啊。」


    「可是……」莉子對裏櫻說:「這則報導上的研究團隊,也發現了卡拉瓦喬的〈年輕的酒神〉畫裏的玻璃酒瓶上,映著作者的臉說……」


    「所以你覺得可信?莉子,我們可是在〈蒙娜麗莎〉研究龍頭的底下學習喔。再說看個畫就會降低大腦功能……你以為是《七夜怪談》的錄影帶啊?」


    布雷也訕笑著說:「為什麽達芬奇會討厭我們這些現代人呢?他確實是個天才,但可沒有超出人類智慧的本事。你相信有什麽文字或圖案光看就會傷害腦神經嗎?看看手稿就知道,達芬奇是個現實主義者喔。」


    「也是……」莉子隻能擠出微笑:「對不起,被空穴來風的事情給嚇到了。」


    「這我懂,我曾經因為工作造訪過羅亞爾的古城,城裏的肖像畫在黑夜裏看來真是嚇死人,擺飾用的盔甲也嚇過我好多次。人原本就膽小,你還故意看這種危言聳聽的報導,我可不讚同。這是商業主義的壞處喔。」


    裏櫻說:「我也很怕今天會不會又是意大利麵呢。」


    布雷笑著走向一扇門:「吃飯之前還有功課要做吧?跟我來。」


    莉子與裏櫻跟著布雷走入房間,又看到那張桌子,但今天桌上什麽都沒有,反而是牆上相當壯觀。


    牆上掛著一整排a4大小的油畫框,也全都是一樣的畫、一樣的框,總共十二張。看起來有些前傾,應該是用絲線掛在牆釘上。


    這幅畫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三名傳教士站在教堂前,根據構圖與色彩研判,畫家應該與達芬奇屬於同一個年代,連畫技都很像達芬奇。


    裏櫻小聲問布雷:「這……應該不是達芬奇未公開的作品吧?暈染的手法很漂亮,但沒什麽深度,或許受波提切利的影響要多一點。」


    「沒錯。」布雷轉頭過來說:「這是個名氣不大的畫家阿裏各·巴托裏,在一五一〇年所畫的作品。阿裏各、達芬奇、波提切利三人都是韋羅基奧(andrea del verrhio)畫室的徒弟,有部分技術傳承相同。我希望你們排除先入為主的觀點,感受當時無名作者所創作的古老繪畫。這次同樣隻有一張真跡,十一張是複製品,你們也一樣靠直覺去排除贗品。莉子,你先從牆上拿下兩張來。」


    莉子有些猶豫:「布雷老師……我有點沒信心,可以請裏櫻先選嗎?」


    布雷雖然點頭,但嘴裏卻反對:「我認為你先開始會比較好。我希望你們互相截長補短,而莉子的直覺感性稍微好一些,所以才要你先選。」


    「我懂了……那我試試。」莉子開始看畫。


    這幾天來,每次考試都考一組新的達芬奇手稿,裏麵都有新的圖樣與文字,再用這組手稿玩遊戲,一張真跡、十一張贗品。這次玩的是油畫,對作者一無所知,正好可以消除成見,但並不代表胡亂鑒賞就行得通。


    先看黃變與裂紋,無論盧浮宮的3d掃描與機械手臂多麽優秀,也不可能完全複製以前畫家的心血結晶。最重要的是配色的計算,即使隨著時代褪去,依然留存著畫家的靈魂。


    她挑出了兩張有人造感的畫,從牆上卸下來交給裏櫻。裏櫻接過畫,照例比較之後將一張放進櫃子,另一張掛回牆上。


    接著換裏櫻挑兩張,莉子排除其中一張。


    兩人已經習慣,動作十分流暢,但卻毫無信心。每次選都覺得毫無根據,實在難堪。


    最後隻剩一張,布雷拿下背板,木板是全新的。裏櫻與莉子又隻能垂頭喪氣。


    布雷從櫃子裏拿下所有畫框,拆下背板,隻有一張畫的背麵十分老舊,還印著老鷹圖案的章,不用說也知道這是真跡,好像在遊戲中段就被排除了。


    裏櫻嘀咕道:「布雷老師,我們已經用了老師提供的所有手稿勤奮練習,從十二張裏麵挑出兩張,再退回一張,排除一張,隻要有空都拿來挑戰。可是結果都不怎麽樣,也不覺得我們的觀察力提升了。」


    莉子也點頭說:「我也有同感,覺得好像抓不到竅門……是我們沒天賦嗎?」


    「這可急不得喔。」布雷微笑說道:「達芬奇也說過,沒有巨大的煩惱,就沒有完美的天賦。你們要相信自己,勇往直前,就一定會見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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