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野的大軍並沒有追擊過來,一來因為赤野斷後部隊的慘烈阻擋,二來可能感覺自己消耗過半的五十萬人即便追上也無法殲滅赤野三十來萬的餘部。赤野部隊隻向後撤了十多公裏就停下了步伐開始休整,太陽還未落山,就進食休息了。鄧下興嘴裏嘮叨著又可以多吃一天飯,但他看到大家隨身攜帶的幹糧僅剩下明天一天的時候,馬上不吭聲了,把幹硬的麵餅嚼的像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一樣。而伍長門合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好像今天沒有能殺到敵人是對他多麽大的打擊似的。小天心想又可以多數一晚夜空的星星了,這是他覺得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第二天赤野大軍並未進攻,像小天這樣的小兵是不會知道大軍的安排的,幾個人隻是在無聊的對望著,門合很珍惜這段大戰前的安寧,要大家彼此記住麵容,這樣戰場上能互相掩護,配合殺敵,存活下來的希望就會大些。小天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是被人需要和需要別人的心裏,從小到大,除了母親,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需要他,自己就像是一粒沙子般卑微,隨風飄蕩,沒人會幫他,也沒有人需要他幫。對其他人的感覺,小天覺得那隻是個同他一樣的有生命的個體,出身不同,長相不同,性格不同,命運不同,但從未交集,各自消失和存在與這個世界,僅此而已。在這個十七人的隊伍中,小天從其他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絲異樣,是一種同情和憐惜的感覺,仿佛自己是他們快要死的孩子,弟弟。十五歲的小天確實還是個孩子,他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當太陽直射大地,小天昏昏欲睡的時候,荒涼的莽原東邊傳來陣陣戰鼓聲,隻見天邊滾滾暗紅色的雲彩一樣越來越多,比昨天戰前還多一倍的浩野大軍列陣衝殺了過來。小天心裏開始害怕,不知道自己自己怎麽會有了這感覺,以前一直覺得生或死沒什麽區別,或許母親去的地方更好一些,但這些天僅僅的小兵生涯,讓他出現了不舍得想法,麵對這滔天的暗紅色緊張起來。還好赤野大軍開始列陣,後撤......


    兩軍都是步兵,赤野部隊撤的並不快,但浩野大軍過於龐大,追的也不急,一前一後仍有幾公裏的距離,有點遙遙相望的感覺,一直撤到太陽開始落山。天色蒙蒙黑的時候赤野部隊得到命令原地休息進食,不動了。浩野的洪流也停了下來,好像在等待命令。當小天他們拿出身上僅存的一點幹糧的時候,小天從鄧下興眼裏看到了一種絕望的東西,而今天的天空也無比灰暗,竟然沒有常日的星光。


    浩野暗紅色的洪流並沒有停留幾分鍾,就有急促的進軍鼓聲傳來,然後震天的口號向著浩野衝殺而來,讓小天他們沒法細細的去咀嚼嘴裏的麵餅。等到伍長門合對大家說,明天我們或許就要餓死了。赤野的戰鼓也想了起來,是進軍鼓聲。小天馬上握緊長槍,繃直了自己廋弱的身軀,天色已經黑透,遠方的紅色浩野大軍消失在夜色裏,隻有戰鼓呐喊聲越來越近。小天他們甚至於看不清身邊黑盔黑甲的赤野戰友,隻看到高大的門和伍長兩眼中的凜冽煞氣閃爍。就隨著大隊向著夜色中衝殺了去......


    兩股大軍在夜色中相遇,馬上到處傳來痛苦的嚎叫聲,鋒利的長槍深深刺入人體,發出嘶嘶的聲音,是一陣接著一陣的,雙方在黑暗中甚至於看不清對方的位置,隻要看到對麵有一絲閃亮的槍刃對著自己,就果斷的挺槍向前刺去,小天依稀看到身邊的門合,車清,布川,組合著像一輛戰車一樣向前突刺,抽槍,突刺,快速的向前碾壓出去,其他的人誰也不知道誰怎麽樣了,對麵嗖的一聲,一並長槍從小天頭皮上劃過,讓他打了個激靈,也回槍像正前方刺去,手中的長槍尖在對方的骨頭上一頓,向著身體裏劃去,對方一聲痛苦的悶哼,就沒有了動靜,連臉都看不到,小天再也不敢大意,也抓緊槍向著前方的黑暗中,刺殺,收槍,刺殺。好多次他都感覺槍尖在頭頂劃過,而自己刺出的都很準,不是他幸運,而是他的個頭太低。恰恰錯過了別人習慣的刺殺位置。


    黑暗的夜裏,十米之外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幾百萬人的廝殺聲,亢長的號角聲,震撼的戰鼓聲,不斷地在各個位置響起。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死戰,看不到敵人卻隨時會被長槍迎麵刺穿,好一個另類的戰場!小天踏著腳下已經層疊不知多少層的死屍,緩步挺槍前刺。一個個對手倒下,沒有什麽技巧,誰也看不到誰,刺中就倒下,後麵的人湧過來踩踏,也沒有人會回頭,回頭也要麵對長槍,不知道是自己方的還是敵方的,殺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整個人都已經麻木,機械的做著動作,身上沾滿了熱乎乎的血液,疲憊不堪的很想躺下去。但小天知道這次卻不能,哪怕是裝死,因為他明天已經沒有食物,也再沒有隊伍可以回歸,即便活過了今晚,明天個人還是會麵對死亡。


    今晚,或者就是赤野這三十萬如惡魔般黑衣將士在東洲大陸的絕響,前麵征戰無數城池國家,令敵人聞風喪膽,訓練有素的戰場餘孽們這次麵對的敵人前所未有。他們的敵人浩野軍在第一場戰鬥中領略了赤野部隊強大的戰鬥力,折損過半後,在城內重整旗鼓,傾全國之力集合了近二百萬大軍想要一次全殲入侵的赤野三十萬部隊,六比一的優勢對上了入侵者,誌在必得。


    赤野部隊已經沒有了退路,雖然敵人強大到近乎無法戰勝,但他們從汴季城帶出的糧食在今天已經消耗完了,就算今天不戰死,卻再也退不回汴季城,遙遠荒涼的莽原注定是他們的葬身之地,而血腥的殺戮氣息刺激著他們長期沙場形成的野獸本性,一往無前的在黑暗中衝刺,倒下。如果有人看到這片區域,一定會以為到了地獄,人間何來如此慘烈?


    一直到東邊的天空稍微發白,這片幾百萬的戰場仍然在廝殺,可以看到黑色的赤野部隊正在被暗紅色的海洋一片片分割淹沒,被死屍和血液包圍著掙紮,雖然浩野大軍也傷亡過半,但還有近一百萬如海洋般洶湧的衝刷著僅剩的十來萬黑色赤野軍。幸運的小天還在機械的刺殺,沒有了黑暗的掩護,敵人的每一槍都是向著他的胸膛毒蛇一樣狠狠刺來,第一次上戰場的他笨拙的躲閃著,臉上被血液像塗了一層紅的油彩,一邊肩膀上的肉被刺得一片模糊,但卻沒有感到疼痛,連眼神都已經麻木。整個戰場已經沒有喊殺聲,都在做著重複的動作,刺出收槍,自己倒下,或對方倒下,戰鼓號角都不再響起,一夜的疲憊廝殺早已沒有什麽能提振士氣了,就連人數占優貌似已經勝利的浩野大軍也安靜的可怕,當看著地上如莽原野草一樣多的屍體,一切都是多餘的。生或者死而已!


    就在這時,遠方出現了一支五萬左右的黑色赤野部隊,像一陣龍卷風一樣呼嘯著卷入紅色的浩野軍中,依稀傳來蒼鼠吱吱的吼叫,在紅色的海洋中利劍一般反複穿插,切開一條條血色的走廊。


    是那消失了三天的蒼鼠騎士精英部隊,在兩軍都已經廝殺一夜疲憊不堪的時候,重新殺入了戰場,小天們貌似又做了一次戰場上的炮灰,但這和勝利相比已經無關緊要了,那怕前麵五十萬三十萬赤野軍全軍覆沒,區區三萬倉鼠騎士仍是這莽原上無敵的存在,養精蓄銳的他們瘋狂的絞殺著浩野的大軍。這或許是個戰術。


    但戰場絲毫未亂,浩野人不甘心就這樣失敗,雖然他們拿瘋狂的倉鼠騎士毫無辦法,但所有的不甘都衝著場上剩餘的幾萬赤野步兵更加瘋狂的衝擊,在他們眼裏,蒼鼠騎士是野獸魔鬼,但赤野的步兵還是人,報複魔鬼的方法就成了殺死他們的人,依稀中小胖被刺得渾身血窟窿,鄧下興頭顱上紮著一杆長槍釘在地麵上,門合跪在地上刺殺了一個敵人後背砍去了頭顱,其他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個個倒下,也許他們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


    在蒼鼠騎士反複衝殺了了二十多圈後,浩野大軍開始感到了害怕,因為他們阻擋不了蒼鼠騎士收割生命,他們胯下的猛獸無法阻擋,刺了多槍後仍然飛馳如電,他們不是人,好像不知道疼痛,不受傷害,濃重的血腥反而刺激它們發狂,鋒利的前爪加上身上更加訓練有素的騎士飛快的刺殺者兩邊的敵人。漆黑的夜晚裏人因為看不到而毫無畏懼,但白天看到如此血腥,如此草芥的生命消失血肉橫飛,這樣的恐懼讓人不再麻木。何況往東三十公裏,就是他們的浩野城,那裏城池高聳,是個繁華的大都市,那裏有食物,有他們一直享受的安逸,還有他們的妻兒老小,兩相比較,他們中有人做出了選擇,開始是躲避蒼鼠騎士軍團,然後是緩緩後退,最後撒開步子向著太陽升起的東方奔逃起來,慢慢的傳染,連圍攻赤野步兵的軍士都不再向前,而是退,退,逃了起來。


    這時候赤野軍中響起了蒼涼的號角,追擊。


    隻見五六十萬的浩野大軍像河流一般向著東邊的浩野城快速的湧去,先是一支黑色的利箭向著紅色河流穿過去,掩殺甚至超越,浩野軍的將士逃跑起來真的很快,但後麵的倉鼠騎士的速度是他們的幾十倍。對著後背的殺戮毫不費力,一支衝殺到隊伍的盡頭成扇形散開,徹底阻擋了他們逃跑的路線,逃跑的浩野軍士抬頭發現麵前黑壓壓的倉鼠騎士一個個如死神一般,就像是麵對著鬼門關一樣肝膽俱裂。後麵追擊來的赤野步兵毫不留情的刺殺著。雖然他們還有四五十萬人,但對死亡的恐懼已經讓他們不能有效抵抗,丟盔棄甲的四散奔逃起來,甚至於有人望著浩野城的方向用自己的長槍對著自己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最終,紅色的河流變成了一條小溪,然後變成一片死屍,五十萬浩野軍葬身這廣闊的莽原,沒人能從蒼鼠騎士的追擊下逃脫,也沒有俘虜,在這個野蠻的殺戮時代,俘虜都是不可信任的,連奴隸都沒有資格做,戰場上的敵人,隻有生或者死!


    小天再次幸運的沒有死去,雖然三十萬人僅剩下這三萬多的赤野步兵,加上四萬左右的倉鼠騎士,但他存活了下來,對於第一次上沙場就如此慘烈的他來說,隻能說夠幸運,晚上漆黑的時候因為個頭低,躲過了一次次必死的刺殺,而白天戰場上他如孩子的瘦小身軀,並沒吸引太多敵人,這些都是原因,都還是說有他的幸運。他疲憊到隨時會倒下,但求生的信念支持著他,東邊升起的太陽就是他的希望。


    當這七萬如地獄中的被血液染紅的惡魔般赤野將士重新站在浩野城下,這樣的殺氣讓浩野城幾百萬人顫抖了......


    城門在沉寂了一個小時後打開,浩野城投降,皇族自殺殆盡。老百姓驚驚顫顫,他們知道就算城池還在,城牆還在,城裏還有幾萬守城將士,但堅守注定失敗。在惡魔麵前恐懼戰勝了鬥誌,求生戰勝了反抗。


    這一次,小天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了浩野城,盡管一米五的身高在隊伍裏顯得並不協調。盡管他還沒有找到自己十七人隊伍的一個幸存者,但是他還是笑了。不是為了赤野的勝利,而是他又活了下來。這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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