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肆意地潑灑著,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臨近池袋西口公園的一間咖啡廳內,一對年輕男女正在靠窗的位置對坐著。男方有著藝術家般的黑色長發,五官工整而端正,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足以在這漫天飛雪中給人以春風般的和煦。唯一美中不足的則是那雙純黑色的眼瞳,仿佛兩顆黑色大理石雕琢成的珠子嵌在璞玉上一般詭異。而女孩則留著淡金色的短發,精致的麵龐如同上帝最精心雕琢的造物。她趴在桌子上,纖長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咖啡匙,伴著眼瞼的張闔,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在窗外街燈的映射下泛著金色的微光。


    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這是圍觀群眾們的想法。


    “似乎從剛才以來,周圍就一直有人在觀察我們呢。”秦陽放下茶杯,說道。


    “還不是因為你啊!”茗子沒好氣地回應道。


    早該想到的,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和一個男性單獨喝茶,而且對方長得還不錯,更要命的是他還始終一臉微笑地看著你,此情此景,是個正常人都會想歪啊啊!回想著剛剛那個自己熟識的店員看自己時那曖昧的眼神,茗子又將臉往臂彎裏埋了埋。


    秦陽,這是茗子剛從對方那裏聽來的他的名字。這個頗有東方色彩的名字解釋了對方英語別扭的原因——這家夥不是極東人,而是天朝人。


    秦陽皺著眉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搞清楚對麵那有些嗔怒的女孩是在為什麽而發火,卻始終不得其解,隻得作罷。


    “不過還是要感謝千葉小姐的紅茶呢,”秦陽笑道,“很不錯的味道。”


    “所以說叫我茗子就好啦……め-い-ご(meigo),真是的,這名字有這麽難發麽?”再一次糾正了對方那過於正式的稱謂,茗子抬起頭來,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一絲尷尬。不幸的是,回應她的依舊是那份恰到好處的微笑。


    “分文不帶就敢來江戶,你還真是小瞧這座城市呢。”茗子將視線偏轉開,盡量不去與那雙黑瞳對視。


    “抱歉啦……”秦陽撓撓頭,“事出突然,我也沒有時間準備好這些……”


    何止是分文未帶,這家夥根本連最基本的證件都沒有。回想著剛剛問到這些東西時秦陽那支支吾吾的態度,茗子又開始揣測對方的身份。偷渡客?如果是這樣,到可以解釋對方的現狀,但茗子卻能在對方的言談舉止間看出明顯上流社會的禮節習慣。這種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練就的,隻有那些從小就生長在貴族家的人在長年累月間才會積累的到。這是茗子跟冥竹待了這麽久所學到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


    總之,要說這樣的家夥會是偷渡者,茗子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大概就是政治難民一類的吧?一番絞盡腦汁之後,茗子用這個在社會課本上找到的詞匯給對方定了性。


    “話說回來,秦,你為什麽會到極東來呢?雖然沒有宣戰,但是天帝國和ufn應該正處於戰爭狀態吧。你之前也有說過要去總督府之類的……應該不會是來旅遊的吧?”雖然不抱對方會如實回答的希望,茗子還是問道。


    “為什麽嗎?”不出茗子所料,聽到這個問題,秦陽的目光罕見地遊移開去,似乎在躊躇著什麽。見對方這樣子,茗子也不好再去追問什麽,隻得試著重新找一個話題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我啊,是為了找一個老朋友呢。”就在茗子打算放棄的時候,秦陽卻突兀的拋出了答案,一個讓茗子愣住的答案。


    和之前那帶著溫柔的語氣不同,茗子可以清晰感到一種強烈的情緒孕育其中,雖然說話者已經刻意隱藏,卻還是不受控製的流露了出來。


    那是憎恨,一種窖藏無盡歲月的才能釀出的強烈憎恨。


    說完這句,秦陽便不再說話,而是繼續用那副溫柔的表情品著自己的紅茶。而茗子則呆呆地看著對方,不知用怎樣的話語去回應。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嘛,都是過去的事了,”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卻是秦陽。他將茶杯放到一邊,笑著搖了搖頭,“不提也罷,不提也罷……服務員!不好意思,這個請再來一杯。”


    聽到這句話,茗子差點沒背過氣去。


    喂!因為是我請客所以就可以胡亂點嗎?


    不爽地小聲抱怨著,茗子卻對對方越來越好奇。到底是怎樣才能醞釀出那樣的感情?他之前說過去總督府拜訪老朋友,難道指的是千島總督?要真是這樣,那是不是還得跟學姐商量商量這件事呢……


    所謂少女的好奇心,就是這樣一種激活了便很難關上的東西。


    然而,突發事件卻打斷了茗子的胡思亂想。


    “啊!這位客人,實在是對不起……”先是一聲撞擊的悶響,接著便是一個緊張女孩不斷道歉的聲音。循聲望去,茗子看到一個身著咖啡廳製服的女孩正在向幾個男人不住的道歉,一些大概是茶杯一類的白色碎片散落一地。那女孩茗子看上去很麵生,大概是新來的見習生罷?幾個男人則穿著俗氣的黑底金色刺繡襯衫,襟口敞開著,一條條鯉魚刺青在其下若隱若現,幾人看著眼前那嚇壞了的服務生,臉上滿是趾高氣揚的神情。


    “這位客人,實在是對不起,”聞訊趕來的店長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一陣頭疼。招惹誰不好,怎麽偏偏招惹到了這幾個主?


    “喂,你就是店長?”領頭的那人上下打量著店長。他說著一口流利的日升語,身為極東人的店長卻很是反應了一會。


    在這個被ufn占領了十餘年的國度,來自大洋彼岸的文化早已深深浸入它的每一寸土壤,就連使用了幾千年的日升語也被作為官方語言的英語取代。不過這一語言還是被帝國舊貴族和黑幫們繼續繼承著。在這些本質而言別無二致的家夥看來,這和其他傳統的繼承一樣,都是對那個故去帝國和那些曾經屬於它的榮耀的一種懷念。當然,還有自己那故去的輝煌。


    “是、是,這位客人,真是對不起……”店長滿頭大汗的回應道,“這樣吧,幾位這次的單就免了,以後光臨也一直免費,衣服的錢也由小店來補償,您看怎麽樣?”


    “補償?那就不必了,你這種地方,來了也是倒興致。”意料之外的,為首那人竟然拒絕了。但還沒等店長鬆口氣,他卻繞過店長,一個箭步將那正被其他幾個服務生攙扶開的見習生攔下。


    “不過嘛,我可就隻有這麽件衣服了啊。”他直視著那被其他幾人護在中間的見習生,眼裏閃爍著不詳的光芒,“隻有麻煩這位小姐跟我回去幫我洗洗衣服了呢。”


    “喂,這位客人!”店長和其他男店員想上前阻攔,卻被另外幾人攔下。


    “嘖,黑幫麽?”從糾纏不休的幾人身上收回視線,茗子舉起咖啡放在嘴邊,小聲嘀咕著。


    “這就是所謂的‘黑幫’嗎……”秦陽則是一直饒有興致的觀望著,大概是聽不懂日升語的原因吧,這家夥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從靈魂層麵上來看,真是一群醜陋愚蠢的家夥啊。”


    原本喧囂的小店突然鴉雀無聲。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在向茗子這邊匯聚。


    喂!大哥!你就不能小聲點說嗎!感受著黑幫的幾人投來的灼熱目光,茗子在心中叫苦道。倒是正處於事件中心的秦陽還不自知的坐在那裏,一臉沒事人的樣子。


    “臭小子,你說什麽?”其中一個黑幫用拗口的日式英語大聲問道。對於社會地位一落千丈的黑幫們而言。“卑賤”這個詞無疑是個禁忌。


    “抱歉、抱歉,我的英語不是太標準……”秦陽依舊是那副原本溫柔、此時此刻看上卻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我說,諸君的靈魂真是醜陋呢。”


    對了,用英語侮辱他們是禁忌中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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