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山秀正先生


    歡迎回家。


    突然看到桌上擱著這麽一封信,想必您會感到困惑才是。


    不過,我卻有事非得對您說。


    您可能會想,有話直接跟我說不就行了嗎?


    然而,這件事我卻無法當麵跟您坦白。


    因為我光靠寫信表達這件事就很吃力了。


    為了向您傳達如此殘酷的事實,我不知煩惱了多久。


    也數次將寫到一半的信紙撕裂丟棄。


    就算如此,身為您的妻子,以及優輝和陽菜的母親,


    我必須向您報告這件事。


    因為,這是我的使命。


    在您調職至別處時,好好守護這個家庭是我的義務。


    即使如此一來會傷了您的心。


    即使如此一來會讓您感到苦惱。


    這封信很長。


    還請您耐心、冷靜地讀完它。


    跟您相遇當初,是我以新人身分剛進到xxx電器公司上班時呢。


    我被派至電腦賣場服務,大我兩歲、同時身為上司的您,總是親切地教導還是新手、一無所知的我。這話您聽來可能想笑,但是當我第一次遇見您的時候,便有預感我們兩人會在一起了。


    然後,預感果真實現。


    三年後,我成為您的妻子,離開xxx電器公司,轉職成專任家庭主婦。


    生了優輝跟陽菜這兩個孩子,肩負起母親這個幸福的重責大任。


    您也成功的扮演家庭支柱的角色。


    您隨後當上電腦賣場的領班,晉升至副店長的職位。雖然離市中心遠了點,但您依然買下了這幢漂亮的兩層樓房子。


    兩個孩子成長茁壯,我生活雖平凡,卻也感到幸福無比。


    一切原本都是那麽快樂順遂,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這一切都是在您單身調職到福岡一個月後,女兒剛迎接十七歲生日時,無心說出的一句話所引起。


    「媽,你知道什麽是『詛咒小說』嗎?」


    當時我正在廚房準備晚飯,聽到陽菜說的話,停下握有菜刀的右手。


    陽菜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玩著手機。她有著遺傳自我的雪白肌膚跟秀長的黑發,雙眼皮更是像極了您。她當時穿著便服t恤跟牛仔褲,煞是好看。


    「詛咒小說?你怎麽還在看那種東西啊。」


    我為了讓陽菜能清楚聽見,故意歎了好大一口氣。


    最近陽菜迷上驚悚類的東西,時常觀看恐怖片或電視上播映的靈異特別節目。說真的,我並不認為那是個好興趣,但那也是陽菜的個人特色,我也拿她沒辦法。


    「沒有啦,我還沒看。人家說網路上可以讀,所以我正在找。」


    陽菜緊皺眉頭,凝視手機畫麵。


    「聽說讀了那部小說,就會被詛咒耶。」


    「被詛咒?」


    「嗯,讀了小說的人好像會被詛咒致死呢。」


    「被咒死……這樣你還想讀嗎?」


    麵對我的提問,陽菜嘴角上揚答道。


    「因為很有趣呀,那一定是部很可怕的小說。」


    「我可不想讀什麽恐怖小說呢。」


    「話說媽你總是在看那些無聊的戀愛小說呢。」


    「無聊又沒關係。比起小說,你學業沒問題嗎?明年開始你也要升高三了,差不多該認真好好讀書羅。」


    「反正大學隨便一間都可以啦,反正我又不可能像哥哥一樣考進國立大學。」


    陽菜噘起嘴,雙腳不停敲著椅子。


    「不行從一開始就放棄啦,離考試還有一段時間呀。」


    「不是放棄,是我不想去考那些分數很高的學校啦。」


    陽菜話說完,不悅地從椅子站起身來離開客廳。


    每次提到讀書向學的話題,她總是那樣子。


    我自己也知道,一切原因就出在比她大三歲的哥哥優輝身上。


    優輝個性敦厚、乖巧聽話,同時做事也相當認真努力。兩年前當他考取隔壁縣的國立大學時,我們四人還一起慶祝他人學呢。


    他搬出去住進學生專用公寓時,我多少會感到不放心。但當我看到成績單上寫的都是「優」,心裏的不安也都煙消雲散。


    我相信,優輝他會成為一個人見人愛、受各方尊敬的大人。


    另一方麵,相信您也知道陽菜的成績是怎麽一回事。總是有幾科都不及格,之前被班導古賀老師警告說她可能會留級。


    陽菜她絕不是個不聰明的孩子。她小學時成績優秀,也當過班上幹部,她也在讀書心得作文比賽拿過獎對吧。


    但是,在校成績卻惡化到如此程度,果然是她花太多時間在興趣消遺上頭的關係。剛剛我寫到,陽菜會喜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也是她的特色,所以沒辦法,但凡事果然還是得要有個限度才對。


    陽菜放學後馬上就回到二樓的房間,打開電腦看恐怖片的dvd,還會書寫驚悚小說貼到網路上去。


    完全不見她預習或複習課業的樣子。


    更嚴重的是,陽菜她看起來好像根本無心讀書。就算在學校的考試再怎麽差,她總是毫不在意地說:「反正在學校學的那些東西,日常生活又用不到。」


    不消說,她一定會有那樣的想法,但是最嚴重的問題,還是在於她那優秀的哥哥優輝。我想,是因為有個再怎麽努力都贏不了的哥哥在自己前頭,陽菜才會失去用功念書的意願吧。


    陽菜跟優輝不一樣,是個女孩子。她不見得隻能當個職業婦女,也有專職家庭主婦這條路可走。或許當個家庭主婦,比較適合討厭讀書的陽菜吧。


    可是,高中生留級的話,這可就不得了。


    待單身調職結束後,您一回家必須向您報告的第一件事,就是陽菜被留級的話,那也太可悲了。


    為了不發生那種悲劇,身為母親的我在此得好好振作才行。


    話雖如此,找不到方法解決這點也是事實。


    短時間內,陽菜對優輝抱持的情結看起來也無法處理,至少我希望她能把花住怪力亂神興趣上的時間縮短一些。


    像她剛剛也提到了什麽「詛咒小說」之類的怪東西。


    她現在一定在房間裏麵玩電腦。


    然後在網路上找著不可能存在的詛咒小說……


    那種東西不可能存在……至少我那時候是這麽認為。


    不,相信有很多人也是這麽想的。


    這世界上竟然有看了就會被詛咒的小說……


    隔天,陽菜臉上頂著黑眼圈下到客廳來。


    如果她是熬夜讀書的話,我會很高興啦,但情況看起來並非那樣。


    她一定是在網路上查昨天說的那個詛咒小說。


    陽菜不停地打嗬欠,咬著早餐的麵包,搖搖晃晃地出發去學校。


    看她那樣子,無法讓人認為她可以好好上課。


    正當我苦思有沒有什麽好方法之際,腦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好點子。


    請優輝來當陽菜的家教老師吧。


    沒錯,再過一個月左右就八月了,優輝會趁暑假時回家來。


    成績優秀的優輝應該知道考試的重點在哪,讓他當家教老師也跟去補習班不同,不必花錢。雖然對優輝抱持著負麵情結的陽菜可能持反對意見,但現在可不是顧慮那些事的時候了。相信陽菜本人也會覺得留級是很丟臉的。


    。


    「陽菜,我有話跟你說。」


    「等一下等一下,我很忙啦。」


    陽菜這麽回答後,很激動地跑上階梯。


    「怎麽了嗎?你怎麽急成那樣。」


    「我找到了詛咒小說的網址,等一下就要開始看小說,你別來煩我喔。」


    「我說你啊,怎麽又在做那種事。」


    二樓傳來房門緊閉的聲響。


    這樣的話,我說什麽都沒用。


    等一下吃晚飯的時候,不跟她好好談談不行。


    我雖這麽想,但是到了晚餐時間,陽菜依然不踏出房門一步。


    我喚了她好幾回,但她依然不回應我一聲。


    要是她能把這份熱情用在讀書上,我就不必擔心她會被留級。


    我隻能歎氣,用保鮮膜把陽菜的晚餐包起來。


    隔天當我看到昨日的晚餐在桌上原封不動,我也忍不住發怒。


    「陽菜!為什麽你沒有吃晚餐!我還特地做……」


    我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因為我發現陽菜看起來怪怪的。


    陽菜臉色鐵青,眼裏空洞無神,還能從她半開的嘴裏聽見呼——呼——呼吸困難喘息聲。


    「陽、陽菜,你怎麽了?」


    陽菜無視我,人坐在木製的椅子上。


    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兩眼呆滯地看著客廳的牆壁。


    「喂,你到底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


    「什麽沒有啊,你臉色明明看起來就不好,呼吸還不順耶。」


    「呼吸不順?」


    「對啊,你剛剛還呼——呼——地喘氣呢。」


    「這樣啊……原來我的呼吸變得不正常了呢……」


    陽菜回話後,蒼白的臉孔微微笑了一下。


    「好厲害……太厲害了……這真的太厲害了……」


    「你在說什麽很厲害啊?」


    「小說啊,『日高由香』的小說。」


    「小說?你說的是那個詛咒小說嗎?」


    陽菜點點頭。


    「嗯……貨真價實的……」


    「貨真價實?貨真價實的什麽?我說你啊,怎麽從剛才都在講一些奇怪的話啊。」


    我定睛一看,發現陽菜的雙肩正不停顫抖。


    在失去血色的雙唇內,潔白的牙齒持續碰撞發出聲響。


    都已經這副德性了,她卻還在笑。陽菜隨後不穩地從椅子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向玄關。


    「陽菜,你是要上哪去?」


    「……學校。」


    「身體都這樣子了……你還要去學校?」


    陽菜不理會我如此擔心,發出笑聲離開家裏。


    陽菜她到底怎麽了?


    我相當擔心陽菜不吃早餐,對她的身體不知會不會有什麽大礙。


    因為她昨天連晚餐都沒吃。


    這樣下去,她說不定會在學校體力不支倒下。然而,現在卻不是擔心這個問題的時候。


    真正發生異狀的不是陽菜的身體,而是她的心。


    我是在三天後才發現這一點的。


    那天,我準備出門買東西時,客廳的電話突然響起。是陽菜的導師古賀由美子老師打來的,我當下以為是陽菜在學校昏倒了,然而古賀老師所要報告的並非如此。


    陽菜好像跟其他同學起了爭執。


    古賀老師的語氣聽來相當困惑。


    「葉山媽媽你有聽過『詛咒小說』這種東西嗎?」


    我的心髒好像在一瞬間揪了一下。


    「那個該不會是陽菜在網路上找到的……」


    「是的,我想應該就是那個。陽菜同學也有拿那個讓我看過。據說看過那篇詛咒文章的人就會死的樣子。當然,這我並不相信。」


    「請問那跟陽菜有什麽關係嗎?」


    「其實,陽菜同學她好像有把那篇文章用郵件的方式傳給班上其他人的樣子。」


    聽筒那端傳來古賀老師無奈的歎息。


    「然後,班上的伊原亞美同學便真的動怒……」


    「真的動怒?那不就隻是個恐怖小說而已嗎?」


    「是這樣沒錯,然而班上也有不少人真的相信那詛咒文,甚至有人因為這樣感到不舒服還被送到保健室去了。我想這跟那小說也有關係。」


    「這樣啊……」


    我不自覺的用右手捂住嘴巴。


    「請問那位同學她人還好嗎?」


    「是的,她放學後整個人好很多了。隻不過,她變得好像特別在意呼吸呢。」


    古賀老師為了不讓我操心,刻意用比較有活力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雖然陽菜同學喜歡那些驚悚的玩意,所以並不怕詛咒。不過班上還是會有人不怎麽喜歡那種東西,希望能請葉山媽媽您那邊能多加注意。」


    「是、是的。因為我家女兒而引起如此軒然大波,真的是非常抱歉。」


    待通話結束後,我坐在客廳的椅子上。


    我知道自己因為感到羞愧而臉頰發燙。


    陽菜喜歡詛咒小說這點我自己知道,但是讓害怕驚悚事物的同學讀那種小說實在太沒禮貌了。


    都已經是高中生了,竟然還不懂這點道理。


    等陽菜回家後,我一定要好好嚴厲地教訓她!


    幾個小時過去了,我馬上喚住一回家就打算爬上二樓的陽菜。


    「陽菜!今天古賀老師有打電話到家裏來喔。你這孩子到底在幹什麽!」


    陽菜在階梯上緩緩回過頭來。


    在陰暗的階梯上,唯有陽菜的黑眼珠閃閃發光。


    「……古賀老師?」


    「對呀,你是不是把那詛咒小說傳給班上的其他同學看了?」


    「喔……對啊……」


    「對你個頭—有的同學還被你害到送保健室了。你不多注意點不行啦。」


    「注意?」


    「要你注意班上有很多孩子跟你不一樣,並不喜歡恐怖的東西啦。因為她們把那詛咒小說當成是真的了。」


    「當成真的?」


    陽菜語氣聽來陰沉。


    「對、對啊,雖然你早就看慣了那種東西,才可以把它當成虛構的而樂在其中。」


    「那是真的喔……」


    「咦?你說那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那個詛咒小說是真的。」


    陽菜露出我從沒看過的笑容。


    嘴唇兩端向外延伸擴張,更有唾液從唇間縫隙流出。


    這讓我不寒而栗。


    在我眼前的女兒,我感覺她變得好可怕。


    「陽菜……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麽嗎?要是那詛咒小說是真的,迸樣就等於是在殺人你知道嗎!」


    「那我當然知道。」


    「你說你知道……難道你想當個殺人犯嗎?」


    「媽,你放心啦。我不會被警察抓的。」


    陽菜稍微歪頭,臉上露出微笑說道。


    「就算有人真的因為看了詛咒小說而死,讓對方閱讀小說的人也不會背上刑責。因為你沒辦法證明對方是因為詛咒死的啊。」


    「問題不在那裏!你想殺人嗎?」


    陽菜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臉上覆著一張微笑的假麵具,就這麽上樓去。


    我整個人有如銅像一般,當下無法動彈。


    從頸部滑落的汗珠沾濕了我的上衣,但這並非家中蓄積的夏日暑氣之故。


    「陽菜……」


    我低聲呼喚了女兒的名字。


    陽菜並不


    是個無法判斷是非善惡的孩子。她雖然能笑著看電影裏的殺人橋段,是因為她知道那是虛構的。可是……


    ——詛咒小說。


    我腦中浮現上麵那個詞語。


    正是那樣,陽菜她就是看了詛咒小說後,才會變得那麽奇怪。


    我雖然不知道小說裏寫著些什麽,但是讓陽菜換了一個人的原因就在小說裏才對。


    我進到書房,打開您使用的電腦。


    在搜尋引擎搜尋「詛咒小說」,查看幾個可疑的網站後,並未發現貌似陽菜讀的那部小說。


    正當我煩惱接下來該怎麽做才好時,我突然想到陽菜曾提過的詛咒小說作者名。


    「好像是……日高……由香的樣子。」


    我在搜尋欄位輸入「日高由香」四字。


    熒幕上顯示了一堆可能相關的網站。


    我移動滑鼠選擇了其中一個網站,點進去之後畫麵上出現了一堆詭異的文字。


    文章裏有著四、黑、殺、怨、死、鬼、血等等,一堆莫名其妙的漢字,整體組成宛如一首詩。隨後是一串數字的排列組合,最後以英文字母、片假名跟數字組合的段落作結。


    畫麵最下方還有一段以紅色字體顯示「讓我們一起來擴散詛咒吧!」的字樣。


    這篇文章我雖看得一頭霧水,卻能感到事情不太對勁。


    文章看起來就像充滿了許多惡意……


    我感到呼吸不順暢,一直深呼吸。


    我隻是看了熒幕上的文章而已,為何呼吸會變得如此難受?


    簡直就像背著重物爬坡似的。左胸口深處好像也有點疼,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猜想這段詭異的文章,跟陽菜提及的詛咒小說有所關連。


    而且,我的猜測正確無誤。


    後來我在其他網站讀了日高由香所寫的小說,那是部以某女高中生黑羽比那子所製造出來的詛咒為題材創作的作品,並且在網路上廣為流傳。


    我一開始看到的那段詭異文字,就是黑羽比那子所寫出來的詛咒文章。


    陽菜應該是讀了小說後,深信自己被黑羽比那子下咒了。


    雖然這隻是小說中的設定,但是看了詛咒文章的人,都會被黑羽比那子所殺。而且詛咒無法化解,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讓更多人看文章,減少自己被殺害的機率。


    我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深深地吐了口氣。


    原來如此……想得還挺周全的。


    如此一來,相信自己被下咒的人,便會因為懼怕詛咒進而流傳該小說。


    我猜,我第一個查看的網站網管,想必也是讀了日高由香的小說,才把那段詛咒文章貼在自己的網站上。其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那段詛咒文字,即使人數不多。


    我能充分理解如此行為,畢竟不那麽做的話,自己死亡的機率將會提升。


    但是,我覺得陽菜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卻不太一樣。


    陽菜她的確是給班上同學看了那段詛咒文章,但我認為她的目的並非減少下一個輪到自己死亡的機率。


    她仿佛就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新遊戲……


    陽菜讀了詛咒小說後,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懼怕死亡。


    她明明相信自己已被下咒,像她剛剛還笑得出來。縱使這世上已有為數眾多的入讀過這部小說,自己會死的機率相當低,越是相信自己被下咒的人,內心的恐懼應該會更加放大才是。因為有許多人無法戰勝自己的心魔、按捺不住心裏的恐懼,才把詛咒文章散播出去,如此事實就在眼前。


    我緊咬下嘴唇,關閉電腦的電源。


    我知道陽菜會變成那副德性的原因了。


    她害怕的如果是詛咒,隻要向她說明詛咒都是騙人的就行了,但是陽菜並非如此。


    她相當尊敬散播詛咒小說的作者日高由香,她自己覺得用詛咒殺人並沒什麽大不了的。的確,下咒殺人並不會背負實質上的罪名。但是殺人這種念頭就是極大的錯誤,那在倫理上並不被允許。


    該怎樣才能說服陽菜呢……


    我當下有想過要找您談談,不過我馬上就改變想法了。


    因為您為了我們一家人如此拚命工作,家裏的事必須交給身為家庭主婦的我來解決才行。因為那正是我的職責。


    唉……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沒跟您商量這件事,是我所犯下的錯吧。


    竟因為我受到主婦的自尊阻擾,導致事情變成一場悲劇。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


    陽菜每天都相當有精神地上學,也會乖乖吃飯,在班上也沒有惹是生非。


    但是身為她母親的我,發現陽菜身上有著細微的變化。她變得沉默寡言,當她沒來由地突然發笑後,還會眼神空洞地抬頭看向上方。


    我對陽菜講過很多次,並非會背負罪名才不能殺人,而是殺人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教導她不該有殺人的想法。


    我一心一意想說服陽菜,但她卻充耳不問。


    「那戰爭咧?隻要在戰場上殺人就沒問題了吧?而且媽,戰時殺了越多人越會被當成英雄喔。」


    陽菜微微笑著回我的話。


    「定不定罪都是依據人類製定的法律來裁決,而且當今日本法律上,用詛咒殺人並不會被判刑。寫出詛咒文章的黑羽比那子、散播詛咒的日高由香也不會受到法律製裁。這不是很厲害的一件事嗎?」


    陽菜她仿佛發高燒、雙眼濕潤地如此說道,卻讓我背脊發涼。


    她之所以會相信詛咒這種東西,也是沒辦法的。陽菜隻有十七歲,又對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有興趣。但是因為不會被判刑,所以殺人不打緊的這種想法,未免也太過危險了。


    為了矯正陽菜那危險的思維,我試著尋找那部詛咒小說內容全都是胡說八道的證據。可是日高由香的小說中,並無巨大的矛盾之處,網路上也有許多人認為小說純屬虛構,但是卻沒有足夠的理論來證明小說是虛構的。


    這樣的話,我根本沒轍。


    我隻能祈禱陽菜對這類玩意的熱情早日冷卻。


    然而我的願望卻顯得空虛無意義,因為陽菜她人越來越詭異了。


    那一天,我在廚房準備晚餐。當我把煮好的燉菜端到客廳桌上時,發現窗外有東西正微微動著。


    有著土黃色翅膀的大飛蛾,攀在院子裏的楊梅樹上。


    蛾並沒有什麽好稀奇的。因為種類就跟有時會在玄關照明處徘徊的一樣,相信您也看過。令我在意的是樹上有著十幾隻蛾,而且它們還在樹幹上呈十字排列。


    這光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進到庭院,靠近楊梅樹後,蛾群開始拍動翅膀。但是,卻沒有一隻蛾飛離樹幹,蛾群隻是拍著翅膀並沒其他動作。此時,我看到從蛾的身體上有個閃著銀光的物體。


    那是根小蟲針。蟲針貫穿軀體,將蛾釘在樹幹上。


    我大聲尖叫,從楊梅樹旁跑開。排成十字狀的蛾群對我的動作起了反應,一同拍動翅膀,土黃色的鱗粉四處飛散。


    我嚇得全身發抖,宛如全部蛾群附在我身上的恐怖幻覺向我襲來。這讓我連一會兒都不想多待,我馬上逃進房子裏頭。


    當我在玄關調節紊亂的呼吸時,走廊另一端傳來陽菜的聲音。


    「媽,你怎麽了?」


    「院、院子裏的樹上有蛾……」


    「喔——那個啊,那個怎麽了嗎?」


    聽到陽菜這麽說,我瞬間停止呼吸。


    「你說那個……難道……是你用的……」


    某本詛咒相關書上教的例子,但果然還是騙人的。古賀老師她還活蹦亂跳的說。」


    「古賀老師……難道你對自己的班導師下咒嗎?」


    「因為她最近很羅嗦啊,而且好像還在監視我呢。」


    陽菜歪著頭回話。


    「要做出可以殺人的詛咒果然很難,難道沒有更簡單一點的方法嗎?」


    「什麽更簡單的方法……為什麽你現在滿腦子裏都想著殺人呢?」


    「因為可以自由殺人很有趣啊,這樣一來就可以把看不順眼的人全部殺光了。」


    陽菜蒼白的臉龐露出淺淺的微笑。


    「當我發現詛咒小說時,可是相當興奮呢。不過,光靠把小說拿給我想殺的人看,要等到他死得花太多時間,因為黑羽比那子的詛咒已經廣為流傳了。」


    「所以你才想說用別種詛咒殺人……」


    「嗯,不過就結果來看的話,那個方法是騙人的。看來還是得自己研發出一個新詛咒不可呢。」


    「陽菜!」


    我不自覺地大喊。


    「你絕對不可以去做發明詛咒那種事!」


    「咦?媽你不是不相信詛咒那種東西嗎?」


    「那、那是……」


    「要是世上並沒有詛咒這回事,我去做一個出來也沒關係吧?反正也不會真的生效。」


    「陽菜……」


    「所以媽你就別管我了。」


    陽菜一臉驕傲地上樓去。


    我回到客廳,坐在木製的椅子上。有股無力感占據全身。當我將視線移向庭院,可以看見排成十字狀的蛾群在拍著翅膀。我雖然想把蟲針拔掉讓蛾群逃走,但是那相當惡心,我完全不想回到院子裏。


    我拉上窗簾,遮蔽那副景象。


    隔天早上待陽菜去學校後,我戴上粗布手套用老虎鉗將釘在蛾身上的蟲針一一拔出。有幾隻蛾仿佛已死,針拔出來後便直接墜落地麵。剩下的蛾群看起來也無力飛起,就這麽附在樹幹上,一動也不動。


    看來它們會就這樣死去吧。


    說實話,我討厭蟲子。您也曾看過我因為看見蛾貼在窗上而大聲尖叫的醜態吧。我甚至還跟您說過,要是全世界的蟲子都能消失就好了這種話對吧。


    就算這樣,我壓根都沒想過拿蟲針把蟲固定住這種事。


    最近陽菜的發言跟行為,都充滿了輕視生命的思想。這難道是她讀了詛咒小說的關係嗎?


    說不定您讀這封信時正在苦笑吧。


    笑我女兒隻不過是拿蟲針把蛾釘在樹上而已,就認定她怪怪的。


    的確,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我也曾跟男同學玩過殘害昆蟲生命的遊戲。把螞蟻丟進蟻獅的巢穴裏,或是抓蚱蜢跟螳螂互鬥之類的。


    我雖然也曾覺得那是很殘忍的事,但那時候我隻是個不懂得尊重生命的小鬼頭。現在應該沒有高中生會做這種事吧。


    更重要的是,陽菜的可怕遊戲並不僅止於此。


    兩天後,當我在清理院子的時候,發現了排成圓形的金魚屍骸。


    金魚身體上劃有十字型傷口,這一定是陽菜搞的鬼。


    在那之後,我也看過許多使用屍骸做成的惡心玩意。


    院子裏曾擺著著被絲線串起來的數十隻老鼠,以及被螳螂上半身貫穿的毛蟲等等東西。等陽菜出門去學校後,將那些東西埋進土裏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接著,在學校開始放暑假的一周前,當我看到庭院的盆栽裏種著一顆倉鼠頭時,我深信不能再放任陽菜如此下去了。


    我爬上階梯,打開陽菜房間的門。隨後啟動電腦,連上網路。


    熒幕上出現了陽菜部落格的首頁,整體以黑色為基色,背景更繪有骸骨的圖案。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文章還擺在正中央,以紅色字體呈現。常我點擊下方的留言板字樣,畫麵馬上切換到留言板處。


    我一一讀過留言板上所有文章。


    「拜托請不要繼續散播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文章了!可是有人打從心底感到害怕的!」


    「別在部落格首頁貼詛咒文好不好,看起來真的很討厭。」


    「據說看了黑羽小姐的詛咒,就會無法呼吸窒息而死,這是真的嗎?散播如此詛咒的你跟殺人魔沒兩樣!」


    「我看了你傳的郵件。真不敢相信你會把詛咒文傳給身為網友的我,請別再傳郵件給我了。」


    「是你把詛咒文章貼在我家部落格的對吧?你害我妹妹變得過度換氣了你知道嗎?少在那邊亂來!」


    光看留言板上的文章,可以得知陽菜正在擴散那篇詛咒文章。絕大多數的留言都在攻擊跟批評陽菜,但是陽菜看起來好像都沒回應他們。


    我移動滑鼠,跳轉至寫有陽菜日記的頁麵。


    上頭寫著陽菜試著創造詛咒的情形。


    「我在實驗品六號身上下了新的咒,但是他依然好好地來學校上課。是因為當成祭品的蟲子數量不夠嗎?發明新詛咒果然很難。」


    「實驗品一號打電話來,說我讓她看了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文章後,整個人變得不安且心神不寧。為了好玩,我還跟她說,因黑羽比那子的詛咒而死的人,會化成靈體痛苦地在人世徘徊,她還真嚇得半死。真是愚蠢,你明明就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會是怎樣。我明天打算去寵物店買倉鼠,我想拿倉鼠當祭品比蟲子還會來得有效果。」


    「倉鼠一直死不了,我拿美工刀把它的頭割超過一半以上了,它反而還咬我,真不爽。」


    「我做的詛咒一直失敗的原因,就在於我對死亡的知識不足。黑羽比那子她得了癌症,正因為她那麽接近死亡,才能做出真正的詛咒。我得更加體驗死亡才行。蟲子跟小動物不夠的話……就必須殺死更大型的生物。」


    我以頻頻發抖的手關掉電腦的電源。


    ——殺死更大型的生物?


    我腦中全是陽菜書寫的日記文字。說起比倉鼠還大的動物,那就是貓或狗了吧。要是殺了貓狗,會因為虐待動物而上新聞這種事並非不可能。要是陽萊因為虐待動物受到輔導,我的家人們會變得怎樣呢?


    想必會被附近鄰居冷眼相待,您在公司的立場地位也會變得相當險惡吧。


    陽菜她自己也會一輩子被其他人說三道四。


    我一定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那天傍晚,我把剛從學校回來的陽菜叫到客廳來。


    陽菜她也發現我跟平常不太一樣,她默默地跟在我後麵進到客廳。


    要陽菜坐在椅子上後,我馬上開口。


    「今天我在院子裏看到倉鼠的頭了。」


    「那個怎麽了嗎?那個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錢買的耶。」


    「問題不在那裏!是你殺了動物啊!」


    「倉鼠這種東西,不是一堆人養了養就拿去放生殺掉嗎!」


    「你再來打算殺狗或貓對吧?」


    陽菜聽到這樣問她,臉頰稍微抽動了一下,旋即以冷若冰霜的視線刺向我說。


    「原來你偷看我的電腦……」


    「我知道這樣侵犯了你的隱私。但是看著你最近的行為舉止,我不得不那麽做。」


    「……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認真的和你談談。」


    我話一說完,陽菜歪著嘴唇笑了。


    「你是要認真跟我談什麽啊?」


    。」


    「……」


    「你差不多也該認清,用詛咒是根本殺不死人的吧。」


    「才沒那回事。有人真的因為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死了,看過詛咒文的朋友她們也變得怪怪的。甚至有人說她看到黑羽比那子的幽靈,還怕得要死咧。」


    「就算黑羽比那子所下的詛咒是真的,那也是因為她本身特別才辦得到的。」


    我兩手拍桌,製止想要反駁的陽菜。


    「陽菜,你聽好了。我也看了黑羽比那子寫的詛咒文章,我那時的確有點呼吸困難沒錯,現在隻要回想起文章的內容,也會覺得不舒服。就某種意義上,可以寫出那種文章的黑羽比那子是個天才。跟學校考試差點滿江紅的你不一樣。」


    「……」


    「連學校課業都顧不好了,你是不可能去做什麽詛咒的啦。比起詛咒,你還是想想將來的事吧。優輝他現在才大二而已,就開始在準備找工作羅。」


    「你又拿我跟哥哥比較……」


    陽菜嘟囔了這麽一句。


    「媽你每次都這樣,馬上就拿我跟哥哥比較!」


    「才沒有,我也沒叫你要考上國立大學啊。就算隻能擁有平凡生活,我也希望你能過個普通的人生啊。」


    「你明明就很期待優秀的哥哥能夠過著最棒最美好的人生。」


    如此反論讓我嘴巴僵硬無法動彈。我想反駁,但是嘴唇卻一動也不動。


    的確,我對陽菜所抱持的期望並不如我對優輝那樣,但這並不表示我對陽菜有差別待遇。陽菜是個女孩子,她也有跟好男人戀愛結婚、當個家庭主婦這種幸福過生活的方法。這樣的話,平凡的人生反而讓人感到幸福。


    就像跟您結婚的我一樣。


    當我要把如此想法傳遞給陽菜時,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媽,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會讀書的人不見得很優秀的。」


    陽菜撂下這句話,無視我而登上階梯前往二樓。


    我下意識地歎了口氣。


    看她那樣子,是無法理解我心中想法的吧。


    我真心祈求,希望她至少別去做出虐殺動物的舉動。


    結果陽菜好像放棄殺動物這件事了。之前她三番兩次把蟲子的屍體擺在院子裏,現在都看不見她那麽做了。


    我用書房的電腦檢查陽菜的部落格,發現她並沒有寫新日記。


    說不定這是她正在提防我的一種行為,但是看她不像之前那麽瘋狂地更新日記,我想這也是好事一件。


    ——陽菜她可能放棄創造詛咒了。


    我是這麽想的。陽菜已經嚐試了多種下咒方式,如果那些方法毫無成效,她會失去幹勁一點也不奇怪。


    說真的,我認為陽菜那樣散播黑羽比那子的詛咒,就像個思想不健全的遊戲。雖然那絕不是個受人喜愛的東西,如果她是在跟一樣喜歡怪力亂神的朋友圈內分享遊玩的話,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對懼怕驚悚玩意的人來說,看了詭異的文章後想必會感到不愉快。但是,黑羽比那子所創作的詛咒既不可能是真的,就這麽點惡作劇而已,原諒她不是也沒關係嗎?


    不……或許我是陽菜的母親,才會有如此想法。正因為有保護自己女兒的想法,才不想承認女兒所犯下的過錯。


    總而言之,不管怎樣,隻要不用再做清掃院子那種會讓我感到憂鬱煩悶的事,我是很歡迎的。無論死的是哪種小動物,隻要看到屍體我就不免心情低落。


    然而,我在隔天卻目擊到了人類死亡的那一瞬間。


    傍晚,我抱著買的東西爬過陸橋。我看向右手邊,車站月台上有著一群高中生。是班車差不多要進站了嗎?高中生們在白線後排成一列。


    那時候,我在那群高中生中發現有個長得很像陽菜的女孩子。


    我將雙手靠在陸橋的扶手上,采出身子仔細一看。


    陽菜果然在那裏,她就排在從前方數來第二個位置。


    雖然我隻是稍微往下看,但我不可能會認錯自己女兒的長相。


    ——她為什麽會在車站月台上?


    這是我最先浮現於腦中的疑問。


    您當然也知道,陽菜上的高中,隻要從我們家步行二十分鍾就到得了。陽菜根本不需要搭電車,但是陽菜她人卻在車站月台上。


    正當我猜想,她是否要搭車到朋友家去玩時,列車已緩緩駛入月台。


    在那一瞬間,站在陽菜前麵的女高中生突然像被推了一把,往白線前飛出去。我不小心「啊」了一聲。列車仿佛早已算計好女高中生何時會跌落軌道似地撞上女學生。


    因懼怕而扭曲的臉龐消失於軌道下,被列車拖行。我能透過車窗玻璃,瞧見在首節車廂的列車長正在拚命大喊著什麽。他應該在踩煞車吧,不過從我這位置來看就能了解,那名女學生沒救了。


    因為陷入軌道下的頭部已潰爛,經過拖行的手腳所呈現的扭曲方向更超越一般人體極限。


    從我所在的陸橋上聽得到月台處傳來尖叫跟哭泣聲。也有人大聲呼喊,請人叫救護車,不過那也沒意義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尋找陽菜的身影,卻毫無斬獲。


    此時月台上人潮增加,這樣要找出陽菜是很困難的。不知何時,列車前段已蓋上一件藍色塑膠布,幾位車站人員開始驅趕圍觀看熱鬧的民眾。


    我走路開始搖晃不穩定,我竟然會目擊到人類死亡的場麵。我永遠忘不了那位女高中生跌落軌道時的表情。睜開到極限的眼瞳、因恐懼跟絕望變得扭曲的唇。我明明是從遠處看的,她的細部表情我卻記得一清二楚。


    ——那位女高中生為什麽會跌落軌道呢?


    如果她是自殺的,不會擺出那種表情才是。


    當時,我腦內浮現陽菜的臉孔。


    排在那女學生後麵的是陽菜沒錯。陽菜於部落格上寫說要殺了更大型的生物,現在在她麵前就發生了一起有人死亡的事故。這一切都是偶然嗎?


    ——難道是陽菜把那位女高中生推下去的?


    如此可怕的想法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左右來回不停搖頭。


    我怎麽會想像自己的女兒跑去殺人這種蠢事……


    總之,我決定要詢問陽菜那時為什麽會在月台上。下定決心的我,便加快腳步趕回家裏。


    待我回家過了幾小時後,陽菜回來。


    我相當自然地問陽菜說。


    「你回來啦。我今天看到你在車站月台上,你是要搭車去哪裏嗎?」


    陽菜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


    「沒有啊……隻是想說要去朋友那邊玩而已。」


    「喔——我記得月台那邊好像出事了呢。」


    「……對啊,那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想明天全校朝會校長應該會對我們訓話,叫我們要小心電車之類的。」


    「對呀……」


    我邊說話,邊觀察陽菜的樣子。陽菜她麵無表情的看著手機,她的行為讓我感到不大自然。


    「陽菜……難道你……」


    「難道什麽?」


    陽菜狠狠地盯著我。深黑充滿光澤的眼球反射燈光,她的眼睛看來充滿了詭譎的光芒。那眼神讓我打了退堂鼓。


    「……對不起,沒什麽事。」


    我放心了。警察將之判斷為意外事故的話,陽菜就不會被拘捕。不,陽菜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犯人。


    那個女學生隻是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倒而已。就那麽簡單。但是我會以為陽菜是犯人,也是因為她最近行為舉止異常的緣故。


    我覺得自己如此操心煩惱真是可笑。就算我想冷靜下來,一旦撞見活人死去的現場,也會變得精神錯亂。


    我突然想起那個被輾斃的高中生的雙親。


    他們現在應該抱著自己愛女慘不忍睹的遺體痛哭吧。為人父母,沒有比喪子一事還讓人難過的了。雙親都望子女成龍鳳,構築一個幸福的家庭、長命百歲。


    相信您也是如此認為,希望優輝跟陽菜能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


    我之所以會那麽想,可能也是受到目擊人失去生命的那一刻所影響。我原本還期望陽菜撞見那起事故後,就能理解生命之可貴。然而……


    當暑假開始,陽菜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足不出戶。


    如果她是對上個學期差勁透頂的成績心有不甘,而奮發向學的話那還好,但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她在認真念書。她雖會下樓來吃飯,但她會待在客廳的時候就隻有吃飯時間而已。


    幾個禮拜以前她還會在客廳看連續劇,或是一邊吃零食看驚悚漫畫呢。


    就算如此,對整體情況我依然樂觀看待。


    隻要再過十天,優輝就會放暑假回家裏來。隻要三人聚首,我覺得彼此身為家人的羈絆便會好好運作。自從您調職後,這個家就隻剩我跟陽菜母女倆共同生活。這世上也有光靠母親跟女兒組成所構築成的美滿家庭存在,但是我認為,隻有自己跟陽菜的話,要組成一個圓滿家庭實為難事。


    唉……這話聽起來說不定就像借口一樣。


    我確實不能將一切都推往陽菜身上。


    因為有部分責任的確就落在我肩頭上……


    那天,陽菜難得打算出門。當她要步出玄關門時,我問她要上哪去,但陽菜隻是笑了笑,並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原本以為出門至少比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還來得好,但直到深夜陽菜依然沒回家。我一直在等候陽菜回家。


    待鍾表上的日期顯示已換成隔天後,我開始擔心陽菜回不會被卷入什麽意外之中。


    我擔心是否該向您報告此事。女高中生到了深夜還不回家,這在社會上或許屢見不鮮,但陽菜還是第一次這樣。


    但是,我盡可能不想讓疲於事業的您再額外操心。


    正當我苦惱而不知所措時,聽到玄關處發出聲音。我急忙跑向玄關,發現身穿黑色t恤以及牛仔褲的陽菜就站在門口。她手上還提著一隻波士頓包。


    「陽菜!都已經這麽晚了,你是在幹什麽?」


    陽菜露出詭異的笑容回答我的問題。


    「我跑去玩了啊……」


    「什麽跑去玩,你以為現在幾點了?你可是個女孩子,這麽晚還在外麵遊蕩可是很危險的耶。」


    「也對,說不定的確很危險……」


    陽菜仿佛想起什麽似地,嘴角上揚而笑,我看了非常不舒服。從陽菜端正整齊的麵容上,好像正散發出宛如邪念般的東西。


    我對陽菜手上的波士頓包感到好奇,她為什麽會提著那麽大一個提包呢……


    「陽菜……你手上那個包包,裏麵裝著什麽?」


    「要你管,我要睡了。」


    陽菜生氣回話後,緊緊抱著波士頓包上樓去了。


    我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陽菜的行為舉止就跟那天一樣。


    跟那位女高中生遭電車輾斃那天一樣……


    隔天,陽菜吃完早餐後立刻回到房間裏。昨天你跑到哪去這個問題我問了不下數次,但她也隻回答我說是跟朋友去玩而已,並不願透露更多。


    我歎了一口氣,拿起遙控器按下開關打開電視。


    我連續切換好幾個頻道後,熒幕上出現熟悉的畫麵。那就是我們居住城鎮上的河岸邊。女性播報員正一臉嚴肅地說話,畫麵上更寫著「河岸旁發現女性遺體」如此字樣。


    我將電視機音量調高。


    「……遭到殺害的是名為古賀由美子的二十八歲女性。被害人的遺體被發現遺棄於xx市xx區的河岸邊。遺體腹部上發現多處以利刃刺傷的傷口。警方初步判定這可能是一起隨機殺人事件,現正加強周遭環境戒備……」


    古賀由美子……這名字相當耳熟。


    沒錯,這名字跟陽菜的級任導師相同。我走到電視機前,持續看著該起事件的報導。被殺害的女性的確是古賀老師沒錯。新聞裏報導該名女性的職業為教師。陽菜學校的校長正接受記者訪問。


    古賀老師的死亡時間在昨晚八點左右,除了腹部的致命傷外,身上亦有多處傷口。


    我不自覺地關上電視。


    陽菜她好像不怎麽喜歡古賀老師,然後古賀老師被某人殺了。


    這一切都純屬巧合嗎?


    客廳裏突然響起電話聲,我拿起聽筒,得知電話是陽菜學校的訓導主任打來的。看來他正打電話給古賀老師班上學生的家長。


    「請問您看了古賀老師的新聞了嗎?」


    「是、是的。那是隨機殺人魔所幹的好事嗎?」


    「警方說可能性相當高。她可是個相當關心學生的好老師啊……」


    聽筒另一端傳來急促的鼻息聲。


    「真不可原諒。雖然不知道是哪個男人幹的,但是不趕快抓到他不行啊。」


    「男人?犯人是男的嗎?」


    「是的,遺體上沾有男性的體液。但古賀老師生前好像並沒遭到侵犯……」


    訓導主任的回答聽來好像有什麽事難以啟齒。


    「犯人是男的……對吧?」


    「葉山媽媽,您怎麽了嗎?」


    「不不、沒什麽。」


    訓導主任說近期內會對各位監護人召開說明會,並介紹新任導師後,便掛斷電話。


    其實我後來根本沒聽訓導主任說了些什麽。


    一聽到殺了古賀老師的犯人為男性,情緒整個鬆懈下來。


    這對慘遭殺害的古賀老師或許不太好意思,但我整個人放心並鬆了一口氣。古賀老師遇害身亡雖叫人難過,但知道陽菜不是凶手這件事更令我高興。


    話雖如此,但殺害古賀老師的犯人就潛伏於我們的生活圈中,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您也知道,要到那河岸邊的話,從家裏出發搭電車隻要一站就到了。


    假如犯人為男性,他會對年輕女性下手的機率相當高。


    我得叫陽菜好好注意自己人身安全。像她昨天玩到半夜才回家,很有可能會慘遭毒手。


    不過,總覺得最近周遭發生太多跟死亡有所關連的事件。


    陽菜殺死的昆蟲或倉鼠、從天橋目擊的女高中生電車意外,以及古賀老師慘遭隨機殺人魔之毒手……一連串的事件,宛如一次生命的隕落便會召喚下一個生命的死亡……


    我左右搖頭,試著打消如此想法。


    ——我不想再跟死亡這東西有任何關連。


    然而,我的願望卻沒有成真。


    自古賀老師遇害後過了三天。


    但是犯人好像還沒逮捕歸案。而且當時也沒有目擊者,以來賓身分電視節目上的警方人員更說案情可能陷入膠著。


    自己好好小心時,她隻是露齒而笑,看來一點也不害怕。她對死亡一事所感到的恐懼本來就相當薄弱,但她的反應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感覺她根本不把提防怪人心切的老師跟家長當一回事。


    沒錯……陽菜她變了。她原本就像您所知道的,是個有點愛抱怨、不太會讀書的女孩子,如今卻讓人感覺她充滿自信。這雖然不是件壞事,我卻隱隱約約看得見在自信背後更伴隨瘋狂。至於是什麽東西帶給陽菜自信,我不得而知。


    事隔多日,我又看了陽菜的部落格。我發現了一篇讓我有點在意的日記,是在兩天前寫的。


    「黑羽比那子是崇高至上的存在。她創造出強力的詛咒,在她死後依然持續殺人。但是,由於詛咒傳播過於廣泛,導致效力減弱。單就機率這點來看的話,黑羽比那子的詛咒並沒有什麽好怕的。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有個重大缺陷,那就是無法選擇要殺死的對象,況且待對方死去要花上一點時間也是個問題。也因為這樣,黑羽比那子才會被同班同學殺了。要是她能做出讓對方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就會馬上死亡的詛咒,就不會遭到同班同學的反擊了……到頭來,詛咒這種東西,畢竟是個不太方便的殺人手段。


    當然,詛咒也有其優點存在。那就是不容易被人察覺,就算東窗事發也不會被判罪。要是有其他方法跟詛咒有著相同好處的話,那也沒關係。反正重點是該方法既可以殺人,也不會被警察抓就好。黑羽比那子利用名為詛咒的手段殺了人。她在我心中看來十分亮眼眩目,我對她備感激動、尊敬、憧憬,然後嫉妒。我也想跟黑羽比那子一樣,成為眾人懼怕的存在。


    我想讓那些因為我不會讀書,就把我當笨蛋的人清楚了解,並證明所謂的學校成績是多麽沒意義的東西。不……那種事已經無關緊要了。我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別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們。即使手段不同,但我們部是持有那股強大力量的人。」


    我看完日記後,深深吐了一大口氣。


    看來陽菜至今還相信世上有詛咒。她相當尊敬做出詛咒的黑羽比那子,並將她的殺人行為視為豐功偉業。照她這樣,我實在無法認為她會成長為具有良知理智的成年人。


    但她不再思考該怎麽創造詛咒了,值得慶幸。光讀這篇日記,我想她應該不會再把那些惡心的死亡擺設品放在院子裏了吧。


    然而,我有一點很在意,那就是最後一段「我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別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們。即使手段不同,但我們都是持有強大力量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呢?


    文中寫著陽菜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別的存在」,是哪裏特別呢?是無法阻止什麽呢?那股力量又是什麽?無數的疑問自我腦海中竄出。


    在日高由香的小說裏,她描述黑羽比那子是個很會念書的女高中生,跟陽菜恰恰相反。硬是要說兩人共通之處的話,那就是相當認真鑽研殺人方法這點吧。


    不,光是那樣的話,稱不上是什麽特別的存在吧。


    所謂特別的存在,指的是能辦到前所未見創舉之人。黑羽比那子下了咒、殺了人,那隻不過是小說裏的情節,陽菜卻信以為真。


    我頓時間血色全失。


    如果陽菜在殺人,她就跟黑羽比那子一樣,是個特別的存在。


    然後,以持有殺人力量者來解釋的話,日記中那句「持有那股強大力量的人」就如同拚圖片一樣嵌合,完美解釋她跟黑羽比那子為什麽是特別的存在……


    近來,陽菜身邊已有兩人死去。首先是跟陽菜一起在車站月台排隊的女高中生,再來是班導古賀老師。


    古賀老師是被男子所殺。新聞媒體也沒報導女高中生的事件,所以那應該隻是一場意外吧。但是,我依然相當在意。


    ——等陽菜下次出門時,偷偷在後麵跟蹤她看看吧。


    我下定決心了。我知道這麽做會侵犯到她的隱私權,但陽菜她還未成年,身為人母的我有監督自己女兒的責任在。隻要陽菜有犯罪的可能,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兩天後,調查陽菜行動的機會來到。我用吸塵器打掃客廳時,陽菜下樓直奔玄關。隔了一陣子,她又想外出了。等到玄關大門闔上那一瞬間,我趕緊換上外出服,開始跟蹤陽菜。


    陽菜正準備在數百公尺前的十字路口轉彎,她身穿t恤牛仔褲,右手提著波士頓包。


    我從陽菜的行進路線,猜測她第一個目的地為車站,先行由其他路線繞抵車站。我躲在柱子後等待一段時間後,正如我所預料,陽菜來到車站。她穿過剪票口,坐在月台的椅子上。她反複按著手機按鈕,不知道是否在傳郵件給別人。我也買了張到終點站的車票,持續從月台一角監視陽菜。才過中午沒多久,車站人還挺多的。也多虧如此,我跟陽菜之間才能形成一道障壁。


    不久後,電車駛進月台。我正擔心陽菜會不會把排在她前麵的人推下月台時,但她並沒有做出類似動作。陽菜隨著人群移動,進到電車車廂裏。我也迅速移動至車廂內。


    在電車出發時,我走到陽菜所在的隔壁車廂,從連結處查看隔壁車廂內部,陽菜坐在椅子的景象正映入眼簾。我利用混雜的人群,繼續監視陽菜。


    三十分鍾後,陽菜突然有了動作。她闔上手機準備站起來。一切都跟我所想的一樣,等門一打開她就下車了。我也趕快離開車廂,跟在陽菜後頭。


    陽菜出了車站後,佇足於大型百貨公司前麵。看來她正在等人。一下子過後,陽菜麵前出現一位男人。男人年齡看來約二十來歲,貌似上班族,白襯衫上打著鮮豔的綠色領帶。染成茶色的頭發讓我覺得此人相當輕浮。


    男人微笑向陽菜搭話。


    ——難道他是陽菜的戀人嗎?


    腦中浮現如此想法。陽菜她都十七歲了,就算交了個男友也沒什麽好訝異的。但是,對方並非跟她同年紀,而是年長男性這點讓我挺在意的。


    陽菜是在哪裏認識那個男的呢?


    當我還在思考那些問題時,兩人開始並肩走向鬧區。我原本以為他們是要上哪去吃飯,但他們看起來卻不打算在餐廳停下腳步。當他們穿過鬧區,人群開始變少時,我就猜到那兩個人要上哪去了。


    沒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毫不猶豫地進到賓館裏頭。


    我嘴巴合不攏,呆呆地望著賓館的看板。上頭用粉紅色的字體寫著休息以及住宿的字樣。


    我整個人垂頭喪氣。未成年的女兒竟然跟比她還大的男性上賓館。這帶給身為母親的我相當大的震撼。不,對身為父親的您來說或許才更感到震驚也說不定。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原本擔心陽菜會不會做出什麽更危險舉動的關係,如今我的心境相當複雜難解。


    後來我回家了,一知道陽菜這次外出的日的,就沒必要繼續監視下去了。


    再來的問題是該怎麽拆散他們兩人。對未成年的陽菜來說,讓她跟成年人談情說愛還太早了。


    您也是這麽想的對吧?


    如果她談的是像高中生應有的那種健全戀愛,那我並不會多說什麽。可是身為父母,我可不能認同這種大白天就進賓館的關係。但要是我將此事告訴陽菜,我跟蹤她的事也會跟著曝光。


    我得想個能自然說服陽菜分手的方法才行……


    戀愛連續劇,部落格上也完全沒有跟愛情有關的日記。總是在想如何用詛咒殺人的陽菜,另一方麵竟然在談戀愛這點實在相當奇怪。


    我腦海中瞬間浮現「援助交際」這四個大字。可是,陽菜她看起來也並非渴望金錢。她穿的衣服也都是我跟她一起選的。您也知道,那孩子並不會特意追求時尚流行。


    事有蹊蹺……我的心裏頭一直響著警報。


    結果,陽菜晚上十一點才回家,她對在客廳裏的我什麽也不說就上樓去。


    我自己也做了跟蹤這種虧欠她的事,所以也沒辦法對她說些什麽。


    隔天早晨,由於陽菜不起床,我隻好一個人吃早餐。我隨手打開電視,熒幕上有著眉頭深鎖的主持人跟評論家。畫麵上有著字幕,寫著「發現女高中生遺體」字樣。


    「……這麽說的話,這跟殺害古賀由美子的犯人為同一人物的可能性相當高羅?」


    「是的,使用刀刃殺害的手法相同,而且這次發現遺體的樹林,離古賀由美子遭到殺害的河岸邊也隻有十分鍾左右車程。警方應該正把此案當成連續殺人案件調查。」


    「警方隨後發表古賀由美子的遺體有部分遺失,這次遺體是否也有某些部位消失不見了呢?」


    「現階段還不清楚,如果犯人為同一人,是很有可能的。」


    「你覺得犯人的目的何在呢?」


    「犯人作案是為了尋求快感的可能性不低。而且,這次慘遭殺害的伊原亞美,可是古賀由美子生前導師班上的學生喔。就這點來看,這兩起案件可能都牽扯上積恨埋怨的因素呢。」


    一聽評論家的發言,我手中的杯子掉到桌上。


    ——陽菜外出時又發生了殺人事件,而且死的竟然還是陽菜的同班同學。


    我想起當古賀老師打電話到家裏來那天。老師說當陽菜以郵件散播黑羽比那子詛咒時,真的動怒的學生名字就叫伊原亞美。


    我全身起滿雞皮疙瘩、寒毛直豎。


    我很後悔昨天中途停止跟蹤陽菜。陽菜回家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她要殺了伊原亞美可是綽綽有餘。


    ——陽菜她不可能是犯人。可是……


    我在腦中想像陽菜手拿染血刀刃發笑的樣子。即使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如此恐怖的影像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下定決心要好好調查陽菜的房間,現在可不是擔心是否會侵犯她隱私權的時候了。隻要我仔細調查,沒發現什麽可疑物品的話,那就夠了。為了盡到身為母親的責任,也為了讓我自己信服,這是必要行為對吧?


    下午三點,我敲了敲陽菜的房門。最初房裏完全沒反應,待我多敲幾次後,陽菜一臉不開心地來應門說。


    「幹什麽?我很忙耶。」


    「我想請你去幫我買點東西。今天是優輝回家的日子,我想說要多煮幾道菜來歡迎他回家。」


    「媽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嗎?哥哥他要回來跟我又沒關係。」


    「我還有其他菜要做啊。拜托啦,就今天這次而已。」


    我雙手合掌請求陽菜,她才勉為其難點頭答應。


    陽菜拿著購物清單走出玄關後,我立刻展開行動。


    我無聲無息登上二樓,打開陽菜房間門。房間裏頭挺涼爽的,可能是她剛剛有開冷氣。芳香劑的味道也有點過於強烈,這是薰衣草的味道嗎?


    我從抽屜開始檢查,裏麵放著尺跟筆等文具還有筆記本,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放在床邊的波士頓包裏頭更是空空如也。下一個目標是壁櫥。當我拉開壁櫥門,裏頭有著多數裝有衣物的透明塑膠收納箱整齊排列著。裏麵其中一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跟其他箱子相比雖然種類相同,但我在衣服的縫隙中,看到有部分紙箱露了出來。


    我從上方將堆疊的塑膠箱一一搬到地板上,當我拿起有異樣的塑膠箱時,發覺這箱比其他的還重,果然裏頭裝的不隻是衣服而已。我把箱子搬到房間中央,緩緩打開蓋子。


    有股臭味撲鼻而來,就像肉類腐敗般的刺鼻味道。我別過臉,取出埋在衣服裏的紙箱。看來那股刺鼻味就是從這裏傳出。我吞了口口水。我現在感到口幹舌燥、難以呼吸。「還是別打開這個箱子了吧」,如此想法一瞬間在我腦中閃過,但那可不行。


    為了證明陽菜清白無罪,我必須調查房間裏每樣東西、各個角落才可以。


    我深呼吸後,打開紙箱。


    紙箱裏麵有著幾個像是玻璃瓶的東西。我一邊對陽菜為什麽會有這東西感到納悶,一邊把手伸進紙箱,將離自己最近的玻璃瓶拿出來。玻璃瓶約有寶特瓶的一半高,還挺有重量且沉甸甸的。


    玻璃瓶裏裝有紅黑色的塊狀物體。一時之間我還以為是昆蟲的屍體,但好像不是。看起來比較像動物的肉塊……


    我拿著瓶子左右搖晃,有著黏性的液體沾附在內部瓶身上。我一看如此,便放棄打開玻璃瓶的蓋子。


    我從箱子裏拿出另一個玻璃瓶,裏頭一樣裝有類似肉片的東西。


    這瓶子裏的東西跟剛剛那個不一樣,已呈現幹燥狀態。我打開瓶蓋,取出內容物放在手掌心上。看起來就像一片拚圖片,僅有一丁點厚度。整個東西變得漆黑,無法得知這原來是什麽顏色。


    ——陽菜她到底在收集些什麽?


    我猜是倉鼠的肉。之前陽菜曾把倉鼠的頭部拿來進行詛咒儀式。說不定她把那倉鼠肢解後,將各部位放進玻璃瓶裏。


    我必須讓她停止如此惡心的嗜好。


    腦袋裏這麽想,我從紙箱裏拿出下一個玻璃瓶。


    當我確認瓶中物時……


    黑色的眼瞳——瓶子裏有眼睛看著我。


    當下我並無法立即弄懂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我會在玻璃瓶裏看見眼睛呢?


    當我理解眼前景象背後之意義後,我放聲尖叫丟開裝有眼球的玻璃瓶。


    玻璃瓶滾到床前便停了下來,裏頭的眼珠仿佛帶著憎恨的神情仰望著我。


    ——這到底是什麽的眼珠?


    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倉鼠的眼球,雖然那眼珠有點萎縮成橢圓狀,大小卻完全不一樣,那比狗或貓的眼球還大。


    我回想起之前的連續殺人犯都會帶回部分屍體這項資訊。雖然新聞節目裏並沒有提到是哪個部位遺失了,如果那正好是眼球的話……


    那時背後傳來地板軋軋作響的聲音,我感到有股視線正緊盯著我的後腦。


    我一回頭,看到陽菜就站在門前。


    陽菜以蒼白的臉孔微微發笑,撿起滾在地上的玻璃瓶。


    「什麽嘛,竟然被你發現了……」


    聽來灰暗微弱的人聲,於房內回響。


    「陽、陽菜……那是什麽的眼睛?」


    「就班上同學伊原亞美的眼睛啊。她本人雖然是個讓人不爽的家夥,眼睛卻很漂亮呢,雖然有點縮水了。這東西還是要泡在福馬林裏比較好吧。」


    陽菜左右搖晃裝有眼珠的瓶子,眼珠在瓶子裏滾動。


    「我原本也想要古賀老師的眼睛,但那時候因為準備不夠周到就沒挖了。要把眼球挖出來可比想像中還難呢。所以,我就把腹部跟大腿部位的肉切下來了,但是那種東西當作戰利品也太差強人意了。整個變得很像幹掉的培根耶。」


    「是你殺了古賀老師……?」


    「嗯,伊原亞美也是。還有在車站月台的那個人。」


    陽菜說的話讓我回想起昨天的事,陽菜跟那男的進賓館就是為了要取得男性的體液。


    「警察也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也不知道,我用的隻不過是這麽簡單的小伎倆,卻一直在搜索男性嫌疑犯。」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人?」


    「因為伊原亞美她是第一個跳出來排擠我的。我雖然讓她看了黑羽比那子的詛咒文章,但光靠那個要等她死所花的時間實在太久了。而古賀老師總是對我特別羅嗦,我跟她也不大合得來。」


    「合不來……你因為這樣就……」


    「嗯——反正理由就隨便啦。我也不認識在車站殺的那個女孩子。反正我的目的在於證明自己的力量啦。」


    陽菜兩邊嘴角上揚,露出微笑。


    「我一開始是打算像黑羽比那子一樣,試著用詛咒去殺人。不過,要生出一個詛咒果然還是很難呢。我試了好多種方法,但是每種都失敗了。但我也因此察覺到一件事。」


    「察覺到一件事……」


    「對,下咒殺人主要就是為了不被警察逮到對吧?而且其他人也會認為世界上根本沒有詛咒這回事呢。也就是說,能解決會被警察抓到這點問題的話,就算用更直接的手法殺人也沒問題的。」


    「我說你……真以為不會被警察抓到嗎?」


    「那是當然的啊。車站那個我把它偽裝成意外,古賀老師跟伊原亞美的屍體上我也都灑了男性的體液。我也帶了戰利品回來,大家一定會以為這都是精神異常的男性犯案的啦。」


    「你是怎麽把那兩人約出來的?」


    陽菜一臉得意地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古賀老師的話,我好像是跟她說心裏有些事很困擾。伊原亞美的話,我是以想跟她道歉為借口約出來的。啊,我可是有乖乖用公共電話聯絡她們的喔。再來隻要等她們鬆懈時用刀子殺了她們就好了。」


    「刀子那種東西是哪來的……」


    「就在爸爸的工具箱裏麵啊。那個是很久之前買的對吧?所以,我想就算警察要查凶器是哪買的也查不到。」


    「你用家裏的刀子去殺人?」


    「就跟你說放心啦,刀子是爸爸好幾年前買的,而且東西我一直都有帶回來。」


    陽菜把視線移向在我麵前的紙箱,那把作案的刀子一定就在紙箱裏麵。


    不知何時,我的臉上流下兩行淚。


    陽菜真的很笨。的確,隻要用灑上男性體液這種小伎倆,警察就會先去調查男性嫌疑犯。但是嫌疑犯中沒有人吻合的話,接卜來的調查工作便不關嫌犯性別地進行。而且警方如果循著被害者生前是否遭人埋怨這點來走的話,陽菜會被劃進嫌疑犯圈子中的機會也相當高。


    陽菜得意地笑,但她卻連這點事情都沒想到。


    「我跟黑羽比那子都是被特別選上的人。我倆雖然殺人手法不同,但是沒一個被警察逮到。雖然黑羽比那子已經死了。」


    「你為什麽那麽堅持要殺人呢?」


    「嗯——因為很好了解啊。」


    「很好了解什麽?」


    「這樣很好了解到底是誰比較厲害啊。當然,殺了別人的才是比較厲害的那個。」


    陽菜用右手食指敲敲自己的頭。


    「在校成績的話,伊原亞美她比我還好。古賀老師也一樣,都當老師了,想必成績也不錯才對。但是她們兩人都被我殺了,被在校成績差勁的我殺了。」


    「那又怎樣?」


    「總而言之,就是學校成績那種東西根本毫無意義。能夠自由自在殺人的人類才是優秀的存在啊。」


    陽菜幾近發狂的大笑聲響徹房間,如今在我眼前的陽菜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她的瞳孔放大,就像個坑洞。


    我突然感覺房裏氧氣不足,我拚命反複呼吸。


    「陽、陽菜……你錯了。」


    「我錯了?」


    「沒錯,並非能殺人才是優秀的。光靠那樣是無法評斷一個人的價值的。」


    「那一個人的價值該如何評斷呢?你可不要跟我說是靠學業成績來評斷的喔。」


    「這……」


    我無法反駁。學校成績的確不是評斷一個人價值的標準或依據。就算這樣,一個人能殺人也絕對稱不上優秀。


    「不對,不對。任誰都不會覺得能夠殺人就代表那個人很優秀,那個人從此以後都得被他人指指點點,說是一個殺人犯。」


    「那是被警察抓了才會吧。我不會被抓的。」


    「那怎麽可能!日本的警察可是很優秀的。就算這次你依然沒事,那也隻不過是你運氣好而已。」


    「……或許我真的運氣還不錯。不過,下次犯案我會做得更完美的。」


    「下次?你還敢說下次……」


    「實際殺過人之後,我自己也成長了呢。我正打算下次要結合詛咒來犯案,說不定現在的我能夠做得出詛咒呢……」


    陽菜說的話令我啞口無言,她還在想要怎麽殺人。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教出這種孩子?


    難道是我的教育方法出了差錯嗎?


    不,並沒有那回事對吧?就算是個喜歡超自然現象玩意、學業成績不怎麽好的女孩,陽菜依然順利長大成人,應該能判斷是非善惡才對。


    如果我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優輝他沒變得不正常反而奇怪。優輝他在成長過程中總是乖巧聽話,學業成績也相當優異。他再來應該會成為受人尊敬的人物。


    此時我的腦內突然有一道電流竄過。


    ——要是陽菜被當成連續殺人犯逮捕,優輝的未來會變得怎樣呢?


    陽菜已經殺了三個人,而她還想繼續犯案下去。要是社會上眾人知道優輝的妹妹是個殺人犯,優輝的人生也就玩完了。縱使優輝留下多麽輝煌耀眼的成績,想必也沒有公司願意雇用他,他也結不了婚。


    那是當然的。任誰都不想當個殺人犯的家人。


    然後我跟您也一樣,陽菜遭到警察逮捕後,我們就會變成養育出殺人犯的父母。


    再加上陽菜她未成年,所有責任都得由我們一肩扛起。


    受到媒體抨擊,您可能也無法繼續工作養家。


    是的……隻要陽菜被捕,我們一家四口都玩完了。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


    彌漫房裏的薰衣草香氣讓我想吐,我用手搗住嘴巴。


    陽菜看我這樣,開心地笑了。


    「如果媽媽你有想殺的人就跟我說吧,我會幫你處理掉的。話說……我肚子好餓喔——趁哥哥回來之前,吃點東西也可以吧。」


    陽菜說完話,便轉頭背對我走出房間。


    其實我並不太記得當時發生什麽事了。我隻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站起來,離開房間跟在陽菜後頭,在我眼前的是陽菜準備下樓的背影。


    我用力推了陽菜一把。


    「啊!」


    陽菜發出一聲短而急促的叫聲滾下樓梯,其中還能聽見幾聲碰撞聲響,最後變得安靜無聲。


    我雙腳顫抖下樓,發現陽菜倒在一樓地板上。


    她的脖子歪向不可思議的角度,嘴邊還傳來微弱的呼吸聲。


    我走下階梯,跪在陽菜旁邊。陽菜她嘴巴雖然張得開開的,但卻無法順暢呼吸。我記得曾聽人家說過,隻要傷到頸椎呼吸就會變得不順。陽菜眼裏映著我的身影,映著我麵目猙獰如鬼魅的身影。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陽菜在不知不覺中斷了氣。


    「陽菜,對不起。但是為了守護我們一家人,我隻能這麽做……」


    我拭去即將奪眶而出的淚,走向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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