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四到家時天已經晌歪了,遠遠看見自家的門口搭起了一個涼棚,棚下新砌了一個灶,灶裏的火燒的正旺,王五光著膀子紮著圍裙站在大鍋旁,雙手拿著一柄大鍋鏟在鍋裏攪著什麽,一旁陰涼處許屠子正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條長凳上,搖著蒲扇不知在嚷什麽,其他人都沒答理他各忙各的。


    走到近前,才聽到許屠子在大聲說:“王老五你說清楚些!那尾巴是老四應的!管我什麽事?你叨叨個沒完沒了的!什麽東西?枉我平日裏對你的照顧!”“俺可沒說什麽!”王五一邊忙一邊小聲咕噥道:“一條豬尾巴帶走了小半個豬屁股,這要操持個後蹄是不是要給半個豬?”一眾人馬上哄笑起來。


    “媽的!王五你小子是故意找茬看我不順眼是不是?”屠子站起身一腳把條凳踢翻,像一隻即將咬架的狗一般湊到王五跟前,兩隻血紅的眼珠子盯著他,王五向後退了一步,一抬頭卻看見正在走近的許四,不由叫了聲四哥。


    “媽的!少拿老回嚇唬我!我他媽的不怕他!”屠子一邊說一邊揮手向王五臉上扇去,許四一伸手從後麵握住屠子的手腕,屠子罵道:“誰他媽的多管閑事!我……”但一回頭看到許的臉,臉上立馬沒了先前的囂張,不自然地浮出一抹笑意,訕訕地說:“那什麽,劉大疤那小子問你要的那條豬尾巴是吧。”屠子伸出肥厚的舌頭舔舔嘴唇,幹巴巴的說:“我一刀的下去不小心帶了一塊肉,”說著用雙手比劃了一個圈,看到許四不言語,又把那圈放大了些許道:“那孩子巴巴的看著我,我也沒好意思割下來,老四你看――”


    許四笑了笑,隨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緊的,誰吃不是吃?幹活兒去吧!”“哎哎!”屠臉上立馬泛起紅光,走到灶前抓起幾塊木頭塞進灶裏,還不忘用眼狠狠地瞪了王五一眼。


    許四走進屋坐在凳子上發呆,三嫂淚水漣漣的雙眼,杜八矯健的身手,杜六囑咐的事,那孩子曾相識的笑容,一幕一幕的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亂糟糟的去似乎有一絲眉目,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呢!想不出,想得昏頭脹腦也想不出!


    “叔,您想啥呢!”許四回頭一看,妞子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身後,緋紅的臉上含著羞澀的笑,眼裏卻閃著火辣辣的光,許回愣了一下,不由問:“你怎麽白天來了?”“俺是叔的女人,白天怎麽了?往後俺要天天住在這兒!”妞子眼睛有些紅。


    “你小聲點!”許四恨不能上前捂住她的嘴,緊張地看向屋外,屋外的幾個人似乎並沒有發現妞子到來,隻有許屠子側著臉帶著壞笑,但似乎卻並沒有向這邊張望。


    許四不由鬆了口氣,卻見妞子眼淚已經滴下來,“別哭,你別哭。·”許四不知如何勸她,卻聽妞子哽咽的說:“俺一個閨女家都不怕,您一個大老爺們兒怕什麽?”一邊說一邊將手裏的一個布包扔進許四懷裏,“哇”的一聲大哭著跑出去。


    許四追到門口猛地站住了,尷尬的看著外麵的幾個人,小聲說:“都別瞎琢磨,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外麵的人各忙各的,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許四站了一會兒,他一聽到屠子問他:“老四,站在哪幹什麽?有事兒?”“沒事沒事!”許四訕訕的退回房裏。


    妞子扔過來的布包沉甸甸的,許四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上麵的死結打開,一層層的布包展開後,一支烏黑鋥亮的駁殼槍便出現在他的眼前,刺得他的眼生疼,心裏卻是又驚又喜,槍明明在娟子手上,怎麽會被妞子送回來?難道是娟子在騙自己?許四突然想起妞子剛才轉身離去時脖子上似乎有幾條抓痕,心裏頓時猜到了七八分,女人哪!隻有讓人想不到的,卻沒有她們做不出來的!


    想到妞子剛才離去的樣子,許四不由覺得有些愧疚!


    “四哥,”王五探進頭問正在發呆的許四,“你吃過飯了嗎?”許四慌忙把懷裏的槍用布胡亂一包,隨口應道:“吃過了,你們吃吧!”“噢!”王五的聲音帶著一絲失望,“俺們也吃了。”邊說邊退了出去。“你們什麽時候吃的俺不管,反正俺沒吃!”一會兒工夫,外麵傳來了屠子的吆喝聲。


    許四把槍藏在梁上,來到門外,隻見王五正伸手護著大鍋,許屠子則被另外幾個人拉扯著滿腦袋青筋地向王五那邊掙紮。


    看見許四出來,眾人不由都鬆開了手,屠子是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衝向了大鍋,王五急忙閃開,收拾不及的屠子若不是用手按住了鍋沿,差點撞進了滾的沸水的鍋裏,燙得他呲牙咧嘴,一邊嗷嗷直叫一邊罵道:“你們他媽的合起夥來坑我,我……”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直直的看著許四身後。


    徐四回過身,看到遠處的三個人正向這邊走過來,前麵那個卻是王善仁家裏的賬房先生,人送外號“鐵算盤”,但卻極少有人看到他打算盤,據說是個賬房先生同時打算盤都不及他一個人心算快,他並不是許家村的人,十多年前獨自一人來到村裏,是給王善仁做了賬房先生後便再也沒有離開,五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並不見他跟那個婆娘要好。他為人小心謹慎,不管對誰,哪怕對方八歲頑童他也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輕聲細語,生怕嚇壞了人。


    村裏大人小孩不認識他的少之又少,但知道他姓什麽的卻比不認識他的人更少,曾有人聽王善仁招呼他老孫,但有人向他求證時他卻說自己不姓孫,至於姓什麽連他自己也忘了,名字就更不知道了。


    縱然如此神秘的身世都不能阻擋別人對他的好感:他的袖子裏總是裝著幾塊糖,碰到不管是誰家的孩子他總是奉上一塊,逗弄一會兒,說幾句恭維話。


    碰到誰家有喜事,他也都是換上一套喜慶的衣服,拿上錢或禮物去慶賀一番。倘苦碰到喪事,他也會換上一套素身衣褲去幫忙張羅一番,若遇見丟主缺錢缺物他也會慷慨解囊資助一番,事後絕不追著要賬,事主有錢便還沒錢便了,好像這些都與他無關似的。


    他生得體麵,穿著幹淨平常,說話客氣而又有分寸,為人樂善好施,他幾乎成了村裏男人的楷模,卻沒有一個人反感他,等外和他親近。


    村裏人稱他為鐵道旁並不是貶低他,而是帶有一點敬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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