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末發表魂成學的研究集團<無名的七人>的領袖。


    擁有將自己的『靈魂』潛入他人體內的“傷”——<感染>的“傷”之持有者。


    ——托爾【沒錯,她正是<世界的盡頭>】


    1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滿是孤寂。


    「……明明是冬季啊」


    少女沒有打傘,淋著雨水說道。


    少女的左耳戴著華麗的牙型耳環。


    腳蹬一雙瀟灑的長筒皮靴,頭頂一隻鮮豔的桃紅色帽子。從那兒露出的卷發給人一種狂野的印象。苗條的身體上穿著單薄的襯衫和短裙。


    季節正如少女所言,已經進入冬季。


    可明明是二月中旬,氣溫卻將近二十度。


    這裏是台灣。


    盡管出現了數以萬計的餓死者和自殺者,但是卻依舊是由於<烙印>係統停止受害較為輕微的國家。北部地處亞熱帶、南部地處熱帶的國家,它的冬天在氣候上和日本的春天類似。


    少女的位置在首都郊外的某間大宅邸中。


    「……這麽說來,他好像很喜歡雨來著」


    少女在庭院中散步著說道。


    她彈起牙型耳環,嘴唇微張。


    「——as i wasgoing to st.ives?(我趕去聖艾維斯的路上)


    i met a man with seven wives?(遇見個男人帶著七個妻子)」


    少女開始哼起歌來。


    伴隨著節奏歡快地英文歌曲,少女的腳也舞動起來踏著水。


    她淋著溫熱的雨水,似乎因被雨淋濕而開心起來。


    「each wifehad seven sacks?(每個妻子背七個口袋)


    each sack had seven cats?(每個口袋裝七隻貓咪)


    each cat had seven kits?(每隻貓咪有七個寶寶)」


    鵝媽媽。


    牙型三連耳環也跟著傳遍英國的童謠舞動著。


    「kits,cats,sacks,andwives?(寶寶、貓咪、口袋、妻子)


    how mahere going tost.ives?(到底多少東西要去聖艾維斯?)」


    少女唱著歌走向建在庭院中的某棟建築物。


    那是一棟小屋。


    到處都是修補的痕跡,看上去就是一間岌岌可危的小屋。


    那個很大的煙囪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幾天前這個煙囪裏吐出的火焰散發出要將天空都燃燒起來的氣勢。


    不過現在倒是十分平靜。


    那是一座稱之為腳踏式火爐的古式火爐。


    「……哎」


    少女仰望著煙囪走進小屋。


    很多東西亂放在地上。


    腳踏式火爐旁則有一台很沉重的鐵砧。


    遍地的大小錘上有很多草木灰和相當多的土。


    而且還有伊予砥、鳴倉砥、鳴瀧砥等十多種磨刀石。


    「如何了?」


    少女詢問道。


    對方在黑暗中。


    那是一名少年。


    年紀和少女相同,約莫十六、七歲。


    一頭稍長的黑發中混雜了一絲白色。修長的眼睛中露出犀利的目光。右手戴著一直像是手銬的堅固手套,這個手套給人的印象與少女的耳環十分相似。


    而且他還穿著一身和這個環境不符的黑色外套。


    室內充滿了想象不出是二月的熱氣,少年的額頭卻看不到一絲汗水。


    他正是土岐絆。


    曾經是烙印局中三位“傷”之持有者搜查員中的一名,是個令人畏懼的少年。


    這名少年瞥了一眼這裏。


    「……空」


    少女微笑起來。


    因為這便是她的名字。


    幾年前,她也同絆一樣作為烙印局“傷”之持有者搜查員的一員活躍著。然後在幾個月之前,反而引起恐怖襲擊失敗而被捕。


    那時和絆針鋒相對。


    不對。


    想來能稱之為敵人的始終就隻有絆。或許自己正是想要和這名少年再次交手才會參加那起恐怖襲擊。


    (……真蠢)


    少女苦笑著咬碎這一想法。


    再說,自己為了這麽愚蠢的事情殺了不知多少人。


    空不會否定自己在血泊中得到滿足。現如今更不會去否定如此扭曲的自己。自己是殺人犯、恐怖分子,是毋庸置疑的犯罪者。


    而且……如今還是絆的戰友。


    這樣足以。


    「那個做好了嗎?這一周一直待在這裏閉門不出」


    空戲謔著問道。


    「……」


    絆沒有回答。


    空也沒有在意,就這樣倚在牆壁上。


    「<灰色腦>也是,窩在<俄刻阿諾斯>裏不出來」


    <灰色腦>。


    她創立了魂成學和<烙印>係統,並且是被評為世上最強的研究者集團<無名的七人>的領袖。


    同時,她也是一個月強讓<烙印>係統停止的、本世紀最大的恐怖分子。


    空的喉嚨裏漏出了笑聲。


    「為了征服世界,這樣的理由不覺得很好笑嗎?」


    然後她如此說道。


    「因為想讓自己的女兒生活在和平的世界中,於是便想推翻當今的世界——哈哈哈,簡直太有意思都快笑死我了」


    空按住自己的肚子,嘴唇上揚著。


    實際正如她所言。


    ——『我期望的是這個孩子至死都能夠安穩生活的世界。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對除此以外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


    這是那時<灰色腦>乘上巨大海洋設施<俄刻阿諾斯>之前所說的話。


    「——」


    少年沉默著回過頭。


    「嗯?你生氣了?那麽至少表現在臉上——」


    空的話還沒說完,一道白光忽然躍起。


    充滿殺意的斬擊砍向空的喉嚨。


    然而。


    「……太慢啦」


    空語氣無聊地嘟噥道。


    匕首在她的喉嚨邊擋下了日本刀。


    空的單分子匕首僅毫厘之差擋下了絆用居合斬斬下的刀。


    不過,雖然僅毫厘之差,實力卻並非僅有這點差距。


    「現在的絆我是隨便殺幾個的。哎,超市在傍晚好像有特價菜來著?反正在山上隨便殺人,殺完人就燉了吃掉,相當輕鬆」


    少女愉快地說著。


    可是,無論她的表層有多麽開朗,她的內心——隨便殺人的話確實真的。


    即便開放“傷”,如今的土岐絆也遠不及空。


    他很清楚理由。


    因為日本刀。


    絆的愛刀,和泉守兼定的刀身……如今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光彩,十分淒慘地染上了白色的汙濁。


    「……」


    少年沉默著將視線離開刀身。


    一個半月前,絆在和<灰色腦>戰鬥時一敗塗地,甚至連和泉守兼定也折斷了。


    絆正在這間小屋中鍛冶和泉守兼定。


    然而。


    結果……卻是這樣。


    空眯細雙眼說道。


    「若是以前的<download>,我記得你說過可以看見五十多條最好的行動軌跡吧。現今如何?要說最好不如說是送死的軌跡看到兩、三個就沒有了嗎」


    這就是劍術


    的道理。


    追根究底,一切武術都不可能對於千變萬化的戰場形勢集大成。絆通過<download>刀的記錄才獲得非一般的戰鬥力。


    全部都是和泉守兼定的功勞。


    這把曆經千年的古刀,正因為銘刻了幾十名劍豪的戰鬥數據,絆才能堅定不移地使用這番『力量』。


    然後,現在。


    「……太慢了嗎」


    絆輕聲說道。


    正如空所言,少年適才所看到的隻有幾條朦朧的軌跡。


    絆所做的不過是將和泉守兼定重新用鋼鐵鍛冶出來,和打造一把新刀十分接近。


    因此,刀內的過去記憶十分單薄。失去的東西已經取不回來了。


    折斷的利齒已經恢複不了了。


    「是啊,太慢了,慢得我都要打嗬欠睡著了」


    空語氣倦怠地下定結論。


    「確實」


    絆也承認了。


    他將刀收回刀鞘。


    這個刀鞘也是新的。鍛冶後刀身弧度已經變了,再也裝不進那個古舊的刀鞘。


    就如同死人絕無可能複活一樣。


    「……啊」


    空略感困擾地撓了撓頭。桃紅色帽子晃動起來。


    「絆,你啊——」


    話說到一半卻被打斷了。


    「絆,你果然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啊」


    小屋的入口處傳來一個聲音。


    空回過頭。


    「紗代」


    「好久不見了,空」


    身穿和服的少女站在那兒微笑道。


    她緊閉雙眼。長發黑得驚人,塗上朱紅的嘴唇也十分迷人。


    少女將手上握著的日本傘合上,輕輕抖落傘上的雨水。


    織部紗代。


    另一個名字叫做,<卡珊德拉>


    擁有能夠預知人們死亡、十分悲傷的“傷”的少女。


    「……身體無恙了嗎?」


    這是絆問的問題。


    她也在一個半月前的事件中身負重傷。送到集中治療室後整整一周都昏迷不醒,就在絆來這間小屋之前才好不容易可以說上話。


    「今天下雨出門不打緊,若是天晴就夠嗆了」


    <卡珊德拉>——紗代笑得十分虛幻。她是指自己難以承受陽光的體質。原本就算沒有受傷,她的身體也必須在自己家中靜養。


    將她卷入其中的畢竟是絆。


    「……抱歉」


    「不用道歉啦。反正那個<薩列裏>也沒有對我做什麽」


    紗代沉穩地說明。


    任何人都清楚這是她打心底說出的話,可是絆卻無法立刻做出回應。


    「……哼」


    空輕哼一聲。


    「三個人都到齊了,真讓人懷念啊——記得已經過了兩年啊。反正是從我背叛了之後。那個時候因為紗代預言到的人幾乎都被幹掉了,真是相當辛苦啊。大家都接二連三地死掉。好多人還以為是紗代殺掉的。要是說出名字就能殺死人的話,我們可是相當開心的」


    「空」


    絆語氣稍顯強硬地喊了她的名字。


    「幹嘛啦。反正三個人在一起就變成了殺人犯。而且還不是一、兩個,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比我們三個人殺人還多的搜查官在烙印局可沒有啊。在十代人裏麵肯定都是頂尖的。哎,十代殺手,感覺活在漫畫裏啊」


    空聳肩戲謔道。


    不過。


    「——你還是老樣子那麽溫柔啊,空」


    紗代說道。


    「啊?那是啥」


    空露出虎牙詢問道。


    不過和絆在一起比起來一點殺氣也沒有。看起來,空唯獨對這名少女難以應付。


    「因為——即便如此,你不是對我也沒有任何抱怨嗎?」


    紗代微笑道。


    讓人看見不禁感到難過的溫柔笑容。


    「……」


    空沉默起來。


    絆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詢問道。


    「看見了什麽嗎,紗代」


    「嗯」


    少女點頭。


    「——又看見了死亡」


    紗代一如既往地宣告。


    這是能夠預言人的死亡的“傷”之持有者——<卡珊德拉>的宣告。


    *


    入夜,雨停了。


    絆走出小屋。


    右手持和泉守兼定,慢慢在庭院中邁步。


    「……」


    中途,他抬頭仰望。


    空中還殘留著片片陰雲,遮擋著圓月。


    恐怕今天也出現了很多死者。<烙印>係統停止後,無論采取多少應急措施都沒有一個決定性的東西出現。一天的死者超過幾十萬人,新聞總是在報道這一統計。


    絆站在這兒,想著相隔遙遠的世界的事情。


    然而,這就是現實。


    而且,這份現實還與自己息息相關。


    絆走到開闊的地方,停下腳步。


    沉下腰。


    嘴裏說出關鍵詞。


    「第一階段限定解除——<download>開始」


    異樣的手套流光溢彩,白色的手腕染上了鮮血。開放“傷”的代價便是血。


    稍微目眩了一下後,絆從刀鞘中拔出刀,舉到上段。


    就這樣,一動不動。


    風吹過。


    雲在月下飄過。


    不知從哪兒飄來一片落葉——瞬間,絆的嘴裏沉吟道。


    「紫藤流劍術,陰陽進退」


    銀色的刀刃在月光下躍返。


    令人眼花繚亂的軌跡從上段劈至下段,然後在快到地麵時折返,斜上拉過。


    落葉被劈成四份。


    不止如此,絆的雙腳在地麵滑動。


    「同式,霞」


    勢頭不止,刀刃翻轉。


    這個動作本身便是藝術,絆的刀爆發三下。正如字麵所言,看上去如霞光般神速的刀法。


    四份落葉全都裂開十二份。


    難以置信,十分驚人的舞蹈。


    然而……


    「……」


    絆的眉頭蒙上陰雲。


    然後,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了不起的技術」


    那是一聲輕佻的日語。


    「有不少劍豪可以將地麵的樹枝切成六份——搖晃的樹葉不知要難上多少倍」


    「……托爾嗎」


    少年看向那兒。


    「嗯,聽說你總算從那間小屋裏出來了」


    青年長著一頭在夜晚看起來也十分美麗的金發,微笑道。


    他長著一副驚人的美貌,宛如將青春這一概念化為結晶,並且還有一雙澄澈的雙眼。身穿黑色西服的身體更是充滿了令人想象不出竟然隻有二十幾歲的威嚴。


    托爾·坎貝爾。


    年紀輕輕便成為稱霸歐洲的坎貝爾財團的當家。


    正是有他的權力和協助,絆一行人才能逃至台灣。若非如此,必定會和曾經一樣被烙印局拘留起來。


    在這位恩人麵前,絆隻是平淡地開口。


    「感謝你幫我準備這些設備。日本已經很難再入手這樣的東西了」


    「沒什麽,台灣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和日本關係親密。這些古老的東西也是恰好留下來的啦」


    托爾淡然一笑。


    接著眯細雙眼看向和泉守兼定的刀身。


    「修複這把刀也是靠<download>?」


    「刀裏隻殘留了做好後的記錄。隻有當時的設備才擁有鍛造的記錄」


    絆一臉無趣地說道。


    為了鍛造和泉守兼定這樣的古刀,無論如何都需要當時的鍛冶能力。因此,絆從折斷後所殘留下來的些微記憶中強行抽出鍛冶的記錄。


    然後,即便是有這一技術,刀也無法複原。


    「隻是想要再確認一下。單純的劍豪沒什麽意義」


    「嗬,那樣的?」


    托爾提起一隻眉毛。


    「不然的話,根本無法用刀去對抗狙擊步槍。究竟有哪位劍豪能夠戰勝超過音速的子彈?」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個道理」


    青年微微歎息了一聲。


    (……)


    絆將眼睛眯得更細了。


    托爾給人帶來得感覺就像是明知故問一樣。


    「哎呀,你在懷疑什麽呢?我和你之間的線變得歪歪扭扭渾身發灰了」


    托爾用食指指向自己和絆之間看不見的線。


    絆看著他的在手指滲出鮮血,說道。


    「這就是你的“傷”嗎」


    「我叫它<網絡>」


    托爾笑了。


    通過各式各樣的顏色和形狀的線來看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就是青年的“傷”。


    原本就算是財團的後繼者,應該也不知道<無名的七人>的真實身份才對,不過青年卻用這個“傷”迫近了他們。結果便是,他也和之前<烙印>停止事件有關係,並且如今成為了絆和空的後盾。


    但是,對於絆而言問題是這名青年的目的。


    「……你現在還想追尋<世界的盡頭>嗎?」


    「當然」


    托爾想都沒想就回答。


    ——<世界的盡頭>。


    青年將某個人稱呼為這個。


    也就是<灰色腦>。


    「你作為“傷”之持有者的欠落還確實是『孤獨』啊」


    托爾岔開到別的話題。


    「……」


    絆沒有回答。


    十年前,魂成學證明了『靈魂』在二十六次元之上是實際存在的。


    利用這『靈魂』而誕生出來的最佳個人證明便是<烙印>。無法偽造的<烙印>係統成功將網絡上的世界統一貨幣和身份證等個人資料全麵管理起來。


    換而言之,個人購買記錄、自孩童時的嗜好、健康狀況的推移與現在的一切,<烙印>係統都能進行管理。在世界各地都可以買到、遲到自己喜歡的食物,接受最合適的治療。


    然而。


    <烙印>給人們帶來的並不隻有福音。


    “傷”之持有者便是其副作用產生的。


    僅有數萬分之一、0.000023%的偶然性,從<烙印>中引發的難以置信的奇跡。侵蝕靈魂的『欠落』會造成物理學上不可能的超常現象。


    這就是“傷”。


    一名青年,因為極度的『依存』自己的身體和狼融合在了一起。一個男人,因為瘋狂的『激怒』,全身充滿了鬼神般的蠻力。一名少女,因為令人哀歎的『後悔』,可以預言人的死亡。


    絆則是『孤獨』。


    不會認為一個人艱辛。


    不會認為有人在身邊快樂。


    絆欠缺了作為人類理所當然的感情。並非是腦神經和精神上的問題,而是根本性上『靈魂』的缺陷。


    「空小姐……是『恐懼』嗎」


    托爾再次說道。


    他說的沒錯。


    就連與半個世界為敵的狀況都不會讓她產生恐懼。她害怕不出來。她已經欠缺這份感情很久了。


    那麽托爾作為“傷”之持有者又是怎樣?


    「——想知道嗎?到底是有怎樣的人生、怎樣的故事才會得知人與人的關係呢」


    托爾忽然語氣奇妙地開口說道。


    「你想說什麽」


    「隻是按順序來說而已」


    青年如同在和摯友談話一般說道。


    「我啊,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故事。讓人熱血澎湃的冒險故事、令人驚訝的偉人傳記、還有神話和傳說。飽覽這些書本後,我著眼社交界。哎呀,還真是有趣。結果現實和書本上沒什麽區別。世界上都是人們的悲歡離合」


    青年眯起雙眼,似乎充滿懷念地喋喋不休。


    絆什麽話都沒說。


    「沒錯,正是這些關係性,人生和故事構成了世界」


    托爾張開雙手做出結論。


    然而,他的表情立刻暗淡了下去。


    「明明知道這些,我到最後卻無法置身於其中」


    「……什麽意思?」


    絆皺起眉頭。


    「令人吃驚的是,我總是旁觀者」


    托爾自嘲地歪起嘴唇。


    「真是大受打擊啊。感覺世界上的人和我都不在一個地方生活一樣。隻有我不在圈子之中。不,不對。大家都以為我在那個圈子中。但是我一看就知道,隻有我一直在圈外,他們都在其中嘲笑著態度親和的自己」


    如同讀書般看著世界。


    這或許是件和世界無關的事情。


    故事的讀者無論如何都無法幹涉書的內容,旁觀者和世界無關。托爾·坎貝爾作為旁觀者無比優秀,然而這也作為一道絕對的壁障立於他的麵前。


    然後,他從一個人的世界注視著牆內。


    漫長地。


    漫長地。


    漫長地。


    僅他一人。


    一直這樣生活過來。


    「因此,察覺到的時候,我也就欠缺了『孤獨』」


    「——!」


    絆首次對他的話產生了反應。


    「沒錯……和你一樣」


    托爾淡淡一笑。


    托爾·坎貝爾作為“傷”之持有者的欠落。


    「一個人也不會感到寂寞。感覺不到。一個人也不會感到快樂。感覺不到。一個人也感覺不到什麽優越。無法感覺的到。真是的,這樣的人該怎麽活著才好啊」


    「……」


    絆沒有回答。


    同種類型帶給他的衝擊已經遠去。


    他輕輕搖了搖頭,如此問道。


    「所以才要追尋<世界的盡頭>嗎?」


    「嗯……因為隻有那根線比我還脫離於世界」


    這個說法簡直就和孩子一樣。


    <世界的盡頭>——<灰色腦>。


    他曾經對烙印局支部長工藤義鷹說過同樣的話。


    ——『那根線連接著世界上的所有人,抓住了世界上的所有人』


    ——『我也不知道那根線的盡頭連接著什麽。線一直延伸到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根本找不著。可是,那根線肯定連接在誰的背後。無論是我的背後,還是你的背後都連接著筆直莊嚴的純白色線』


    他稱呼自己的“傷”——<網絡>所看見的線為<世界的盡頭>。這根線連接在<灰色腦>身上究竟是不是偶然呢。


    「見到後,你打算怎麽辦?」


    絆問道。


    「誰知道呢。見到了再說吧——哎呀,我和你之間的線又變回原樣了。難道說你不再想殺我了嗎?」


    托爾笑了。


    那輕浮的笑容就像在對待別人的事情一樣。


    「不」


    絆搖頭。


    「現在沒有你,我們就無計可施。與之相比,你的目的和動機為何倒是無所謂」


    他轉過身。


    少年再次走向那棟小屋。


    托爾朝他的背影呼喚道。


    「你的身體應該還沒有痊愈吧?」


    「……沒問題」


    少年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按


    住外套的胸口說道。


    不可能。


    他因為之前的事件所受的傷,有七處骨折,背部、胸部、上臂、大腿的肌肉有二十一處斷裂。而且割傷和撞傷有無數處,那種狀態根本想象不出會是個人,而是一隻奄奄一息的什麽動物。


    這樣的傷一個月內肯定不可能痊愈。一周內一直待在這種地方的絆則更是如此。


    托爾稍稍眯細雙眼。


    「喂,你」


    再一次呼喚道。


    「那麽你又為什麽要追尋<灰色腦>到這個地步?」


    「……」


    絆沒有回答。


    所以托爾繼續問道。


    「是因為千尋小姐嗎?」


    緋原·千尋·蘭斯卡特。


    <灰色腦>的女兒。


    被自己的母親奪取身體的少女。


    同時,也是和絆有很深的關係、十分朝氣率真的靈魂之名。


    絆歎了口氣。


    「……哎呀」


    托爾意外地歪過頭。


    明明已經做好了被他砍一刀的準備,少年的白刃卻沒有從刀鞘中拔出。


    反倒是少年的側臉上比起殺意,更像是不相稱的某種感情——讓見者難受的、無可奈何的空白。


    聽到少女名字的瞬間,少年所有的思考都仿佛被凍結了。


    「……別再說那個名字」


    過了一會兒,絆隻說了這一句。


    托爾在他背後也沒有再說什麽。


    不知從何時起,風停了。


    月亮仍舊隱藏在雲層中。


    2


    「——不和他見麵真的好嗎?」


    宅邸中傳出了這樣的疑問。


    那是一名年過三十,身著稍舊西服的男人。男人露出了一副和這座小屋不符的柔和麵容。


    他的左邊有很多台大型計算機在聒噪著。這些全都是用來陣列處理那些龐大的數據信息。架設在正麵牆壁上的則是十幾台顯示器,藍色的燈光閃爍著,不放過1byte信息。


    然後。


    「我沒有和絆見麵的資格」


    一名身穿修女服,年紀不大的少女操作著控製麵板回答道。


    土岐未冬。


    絆名義上的姐姐。


    不過她的年紀看上去明顯比絆要小。她因為過去的事件被逼進入了冷凍睡眠,如今還不到十六歲。


    少女那妖精般纖細的脖頸和手腕都能表現出這份不自然的年幼感。她給人帶來的感覺和<卡珊德拉>類似,卻又不同,一旦離開目光仿佛就要消失一樣。睡過了九年的悲哀還沒有從她的身上離去。


    「比起這個,你不和烙印局支部聯絡沒關係嗎?」


    聽到未冬的詢問,工藤義鷹合上單眼。


    「已經最低限度地聯係過了。細節方麵姑且都交給美穗小姐處理了」


    然後,這兩人互相微微苦笑起來。正如過去一直提問的「你知道的吧?」惡作劇般的微笑。


    兩人都有另一個名字。


    工藤義鷹——<qed>。


    土岐未冬——<白雪>。


    兩人都是作為<無名的七人>開發魂成學和<烙印>係統的研究人員。


    同時,這次的事件中,兩人也同<灰色腦>做了訣別。


    「而且若是和<卡珊德拉>預言的一樣的話,馬上就會發生什麽狀況」


    「嗯」


    未冬點頭同意工藤所說的話。


    隻要不實行對策,她的<死亡預言>就會驚人的正確。就算製定了萬全的對策,死亡率也超過了八成。


    (……可是,並不絕對)


    未冬抿上嘴唇。


    雖然是個雙刃劍,但是隻有這個預言是<灰色腦>躲不開、唯一值得信用的消息。


    正因此,兩人都在等待預言。


    在這座宅邸中準備和<灰色腦>的戰鬥,準備和為了一個女兒選擇翻新世界的瘋狂天才的戰鬥。


    「要是<烙印>係統的全麵開放再拖久一點……還能再提高一點完成度啊」


    「算了,如果可能我也想啊。還有<薩列裏>和<嗤笑狐>擋在前麵呢」


    工藤感到艱難地皺起眉頭。


    他們都是<無名的七人>中的一員,卻是共用同一具身體的兩個人格。


    他們通過<灰色腦>的“傷”使他們的『才能』得以開花。因此,就算掌握了<烙印>係統,戰鬥力毫無疑問也有巨大的差距。


    然而,卻不能放棄<烙印>係統。


    這個世界太依賴這個係統了。僅僅一個月的停止——而且還是在重要地區重新開放有所限製的網絡的情況下,還是這番慘狀。


    若是全麵開放再拖久的話,一定會對世界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若是經濟和貿易的共存被打破……位於前方的,將會是為了生存的戰爭和……滅亡。


    「……」


    正因為他們知道這點,未冬和工藤才會同時沉默下來。


    prrrr……


    然後,一陣單調的電子音打破了沉默。


    工藤從胸口的口袋取出手機。


    「是,我是工藤……嗯,好的……原來如此……」


    工藤朝著電話那一側點了兩、三次頭後,掛斷了電話。


    然後深深歎了口氣。


    「發生什麽了嗎?」


    未冬問道。


    「是啊。不是什麽好消息啊,哎呀哎呀,<卡珊德拉>的預言太正確了,感覺胃都有點痛了」


    工藤一邊捂著肚子一邊說道。


    「烙印局的評議會一周後決定重開<烙印>係統」


    「……是嗎」


    未冬對於這句漫不經心拋來的話輕輕點了點頭。


    並不十分驚訝。反正已經想到了。在玩輪盤賭是雖然會露出失敗的目光,卻沒想過自己會贏。


    然而,工藤的話還沒結束。


    「而且,半天前還向我請求了拘捕<灰色腦>作戰的協助。當然,也指名了<卡珊德拉>、空和絆」


    「……!」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時,未冬的心髒狠狠一揪。


    3


    舞台遠離了大陸。


    這裏是遙遠的藍色大海。


    巨大的建造物正行進在冬季的海麵上。


    並非漂浮。


    而是航行。


    這是一座全長幾公裏的巨大建造物。非晶質合金構造外壁反射著淡淡的光線,看上去就如玻璃一樣。


    可供三萬人半永久生活的海洋型環境管理設施。


    <俄刻阿諾斯>。


    ——並且,舞台就在其中。


    *


    這裏是一片廣闊的空間。


    大約有一座體育場那麽大。其中一半都被一座佇立於中央、猶如大樹般的計算機和蜿蜒扭曲的粗大電纜所占據。


    隻有冰冷的鐵塊和藍色顯示器的空間。


    誰會想到這是在大海中。


    環境管理設施<俄刻阿諾斯>。


    其中樞部分位於水麵下幾十米。


    並且這台計算機就是<烏拉諾斯>。


    統率天空,而後被兒子所殺的悲劇之神,這台機械擁有這樣的名字。半年前,烙印局和恐怖分子們曾圍繞著隱藏在這台計算機中的程序——<烙印>洗腦程序展開了悲壯的戰鬥。


    如今,冰冷的空氣包圍了這台計算機。為了減輕cpu的負擔,這個空間的溫度被維持在零度以下。<烏拉諾斯>被設計在中樞地區地下的一個原因便是為了維持溫度。


    「有好好在運行了」


    一旁鑽出了一


    個小巧的身影。


    頭發很長。


    而且還是十分亮眼的赤紅。高挺的鼻梁和透著碧綠色的黑瞳兼具了日本和歐洲兩個地方的特征。衣服則是某間天主教高中的製服,和她威風凜凜的站姿十分相稱。


    她是曾經被稱為緋原·千尋·蘭斯卡特的少女。


    現在卻不同了。


    ——<灰色腦>。


    <無名的七人>的領袖奪取了這具身體。以名為<感染>的“傷”潛入了人的靈魂。因此,現在在這裏的少女絕非肉眼所見的少女。


    房間的冷氣依舊,這個場景中,她看上去就像是冰之國的女王。


    「……嗯,和中樞地區的<泰坦>聯動狀態很好。原本<泰坦>的設計就是為了讓凡人也能理解才弱化的東西,<烏拉諾斯>的表演還要更加好」


    有人回答了她。


    這裏是一名穿著破布的老人。


    包著繃帶的單手拿著拐杖,另一隻手則將<烙印>按上傳感器。


    幾十個窗口在眼前彈出又消失。這個老人一個人的思維就能同時控製如此多的程序。


    <薩列裏>。


    <無名的七人>之一。


    他的表情忽然變了。


    「嘎嘎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還是一樣,盡是優等生一樣的發言啊。簡直就和<灰色腦>一模一樣啊」


    嗤笑。


    大笑。嘲笑。


    理性的表情轉變為了卑劣,緊閉的嘴唇大大張開流下口水。


    <嗤笑狐>。


    一個身體中棲息了兩個人格的異端者。


    他的改變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彈窗消失的速度還在加快。


    加倍、加倍、加速了幾十倍。


    最後成為目光已經追趕不上的速度後,<烏拉諾斯>發出了低吟。


    這台宛如怪物般的計算機屈服在了哄笑著的老人膝下。


    「和我一樣?」


    千尋——不,<灰色腦>詢問道。


    「是啊,是啊。就是那個啊那個。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啊。親人把小孩隨意玩弄一遍就是為了好好利用他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


    老人繼續嗤笑著。


    到處缺少牙齒的口腔中大開了紅黑的深淵笑著。


    然而,<灰色腦>並不想與其議論。


    因為這就是事實。


    <灰色腦>的真正身份是緋原·千尋·蘭斯卡特的母親。


    母親啃食了自己的女兒。


    ——即便這是為了女兒的安定。


    「好了,你打算怎麽做?就算是<俄刻阿諾斯>的隱身技術也差不多要被發現了。話說,就算我們再怎麽天才也幹不過那些數以億計的凡人啦。象棋的話就是一旦棋盤被發現就從四麵八方湧來棋子把我們幹掉。哎呀,這可真是一場令人愉快、痛快又慘烈的殺戮劇啊!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嗤笑狐>伸長舌頭一口氣說完後笑了。


    與之相對。


    「很快那個就要來了」


    <灰色腦>隻回答了這些。


    「嗬」


    這樣一來,老人像是注意到了什麽一樣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這可有趣了。這真的是十分難得。無聊可是人生最大的毒藥啊」


    <嗤笑狐>像個孩子一樣拍手慶賀、高聲大笑。


    他的身子又立刻僵在原地。


    「……我依舊尊敬<灰色腦>」


    表情和人格再次變換,<薩列裏>低下頭。


    如此一來,冰冷的空間裏便沒了聲音。


    隻有<烏拉諾斯>響起不詳的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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