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的心腹愛將回頭看了山陽澤一眼，道：“請山道長隨我來。”便帶著山陽澤出了乾清宮，一路往東去了。
山陽澤心裏有點小激動，故宮什麽的，從來都是跟著導遊走，這還是第一次跟著太監走呢，不過他好歹記著這是後宮，沒抬起頭來以觀光旅遊的姿態欣賞東六宮。
跟著心腹太監一路轉了幾個彎，到了一處宮殿，上麵三個大字：永寧宮。
這時候已經是冬天了，皇宮地處北方，樹葉早已枯萎，掛在樹上的也不過是零零碎碎幾片枯黃。不過這一座宮殿裏處處跟別處不同，一進來，便是幾株臘梅，開的亭亭玉立，宮殿各處房屋也都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太監帶著山陽澤進了正殿，一進去就是暖風鋪麵，空氣裏彌散著濃濃的香氣，十分奢華。
“道長稍待片刻。”太監說了一句，進去了東邊屋子，不一會出來道：“娘娘請道長進去。”
東邊的屋子進去就是金燦燦的晃眼，金飾玉器擺的到處都是，屋子正中間一道用金絲製成的屏風擋著，屏風是半透明的，上麵用各色絲線繡著花團錦簇，要是正常人就隻能看見人影，看不清人臉了。
不過山陽澤一來不正常，二來不是人，所以隔著這屏風，便清清楚楚看見後麵的萬貴妃了。
萬貴妃年紀的確很大了。
方才在禦書房看見皇帝，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萬貴妃今年已經四十有六了，保養得的再好，那也是中年接近老年款了。
怪不得萬通每次說起自己姐姐和皇帝，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座。”萬貴妃的聲音響起，“上茶。”
沉默了片刻，萬貴妃揮了揮手，屋子的宮女太監魚貫而出，隻留了方才去乾清宮裏接他的那名心腹太監。
“我已經聽萬通說過了。”人走了個精光，萬貴妃方才那種蔑視天下的氣勢也消散了不少，“這次多謝山道長了。壽禮事小，有人借機發難，為難我那弟弟，若不是山道長，想必他現在也沒這麽逍遙了。”
“不過……”萬貴妃話鋒一轉，語氣裏還帶了點笑意，“平常我看畫本總有些妖鬼傳奇，這世上真的有妖有鬼嗎？”
有，你對麵的是個妖，妖的懷裏還揣著個鬼。
“娘娘若是信，院裏的臘梅也可成妖，若是娘娘不信，就是跟鬼擦肩而過，也是一無所獲。”
“我自然是信的。”萬貴妃的聲音幽幽響起，道：“萬通跟我舉薦過你，說你是個可以相信的人。”當然原話不是這麽說的。
萬通這個人，從小就跟著獲罪的父親發配，在市井裏長大，平常還好，興奮的時候言語裏不免帶了幾分匪氣。他的原話大概是這麽個套路：“他不像那些道士假正經，就跟個真人一樣。想必是玄明派就剩了他一人的關係，吃了不少苦，據說當初打著算命的招牌招搖過市呢。”
“姐姐要是想讓他幹嘛，直接說就是。下麵遞上來的消息，他幫黑山鎮不少人家都養了小鬼。”
沒錯，萬貴妃找他來就是為了養小鬼，而且還是特定的小鬼，就是萬貴妃在成化二年生的那個，不到一歲就死了的皇長子。至於萬通說的直接說便是，萬貴妃在宮裏四十幾年，早就忘了什麽是直來直去了。
聽了萬貴妃的誇獎，山陽澤道：“娘娘謬讚。”
“你看看這宮殿。”萬貴妃的語速比常人慢了不少，話語間抑揚頓挫，很是動聽，“當年是太宗皇帝得了高人指點，著數十萬匠人修建，據說地下十幾層青石磚，隔絕陰氣，這宮裏是絕對不會有鬼的！”
山陽澤覺得萬貴妃這話有些許激將的意思，不過他看著雖年輕，但是兩輩子加起來哪怕隻算一個黑山老妖的壽命，四位數是肯定的，而且打頭一個指定不是一，自然沒那麽容易上鉤。
“青石磚這東西。”山陽澤語氣平平道：“多半還是怕有人從外麵挖進皇宮，至於隔絕陰氣，沒有那麽容易。陰氣這東西，嚴格來說，能隔絕它的隻用一種青銅。”
正常人說到妖鬼之事，一般隻有兩種反應，第一：好怕怕啊；第二：好有趣，繼續！
萬貴妃顯然不是怕鬼的人，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不計其數，甚至沒見過天日的孩子都不下十個了，她自然不會是第一種人。
至於第二種，萬貴妃也不是。
山陽澤看見屏風後麵的萬貴妃臉色變了變，吸了口氣繼續不急不緩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多半都是聽宮人傳的。我還聽萬通講過，道長擅長養鬼之術，鬼還能由人養麽？山道長莫不是騙人來著。”
萬貴妃四歲就進了宮裏當宮女，到現在四十幾年雖然沒出去過，但是宮裏的見過的東西也不少，當宮女的時候各種陰私也聽了不少，況且那個時候她當的是太子的貼身宮女，為了怕有人謀害太子，當時的太後孫氏也教了她不少。
這養鬼之術，就是當時孫太後告訴她的。當然孫太後說的重點不是養鬼。那個時候皇位還不明朗，孫太後是怕有人養鬼去謀害太子，所以讓她將太子的貼身之物，特別是頭發，一定要收好，甚至頭發掉了也不能扔掉，隻能送到太後宮裏燒了。
宮裏的女人害人，用的最多的就是巫蠱之術，養鬼就首當其中排在第一個。
害人找不到首尾，不漏一點破綻，甚至死人身上也沒有傷痕，方便的很。當然萬貴妃要養小鬼，是要養自己已經成了鬼的兒子，自打她兒子死的那一年，這個念頭就在她心裏一天天長大，可惜龍虎山那群道士，隻說這是邪術，是用來害人的，他們不會，會也不做。
聽到萬貴妃問養鬼，山陽澤自然不會認為她是好奇，想了想道：“養鬼之術？那就先說說鬼的來源吧。養鬼不外是為了提高運勢，或者擋煞避小人。要說效果最好的，便是小產的胎兒，不過將來的反噬也是最厲害的，到時候不說家宅不安，家產散盡，重一點連命都要丟掉。”
萬貴妃眼睛眯了一眯，山陽澤這般不過泛泛而談，具體怎麽樣一點沒說，言語還隱隱約約有點告誡的意味。她突然覺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甚至有點失望，杯子扔過去一砸，那屏風就倒了。
“本宮三十七歲才得了一個兒子，沒過周歲便死了！自那以後，本宮夜夜不得安眠，閉上眼睛耳邊響起的就是孩子的哭聲！本宮要你給我那孩兒招魂，讓本宮再見他一麵，我要養他在身邊，不管是養小鬼也好，還是怎麽樣都行，本宮要再見到我那苦命的孩子。”
萬貴妃聲音尖利，說完這些話像是突然失了力氣，往後一倒，唯一留在屋裏的太監急忙將屏風擺正，扶起萬貴妃，去給她捶背了。
“成化二年……”山陽澤道：“如今已是成化十年了，就算當年那孩子沒取過名字，留下來的機會也不大了。”沒取過名字的孩子，死了在閻王的花名冊上也不會有記載，當然也就沒有鬼差來拘魂了。隻是八年過去了，中間變數太大。
“道長這是不答應了！”萬貴妃喝道。
山陽澤搖了搖頭，“能試一試，不過若是已經投胎，便找不回來了。可有那孩子用過的舊物在？”雖說對於這種沒名字的鬼魂來說，若是有了屍骨，招魂才更容易一些，不過要是有舊物在，至少能先看看這孩子是不是還在陽間遊蕩，不然貿貿然開棺取骨，總是不好的。
萬貴妃一聽急忙站起身來，也不用宮女太監動手，從牆邊立著的櫃子取出了一個小荷包，捏在手裏看了一會才道：“這是我親手做的，一直給他帶在身上，裏麵還有當日剃下來的胎發。”
山陽澤點了點頭，道：“再在宮裏尋一處偏僻的宮殿，最好是皇帝沒去過的，等到天黑，就可施法給他招魂了。”
萬貴妃又驚又喜，激動的手都開始發顫了，“你若是將我那孩兒的魂招來，本宮什麽都答應！”
山陽澤當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了，暫且不管後麵是不是用來養小鬼，就說給孤魂野鬼招魂，那是積陰德的事情，遇到這種機會總是不能放過的。
山陽澤進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去見了皇帝才來的永寧宮，稍稍等了一會，天便黑了。當下萬貴妃也顧不得什麽宮規，而皇帝聽說山陽澤要給自己皇長子招魂，自然也是舉雙手讚成的，所以山陽澤就這麽在宮裏待到天黑了。
等到子時，皇帝陪著萬貴妃在永寧宮裏等消息，那名心腹太監則帶著山陽澤往皇宮的東南角去了。
這太監雖年紀輕輕，不過山陽澤分毫不敢有輕視他的意思，一來這麽年輕就做到心腹太監的位置，想必是個能人，二來就憑著他能在黑天走路不打燈，他必定是個練家子，而且武藝高強。雖然武藝多麽高強都拿黑山老妖怪沒辦法，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門在外，還是廣交善緣的好。
太監一言不發，帶著山陽澤一路繞來繞去，宮殿漸漸破敗，甚至地上也有了枯枝樹葉，雖然是晚上，不過走過好幾個窗戶，宮殿裏才零星有燭光透出。太監道：“這一片是宮裏的冷宮，皇帝不會來，平常也是人煙稀少。道長看看是否可用？”
山陽澤點了點頭，路過一處門牌上寫著安樂堂的院子，微微皺了皺眉頭，這裏麵似乎住了個人，還是個男孩子。
難道是未來的皇帝？他今年幾歲了？山陽澤的腳步略頓了頓。
太監走在前麵，雖看不見山陽澤的表情，但是聽見了他的停頓，問：“道長挑好地方了？”
山陽澤雖對養在冷宮的未來皇帝有那麽一點點好奇，不過今晚不是為了他來的，便道：“再往裏走走，最好找個有水的地方。”
聽到山陽澤這麽一說，太監猶豫片刻，道：“前麵有個井，不過裏麵淹死過人。”
“就去那裏。”
跟著太監到了井邊，這裏陰氣很重，看樣子死了不止一個兩個。隻是這太監的動作有點奇怪，山陽澤分明看見他雙拳緊握，力氣大到有點顫抖。
宮裏的太監，能在不到二十的年紀混到心腹的地位，除了能力突出，付出的代價也必然不小，除此之外，還得有一個轉折，能刺激的他命都不要往上爬。
這太監剛見麵的時候波瀾不驚，現在情緒起伏卻如此之大，難道這裏就是他的轉折之處？
山陽澤止住了腳步，看了太監一眼，道：“你若是害怕，便轉過身去。”
隻見那太監突然笑了，緊握的雙手也張了開來，道：“我什麽都不怕，我還要回去稟告陛下和娘娘。”
山陽澤點了點頭，道：“那你在一邊靜靜看著便是。”
太監嗯了一聲，後退了幾步。
仗著平常人分不出妖法道法，山陽澤從懷裏掏出幾張空白的黃表紙來，輕輕搭在了井口。這種紙是專門用來製符祭祀用的，能通陰陽，而且上等的黃表紙都是輕輕薄薄一張，幾乎都能飄起來。隻見四張紙一搭，井口便被蓋住了。
然後山陽澤將那裝著死去皇長子的胎發的荷包放在了四張紙交界的中央。
這紙輕薄的很，能搭在井口上不足為奇，隻是這荷包，竟然也穩穩的放在了紙上，就好像下麵有個手托著它們一樣，紋絲不動。
太監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山陽澤的動作。
山陽澤口中念了幾句咒，手往荷包上空一扶，便見荷包隱隱發出點青光來。山陽澤止了動作，也往後退了兩步，不說話了。
太監心中雖有疑惑，不過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出聲，便安安靜靜陪著一起等。
過了大約七八息的時間，也有可能再短一些，因為緊張的時候呼吸總會加快的，太監突然聽到了小孩子的笑聲。
然後，那很不合乎常理放在紙上的荷包，竟然更加不合常理地飛了起來！
太監下意識扭頭就去看山陽澤，隻見山陽澤眉頭緊鎖，看著荷包半響不說話。
太監沒開過天眼，是看不見鬼的，但是山陽澤看得見。
這拿了荷包的，即是萬貴妃的孩子，也不是萬貴妃的孩子。
捏著荷包坐在井上衝著山陽澤笑的這個小鬼，應該是以萬貴妃的孩子為主體，然後吸收了宮裏這些年枉死的胎兒的魂魄形成的。
這就跟養蠱一樣，一大壇毒蟲養在一起，廝殺到最後留下來的那個，一定是最厲害的。
山陽澤歎了口氣，雖然萬貴妃的孩子還在，不過能占多大比例還真不好說，況且這小鬼已經成了氣候，若是不除去，將來必成禍害。
這小鬼身上有萬貴妃孩子的蹤跡，所以萬貴妃現在還安然無恙，不過要是再這麽讓她殘害下去，這小鬼再吸上幾個沒見過天日的陰靈，將來會發生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曆史上的萬貴妃死的時候也算得上是高壽了，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解決這小鬼的事情，也許就是老道士，不過既然山陽澤看見了，他自然不會不管。
這小鬼跟前些日子遇見的貓還不一樣，貓妖的靈魂就一個，這小鬼其實已經是數十個鬼魂的集合體了，貓妖去了陰氣還能恢複神智，但是這種鬼去了陰氣剩下的都是殘魂，別說神智了，剩下的隻有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執念了，而對於沒見過天日的嬰鬼來說，它們的執念，隻有殺戮。
不過沒等山陽澤出手，那小鬼便突然變成了個青麵獠牙的凶狠嘴臉，朝兩人撲來。雖然山陽澤身上還有用來遮妖氣的符籙，不過小鬼天生的第六感很是敏銳，他避開了山陽澤，就衝著旁邊一無所知的太監衝去。
太監隻覺得一冷，胸口一痛，便見山陽澤飛身上前擋在了他身前。
山陽澤身形要比還不到二十的太監高大許多，這麽一遮擋，山陽澤做了什麽他就一點看不見了。
隻見山陽澤一掌狠狠拍出，那小鬼慘叫一聲，立即就被拍飛了。
太監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比小時候被大太監關進冰窖裏還要冷。
小鬼被拍到井邊，手裏還捏荷包，隻是漸漸下滑，在地上扭來扭去，臉上的麵容也是變來變去。一會是青麵獠牙的惡鬼模樣，一會又是一兩歲的小孩子模樣，速度越來越快，終於一聲驚叫，化成幾片黑煙，消散在空中了。
山陽澤過去拿起荷包，在手裏掂量掂量，道：“事情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太監才被惡鬼撲了一下，還有點腿腳酸軟，走不得太快，山陽澤見狀，在他肩上一拍。這一處是人的陽火所在，山陽澤能滅了火，自然也能讓火燒的更旺。
被他這麽一拍，太監隻覺得從頭熱到腳，連精神也好了許多。“多謝道長。”
路過安樂堂的時候，山陽澤又往裏看了看，心裏頓時又有了個主意。
一路無話，兩人到了永寧宮。
萬貴妃跟皇帝坐在一處，兩人雙手緊緊握著，看見山陽澤進來，皇帝急忙道：“如何？”
萬貴妃嚶嚀一聲，轉頭藏在了皇帝背後，似乎不忍心聽結果似的。
山陽澤自然不會直接說：以你兒子為首，集合了宮裏這麽些年死掉的胎兒形成的聯合小鬼已經被我拍的煙消雲散了。
他道：“皇長子記掛娘娘，見了這荷包便跟著我回來了。”這倒不是完全的謊話，荷包裏畢竟有皇長子的胎發，因此屬於他的那一點點殘魂還是留了一些下來的。
萬貴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著麵跑到內室了。
皇帝眼中似也有淚，口中一直重複，“這就好，這就好。”
帶情緒稍微鎮定，萬貴妃洗了把臉又出來了，道：“多謝山道長，不知何時我才能見到我的孩兒。”
山陽澤笑了笑，顯得成竹在胸，“就快了，待我回去施法，將他靈魂穩固，便可帶來給娘娘了。”
萬貴妃沒忍住又倒抽了一口冷氣，眼裏的淚轉來轉去，還是掉了下來。
見到皇帝沒什麽表示，山陽澤道：“陛下，天色已晚，草民該出宮了。”
“什麽草民？”萬貴妃瞪了皇帝一眼，在這種事情上，女人總是要更為敏銳一些的。
皇帝跟萬貴妃年紀雖然差的多，不過從小相伴，自然是心靈相通的，急忙開口道：“朕賜你大真人之號，許你玄明派直接發放度牒之權。”
大真人之號，在道教裏也算得上是排第二的封號了，排第一的自然就是天師，龍虎山的那個老道士掌門就是天師。
至於發放度牒之權，這可是個好東西。有了這個，山陽澤給自己偽造的玄明派掌門就成了真的，而且有了度牒，可以免地稅徭役，更重要的一點，這玩意還能脫罪。
不然魯智深幹嘛要出家呢？
當然山陽澤覺得自己要真幹了什麽，應該是沒誰能查的出來的。
皇帝笑道：“還不快去拿了朕的令牌，送山大真人出宮。”
山陽澤告辭了，萬貴妃跟皇帝笑了笑，道：“容臣妾再去洗把臉，這蓬頭垢麵的，陛下見了要不喜歡臣妾了。”
萬貴妃轉身到了西間，叫了水之後卻沒動作，想了半天，道：“去把傳消息的那個人撤回來吧。”
宮女低低應了一聲是，借著端水的功夫出了宮門。
原來方才山陽澤去招魂的時候，萬貴妃突然生了個主意出來。山陽澤下午進宮的時候是人人都看見了，可是過了子時還沒出宮，倒是能利用一二的。
現在的皇後姓王，早就被萬貴妃折騰的沒脾氣了，又有一個被廢掉的吳皇後當例子，她基本是躲著萬貴妃的。
至於妃子什麽的，也不再話下，任憑萬貴妃打罵，沒一個人敢出來說話的。
不過還有一個人，就是皇帝的生母周太後。
皇帝是個孝子，究竟有多孝順呢？早年皇帝的爹去世的時候，曾留有聖旨，要和自己的元後錢氏合葬，不過錢氏無子，當皇帝的是貴妃周氏的兒子。
這麽一來，就有了兩位太後。錢太後死的時候，周太後給皇帝說不能讓她跟你父皇合葬，皇帝答應了。於是到現在幾年過去了，皇帝各種推諉，哪怕有先帝的遺詔，還有大臣們的進諫，先帝旁邊的位置依舊空著。
至於萬貴妃，皇帝繼位的時候要立她當皇後，被周太後阻止了，後來她把吳皇後搞掉了，又是周太後力薦王氏當皇後，她又沒上位成功。
在這段婆媳關係裏，萬貴妃一直都處於下風。
山陽澤在宮裏待到這麽晚，自然是不合規矩的，萬貴妃招來了自己的心腹宮女，道：“你去把消息傳出去，去找太後宮裏的眼線，讓她找機會把消息遞上去，就說山陽澤是我招進來的。”
萬貴妃不怕太後不上鉤，山陽澤去的地方是冷宮，做的事情又見不得人，還是皇帝親口吩咐要保密的，太後睡的又早，隻要在她剛起床的時候戳一把，照她那個脾氣，立刻就得著。
萬貴妃當初想的，是假借山陽澤夜宿皇宮，離間太後跟皇帝。不過眼見他將自己孩兒的魂招了回來，萬貴妃想著孩子，心腸不由得軟了許多，更何況就算皇帝夜裏留在她宮裏，就算皇帝知道事情真相，經了此事也不免對山陽澤心有芥蒂。
可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萬貴妃心軟了。
萬貴妃擦了擦臉，又回去找皇帝了，她往皇帝肩上一靠，道：“這麽些年過去，我都快要忘了孩子長什麽樣子了。”
山陽澤出宮了，這麽遠的距離他聽不見，也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被萬貴妃利用了一把。
回到會同館，懷書還有點不滿來著，一是答應請他吃飯的萬通沒來，二是有銀子能陪他上街的大王回來的太晚了，當然妖怪上街是不怕什麽治安不好這類問題的，但是這麽晚還開張的店鋪，除了麗春院就是南風館了，哪個都不適合槐樹精去，萬一學壞了腫麽辦。
而且第二天懷書依舊很不滿來著，因為大王估摸著下午要進宮，仍舊沒陪他上街吃香的喝辣的。
果真，第二天下午，又是那名小太監來招山陽澤進宮了。不過今天見到山陽澤，他臉上露出個笑臉來，道：“昨夜真是謝謝大真人了。”
山陽澤道：“大皇子死了八年，身上陰氣重的很，你到正午十分出來曬曬太陽。”
這次進宮沒去禦書房，太監直接將他接進了萬貴妃宮裏。跟昨天相比，今天萬貴妃的打扮真的是素淨的不能再素淨了，臉上一點脂粉都沒有，身上的衣服也選了花紋不多的。
見到山陽澤進來，萬貴妃急急起身，道：“道長，我那孩兒怎麽樣了？”
山陽澤眼神左右一看，萬貴妃立即屏退了左右。
“娘娘，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能讓大皇子還陽！”
萬貴妃“啊”了一聲，眼睛一瞪，道：“快說！”
山陽澤上前一步，小聲道：“昨夜我與您宮裏的公公去了冷宮，在路過安樂堂的時候，發現裏麵有個小孩子。”
萬貴妃眼睛一眯，立即想起來大約三四年前紀氏有孕的事情，她用力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他們騙了我！”
“娘娘莫急。昨夜著急給大皇子招魂，來不及細看，不過那安樂堂裏的氣息微弱，想必那孩子也健康不到哪兒去。若是能趁著他體虛之時，將將他的魂魄吸引出來，再將大皇子的魂魄逼進去，您的大皇子可不就還陽了嗎？”
萬貴妃沒做聲，一雙眼睛瞪著山陽澤，仔細盤算著。
“那孩子跟大皇子血脈相通，拿來助大皇子還魂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萬貴妃有些心動了，這件事情怎麽看都是好處多多的，她的兒子還魂，占了紀氏兒子的殼子，不過……萬貴妃看了山陽澤一眼。
“娘娘放心，大皇子跟娘娘親近，到時候娘娘一看便知。”
“本宮要做什麽？”
山陽澤裝作小心翼翼的樣子，道：“娘娘隻需將他從冷宮裏帶出來，讓我做法驅了他體內的魂魄，再將這荷包掛在他身上七七四十九天，娘娘的大皇子便又能重現人間了，又能叫您母親了。”
就是母親這兩個字讓萬貴妃下定了決心，帶出來不難，不過要讓那孩子住在她宮裏，可就稍微有點困難了。但是萬貴妃轉念想想，前麵兩次皇帝要封她為後，太後都阻了，皇帝也知虧欠她許多，剛好能拿來說事兒。這次哪怕豁出去半條命，也要把這事辦成了。
見到萬貴妃鬆口，山陽澤也鬆了一口氣，逼人魂魄出體，比害人性命罪孽還要深重，他自然是做不出來的，更何況大皇子三魂七魄都湊不齊一半，哪兒還能還陽的。不過是借著荷包裏留住的那點殘魂，讓未來皇帝記憶裏能有萬貴妃，能跟她親近，隻要稍稍帶著點大皇子的習性，不怕萬貴妃不心軟。
山陽澤敢這麽做，也是因為萬通知道他養小鬼的事情，既然萬通知道了，那萬貴妃就沒有不知道的理。養小鬼包括養大仙，放在正統道家來說就是邪術。就像第一次見麵老道士說的那樣，有違天道！
不過山陽澤還是個人的時候已經幫人養了不少，況且他現在還是個妖怪，自然是不怕的。
但是這件事情，難免給萬貴妃造成一個印象，他山陽澤是個有點不擇手段的野道士，所以再進一步，奪舍什麽的，也是能做的出來的。
萬貴妃從來就沒心慈手軟過，既然商定了計劃，立即起身，揚聲道：“來人清點人手，帶著宮裏太監，跟我去安樂堂！”
“慢！”山陽澤又道：“娘娘，大皇子還陽乃是逆天之事，娘娘今後行事要多多顧忌著大皇子，要多多行善積德。”
別的不說，萬貴妃殘害宮裏有子嗣的皇妃，起因就是自己兒子死了，現在她的大皇子有了還陽的機會，萬貴妃自然是什麽都答應了。“你放心，這宮裏……今後不會再死一個了。”
山陽澤等了沒半個時辰，便見萬貴妃風風火火帶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回來。那孩子有些怕人，在太監的懷裏瑟瑟發抖。萬貴妃親手將孩子抱下來，交給山陽澤，道：“本宮帶人在外麵守著，你……動手吧。”
等到宮裏人走了個幹淨，山陽澤一掌拍到了那孩子頭頂上，封了那孩子五感，隻見孩子白眼一翻，暈了。山陽澤這才拿紅繩子將荷包係在了他脖子上，又等了片刻，這才扣了扣宮殿大門，道：“娘娘，事情已經辦妥。”
萬貴妃進來便看見孩子暈在床上，怒道：“這是怎麽了！”
山陽澤笑道：“娘娘洪福齊天，還魂之事已然成功了。不過魂魄入體，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安穩，這些日子大皇子可能反應稍有遲鈍，不過四十九天過後，就能恢複正常。”
萬貴妃往床邊一坐，看了看他脖子上掛著的荷包，聲音輕柔許多，還帶著點笑意，“行了，你快走吧，一會本宮還要應付太後跟皇帝。”
等到山陽澤轉身，萬貴妃又道：“此事不準告訴皇帝！”
“娘娘放心。”山陽澤道：“此事有違天和，若讓龍虎山的人知道了，我也要惹上麻煩的。”
萬貴妃嗯了一聲，看著自己的孩子，不說話了。
山陽澤走後不久，得了消息的太後還有皇帝匆匆趕到了永寧宮。在萬貴妃以死相逼，又暗示皇帝這孩子是用來掩飾自己養小鬼的，終於把未來的明孝宗抓在了手裏。
山陽澤帶著萬貴妃賞賜的一大堆東西出了宮，心想雖然撒了謊，但是總體上來說是做了好事，救了不少人的性命，也算是大功德一件吧。
回到會同館，山陽澤大手一揮，道：“走，帶上家裏的驢和狗，我們上街逛去！”
接下來的幾天便在吃喝玩樂中度過了。山陽澤有的是銀子，不過懷書的胃口也不小，再加上一個號稱什麽都吃的黑狗，簡直喪心病狂。不出三天京裏有名的酒館便知道會同館裏住了一撥胃口奇大星人。
至於郭前的身份，也很好解決，皇帝許了山陽澤發放度牒之權，郭前搖身一變，掛在了玄明派旗下，成了一名小道士，就等著身形再穩一些，找個合適的機會就能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山陽澤再次進宮，已經是過年時的宮宴了。
萬貴妃牽著小皇子的手，溫溫柔柔跟在皇帝後麵出來。小皇子比上次見的時候臉色要好了許多，至於萬貴妃，她臉上的戾氣也消散不少。
等到宮宴結束，皇帝將山陽澤宣進禦書房，道：“陵墓的事情牽扯甚多，暫時動不了。山道長，朕想請你幫朕找一個人。”
找人這事兒山陽澤熟練啊，有血有肉立馬就能找到。不過皇帝手下不少，能讓他開口的，想必不是輕易就能找到的人。
隻見皇帝猶豫片刻，道：“不知山真人可否知道張三豐？”
這個知道，道士裏最有名的一個了，山陽澤點了點頭，“陛下要找他？”
張三豐也是個道士，屬於丹修一派。龍虎山的正一派則是擅長符籙，至於他玄明派……大概要歸到妖修裏了，也算是新流派了……
不過皇帝找張三豐做什麽呢？或者說張三豐身上最最顯著的一點是什麽？
長壽！
但凡是個皇帝都想要長生不老，這是亙古不變的追求。要是能長生，哪怕退而求其次，長壽，陵墓的確就不那麽重要了。
皇帝道：“早年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曾派人尋訪張三豐，請他傳授長生之法……”
山陽澤粗略算了一算，朱元璋那時候，張三豐已經一百多歲了。
“……後來太宗皇帝也著人尋訪與他。張三豐給了太-祖高皇帝一粒丹藥，給了太宗一卷手冊。”皇帝頓了一頓，“但是現在看起來都沒用。”
“不過張三豐最後一次出現是二十年前，那個時候他已經兩百一十一歲了，所以他必然有法子延年益壽。”皇帝歎道：“朕雖然還未滿三十，不過萬妃她……”
皇帝又道：“相傳他曾給過沈萬三成仙之藥，助他夫妻二人成仙。”皇帝定睛注視著山陽澤，道：“朕想找到張三豐，求取長生不老之法。”
“張三豐已經二十多年未曾出現過了。”山陽澤道：“若是他已經故去了呢？”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皇帝斬釘截鐵道：“他的生前的手劄，死後的墳墓，都不能放過，必要找出他能活兩百多歲的緣由！”
皇帝說完一揮手，旁邊出來一個已經是鶴發雞皮的年老太監，皇帝指著他道：“這是我東廠掌印太監尚銘，這次便由他跟著你去辦這件事。”
老太監微微一點頭，送山陽澤出了禦書房，道：“若是山真人要準備什麽物件，盡管來找咱家。不過陛下交待的事情，還是要盡早動身的好。您覺得呢？”
在京城裏過了個年，正月十五剛過，山家一家五口，還有皇帝派來監工的老太監，以及兩名錦衣衛，踏上了尋找張三豐墓地的征途。
去掉一個長的不太好看的老太監，還有兩個經常會體力不支的錦衣衛，公費旅遊的日子不要太舒爽~
山陽澤心裏有點小激動，故宮什麽的，從來都是跟著導遊走，這還是第一次跟著太監走呢，不過他好歹記著這是後宮，沒抬起頭來以觀光旅遊的姿態欣賞東六宮。
跟著心腹太監一路轉了幾個彎，到了一處宮殿，上麵三個大字：永寧宮。
這時候已經是冬天了，皇宮地處北方，樹葉早已枯萎，掛在樹上的也不過是零零碎碎幾片枯黃。不過這一座宮殿裏處處跟別處不同，一進來，便是幾株臘梅，開的亭亭玉立，宮殿各處房屋也都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太監帶著山陽澤進了正殿，一進去就是暖風鋪麵，空氣裏彌散著濃濃的香氣，十分奢華。
“道長稍待片刻。”太監說了一句，進去了東邊屋子，不一會出來道：“娘娘請道長進去。”
東邊的屋子進去就是金燦燦的晃眼，金飾玉器擺的到處都是，屋子正中間一道用金絲製成的屏風擋著，屏風是半透明的，上麵用各色絲線繡著花團錦簇，要是正常人就隻能看見人影，看不清人臉了。
不過山陽澤一來不正常，二來不是人，所以隔著這屏風，便清清楚楚看見後麵的萬貴妃了。
萬貴妃年紀的確很大了。
方才在禦書房看見皇帝，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萬貴妃今年已經四十有六了，保養得的再好，那也是中年接近老年款了。
怪不得萬通每次說起自己姐姐和皇帝，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座。”萬貴妃的聲音響起，“上茶。”
沉默了片刻，萬貴妃揮了揮手，屋子的宮女太監魚貫而出，隻留了方才去乾清宮裏接他的那名心腹太監。
“我已經聽萬通說過了。”人走了個精光，萬貴妃方才那種蔑視天下的氣勢也消散了不少，“這次多謝山道長了。壽禮事小，有人借機發難，為難我那弟弟，若不是山道長，想必他現在也沒這麽逍遙了。”
“不過……”萬貴妃話鋒一轉，語氣裏還帶了點笑意，“平常我看畫本總有些妖鬼傳奇，這世上真的有妖有鬼嗎？”
有，你對麵的是個妖，妖的懷裏還揣著個鬼。
“娘娘若是信，院裏的臘梅也可成妖，若是娘娘不信，就是跟鬼擦肩而過，也是一無所獲。”
“我自然是信的。”萬貴妃的聲音幽幽響起，道：“萬通跟我舉薦過你，說你是個可以相信的人。”當然原話不是這麽說的。
萬通這個人，從小就跟著獲罪的父親發配，在市井裏長大，平常還好，興奮的時候言語裏不免帶了幾分匪氣。他的原話大概是這麽個套路：“他不像那些道士假正經，就跟個真人一樣。想必是玄明派就剩了他一人的關係，吃了不少苦，據說當初打著算命的招牌招搖過市呢。”
“姐姐要是想讓他幹嘛，直接說就是。下麵遞上來的消息，他幫黑山鎮不少人家都養了小鬼。”
沒錯，萬貴妃找他來就是為了養小鬼，而且還是特定的小鬼，就是萬貴妃在成化二年生的那個，不到一歲就死了的皇長子。至於萬通說的直接說便是，萬貴妃在宮裏四十幾年，早就忘了什麽是直來直去了。
聽了萬貴妃的誇獎，山陽澤道：“娘娘謬讚。”
“你看看這宮殿。”萬貴妃的語速比常人慢了不少，話語間抑揚頓挫，很是動聽，“當年是太宗皇帝得了高人指點，著數十萬匠人修建，據說地下十幾層青石磚，隔絕陰氣，這宮裏是絕對不會有鬼的！”
山陽澤覺得萬貴妃這話有些許激將的意思，不過他看著雖年輕，但是兩輩子加起來哪怕隻算一個黑山老妖的壽命，四位數是肯定的，而且打頭一個指定不是一，自然沒那麽容易上鉤。
“青石磚這東西。”山陽澤語氣平平道：“多半還是怕有人從外麵挖進皇宮，至於隔絕陰氣，沒有那麽容易。陰氣這東西，嚴格來說，能隔絕它的隻用一種青銅。”
正常人說到妖鬼之事，一般隻有兩種反應，第一：好怕怕啊；第二：好有趣，繼續！
萬貴妃顯然不是怕鬼的人，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不計其數，甚至沒見過天日的孩子都不下十個了，她自然不會是第一種人。
至於第二種，萬貴妃也不是。
山陽澤看見屏風後麵的萬貴妃臉色變了變，吸了口氣繼續不急不緩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多半都是聽宮人傳的。我還聽萬通講過，道長擅長養鬼之術，鬼還能由人養麽？山道長莫不是騙人來著。”
萬貴妃四歲就進了宮裏當宮女，到現在四十幾年雖然沒出去過，但是宮裏的見過的東西也不少，當宮女的時候各種陰私也聽了不少，況且那個時候她當的是太子的貼身宮女，為了怕有人謀害太子，當時的太後孫氏也教了她不少。
這養鬼之術，就是當時孫太後告訴她的。當然孫太後說的重點不是養鬼。那個時候皇位還不明朗，孫太後是怕有人養鬼去謀害太子，所以讓她將太子的貼身之物，特別是頭發，一定要收好，甚至頭發掉了也不能扔掉，隻能送到太後宮裏燒了。
宮裏的女人害人，用的最多的就是巫蠱之術，養鬼就首當其中排在第一個。
害人找不到首尾，不漏一點破綻，甚至死人身上也沒有傷痕，方便的很。當然萬貴妃要養小鬼，是要養自己已經成了鬼的兒子，自打她兒子死的那一年，這個念頭就在她心裏一天天長大，可惜龍虎山那群道士，隻說這是邪術，是用來害人的，他們不會，會也不做。
聽到萬貴妃問養鬼，山陽澤自然不會認為她是好奇，想了想道：“養鬼之術？那就先說說鬼的來源吧。養鬼不外是為了提高運勢，或者擋煞避小人。要說效果最好的，便是小產的胎兒，不過將來的反噬也是最厲害的，到時候不說家宅不安，家產散盡，重一點連命都要丟掉。”
萬貴妃眼睛眯了一眯，山陽澤這般不過泛泛而談，具體怎麽樣一點沒說，言語還隱隱約約有點告誡的意味。她突然覺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甚至有點失望，杯子扔過去一砸，那屏風就倒了。
“本宮三十七歲才得了一個兒子，沒過周歲便死了！自那以後，本宮夜夜不得安眠，閉上眼睛耳邊響起的就是孩子的哭聲！本宮要你給我那孩兒招魂，讓本宮再見他一麵，我要養他在身邊，不管是養小鬼也好，還是怎麽樣都行，本宮要再見到我那苦命的孩子。”
萬貴妃聲音尖利，說完這些話像是突然失了力氣，往後一倒，唯一留在屋裏的太監急忙將屏風擺正，扶起萬貴妃，去給她捶背了。
“成化二年……”山陽澤道：“如今已是成化十年了，就算當年那孩子沒取過名字，留下來的機會也不大了。”沒取過名字的孩子，死了在閻王的花名冊上也不會有記載，當然也就沒有鬼差來拘魂了。隻是八年過去了，中間變數太大。
“道長這是不答應了！”萬貴妃喝道。
山陽澤搖了搖頭，“能試一試，不過若是已經投胎，便找不回來了。可有那孩子用過的舊物在？”雖說對於這種沒名字的鬼魂來說，若是有了屍骨，招魂才更容易一些，不過要是有舊物在，至少能先看看這孩子是不是還在陽間遊蕩，不然貿貿然開棺取骨，總是不好的。
萬貴妃一聽急忙站起身來，也不用宮女太監動手，從牆邊立著的櫃子取出了一個小荷包，捏在手裏看了一會才道：“這是我親手做的，一直給他帶在身上，裏麵還有當日剃下來的胎發。”
山陽澤點了點頭，道：“再在宮裏尋一處偏僻的宮殿，最好是皇帝沒去過的，等到天黑，就可施法給他招魂了。”
萬貴妃又驚又喜，激動的手都開始發顫了，“你若是將我那孩兒的魂招來，本宮什麽都答應！”
山陽澤當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了，暫且不管後麵是不是用來養小鬼，就說給孤魂野鬼招魂，那是積陰德的事情，遇到這種機會總是不能放過的。
山陽澤進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去見了皇帝才來的永寧宮，稍稍等了一會，天便黑了。當下萬貴妃也顧不得什麽宮規，而皇帝聽說山陽澤要給自己皇長子招魂，自然也是舉雙手讚成的，所以山陽澤就這麽在宮裏待到天黑了。
等到子時，皇帝陪著萬貴妃在永寧宮裏等消息，那名心腹太監則帶著山陽澤往皇宮的東南角去了。
這太監雖年紀輕輕，不過山陽澤分毫不敢有輕視他的意思，一來這麽年輕就做到心腹太監的位置，想必是個能人，二來就憑著他能在黑天走路不打燈，他必定是個練家子，而且武藝高強。雖然武藝多麽高強都拿黑山老妖怪沒辦法，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門在外，還是廣交善緣的好。
太監一言不發，帶著山陽澤一路繞來繞去，宮殿漸漸破敗，甚至地上也有了枯枝樹葉，雖然是晚上，不過走過好幾個窗戶，宮殿裏才零星有燭光透出。太監道：“這一片是宮裏的冷宮，皇帝不會來，平常也是人煙稀少。道長看看是否可用？”
山陽澤點了點頭，路過一處門牌上寫著安樂堂的院子，微微皺了皺眉頭，這裏麵似乎住了個人，還是個男孩子。
難道是未來的皇帝？他今年幾歲了？山陽澤的腳步略頓了頓。
太監走在前麵，雖看不見山陽澤的表情，但是聽見了他的停頓，問：“道長挑好地方了？”
山陽澤雖對養在冷宮的未來皇帝有那麽一點點好奇，不過今晚不是為了他來的，便道：“再往裏走走，最好找個有水的地方。”
聽到山陽澤這麽一說，太監猶豫片刻，道：“前麵有個井，不過裏麵淹死過人。”
“就去那裏。”
跟著太監到了井邊，這裏陰氣很重，看樣子死了不止一個兩個。隻是這太監的動作有點奇怪，山陽澤分明看見他雙拳緊握，力氣大到有點顫抖。
宮裏的太監，能在不到二十的年紀混到心腹的地位，除了能力突出，付出的代價也必然不小，除此之外，還得有一個轉折，能刺激的他命都不要往上爬。
這太監剛見麵的時候波瀾不驚，現在情緒起伏卻如此之大，難道這裏就是他的轉折之處？
山陽澤止住了腳步，看了太監一眼，道：“你若是害怕，便轉過身去。”
隻見那太監突然笑了，緊握的雙手也張了開來，道：“我什麽都不怕，我還要回去稟告陛下和娘娘。”
山陽澤點了點頭，道：“那你在一邊靜靜看著便是。”
太監嗯了一聲，後退了幾步。
仗著平常人分不出妖法道法，山陽澤從懷裏掏出幾張空白的黃表紙來，輕輕搭在了井口。這種紙是專門用來製符祭祀用的，能通陰陽，而且上等的黃表紙都是輕輕薄薄一張，幾乎都能飄起來。隻見四張紙一搭，井口便被蓋住了。
然後山陽澤將那裝著死去皇長子的胎發的荷包放在了四張紙交界的中央。
這紙輕薄的很，能搭在井口上不足為奇，隻是這荷包，竟然也穩穩的放在了紙上，就好像下麵有個手托著它們一樣，紋絲不動。
太監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山陽澤的動作。
山陽澤口中念了幾句咒，手往荷包上空一扶，便見荷包隱隱發出點青光來。山陽澤止了動作，也往後退了兩步，不說話了。
太監心中雖有疑惑，不過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出聲，便安安靜靜陪著一起等。
過了大約七八息的時間，也有可能再短一些，因為緊張的時候呼吸總會加快的，太監突然聽到了小孩子的笑聲。
然後，那很不合乎常理放在紙上的荷包，竟然更加不合常理地飛了起來！
太監下意識扭頭就去看山陽澤，隻見山陽澤眉頭緊鎖，看著荷包半響不說話。
太監沒開過天眼，是看不見鬼的，但是山陽澤看得見。
這拿了荷包的，即是萬貴妃的孩子，也不是萬貴妃的孩子。
捏著荷包坐在井上衝著山陽澤笑的這個小鬼，應該是以萬貴妃的孩子為主體，然後吸收了宮裏這些年枉死的胎兒的魂魄形成的。
這就跟養蠱一樣，一大壇毒蟲養在一起，廝殺到最後留下來的那個，一定是最厲害的。
山陽澤歎了口氣，雖然萬貴妃的孩子還在，不過能占多大比例還真不好說，況且這小鬼已經成了氣候，若是不除去，將來必成禍害。
這小鬼身上有萬貴妃孩子的蹤跡，所以萬貴妃現在還安然無恙，不過要是再這麽讓她殘害下去，這小鬼再吸上幾個沒見過天日的陰靈，將來會發生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曆史上的萬貴妃死的時候也算得上是高壽了，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解決這小鬼的事情，也許就是老道士，不過既然山陽澤看見了，他自然不會不管。
這小鬼跟前些日子遇見的貓還不一樣，貓妖的靈魂就一個，這小鬼其實已經是數十個鬼魂的集合體了，貓妖去了陰氣還能恢複神智，但是這種鬼去了陰氣剩下的都是殘魂，別說神智了，剩下的隻有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執念了，而對於沒見過天日的嬰鬼來說，它們的執念，隻有殺戮。
不過沒等山陽澤出手，那小鬼便突然變成了個青麵獠牙的凶狠嘴臉，朝兩人撲來。雖然山陽澤身上還有用來遮妖氣的符籙，不過小鬼天生的第六感很是敏銳，他避開了山陽澤，就衝著旁邊一無所知的太監衝去。
太監隻覺得一冷，胸口一痛，便見山陽澤飛身上前擋在了他身前。
山陽澤身形要比還不到二十的太監高大許多，這麽一遮擋，山陽澤做了什麽他就一點看不見了。
隻見山陽澤一掌狠狠拍出，那小鬼慘叫一聲，立即就被拍飛了。
太監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比小時候被大太監關進冰窖裏還要冷。
小鬼被拍到井邊，手裏還捏荷包，隻是漸漸下滑，在地上扭來扭去，臉上的麵容也是變來變去。一會是青麵獠牙的惡鬼模樣，一會又是一兩歲的小孩子模樣，速度越來越快，終於一聲驚叫，化成幾片黑煙，消散在空中了。
山陽澤過去拿起荷包，在手裏掂量掂量，道：“事情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太監才被惡鬼撲了一下，還有點腿腳酸軟，走不得太快，山陽澤見狀，在他肩上一拍。這一處是人的陽火所在，山陽澤能滅了火，自然也能讓火燒的更旺。
被他這麽一拍，太監隻覺得從頭熱到腳，連精神也好了許多。“多謝道長。”
路過安樂堂的時候，山陽澤又往裏看了看，心裏頓時又有了個主意。
一路無話，兩人到了永寧宮。
萬貴妃跟皇帝坐在一處，兩人雙手緊緊握著，看見山陽澤進來，皇帝急忙道：“如何？”
萬貴妃嚶嚀一聲，轉頭藏在了皇帝背後，似乎不忍心聽結果似的。
山陽澤自然不會直接說：以你兒子為首，集合了宮裏這麽些年死掉的胎兒形成的聯合小鬼已經被我拍的煙消雲散了。
他道：“皇長子記掛娘娘，見了這荷包便跟著我回來了。”這倒不是完全的謊話，荷包裏畢竟有皇長子的胎發，因此屬於他的那一點點殘魂還是留了一些下來的。
萬貴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著麵跑到內室了。
皇帝眼中似也有淚，口中一直重複，“這就好，這就好。”
帶情緒稍微鎮定，萬貴妃洗了把臉又出來了，道：“多謝山道長，不知何時我才能見到我的孩兒。”
山陽澤笑了笑，顯得成竹在胸，“就快了，待我回去施法，將他靈魂穩固，便可帶來給娘娘了。”
萬貴妃沒忍住又倒抽了一口冷氣，眼裏的淚轉來轉去，還是掉了下來。
見到皇帝沒什麽表示，山陽澤道：“陛下，天色已晚，草民該出宮了。”
“什麽草民？”萬貴妃瞪了皇帝一眼，在這種事情上，女人總是要更為敏銳一些的。
皇帝跟萬貴妃年紀雖然差的多，不過從小相伴，自然是心靈相通的，急忙開口道：“朕賜你大真人之號，許你玄明派直接發放度牒之權。”
大真人之號，在道教裏也算得上是排第二的封號了，排第一的自然就是天師，龍虎山的那個老道士掌門就是天師。
至於發放度牒之權，這可是個好東西。有了這個，山陽澤給自己偽造的玄明派掌門就成了真的，而且有了度牒，可以免地稅徭役，更重要的一點，這玩意還能脫罪。
不然魯智深幹嘛要出家呢？
當然山陽澤覺得自己要真幹了什麽，應該是沒誰能查的出來的。
皇帝笑道：“還不快去拿了朕的令牌，送山大真人出宮。”
山陽澤告辭了，萬貴妃跟皇帝笑了笑，道：“容臣妾再去洗把臉，這蓬頭垢麵的，陛下見了要不喜歡臣妾了。”
萬貴妃轉身到了西間，叫了水之後卻沒動作，想了半天，道：“去把傳消息的那個人撤回來吧。”
宮女低低應了一聲是，借著端水的功夫出了宮門。
原來方才山陽澤去招魂的時候，萬貴妃突然生了個主意出來。山陽澤下午進宮的時候是人人都看見了，可是過了子時還沒出宮，倒是能利用一二的。
現在的皇後姓王，早就被萬貴妃折騰的沒脾氣了，又有一個被廢掉的吳皇後當例子，她基本是躲著萬貴妃的。
至於妃子什麽的，也不再話下，任憑萬貴妃打罵，沒一個人敢出來說話的。
不過還有一個人，就是皇帝的生母周太後。
皇帝是個孝子，究竟有多孝順呢？早年皇帝的爹去世的時候，曾留有聖旨，要和自己的元後錢氏合葬，不過錢氏無子，當皇帝的是貴妃周氏的兒子。
這麽一來，就有了兩位太後。錢太後死的時候，周太後給皇帝說不能讓她跟你父皇合葬，皇帝答應了。於是到現在幾年過去了，皇帝各種推諉，哪怕有先帝的遺詔，還有大臣們的進諫，先帝旁邊的位置依舊空著。
至於萬貴妃，皇帝繼位的時候要立她當皇後，被周太後阻止了，後來她把吳皇後搞掉了，又是周太後力薦王氏當皇後，她又沒上位成功。
在這段婆媳關係裏，萬貴妃一直都處於下風。
山陽澤在宮裏待到這麽晚，自然是不合規矩的，萬貴妃招來了自己的心腹宮女，道：“你去把消息傳出去，去找太後宮裏的眼線，讓她找機會把消息遞上去，就說山陽澤是我招進來的。”
萬貴妃不怕太後不上鉤，山陽澤去的地方是冷宮，做的事情又見不得人，還是皇帝親口吩咐要保密的，太後睡的又早，隻要在她剛起床的時候戳一把，照她那個脾氣，立刻就得著。
萬貴妃當初想的，是假借山陽澤夜宿皇宮，離間太後跟皇帝。不過眼見他將自己孩兒的魂招了回來，萬貴妃想著孩子，心腸不由得軟了許多，更何況就算皇帝夜裏留在她宮裏，就算皇帝知道事情真相，經了此事也不免對山陽澤心有芥蒂。
可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萬貴妃心軟了。
萬貴妃擦了擦臉，又回去找皇帝了，她往皇帝肩上一靠，道：“這麽些年過去，我都快要忘了孩子長什麽樣子了。”
山陽澤出宮了，這麽遠的距離他聽不見，也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被萬貴妃利用了一把。
回到會同館，懷書還有點不滿來著，一是答應請他吃飯的萬通沒來，二是有銀子能陪他上街的大王回來的太晚了，當然妖怪上街是不怕什麽治安不好這類問題的，但是這麽晚還開張的店鋪，除了麗春院就是南風館了，哪個都不適合槐樹精去，萬一學壞了腫麽辦。
而且第二天懷書依舊很不滿來著，因為大王估摸著下午要進宮，仍舊沒陪他上街吃香的喝辣的。
果真，第二天下午，又是那名小太監來招山陽澤進宮了。不過今天見到山陽澤，他臉上露出個笑臉來，道：“昨夜真是謝謝大真人了。”
山陽澤道：“大皇子死了八年，身上陰氣重的很，你到正午十分出來曬曬太陽。”
這次進宮沒去禦書房，太監直接將他接進了萬貴妃宮裏。跟昨天相比，今天萬貴妃的打扮真的是素淨的不能再素淨了，臉上一點脂粉都沒有，身上的衣服也選了花紋不多的。
見到山陽澤進來，萬貴妃急急起身，道：“道長，我那孩兒怎麽樣了？”
山陽澤眼神左右一看，萬貴妃立即屏退了左右。
“娘娘，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能讓大皇子還陽！”
萬貴妃“啊”了一聲，眼睛一瞪，道：“快說！”
山陽澤上前一步，小聲道：“昨夜我與您宮裏的公公去了冷宮，在路過安樂堂的時候，發現裏麵有個小孩子。”
萬貴妃眼睛一眯，立即想起來大約三四年前紀氏有孕的事情，她用力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他們騙了我！”
“娘娘莫急。昨夜著急給大皇子招魂，來不及細看，不過那安樂堂裏的氣息微弱，想必那孩子也健康不到哪兒去。若是能趁著他體虛之時，將將他的魂魄吸引出來，再將大皇子的魂魄逼進去，您的大皇子可不就還陽了嗎？”
萬貴妃沒做聲，一雙眼睛瞪著山陽澤，仔細盤算著。
“那孩子跟大皇子血脈相通，拿來助大皇子還魂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萬貴妃有些心動了，這件事情怎麽看都是好處多多的，她的兒子還魂，占了紀氏兒子的殼子，不過……萬貴妃看了山陽澤一眼。
“娘娘放心，大皇子跟娘娘親近，到時候娘娘一看便知。”
“本宮要做什麽？”
山陽澤裝作小心翼翼的樣子，道：“娘娘隻需將他從冷宮裏帶出來，讓我做法驅了他體內的魂魄，再將這荷包掛在他身上七七四十九天，娘娘的大皇子便又能重現人間了，又能叫您母親了。”
就是母親這兩個字讓萬貴妃下定了決心，帶出來不難，不過要讓那孩子住在她宮裏，可就稍微有點困難了。但是萬貴妃轉念想想，前麵兩次皇帝要封她為後，太後都阻了，皇帝也知虧欠她許多，剛好能拿來說事兒。這次哪怕豁出去半條命，也要把這事辦成了。
見到萬貴妃鬆口，山陽澤也鬆了一口氣，逼人魂魄出體，比害人性命罪孽還要深重，他自然是做不出來的，更何況大皇子三魂七魄都湊不齊一半，哪兒還能還陽的。不過是借著荷包裏留住的那點殘魂，讓未來皇帝記憶裏能有萬貴妃，能跟她親近，隻要稍稍帶著點大皇子的習性，不怕萬貴妃不心軟。
山陽澤敢這麽做，也是因為萬通知道他養小鬼的事情，既然萬通知道了，那萬貴妃就沒有不知道的理。養小鬼包括養大仙，放在正統道家來說就是邪術。就像第一次見麵老道士說的那樣，有違天道！
不過山陽澤還是個人的時候已經幫人養了不少，況且他現在還是個妖怪，自然是不怕的。
但是這件事情，難免給萬貴妃造成一個印象，他山陽澤是個有點不擇手段的野道士，所以再進一步，奪舍什麽的，也是能做的出來的。
萬貴妃從來就沒心慈手軟過，既然商定了計劃，立即起身，揚聲道：“來人清點人手，帶著宮裏太監，跟我去安樂堂！”
“慢！”山陽澤又道：“娘娘，大皇子還陽乃是逆天之事，娘娘今後行事要多多顧忌著大皇子，要多多行善積德。”
別的不說，萬貴妃殘害宮裏有子嗣的皇妃，起因就是自己兒子死了，現在她的大皇子有了還陽的機會，萬貴妃自然是什麽都答應了。“你放心，這宮裏……今後不會再死一個了。”
山陽澤等了沒半個時辰，便見萬貴妃風風火火帶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回來。那孩子有些怕人，在太監的懷裏瑟瑟發抖。萬貴妃親手將孩子抱下來，交給山陽澤，道：“本宮帶人在外麵守著，你……動手吧。”
等到宮裏人走了個幹淨，山陽澤一掌拍到了那孩子頭頂上，封了那孩子五感，隻見孩子白眼一翻，暈了。山陽澤這才拿紅繩子將荷包係在了他脖子上，又等了片刻，這才扣了扣宮殿大門，道：“娘娘，事情已經辦妥。”
萬貴妃進來便看見孩子暈在床上，怒道：“這是怎麽了！”
山陽澤笑道：“娘娘洪福齊天，還魂之事已然成功了。不過魂魄入體，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安穩，這些日子大皇子可能反應稍有遲鈍，不過四十九天過後，就能恢複正常。”
萬貴妃往床邊一坐，看了看他脖子上掛著的荷包，聲音輕柔許多，還帶著點笑意，“行了，你快走吧，一會本宮還要應付太後跟皇帝。”
等到山陽澤轉身，萬貴妃又道：“此事不準告訴皇帝！”
“娘娘放心。”山陽澤道：“此事有違天和，若讓龍虎山的人知道了，我也要惹上麻煩的。”
萬貴妃嗯了一聲，看著自己的孩子，不說話了。
山陽澤走後不久，得了消息的太後還有皇帝匆匆趕到了永寧宮。在萬貴妃以死相逼，又暗示皇帝這孩子是用來掩飾自己養小鬼的，終於把未來的明孝宗抓在了手裏。
山陽澤帶著萬貴妃賞賜的一大堆東西出了宮，心想雖然撒了謊，但是總體上來說是做了好事，救了不少人的性命，也算是大功德一件吧。
回到會同館，山陽澤大手一揮，道：“走，帶上家裏的驢和狗，我們上街逛去！”
接下來的幾天便在吃喝玩樂中度過了。山陽澤有的是銀子，不過懷書的胃口也不小，再加上一個號稱什麽都吃的黑狗，簡直喪心病狂。不出三天京裏有名的酒館便知道會同館裏住了一撥胃口奇大星人。
至於郭前的身份，也很好解決，皇帝許了山陽澤發放度牒之權，郭前搖身一變，掛在了玄明派旗下，成了一名小道士，就等著身形再穩一些，找個合適的機會就能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山陽澤再次進宮，已經是過年時的宮宴了。
萬貴妃牽著小皇子的手，溫溫柔柔跟在皇帝後麵出來。小皇子比上次見的時候臉色要好了許多，至於萬貴妃，她臉上的戾氣也消散不少。
等到宮宴結束，皇帝將山陽澤宣進禦書房，道：“陵墓的事情牽扯甚多，暫時動不了。山道長，朕想請你幫朕找一個人。”
找人這事兒山陽澤熟練啊，有血有肉立馬就能找到。不過皇帝手下不少，能讓他開口的，想必不是輕易就能找到的人。
隻見皇帝猶豫片刻，道：“不知山真人可否知道張三豐？”
這個知道，道士裏最有名的一個了，山陽澤點了點頭，“陛下要找他？”
張三豐也是個道士，屬於丹修一派。龍虎山的正一派則是擅長符籙，至於他玄明派……大概要歸到妖修裏了，也算是新流派了……
不過皇帝找張三豐做什麽呢？或者說張三豐身上最最顯著的一點是什麽？
長壽！
但凡是個皇帝都想要長生不老，這是亙古不變的追求。要是能長生，哪怕退而求其次，長壽，陵墓的確就不那麽重要了。
皇帝道：“早年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曾派人尋訪張三豐，請他傳授長生之法……”
山陽澤粗略算了一算，朱元璋那時候，張三豐已經一百多歲了。
“……後來太宗皇帝也著人尋訪與他。張三豐給了太-祖高皇帝一粒丹藥，給了太宗一卷手冊。”皇帝頓了一頓，“但是現在看起來都沒用。”
“不過張三豐最後一次出現是二十年前，那個時候他已經兩百一十一歲了，所以他必然有法子延年益壽。”皇帝歎道：“朕雖然還未滿三十，不過萬妃她……”
皇帝又道：“相傳他曾給過沈萬三成仙之藥，助他夫妻二人成仙。”皇帝定睛注視著山陽澤，道：“朕想找到張三豐，求取長生不老之法。”
“張三豐已經二十多年未曾出現過了。”山陽澤道：“若是他已經故去了呢？”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皇帝斬釘截鐵道：“他的生前的手劄，死後的墳墓，都不能放過，必要找出他能活兩百多歲的緣由！”
皇帝說完一揮手，旁邊出來一個已經是鶴發雞皮的年老太監，皇帝指著他道：“這是我東廠掌印太監尚銘，這次便由他跟著你去辦這件事。”
老太監微微一點頭，送山陽澤出了禦書房，道：“若是山真人要準備什麽物件，盡管來找咱家。不過陛下交待的事情，還是要盡早動身的好。您覺得呢？”
在京城裏過了個年，正月十五剛過，山家一家五口，還有皇帝派來監工的老太監，以及兩名錦衣衛，踏上了尋找張三豐墓地的征途。
去掉一個長的不太好看的老太監，還有兩個經常會體力不支的錦衣衛，公費旅遊的日子不要太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