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劄好幾十張,用蠅頭小字密密麻麻講述了張三豐的一生,去掉那些什麽感悟之類關係不大的話,單單隻說長生不老,大體上山陽澤總結了一下,是這麽回事。


    張三豐從一個隱秘的地方得了一瓶長生不老藥,但是服用之後發現效果其實也就是一顆能頂十年左右的壽命,眼看著藥丸剩的不多了,他便想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嚐試一下得道升仙。


    張三豐一開始還是挺有把握的,要說修道和感悟,這世上沒人比他強了,要是能升仙也隻有他一個。


    手劄的前二分之一寫的都是他從小到大的經曆,不過因為年代久遠,好些記不清了,都是模模糊糊的連年代地點也沒有。


    山陽澤看到這兒不由得走了走神,將來他會不會也記不清事兒,想想又搖了搖頭,繼續看下去。


    後麵二分之一再分成兩個部分,有差不多九成寫的都是他的修煉方法,其中還特意注明了當年給太宗朱棣的其實隻是強身健體之法,於修道無益。最後大概半頁,字跡歪歪扭扭,翻來覆去大概隻有一個意思,他用了秘法提升功力感悟天道之後,隻得到一個信息,沒有人能夠成仙。


    至於後來蒲團上那八個大字,山陽澤又仔細看了看,筆跡是深褐色的,竟然是坐化之前咬破手指用鮮血寫的,而且筆記淩亂倉促而就,想必是彌留之際寫的。


    一本手劄山陽澤從日出看到日落,大體上來說,解決了一部分的疑問,但是留下的疑問更多。


    比方他這丹藥是從哪裏弄來的,他最後察覺自己時日無多之後,為什麽要選在這塊地方嚐試飛升,手劄裏分毫沒提,至於他彌留之際寫的成仙路斷……山陽澤的越發的想不明白了。


    天黑了,跟山陽澤不一樣,那兩個錦衣衛現在最關心的是怎麽出去。在洞裏疲於奔命的時候,黑驢背上的包裹,包括食物、水,甚至更為重要的繩索等裝備都被扔了個幹淨,他們現在身上隻剩下藏在靴子裏的一把匕首,靠著這匕首走出大山的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因此看見山陽澤放下手劄,齊齊上來道:“道長,天已經黑了,我們這就出去吧。”


    這地方山陽澤其實也不太想待來著,因為進了山洞才一天,他的功力眼看就要恢複十之七八了,要是再待下去,說不定他也要跟張三豐一樣的下場了,留下成仙路斷四個大字撒手人寰。


    而且,他又看了懷書的臉,上麵若隱若現的樹皮花紋快要掩飾不住了,若是懷書現了原形紮根於此,他是不是從此就要從黑山樹口變成神農架樹口了。


    想到這兒,山陽澤跟老太監道:“您先出去看看?”


    老太監這會有點沉默,聽了山陽澤的話一溜煙飛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麽,剛變成鬼那個時候還好,現在做鬼已經做了一天了,他隻覺得山家兄弟兩個都有些可怕,甚至黑狗有時候和黑驢無意間的眼神對視都別有深意。


    老太監出去飛了一圈,回來道:“外麵沒有人了。”


    “那就出發。”


    這一次真的是輕裝上陣了,眾人身上的裝備幾乎在洞裏丟了個幹淨,唯一的行禮,就是黑驢背上老太監的屍體,這屍體被山陽澤下了冰封符,準備一路帶回京城了。


    老太監看了這個又有點感動,對他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恐懼不由自主消散了許多。


    臨出洞口,一名錦衣衛突然將人攔下,道:“我們回去走哪一條路?”


    “自然是原路返回,”山陽澤道:“這條路進來的時候走了五天多,出去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而且路上還有記號,想必丟不了。”山陽澤看了看錦衣衛,心想他可能是怕野人,便道:“若是走山腳下繞出去,平白多出路程不說,那條路也沒人走過,遇見野人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錦衣衛還是有些害怕,山陽澤又道:“放心,你看我們來的路上也沒遇見野人,我都是下了隱跡符的,他們找不到的,而且隻要翻過那個山頭,便能遇見采藥人了。”


    錦衣衛這才放心,緊了緊衣裳,又把匕首在手裏換了好幾個姿勢,這才跟著山陽澤後麵出了山洞。


    來的時候三人四妖一鬼,回去的時候兩人四妖兩鬼,還多了一具屍體,不過自打老太監看了小瓶子裏還有三顆長生不老藥之後,便不再對著自己的屍體歎氣了。


    隻有三顆藥,怎麽也輪不到他了,徹底不用歎息自己死太早了。


    回去的路上其實也就辛苦了頭一天,等遇見零零星星的采藥人之後,便得了些食物和水,他們幾個一路靠著救濟出了大山,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出了山口,山陽澤不知道為什麽,情不自禁回頭又看了一眼,這一片山脈,大大小小的山峰不下二十座,裏麵究竟藏了什麽秘密。


    下來就是回到錦衣衛的據點,先傳了消息回京城,又由當地的錦衣衛和官府安排馬車送他們上京,兩個錦衣衛幾乎是昏天蓋地的一路睡到京城。


    而為了讓他倆好好休息,專門要了另一輛馬車的山陽澤,則得到了一個驚喜:郭前再一次修煉有成,身體已經摸的到了,就是有點涼。


    涼不怕啊,做點運動什麽的立刻就暖了~


    隻不過……懷書在馬車對麵坐著,他在山裏受了不少壓製,這會兒還沒恢複過來,不好往下趕;黑驢背了一路的屍體,現在大不咧咧躺在馬車中間,依舊不好趕;至於黑狗,趴在黑驢旁邊也是一副憔悴的模樣,山大王心軟了。


    摔!好不容易看見滾床單的希望了,現在隻能摸摸小手,情何以堪!苦逼的山大王也隻得靠在墊子上,心說等給皇帝交了差,立即馬上回黑山!


    約莫過了小半月,終於又到了京城,這一趟出遠差,出去的時候才剛過十五,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初夏了,山陽澤跟著引路的太監進了禦書房,別說跪了,朱見深連禮都沒等他行,立即道:“如何?快把東西拿來給朕看看。”


    山陽澤點了點頭,從懷裏拿出那個小藥瓶,以及手劄和蒲團,道:“這便是長生不老藥了,還有張真人的手劄等物。”


    雖然原件給了皇帝,不過山陽澤在路上也抄錄了一份……確切的說,是把郭前召喚出來當做筆仙抄錄了一份,他就在旁邊看來著。


    朱見深急忙接了東西,又急匆匆的要了老太監的鬼魂,轉到內室去了。


    山陽澤見狀,心道這皇帝倒也半點不害怕,接受能力也挺高,不過這一場問下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山陽澤看了旁邊的小太監一眼,小太監是個人精,立即明白了山陽澤的意思,笑道:“要麽您再坐坐,陛下沒發話,您也不好走不是?”


    朱見深的文學造詣,特別是在文言文上的造詣要比山陽澤高上許多,當初山陽澤看了一天的手劄,朱見深不過一個多時辰便看完了。


    看完了自然有了別的疑問,朱見深出來仔仔細細問了一遍山陽澤路上的行蹤,山陽澤倒是事無巨細一點沒隱瞞全說了,畢竟還有兩個錦衣衛是活的,況且還有個忠於皇帝的鬼太監在內室還沒出來呢。


    聽了山陽澤的口述,朱見深暗道跟尚銘說的也不差什麽了,特別是三顆長生不老藥,山陽澤說是三顆,老太監說是三顆,還有那三名錦衣衛,朱見深差人去分別好好問了問,都說是三顆。


    看著這山陽澤倒是個可以交托信任的人,於是朱見深道:“這一趟朕知你辛苦了,隻是還有一事。這尚銘……”朱見深皺著眉頭,道:“朕打算將他安葬到天壽山。”


    天壽山是什麽地方,就是後世的明十三陵。按說尚銘一個太監,就算是東廠的掌印太監,喪事也沒有讓皇帝過問的,況且還是在帝陵裏點個穴將他埋了,這裏麵……山陽澤想了一想,便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他道:“尚公公能顯形,是用了符籙的關係,況且他心中記掛陛下的重托,隻要入土為安,他自然會去投胎了。”


    “嗯。”朱見深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你先回去休息兩天,朕再宣你。”


    山陽澤出了宮,想著皇帝為什麽要等兩天呢?多半還是要先看看那三顆長生不老藥。找人試藥,或者交由太醫院研究藥物配方,想來就是這兩樣了。


    山陽澤猜的不錯,朱見深等他走後,捧著那三顆藥丸就去了萬貴妃宮裏,屏退宮人,兩人坐在最裏麵的小房間,連門窗都關了。


    朱見深跟他的寵妃商量了半天,決定將一顆藥丸切成兩半,一半找人去試藥,另一半交給太醫院分析藥方去。若是試藥的人好好的,這兩顆藥丸他們一人一顆就分了。


    這藥丸長的倒不大,大概隻有萬貴妃常吃的烏雞白鳳的的一半大小,雖然看張三豐的手劄,這藥丸他得了至少也有百十來年了,不過一點沒有變幹的痕跡,依舊像是剛做出來的一樣,摸上去還有點粘手。


    萬貴妃是個行動派,立即取了一根銀簪子,將丹藥切成了兩半。一半被裝進小玉匣子裏送去太醫院給了皇帝的心腹,另一半放在桌上,兩人看著這半顆藥丸,有點為難了。


    要說這試藥的人選,好選也不好選,隨便在宮裏拉來一個人,不管是宮女太監,或者是低位的嬪妃,萬貴妃都不會手軟,可是這又不是□□,這是長生不老藥啊,萬一……萬貴妃抬頭看了看她宮裏的一幹人等,心說,這藥不能便宜外人,得找個她宮裏的心腹。


    當然找這心腹也是要冒風險的,雖說是長生不老藥,可是吃了不少藥丸的張三豐已經死了,況且也沒人知道隻吃一半會有什麽結果。


    萬貴妃想了想,親自去叫了她宮裏的太監總管,也就是上回陪著山陽澤去給大皇子招魂的小太監,她道:“我這裏有半粒藥丸……你且服下看看。”


    小太監二話沒說,就跟萬貴妃賞賜他的不過是碗尋常的銀耳羹一樣,拿了便放在口中服下,然後靜靜的跪在一邊了。


    等了許久,什麽反應都沒有,萬貴妃揮手叫人下去,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有點著急,這藥丸看著是沒錯了,隻是要不要再等一等呢?


    但是若是再等,說不定就有什麽變故了,萬貴妃知道,雖然現在消息還算捂得嚴實,不過皇帝派去審問那三名同行的錦衣衛的時候,難免會有消息傳出,若是消息傳到太後耳朵裏,皇帝那顆還好說,她的這一顆,多半就保不住了。


    一想到這一點,萬貴妃覺得還是要冒冒險的,她伸手拿了一粒藥丸,直接便咽了下去。朱見深一見萬貴妃吃了,他也就不再猶豫了,吃了最後一顆丹藥。


    萬貴妃衝著朱見深笑了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皇帝交待下來的事情總是辦的特別快,等到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太醫院那邊就來第一撥消息,雖然辭藻華麗,原因解釋一大把,但是大體上總結一下就四個字:沒查出來。


    太醫院也不造這是什麽。


    這一趟出去,山陽澤漲了不少見識,雖然原身是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可是老妖怪是個宅男,自打有記憶開始就沒出過黑山。至於山陽澤自己,旅遊也是去過幾次的,但是那個時候的旅遊,基本就是看人而已,更何況這種無人區什麽的,他一個都沒去過。


    回到會同館,看著已經開始恢複的一家三口,還有已經能摸到小手的郭前,山陽澤又跟他們回顧了一下這次的行程。


    首先,雖然長生不老對他們完全沒有吸引力,但是得道成仙這一條,是所有妖怪期盼的。況且妖力到了一定的水平,若是不能得到成仙,便隻剩下死在雷劫裏這一條路了。


    這一條對山陽澤尤為關鍵,他去了一趟山裏,回來妖力就差不多快滿格了,若是再找不到度雷劫的法子,他也許就剩下幾十年的好日子過了。


    第二,就是張三豐最後留下來的成仙路斷這一句話了,他是如何確定已經沒有人能飛升了呢?不過這一條現在看來還是一頭霧水,翻了他的手劄幾次也沒看到新的線索,隻能暫且擱置到一邊了。


    還有那個山洞,裏麵有能咬穿山陽澤胳膊的怪蛇、能壓製懷書幾個功力的東西,還有那散發奇怪味道,能取人性命的野人血,目前也都還是謎。


    山陽澤看了看帶回來的那張地圖,他們深入山區不過十之一二,大山深處又會有些什麽東西呢?


    也許等到什麽時候,他們還得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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