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是個不能不見的角色，這點山陽澤也知道。
而且向導那張緊張表情抽搐，直冒冷汗的臉也說明了這一點，山陽澤道：“你去跟他說，我整理著裝，稍稍洗漱一番就去。”
向導這才點頭，很是鬆了口氣，出去跟來接山陽澤的僧侶回話了。
山陽澤看了看桌上擺著的青銅盒子，拿起來去找燕赤霞了，燕赤霞跟督主住一間屋子，現在兩人都平躺著微微喘氣，很是難受。
到了這裏，海拔平均四千米以上，又是連日的勞累，吃再多紅景天用處都不大了。
見到山陽澤進來，燕赤霞和督主扭頭看了一眼，不過都沒起身。山陽澤捧著盒子走到燕赤霞身邊，道：“*師派人請我去見麵，郭前我托付給你了。”
聽到這個，督主急忙翻身坐起，不過力不從心，也隻得半靠在牆上，道：“你要謹慎些。”
山陽澤點頭，道：“兩名向導我帶走一個，剩下那個留給你們，你倆稍稍操點心，等我回來再睡。”
督主麵色凝重，道：“我得多說一句，你知道烏斯藏跟大明不一樣。這片土地上，三成的土地是歸衛所和土司所有，三成的土地在貴族手裏，剩下的四成……全部是寺廟的。僧侶的權勢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山陽澤鄭重其事點了點頭，道：“不過是去聊聊，況且我看著他們那邊的人不會講漢化，我們的向導對藏語也是一知半解，起不了衝突的。”
督主這才放心，又躺下來道：“這氣總是吸不進來，一會就頭暈。”
山陽澤轉身想出門，不過不放心郭前，又跟燕赤霞說：“若是子時交接我還沒回來，你記得上香給他。”
院子裏，向導已經等的很是著急了，見到山陽澤出來，兩人一邊往外走，向導一邊語速很快道：“這位*師德高望重，雖然我聽不懂他的封號，不過方才僧侶介紹他的時候，*師的名字足足有二十幾個音節。”
向導喘了兩口氣，道：“這裏估計一個人身份高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他的名字，一般農奴的名字都是三四個字的短名字，名字越長，地位越高，*師的名字這麽長……他的封號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傳下來的。”最後這一句更像是呐呐自語。
兩人出了院子，隻見門口停著兩頂轎子，跟中原的製式略有不同，不過總還是人力抬轎。向導見了這場麵，特別是這轎子的樣式，心裏一驚，但是山陽澤是什麽都沒看出來，直接就上去了，向導來不及拉住他，咬咬牙也跟著上去。
坐在轎子上，向導抿著嘴，心中越發的覺得這事兒透著詭異，要說他來來往往烏斯藏至少也有四五十次了，什麽時候見過僧侶這般的……交好中原人。
向導有心想跟山陽澤說說心中的不安，可是又怕兩側跟著的人萬一有能聽懂中原話的，便隻能自己忍著了。
這時，陪在轎子邊走路的僧人開始說話了，山陽澤基本聽不懂，便看了向導一眼。
向導定下心來，仔細聽了兩句，等到僧人停下來，向導說：“他在介紹這裏的環境，說這是最靠近聖山的寺廟，*師在教義上十分精通，法力高深，還有就是環境非常好，嗯……純淨。”
雖然向導翻譯的也有點亂，不過勉強也聽了個大概，於是山陽澤在僧侶轉頭過來的時候微微點頭微笑，僧侶也是一樣，行了一禮。
僧侶走在轎子前方，一路帶著他們進了寺院，過了兩道院門，在一道看著年代很是久遠的小門跟前停下，讓兩人下轎了。
僧侶說了什麽，向導翻譯道：“裏麵就是*師的住所，我們得走進去。”
小院子進去，正對麵是一排房間，左手是懸崖峭壁，右手是一麵院牆，牆邊種著些低矮的植物，而*師，就在植物麵前站著，側麵對著山陽澤。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個身材有些瘦弱，膚色很深的老頭，但是山陽澤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是大師了。
僧侶走過去說了兩句什麽，*師轉過身來衝山陽澤一笑，山陽澤隻覺得頭腦轟的一聲，一瞬間意識全消，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下意識進了屋子，坐在*師對麵了。
然後開始了由半吊子翻譯主導的談話。
*師年紀大了，聲音裏帶著點兒老年人特有的遲緩。他的聲音平和，如高山流水般潺潺流入心內，就是聽不太懂，所以山陽澤不免分了三成心，去觀察屋子裏的各種擺設。
幾乎所有的家具都上了年紀，特別是*師旁邊用的小茶幾，靠近他胳膊肘的那一塊已經被磨得烏黑發亮了。
“嗯……”向導在*師說完一段之後開始翻譯了，“前麵都是客套話，歡迎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想想，嗯……這個時候隻要微笑就行。”
山陽澤依言，跟*師點頭又笑了笑，說了兩句話表示感謝。
沒來之前，山陽澤的心裏還有幾分緊張，不管是督主還是向導，都對*師很是忌諱，生怕他對自己不利。直到山陽澤見了*師的命，才知道他們都想太多了。
雖然聽不懂他說什麽，但是這個聲音傳來，就讓人心情平和。壓在山陽澤頭上的重擔還在，不過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師依舊說著聽不懂的話，山陽澤看著他背後的牆有些發呆，這牆似乎有些不太對。
當初建的時候牆麵可能刷成了白色，但是年代久遠，現在的牆已經是黑黃色了。牆上掛著一塊不大的幡，左右的寬度差不多與*師的椅子平齊，然後這幡周圍有一圈牆的顏色是雪白雪白的。
這說明什麽？幡是才掛上去的。
*師換了幡跟山陽澤究竟有沒有關係呢？
“他問我們是來幹嘛的。”向導跟山陽澤道。
“實話實說。”
向導磕磕絆絆把話說出去，山陽澤看見*師臉上的笑容加深了。
然後*師居然讓人送他們出來了。
兩人坐著轎子又往回走，向導覺得今天晚上的經曆跟做夢一樣，十分讓人摸不著頭腦，可是礙著旁邊都是僧侶，不敢跟山陽澤說什麽。
回到小院，山陽澤道：“你看見*師背後掛的圖案了嗎？”
向導皺著眉頭，一邊回憶一邊道，“按理說他背後的圖案能看出來他侍奉的是哪一個神王。不過……應該是我孤陋寡聞見識少，那個圖案我一點兒沒見過。”
向導又閉了閉眼睛，回憶當時的場景，“我隻記得那塊兒幡看著很是名貴，上麵不少綠鬆石和黃金，按說能作出這種東西的不會是個無名之輩。”
山陽澤見向導半天也想不起來，況且天色已晚，輕聲說：“先去休息，都已經到了這裏……有事明早再說。”
兩人分手，山陽澤急忙先去了督主的屋子。
燕赤霞和督主兩個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兩人都靠在牆上，見到山陽澤進來，督主如釋重負鬆了口氣，“如何？”
山陽澤先將桌子上放著郭前的青銅盒子取來抱在懷裏，然後一五一十將方才見*師時，所有他能想起來的細節都說了，末了他總結道：“這事兒裏透著詭異，雖然察覺不到他的惡意，不過我想我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督主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我倒是想起一種可能性來。你們可聽說烏斯藏這裏，經常有轉世靈童的說法。會不會？”他上下打量了山陽澤，“你與他們有什麽牽扯？”
燕赤霞附和道，“這個我也聽說過，還有什麽記憶深處藏的佛經，在特定的時候才會浮現出來。不過你怎麽看也不像是有慧根的樣子。”
山陽澤想的卻是昆侖山，他感覺到昆侖山就在寺廟後麵裏的群山之中，這*師長期與昆侖山為伴，會不會跟這個有關呢？
隻是現在語言不通，*師敵友不明，單憑第一印象就判斷對方善惡略輕率了些。
山陽澤想事情的時候，總喜歡不由自主的摩擦些什麽東西，現在他手裏拿的就是青銅盒子，督主掃了一眼，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小聲道：“我可不想再進去了。”
對這青銅盒子，山陽澤隻知道能隔絕氣，但是裏麵究竟是個什麽場景，他是一無所知的，“裏麵……不太好嗎？”
督主點點頭，小聲道：“漆黑一片，沒光沒聲音，似乎一切都是靜止的。空曠，沒有邊際……”督主又是一抖，不說話了。
山陽澤抱著青銅盒子的手收緊了些，道：“我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若是能走就上路吧。”
抱著盒子回到屋裏，山陽澤點了三炷香，將盒子輕輕掀起一條縫兒，郭前已經在這盒子裏呆了快半個月了。青煙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兒，細細一條衝著盒子飄去，同時響起的還有郭前的聲音，“旁邊有寺廟？我就不出來了。”
他的聲音聽著有點虛弱，山陽澤心裏難過，悶悶地嗯了一聲，有點不太敢跟郭前說話，“你吸了香就回去，等進了山我們再說。”
郭前也嗯了一聲，等到三炷香燒完，便消無聲息的回去了。
山陽澤歎了口氣，緊緊抱著盒子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出來，山陽澤聽見院子外麵一陣喧嘩，隨即他的門被敲響了。
“您醒了麽？”敲門的是向導，除了山陽澤以外，也就他倆還能行動如常了，“有兩名錦衣衛死了。”向導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很是緊張。“昨天夜裏睡下的時候我還去看了，好好的，怎麽就這麽死了！”
這雖不是隊伍裏第一次死人，但是這回是死在別人家裏了，還是死在寺廟的私產裏，就算昨天那位*師對他們很是友善，但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印象卻沒那麽容易更改，向導依舊很怕。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山陽澤還沒走到停放屍體的屋子裏呢，門口就進來兩個僧侶，這下是徹底瞞不住了。
隻是這兩個僧侶臉色如常，一個去跟向導說話了，另一個直接出了大門，不用想，肯定是回報*師去了。
這番喧嘩將院子裏所有人都吵了起來，督主和燕赤霞一臉疲憊的出來。督主去看了看屍體，沒發表什麽意見，應該是沒看出異常來。燕赤霞苦笑兩聲，“警覺性都喪失了，居然死人了我都不知道。”
非但他不知道，昨夜一宿沒睡的山陽澤光顧著想郭前了，也是沒察覺到院子裏有魂魄，山陽澤拍拍燕赤霞的肩膀，心裏卻不由自主想起了懷書，若是他在這裏就好了……
山陽澤臉色一凜，小聲道：“去收拾東西，萬一……我們隨時準備離開。”
不多時，前去報信的僧侶又回來了，站在山陽澤麵前，很是恭敬的說了一通。
山陽澤看著向導，正在等他的翻譯，誰料不知那僧侶說了什麽，向導突然變了臉色，重複了其中一個詞，僧侶點頭表示同意。
向導看著山陽澤，臉上的震驚顯而易見。
“*師說讓我們安心上路，這兩個人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帶走，或者……可以由*師選個合適的日子……天葬！”
天葬！非但山陽澤，連督主和燕赤霞都被嚇住了，這不可能！
別的不說，天葬這東西不是人人都能葬的，隻有僧侶還有一部分貴族死後能天葬，算起來這個人數連整個烏斯藏的一成都沒有。
這兩個錦衣衛從身份上來說不過是尋常百姓，都不是烏斯藏的人，這*師是不是熱心過頭了？
“你去問他，若是將屍體保存在這裏，要怎麽保存，能放多久？”
向導依言去跟僧侶交涉了，半響聽他道：“可以存在雪山下邊的冰窖裏，上萬年都不會腐化。”
“那就存起來。”山陽澤道，“跟他說我們要走了，謝謝他們的款待。”
這句話說出去，向導的臉色又變了，因為這僧侶的回答實在是再次讓人驚掉大牙。
早上來了兩個僧侶，一個回去報信了，另一個一直留在這裏的，是*師派來給他們帶路的，他還從懷裏拿出一把約有小指粗細，但是隻有小指一半長短的黑褐色，說這是*師給的秘藥，吃了之後能舒服很多。
幾人麵麵相覷，完全無話可說。
督主看了一眼山陽澤，歎道：“還是我先來吧，若是……還是那句話，把我帶回京城就行。”說著，督主上前從僧侶手裏拿了一根奇奇怪怪發散著奇怪氣味的秘藥，深吸一口氣塞進了嘴裏。
這藥看著奇怪，吃著有點苦，不過倒是入口即化，不多時，督主便覺得一股清流從胃擴散到了全身，原本像是添了漿糊進去的腦子也好了很多，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能吸進肚裏去了，驚喜道：“真有效！”
藥是一人一根吃了，連山陽澤也拿了一根做樣子，但是這位僧侶……
是來幫他們引路找雪蓮花的，可是關鍵問題是他們不是來找雪蓮花的！
山陽澤半響沒說話，僧侶又說了一通，向導聽了之後臉上表情很是奇怪，道：“他說要帶我們去聖山深處找雪蓮花，還說聖山的雪蓮花萬年開花，現在正是時候。”
怎麽這*師像是早已洞悉一切的樣子。
事情的發展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奔去，山陽澤心裏卻想起來早先他遇見的那兩個番僧，對他的態度也似乎很是奇怪。
第一個死了……山陽澤一抖，雖然是被被他打死的，但是死的時候神情驚恐麵容扭曲，而且那時候他身邊隻有郭前……
第二個也死了，死在他們離開京城三天後，據說這件事情還讓老道士背了半個黑鍋。
山陽澤不禁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第一個番僧就不說了，整個走的都是陰邪路子，若是他跟第二個番僧見了麵，現在又是怎樣一種場景。
而且這些番僧……這些比他更靠近昆侖山的番僧，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他的身份呢？
想到這兒，山陽澤麵無表情看著想要給他們當向導的僧侶，兩人對視片刻，僧侶笑了，山陽澤道：“我答應了。”
而且向導那張緊張表情抽搐，直冒冷汗的臉也說明了這一點，山陽澤道：“你去跟他說，我整理著裝，稍稍洗漱一番就去。”
向導這才點頭，很是鬆了口氣，出去跟來接山陽澤的僧侶回話了。
山陽澤看了看桌上擺著的青銅盒子，拿起來去找燕赤霞了，燕赤霞跟督主住一間屋子，現在兩人都平躺著微微喘氣，很是難受。
到了這裏，海拔平均四千米以上，又是連日的勞累，吃再多紅景天用處都不大了。
見到山陽澤進來，燕赤霞和督主扭頭看了一眼，不過都沒起身。山陽澤捧著盒子走到燕赤霞身邊，道：“*師派人請我去見麵，郭前我托付給你了。”
聽到這個，督主急忙翻身坐起，不過力不從心，也隻得半靠在牆上，道：“你要謹慎些。”
山陽澤點頭，道：“兩名向導我帶走一個，剩下那個留給你們，你倆稍稍操點心，等我回來再睡。”
督主麵色凝重，道：“我得多說一句，你知道烏斯藏跟大明不一樣。這片土地上，三成的土地是歸衛所和土司所有，三成的土地在貴族手裏，剩下的四成……全部是寺廟的。僧侶的權勢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山陽澤鄭重其事點了點頭，道：“不過是去聊聊，況且我看著他們那邊的人不會講漢化，我們的向導對藏語也是一知半解，起不了衝突的。”
督主這才放心，又躺下來道：“這氣總是吸不進來，一會就頭暈。”
山陽澤轉身想出門，不過不放心郭前，又跟燕赤霞說：“若是子時交接我還沒回來，你記得上香給他。”
院子裏，向導已經等的很是著急了，見到山陽澤出來，兩人一邊往外走，向導一邊語速很快道：“這位*師德高望重，雖然我聽不懂他的封號，不過方才僧侶介紹他的時候，*師的名字足足有二十幾個音節。”
向導喘了兩口氣，道：“這裏估計一個人身份高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他的名字，一般農奴的名字都是三四個字的短名字，名字越長，地位越高，*師的名字這麽長……他的封號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傳下來的。”最後這一句更像是呐呐自語。
兩人出了院子，隻見門口停著兩頂轎子，跟中原的製式略有不同，不過總還是人力抬轎。向導見了這場麵，特別是這轎子的樣式，心裏一驚，但是山陽澤是什麽都沒看出來，直接就上去了，向導來不及拉住他，咬咬牙也跟著上去。
坐在轎子上，向導抿著嘴，心中越發的覺得這事兒透著詭異，要說他來來往往烏斯藏至少也有四五十次了，什麽時候見過僧侶這般的……交好中原人。
向導有心想跟山陽澤說說心中的不安，可是又怕兩側跟著的人萬一有能聽懂中原話的，便隻能自己忍著了。
這時，陪在轎子邊走路的僧人開始說話了，山陽澤基本聽不懂，便看了向導一眼。
向導定下心來，仔細聽了兩句，等到僧人停下來，向導說：“他在介紹這裏的環境，說這是最靠近聖山的寺廟，*師在教義上十分精通，法力高深，還有就是環境非常好，嗯……純淨。”
雖然向導翻譯的也有點亂，不過勉強也聽了個大概，於是山陽澤在僧侶轉頭過來的時候微微點頭微笑，僧侶也是一樣，行了一禮。
僧侶走在轎子前方，一路帶著他們進了寺院，過了兩道院門，在一道看著年代很是久遠的小門跟前停下，讓兩人下轎了。
僧侶說了什麽，向導翻譯道：“裏麵就是*師的住所，我們得走進去。”
小院子進去，正對麵是一排房間，左手是懸崖峭壁，右手是一麵院牆，牆邊種著些低矮的植物，而*師，就在植物麵前站著，側麵對著山陽澤。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個身材有些瘦弱，膚色很深的老頭，但是山陽澤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是大師了。
僧侶走過去說了兩句什麽，*師轉過身來衝山陽澤一笑，山陽澤隻覺得頭腦轟的一聲，一瞬間意識全消，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下意識進了屋子，坐在*師對麵了。
然後開始了由半吊子翻譯主導的談話。
*師年紀大了，聲音裏帶著點兒老年人特有的遲緩。他的聲音平和，如高山流水般潺潺流入心內，就是聽不太懂，所以山陽澤不免分了三成心，去觀察屋子裏的各種擺設。
幾乎所有的家具都上了年紀，特別是*師旁邊用的小茶幾，靠近他胳膊肘的那一塊已經被磨得烏黑發亮了。
“嗯……”向導在*師說完一段之後開始翻譯了，“前麵都是客套話，歡迎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想想，嗯……這個時候隻要微笑就行。”
山陽澤依言，跟*師點頭又笑了笑，說了兩句話表示感謝。
沒來之前，山陽澤的心裏還有幾分緊張，不管是督主還是向導，都對*師很是忌諱，生怕他對自己不利。直到山陽澤見了*師的命，才知道他們都想太多了。
雖然聽不懂他說什麽，但是這個聲音傳來，就讓人心情平和。壓在山陽澤頭上的重擔還在，不過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師依舊說著聽不懂的話，山陽澤看著他背後的牆有些發呆，這牆似乎有些不太對。
當初建的時候牆麵可能刷成了白色，但是年代久遠，現在的牆已經是黑黃色了。牆上掛著一塊不大的幡，左右的寬度差不多與*師的椅子平齊，然後這幡周圍有一圈牆的顏色是雪白雪白的。
這說明什麽？幡是才掛上去的。
*師換了幡跟山陽澤究竟有沒有關係呢？
“他問我們是來幹嘛的。”向導跟山陽澤道。
“實話實說。”
向導磕磕絆絆把話說出去，山陽澤看見*師臉上的笑容加深了。
然後*師居然讓人送他們出來了。
兩人坐著轎子又往回走，向導覺得今天晚上的經曆跟做夢一樣，十分讓人摸不著頭腦，可是礙著旁邊都是僧侶，不敢跟山陽澤說什麽。
回到小院，山陽澤道：“你看見*師背後掛的圖案了嗎？”
向導皺著眉頭，一邊回憶一邊道，“按理說他背後的圖案能看出來他侍奉的是哪一個神王。不過……應該是我孤陋寡聞見識少，那個圖案我一點兒沒見過。”
向導又閉了閉眼睛，回憶當時的場景，“我隻記得那塊兒幡看著很是名貴，上麵不少綠鬆石和黃金，按說能作出這種東西的不會是個無名之輩。”
山陽澤見向導半天也想不起來，況且天色已晚，輕聲說：“先去休息，都已經到了這裏……有事明早再說。”
兩人分手，山陽澤急忙先去了督主的屋子。
燕赤霞和督主兩個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兩人都靠在牆上，見到山陽澤進來，督主如釋重負鬆了口氣，“如何？”
山陽澤先將桌子上放著郭前的青銅盒子取來抱在懷裏，然後一五一十將方才見*師時，所有他能想起來的細節都說了，末了他總結道：“這事兒裏透著詭異，雖然察覺不到他的惡意，不過我想我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督主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我倒是想起一種可能性來。你們可聽說烏斯藏這裏，經常有轉世靈童的說法。會不會？”他上下打量了山陽澤，“你與他們有什麽牽扯？”
燕赤霞附和道，“這個我也聽說過，還有什麽記憶深處藏的佛經，在特定的時候才會浮現出來。不過你怎麽看也不像是有慧根的樣子。”
山陽澤想的卻是昆侖山，他感覺到昆侖山就在寺廟後麵裏的群山之中，這*師長期與昆侖山為伴，會不會跟這個有關呢？
隻是現在語言不通，*師敵友不明，單憑第一印象就判斷對方善惡略輕率了些。
山陽澤想事情的時候，總喜歡不由自主的摩擦些什麽東西，現在他手裏拿的就是青銅盒子，督主掃了一眼，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小聲道：“我可不想再進去了。”
對這青銅盒子，山陽澤隻知道能隔絕氣，但是裏麵究竟是個什麽場景，他是一無所知的，“裏麵……不太好嗎？”
督主點點頭，小聲道：“漆黑一片，沒光沒聲音，似乎一切都是靜止的。空曠，沒有邊際……”督主又是一抖，不說話了。
山陽澤抱著青銅盒子的手收緊了些，道：“我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若是能走就上路吧。”
抱著盒子回到屋裏，山陽澤點了三炷香，將盒子輕輕掀起一條縫兒，郭前已經在這盒子裏呆了快半個月了。青煙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兒，細細一條衝著盒子飄去，同時響起的還有郭前的聲音，“旁邊有寺廟？我就不出來了。”
他的聲音聽著有點虛弱，山陽澤心裏難過，悶悶地嗯了一聲，有點不太敢跟郭前說話，“你吸了香就回去，等進了山我們再說。”
郭前也嗯了一聲，等到三炷香燒完，便消無聲息的回去了。
山陽澤歎了口氣，緊緊抱著盒子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出來，山陽澤聽見院子外麵一陣喧嘩，隨即他的門被敲響了。
“您醒了麽？”敲門的是向導，除了山陽澤以外，也就他倆還能行動如常了，“有兩名錦衣衛死了。”向導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很是緊張。“昨天夜裏睡下的時候我還去看了，好好的，怎麽就這麽死了！”
這雖不是隊伍裏第一次死人，但是這回是死在別人家裏了，還是死在寺廟的私產裏，就算昨天那位*師對他們很是友善，但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印象卻沒那麽容易更改，向導依舊很怕。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山陽澤還沒走到停放屍體的屋子裏呢，門口就進來兩個僧侶，這下是徹底瞞不住了。
隻是這兩個僧侶臉色如常，一個去跟向導說話了，另一個直接出了大門，不用想，肯定是回報*師去了。
這番喧嘩將院子裏所有人都吵了起來，督主和燕赤霞一臉疲憊的出來。督主去看了看屍體，沒發表什麽意見，應該是沒看出異常來。燕赤霞苦笑兩聲，“警覺性都喪失了，居然死人了我都不知道。”
非但他不知道，昨夜一宿沒睡的山陽澤光顧著想郭前了，也是沒察覺到院子裏有魂魄，山陽澤拍拍燕赤霞的肩膀，心裏卻不由自主想起了懷書，若是他在這裏就好了……
山陽澤臉色一凜，小聲道：“去收拾東西，萬一……我們隨時準備離開。”
不多時，前去報信的僧侶又回來了，站在山陽澤麵前，很是恭敬的說了一通。
山陽澤看著向導，正在等他的翻譯，誰料不知那僧侶說了什麽，向導突然變了臉色，重複了其中一個詞，僧侶點頭表示同意。
向導看著山陽澤，臉上的震驚顯而易見。
“*師說讓我們安心上路，這兩個人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帶走，或者……可以由*師選個合適的日子……天葬！”
天葬！非但山陽澤，連督主和燕赤霞都被嚇住了，這不可能！
別的不說，天葬這東西不是人人都能葬的，隻有僧侶還有一部分貴族死後能天葬，算起來這個人數連整個烏斯藏的一成都沒有。
這兩個錦衣衛從身份上來說不過是尋常百姓，都不是烏斯藏的人，這*師是不是熱心過頭了？
“你去問他，若是將屍體保存在這裏，要怎麽保存，能放多久？”
向導依言去跟僧侶交涉了，半響聽他道：“可以存在雪山下邊的冰窖裏，上萬年都不會腐化。”
“那就存起來。”山陽澤道，“跟他說我們要走了，謝謝他們的款待。”
這句話說出去，向導的臉色又變了，因為這僧侶的回答實在是再次讓人驚掉大牙。
早上來了兩個僧侶，一個回去報信了，另一個一直留在這裏的，是*師派來給他們帶路的，他還從懷裏拿出一把約有小指粗細，但是隻有小指一半長短的黑褐色，說這是*師給的秘藥，吃了之後能舒服很多。
幾人麵麵相覷，完全無話可說。
督主看了一眼山陽澤，歎道：“還是我先來吧，若是……還是那句話，把我帶回京城就行。”說著，督主上前從僧侶手裏拿了一根奇奇怪怪發散著奇怪氣味的秘藥，深吸一口氣塞進了嘴裏。
這藥看著奇怪，吃著有點苦，不過倒是入口即化，不多時，督主便覺得一股清流從胃擴散到了全身，原本像是添了漿糊進去的腦子也好了很多，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能吸進肚裏去了，驚喜道：“真有效！”
藥是一人一根吃了，連山陽澤也拿了一根做樣子，但是這位僧侶……
是來幫他們引路找雪蓮花的，可是關鍵問題是他們不是來找雪蓮花的！
山陽澤半響沒說話，僧侶又說了一通，向導聽了之後臉上表情很是奇怪，道：“他說要帶我們去聖山深處找雪蓮花，還說聖山的雪蓮花萬年開花，現在正是時候。”
怎麽這*師像是早已洞悉一切的樣子。
事情的發展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奔去，山陽澤心裏卻想起來早先他遇見的那兩個番僧，對他的態度也似乎很是奇怪。
第一個死了……山陽澤一抖，雖然是被被他打死的，但是死的時候神情驚恐麵容扭曲，而且那時候他身邊隻有郭前……
第二個也死了，死在他們離開京城三天後，據說這件事情還讓老道士背了半個黑鍋。
山陽澤不禁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第一個番僧就不說了，整個走的都是陰邪路子，若是他跟第二個番僧見了麵，現在又是怎樣一種場景。
而且這些番僧……這些比他更靠近昆侖山的番僧，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他的身份呢？
想到這兒，山陽澤麵無表情看著想要給他們當向導的僧侶，兩人對視片刻，僧侶笑了，山陽澤道：“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