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十月懷胎生下慶哥兒,自己忍饑受餓地把他奶大,供他讀書識字。”


    “養爹死了,我和慶哥兒相依為命,他就是我的命根子。”


    “我就是寧自己死了,也舍不得慶哥兒受一點委屈。自己的心肝肉,我比誰都希望他出息,科舉高中。”


    陸爭流聽著葛寶兒絮絮叨叨半天,半天才從藺雲婉說的話裏回過神。


    “我都知道。”


    葛寶兒頂著一雙核桃似的眼睛,哽咽道:“明明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我卻像個外人。”


    陸爭流冷眉一皺:“誰說你是外人?”


    葛寶兒回憶起他們一家團聚的場景,十分傷心。


    陸爭流想到她孤身一人跟來,聲音也柔和了:“你不是外人。我會讓你成為陸家的一份子。”


    說完,他就立刻去找老夫人。


    陸老夫人知道事情沒了,也還沒睡。


    她冷著一張臉,道:“連雲婉送孩子的開蒙禮她都容不下,我倒要聽聽,你還想怎麽替她開脫!”


    “此事沒什麽要開脫的,寶兒是做錯了。”


    “但請祖母體諒。”


    “寶兒出身鄉野,是有目光短淺的地方,但是她本性不壞,從來沒有害人之心。今日之事,不過是出於她為人母的委屈,她不是有意在您麵前挑唆。”


    “祖母,寶兒本來可以不帶慶哥兒回來,是我苦尋七年,強求她回到陸家。要不是為了慶哥兒的前途,她又在府裏無名無分,心裏不安,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他是孫兒的女人,要說錯都是孫子的錯,您要怪就怪我。”


    “我既答應了讓她到您跟前盡孝,也不想食言,請祖母成全。”


    陸老夫人靜靜地看著陸爭流。


    他說的話也不算過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看得出,葛寶兒沒什麽深沉心機,隻是有些小心思,雖上不得台麵,倒也還算是人之常情。


    她雖瞧不上,也不至於就要把人一杆子打死。


    畢竟是慶哥兒的生母,是陸爭流的心上人。


    陸老夫人臉色好看了很多,道:“之前已經許諾給她的,我心裏有數。但這些事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你少替她開脫!仔細以後縱容大了她的野心,我不會心慈手軟。”


    陸爭流道:“祖母,我有分寸。”


    “你知道輕重,那就最好不過。”


    “祖母,有一事我……”


    “還有什麽事?”陸老夫人以為是葛寶兒的事,麵露不悅。


    陸爭流忽又改口:“無事。”祖母也未必清楚藺雲婉嫁過來之前的事。


    “您早些歇息,孫子告退。”


    翌日。


    藺雲婉正在垂絲堂裏理賬,明媚眼眸冷沉,一言不發。


    有仆婦在院子裏站著等對牌,嘀嘀咕咕。


    “如今這銀子是越來越難報了,這可是老夫人少不得的開銷。夫人不允,到了老夫人那頭,婆子我也隻能實話實說。”


    “可不是嘛,連侯爺那裏都短了銀子……”


    萍葉瞪了她們,冷哼一聲挑簾子進屋,稟道:“夫人,那幾個婆子又來了。”


    藺雲婉抬筆,勾勾寫寫,給出去兩個對牌。


    萍葉見了,一口氣差點上不去,說:“夫人……”


    藺雲婉淡淡道:“去吧。我有法子平的。”


    萍葉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照舊例,給了對牌,讓她們去領銀子。至於花銷是不是真正花在主子頭上,那可難說。


    那些婆子們拿了對牌,才歡天喜地走了。


    萍葉對著她們的背影啐了一口。


    桃葉過來道:“都是府裏積年的老仆,好幾代的家生子,許多還和老夫人身邊的人沾親帶故,老夫人愛惜名聲,不想得罪她們。且又是最能鬧的幾個。”


    萍葉歎道:“我能不知道嗎?還不是怪……”


    兩人對視一眼,再不多說了,心裏明鏡兒似的。


    還不是都怪老夫人。


    讓藺雲婉理家,隻管下命令給吩咐,不管兜底。若是有她老人家那頭的人犯了事,或有超出份例的,每次都打馬虎眼。


    鬧出事,或平不了賬,哪次不是讓夫人自己想法子解決?


    藺雲婉兩頭難。


    “夫人,嚴媽媽來了。”


    萍葉過來通稟。


    藺雲婉大抵猜到什麽事,去了與壽堂,果然聽老夫人和她說:“寶兒這孩子在我身邊也有些日子了,實在侍奉得不錯,我倒舍不得她回去,想把她留在身邊。雲婉你覺得呢?”


    “葛表妹似乎年紀不小了,老夫人留她,不如為她找一門好親事。”


    陸老夫人歎息著說:“你不知道,這孩子……也是命苦。”


    藺雲婉挑眉:“怎麽個命苦?”


    “小小年紀爹娘就沒了,親戚跟前長大。你別看她這麽懂事,都是因為從小看人眼色過日子,才這般乖巧。”


    “好不容易說了門好親事,是個開藥鋪的。本來順順利利成了親,日子也過得下去。誰知道後來……”


    藺雲婉蹙眉問:“後來怎麽了?”


    陸老夫人說:“那郎君出去采買藥材,不知所蹤,黃花大姑娘,一耽誤就是好些年。但是婚事都定下了,男方家裏不肯鬆口讓她另嫁,這輩子豈不是跟活守寡一樣?你說多可憐。”


    藺雲婉順著她的話說:“還真是可憐……”


    他們為葛寶兒編出來的遭遇,甚至趕不上她上輩子的下場淒慘!


    陸老夫人一臉動容:“你也覺得這丫頭可憐吧!我想著,幹脆將她留在我院裏,給一份月例銀子,也不要多少,照比著府裏養姑娘的舊例給就夠了。”


    就夠了?


    藺雲婉心下冷笑。


    府裏養一個姑娘,一個月五兩的月例,一年胭脂水粉、四季的衣裳、金銀首飾,至少四個使喚丫鬟,還有廂房的布置等等,這些銀子下來,足夠普通人在京郊外買兩進的小宅子了。


    說得真輕鬆!


    藺雲婉一臉為難:“老夫人,府裏賬目我是從您手裏接過來的,您也知道……”


    陸老夫人的臉也不好看。


    她當然知道,武定侯府的家底和平常人家比,那肯定很富裕。


    但是府裏一直想要維持往昔的光鮮亮麗,早就入不敷出。


    要不是這幾年藺雲婉經營得好,便是連體麵地開宗祠過繼子嗣,都辦不成。


    “雲婉,我把陸家交給你,就是相信你。”


    藺雲婉忖量了片刻,道:“倒是有幾處無關要緊的可以節省出來,給表妹做開支。不過我還要寫成冊子,請老夫人裁奪。”


    能騰挪出銀子來就成了。


    陸老夫人笑道:“你拿來就是。”


    藺雲婉造了一份冊子出來。


    “老夫人也真是,自己想養表姑娘,怎的不從自己庫房裏出銀子?又給咱們夫人添麻煩。”


    萍葉看完手中的冊子,瞪大眼睛改口:“夫、夫人,您怎麽把喬大的差事也給寫了進去?”


    桃葉進來,溫聲道:“老夫人要是把喬大的差事削了給表姑娘做開支,隻怕他要鬧翻了天。”


    藺雲婉不鹹不淡地說:“送去吧。”


    喬大,府裏有名的刁奴,一般人都招惹不起。


    萍葉巴不得喬大鬧大了才好。


    她自告奮勇:“奴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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