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有規律地響著,細長的鏤空秒針一圈緊接著一圈轉過羅馬數字盤。亞特蘭號外,幾隻雪白的海鷗扇動著翅膀不時掠過遊輪的側身,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落下人字形的陰影。

    蘇錦之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在他們這群排排站好的侍者麵前地走來走去副船長。

    他身材高大,穿著一件複古剪裁的黑色長外套略微掩飾他微胖的身軀,臉頰兩側刮得很幹淨,口袋裏垂出半截裝飾用的黃銅懷表鏈,像是中世紀城堡裏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唯有額角薄薄的細汗顯示著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怎麽還沒來……”他眉頭下壓,呼出一口氣後喃喃著,隨後轉身仰頭看了一眼牆壁上高懸的華麗掛鍾。眼睛倏然瞪大,深吸一口氣後焦躁地搖著頭,繼續在他們麵前來回走動。

    踱步間,他的鞋跟與幹淨的大理石磚相撞,沉悶急促的步聲讓在場所有人都跟著他一塊緊張了起來。

    蘇錦之算是這群人中最淡定的了,他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副船長,隨後便抬手整理了下他的衣領。

    他這身侍者服是副船長找人為他量身定做的,較之站在他身邊的其他侍者身上穿的平價貨要更精細和舒適一些——也更勾人。他在這家遊輪做了三個月侍者就得了這身衣服,半分工資沒拿到,還花光自己幾乎所有的積蓄,而他費了這麽多精力就是為了今天。

    準確來說,是為了今天包下亞特蘭號最高三層樓的那個人——他在這個世界的拯救總目標秦葉舟。

    亞特蘭號共有16層,是排水量在100000噸以上的超級遊輪,被譽為“富人們的海上城市”,而秦葉舟能包下整整三層樓,光是聽一聽就知道他多有錢了。

    可有錢人也很難伺候,距遊輪出航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不到,但秦葉舟還沒登船,如果他超過遊輪出航時間才登船的話恐怕副船長又有得忙了,所以也不怪他現在緊張成這樣。

    “秦先生來了嗎?已經來了?!”副船長拿著剛剛接通的手機,得到確認後滿臉狂喜,一邊從口袋裏掏出做工精致的帕子擦著額上滲的細密汗珠,一邊朝蘇錦之走來。

    蘇錦之見此趕緊放下整理衣領的雙手,狀似壓下眼底的慌亂和膽怯,露出一個幹淨的笑容來。但即便他已經努力笑得很“幹淨”了,副船長還是恍惚了一下,他回過神來後馬上走到蘇錦之邊上,招呼廚師將食物推車交給蘇錦之,而後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聲說道:“秦先生來了。”

    “是……”蘇錦之低著頭輕聲應道,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卻微微上勾,他忽視著身後其他侍者的唏噓聲,推著食物推車離開。

    因著他的容貌,蘇錦之自上了這艘遊輪後就沒少被人議論,即便他將係統給他在這個世界設定的“純潔、善良”的小白花形象維持到了極致,絕對沒有出現一點崩壞的痕跡,也阻擋不了他同事的猜忌和鄙夷。

    可這有什麽辦法呢?畢竟他出生於沒有醜人的星際時代。

    那個時候的大部分人類都經過了基因改造,他們不僅擁有完美無缺有如上帝精心捏造的容貌,還擁有仿若鋼筋鐵鑄的強健身軀,以及百年千年的漫長生命。

    但哪怕是這樣,他還是死了——死於搶救無效。

    一個在星曆3500年極度尷尬和無語的死法,畢竟那個時候的器官可以超過半數機械化替代,醫療高度發達,極少有人死於搶救無效,大部分人們隻會在戰爭或是突發的死亡事件中逝去。

    他明明就在醫院,可還是搶救無效死了。

    因為他是個純人類。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用,反正他現在死不了了。

    但是即使死不了,卻還是會感覺到不適和難受。

    走到遊輪第15層的時候,蘇錦之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他靠住牆深吸一口氣,咬了咬舌尖將湧上喉頭的惡心感壓下去,這才抬步繼續往前走。

    “宿主您不舒服嗎?”蘇錦之這邊腳步才一頓,那個據說和他的靈魂綁定了的係統就開口說話了。有些死板的機械音帶著少年特有的稚嫩,蘇錦之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零號,它說:“隻要您趕快去到秦先生的身邊,就會很舒服了喔。”

    “知道了。”蘇錦之冷淡地應聲,“就你屁話多。”

    任誰被人輪番念叨了“快去做任務不然你就會痛苦的死掉”整整三個月後都不會有好心情的,尤其是像蘇錦之這樣的人——想要活下去,特別怕死的人。

    “嚶嚶嚶……”零號被宿主罵了一句,嗚嗚兩聲哭著離開了。

    蘇錦之聽著零號的哭聲沉默了一會,竟生出了一點點的愧疚之心,雖然他知道這不過是ai設定好的固有程序,但還是忍不住心疼一下。

    可當蘇錦之看清那位秦先生的模樣後,他就不想零號走了,而是想把它揪回來活活打死。

    “你會不會做事?!”

    因為看清秦葉舟模樣瞬間的一晃神,蘇錦之往茶杯裏倒茶的壺口歪了下,撞到另一旁砂紫色的茶杯上。緊接著,站在秦葉舟身旁的一個保鏢就把他狠狠地推開了,讓他不得不往後連退幾步才能穩住身體。

    “抱、抱歉……”蘇錦之趕緊低下頭認錯道歉,雙手垂在身側,和大腿貼得緊緊的。

    青年低垂著腦袋,鴉黑的碎發便順勢軟軟地搭在了額前,麵色蒼白如紙,斂下的長長眼睫因為恐懼和驚慌微微顫著,襯著青年猶如沾著晨露的白色山茶花般美好的容顏,看上去十分可憐,倒是讓人再也忍不住責罵他半句。

    所以推開他那人張了張嘴也還是沒能繼續把話罵出口。

    而坐在輪椅上的秦葉舟接過另一個保鏢遞過來的毛巾,緩緩揩著自己腿上的水跡,從頭至尾沒有看蘇錦之一眼——和那個人一樣。

    也許是看到秦葉舟沒有生氣,推開他的那個保鏢皺著眉歎了口氣,走到蘇錦之身邊小聲道:“走走走,秦先生這不需要人服侍。”

    如果是之前,蘇錦之為了完成任務讓零號不再念叨他恐怕還會掙紮一下,可現在看清了秦葉舟長什麽模樣的他恨不得跑得遠遠的,再也不想看到這個人。

    於是他鞠了一躬,什麽話也沒說就離開了。

    蘇錦之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呼喚係統:“零號,零號!你出來,給我解釋一下秦葉舟為什麽會長得和那個人一樣?”

    “拯救總目標的模樣是宿主自己選的,這還需要解釋嗎?”係統機械化地聲音不帶一點人氣,還挑釁味十足。

    “我什麽時候選的?”蘇錦之走進廁所,用冷水澆了一把臉後才稍微冷靜一點,繼續逼問係統,“我問的不是你,零號呢?”

    “宿主是在源世界死亡瞬間選擇的。”一號的聲音更冷了,“零號去總部為宿主爭取最新的福利去了。”

    死亡瞬間?

    是了,他依稀記得他死之前,零號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請宿主選擇拯救總目標模樣,鑒於宿主此刻無法說話,宿主隻需要在腦海中形成立體圖畫即可。

    選個幾把啊!

    他那個時候馬上就死了,意識模糊中好像看到了那個人站在自己麵前,所以他滿腦子想的才是那個人,難道零號以為這就是他選擇的拯救總目標模樣?

    蘇錦之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鏡子中人,沉默了幾秒開口問道:“那我現在改還來得及嗎?”

    一號回答他:“總部該選項福利名額已被搶光,宿主可在進入下一個世界時參與爭取。”

    然而蘇錦之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又聽一號說道:“但福利‘春宵一刻值千金''仍然有效。”

    蘇錦之聞言挑了挑眉梢。

    “春宵一刻值千金”福利正如其名,能對所有活著的生物使用,效果是能讓被使用對象獲得與使用者共度春宵的幻覺,且無任何事後後遺症,安全放心,是每位宿主靠身體拯救世界,播撒愛的種子,共建社會大和諧的至寶。

    缺點:隻能在同一個世界使用。

    蘇錦之就是因為這個名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福利,在路上躊躇了許久後才決定上船來靠愛發電拯救秦葉舟的。

    這是他能完成任務的唯一方法了。

    秦葉舟長得帥又有錢,在以前恐怕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嫁給他,可惜他三年前出了一場車禍,膝蓋以下不能動彈,從此就隻能一直坐在輪椅上了。他.媽媽死得早,他爸又在他腿殘了後馬上給他取了後媽,還把隻比他小兩歲的私生子帶進了家門,其用意昭然若揭。

    後來秦葉舟就六親不認,讓他爸去地裏陪他媽去了。

    當然後者是個謠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秦葉舟的爸爸已經死了,後母和弟弟過得不怎麽好也是事實,他這人又不在乎親情,不在乎友誼,對生命不屑一顧。

    蘇錦之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基友,要拯救他,除非成為他的愛人,用愛溫暖他冰涼的心髒和身體,讓他感受到愛,才能使他和他一起共建美好世界。

    有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效果,他就算不想真的和秦葉舟在一起也沒關係,白天演戲,做做樣子就行了。要是那個秦葉舟真長得帥,蘇錦之也不介意和他真的談一場戀愛——畢竟他在那個世界已經不能複活了。

    而他死前還是個處。

    真是太慘了。

    蘇錦之上輩子本來活得好好的,是星曆3000紀年地球唯一存活的純種人類星際外交官,然而他在接待完那個和秦葉舟長得一模一樣,披著人皮極度難纏的外星人回家後馬上就暈倒了,一檢查——全身性.器官衰竭,銀河係星係裏唯一的絕症。

    他跑到β68座人馬星最好的那西港醫院接受治療,在醫院投入了自己全部家當,硬是挺了五年沒死。

    醫生告訴他,鑒於他是殘存的純種地球人,對外星生物上的微生物沒有任何抗體可言,而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又不足支撐他抵抗下接種疫苗的不良反應,所以為了他的安全起見,他最好一輩子躺在醫院的隔離房裏,才有可能活下去。

    進了醫院後,蘇錦之一直在思考是就這樣做一條鹹魚到死,還是走出隔離房馬上死掉的人生抉擇。最終他決定回到地球最後看一眼他的家鄉後再入土——畢竟他也已經沒錢在醫院繼續維持機械器官的運行了。

    但就在他出發的前一天清晨,護士捧著一束鮮花推門而入告訴他有人來看望他時,蘇錦之馬上捂著口鼻倒下了——死於外星花粉過敏搶救無效。

    ——誰他媽給他送的外星花?!

    但也許真是蘇錦之命不該絕,他還是沒死成,在係統空間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被綁定了一個“熱愛生命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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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係統有兩個ai——懲罰者一號,和福利寶貝零號。

    零號負責在任務完成後發放獎勵福利,而一號則是負責任務失敗後以及任務過程中宿主消極做任務時進行懲罰。

    零號心疼他剛死,不僅免費給他了一個福利,還給他發放了很簡單的一個任務——他在這個世界隻需要喚起拯救總目標人物對生命的熱愛之情,就算成功完成任務。

    而任務一旦成功,他就能根據該世界的人均壽命情況獲得“長壽”福利,並能享受到該世界的最高待遇,怎麽浪都沒問題,活到壽終正寢後去向下一個世界。

    如果沒有零號給他開的後門,蘇錦之在這個世界本應該完成的任務是喚起10個人和拯救總目標人物對生命的熱愛之情,才可以進入到下一個世界。沒有將拯救總目標從憂鬱、厭世、孤單、寂寞等情緒深淵中拖回來,或是沒有喚滿10個人對生命的熱愛之情,任務都算失敗,二者缺一不可。

    蘇錦之上輩子因為純種地球人身份的緣故,一直以來都隻能待在地球上,可是那個時候的地球除了黑石頭以外什麽也看不到,而他患上器官衰竭之後更是除了純白色的病房和白大褂醫生後再也沒有看過別的東西了,加上他的身體狀況,那過得簡直比苦行僧還苦。但現在他不僅不用死還能享受生活,他有什麽理由不接受任務呢?

    結果他就被係統坑了。

    秦葉舟長得是真他.媽的帥啊,可他長得和他死前最後招待的那個外星人一模一樣,蘇錦之嚴重懷疑他得病就是因為這個外星人身上帶著什麽怪東西。他死之前想得是如果他還有下輩子,一定要不要再讓他見到外星人了,披著人皮的外星人也不要!

    可他現在已經上了係統的賊船了,他要是不乖乖地等著“拯救”秦葉舟,那就是他想不開想被一號搞死了。

    一號是懲罰者,如果他不做任務,他在這個世界的病情很快就會加重,而且會過得淒慘無比,然後依據這個世界的人均壽命情況獲得“長病不死”的懲罰,被一號折磨得不成人形才會死去。

    而在這個世界他說不定要被一號搞個一百年才能死。

    一號想搞死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是日日如此。

    而且一號已經搞過他了,現在也還在搞。

    幾乎是在這個念頭出現於腦海裏的同一時刻,蘇錦之就捂著絞痛的心髒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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