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訴你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


    要是以為小孩子就什麽也作不了,那就大錯特錯。


    要是以為小孩子就不會碰刀子,也是大錯特錯。


    要是以為小孩子就不會拿步槍掃射,同樣是大錯特錯。


    要是以為小孩子就不會殺人,更加是大錯特錯。


    我會殺人。隻要是敵人,我就一定會殺死他。


    我決不原諒殺死哥哥的那些人。


    然後總有一天,我的這個身體就會流掉一半的血,獲得淨化。


    然後迎接死亡——


    我做了一個十分不得要領的夢。


    “救火!快救火啊!”


    “本部,請求回答!一個恐怖分子團體爆破了d1的間壁牆,現正向內部入侵!本部!”


    “可惡,警備隊的人到底在幹什麽!”


    熊熊燃燒的火焰,為無數憤怒以及混亂熏染上朱紅的顏色。


    有東西在爆炸,響徹四周的爆炸聲和尖叫聲連珠炮發。炸飛了的水泥碎塊在空中飛舞。烈風的漩渦直卷夜空,汽笛的鳴聲響個不停,警示燈一直忽閃忽閃。在這些景象的背後,出現了追趕黑暗的黑影。


    而且不止一個人。


    盡管為數不多,也算是以團體形式所組成的。他們排成一列,在炎火照不到的草叢中奔跑。光從幾乎不發出聲響的這點,就能看出他們全都訓練有素。


    隻是,和統一的行動相反,他們似乎奔走得很是慌張。


    “蠢蛋!玉城那家夥做得太過火了!”


    “不妙啊。引起這麽大的騷動,會出動的就不是警察而是軍隊了。”


    “隻能在事態發展到那之前趕緊了結。總之動作要快!”


    草叢接著草叢,他們一個勁地往前跑。


    目的地,在表麵混亂的反方向,完全被對比鮮明的濃濃黑暗所包圍的那扇門。


    還剩一百米。


    五十米…然而,在這時,團體中算是格外高大的影子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等一下!傳感器還在運作!”


    “騙人!怎麽會?”


    “應該已經把輸電線全部都截斷了啊”


    “不,大概是應急電源準備了三個後備係統——藏在地下。”


    “可惡”


    最初發生的男子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圍在男人粗壯手腕上的東西乍一看很像是手表。可是,沒有一處是表示時間的,有的隻是漆黑的畫麵,以及裏麵徐徐漂浮的光點。


    “同伴也沒有向基地通報,果然即便在軍中也是極密的行動麽?”


    “怎麽辦?到了這個地步,我們這邊也豁出去硬闖吧——”


    “行不通的,敵人沒有增援就表示有足夠應對的準備。”


    “他們會派出一、兩台nightmare——難道我們就到此為止了嗎?”


    “怎麽可以放棄!別忘了我們可是花了半年時間來準備的啊!”


    “還有什麽其他的方法嗎?”


    爭論的聲音越發高漲,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做這種事情的閑功夫。


    亮起的探射燈突然照射到他們。在另一邊,高聳的門上出現了一群白衣男子的身影。


    “什,什麽啊,你們……啊!”


    槍聲響起。


    並不是被對方攻擊,而是被燈光照到的他們率先開火。


    “通知警備隊!嗚哇!”


    子彈的聲音間歇響起,探射燈破裂了。但是,已經太遲了。騷動絲毫不能掩護他們的存在,而隻會令他們曝光。


    “發生了什麽事?”


    離開的地方,有人高聲喊叫。


    正當壓住內心咋舌聲的他們要往後撤退的時候……


    “啊!你們!”


    “臭恐怖分子!去死!”


    身穿深綠色警備服的男人們馬上就趕到了,拿起手裏的機關槍一陣亂掃。散開的他們也奮起反擊,但根本就不是對手。散播的子彈執拗地緊追在逃往暗處的他們身後。


    “嗚!”


    “吉田!”


    “你沒事吧?”


    “啊,啊啊……哇!”


    “咦?”


    此時,他們看到了並不想看見的東西。


    被火光照射著的一台車正向這邊衝過來。那不是普通的車,它全身包裹著厚厚的鐵甲。


    “是裝甲車!糟了!”


    就在這一瞬間————


    鮮明地響起了完全不合事宜的切裂空氣的聲音。


    靠近過來的裝甲車發出呻吟奔向了天空——穿過去的影子是利刃般的巨大彎勾鐵抓。


    鐵抓就這麽深深刺穿了裝甲車,堅硬的車體一刹那就成了廢鐵。燒了起來的燃料噴出濃烈的火舌。


    “什麽!”


    “s、sh haken!”


    “是nightmare!”


    已經分不清叫喊聲是來自哪一邊的了。


    然而,在這當中,惟有那個大個子男生對著吊在脖子上的無限電機發出怒吼。


    “笨蛋卡蓮!都說過sgow要待機的!”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無線電機傳來不輸他的的怒吼聲。與此同時,從那個巨大背後的暗處中現了身。


    被周圍的火焰照射著,看起來像是被染紅了的人型機體。


    它那覆上天空的姿態,就像是傳說中的神——不,是惡魔再世似的——


    破壞了敵人裝甲車的鐵爪以稱得上靈巧的動作收卷回來,巨人掩護逃跑的他們衝上了前頭。


    “快點!”


    “這是我該說的台詞!還沒從中……”


    “我有分寸!除了爭取時間以外,我不會再想別的什麽東西了。”


    至少,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又在哪裏,傳來了爆炸的聲音。


    這是個看不見光明的時代。


    對原本住在這個曾被稱為日本的國家裏的人來說自然是這樣。又或者,對征服者的那一方來說,可能同樣也是這樣。


    七年前爆發了名為”極東事變“的戰爭。


    支配世界三分之一的超級大國——神聖布裏塔尼亞帝國,向日本發動了突然襲擊。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迫使日本全麵投降,並將這裏作為新屬地11區,劃分到自己勢力範圍內進行治理。


    即便如此,如果要問戰亂的火種就此熄滅了嗎,卻還是沒有答案——完全沒有一點即將熄滅的跡象。


    相反,戰火在各地不斷擴大,有星星燎原之勢。


    恐怖活動,以遊擊戰的名義四處開展。


    對於在最初的階段,簡單就讓日本首腦部屈服的布裏塔尼亞來說,這樣的發展應該算是沒有預料到的吧。就算如此,也不能說他們是做到這種地步來反抗歸屬治理的中堅國家,而隻能說這是日本這個國家的底力吧;也可以說是在屈服於布裏塔尼亞之前,以算得上是世界上少數的經濟大國而確確實實構築自身牢固國際地位的日本,這個國家的之氣。


    當然,這同時也隻不過是看不清楚前方的日本,在連未來的藍圖也描繪不出來的泥沼中的抵抗運動而已。雖然這是確確實實的事實,不過——


    不可思議地,在被稱為貧民區的區域,集中了曾經的市中心。


    雖說是因為原來的市區受害最大,但主要還是當時的布裏塔尼亞軍對重建城市、以及居民整頓感到厭煩吧。對這片土地抱有感情的日本人也就罷了,但在進駐至此的布裏塔尼亞軍看來,那裏不過是殘垣敗瓦堆積成山、土壤受汙染日漸擴大的區域


    而已,而且還是四處潛藏著仍對布裏塔尼亞抱有反感的日本人的地區。雖然從零開始建造這座城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與其費這麽大工夫,還不如在相對受害較小的郊區加速擴大自己居民區比較方便快捷,


    費用也更為便宜(事實上,戰後11區各地產生的布裏塔尼亞人專用街——也就是所謂的租界,其根源也就在此)。還句話說,也就是平民區在戰爭之後,成為了布裏塔尼亞置之不理、日本人又無力重建——更沒法指望能從布裏塔尼亞那裏獲得力量——隻是在悔恨和悲憤當中,殘留著戰爭殘酷爪牙的街道。在這附近,曾在曆史中出現的平民區,要說其成立過程也好,意義也好,盡管有些離奇,事實就是這樣的。


    這裏沒有希望產生。


    那種東西連冒出個苗頭都沒有。


    每個人對將來都毫無選擇。


    要是,能夠讓人們選擇的話。


    當下能夠想的起來的,也惟有”戰鬥“這個念頭而已。


    外麵應該已經是早晨了吧。


    “可惡!”


    伴隨著叫罵聲,男人把腳邊的空罐子一腳踢飛。


    壓扁了的罐子在陰暗的廢棄工廠的地上乓乓翻滾著,直到撞上放在牆角邊的生鏽圓筒才一下子跳回來。骨碌軲轆地滾動,直到沒有力氣終於停了下來。


    就在那裏,插在破爛屋簷縫隙裏的光線空虛地落在地上。


    “居然沒有奪取成功?你這樣子也算有腦袋嗎,扇!”怒吼的男人頭上係著一條紅色的頭巾。


    不,聚集在這個工廠裏的所有人頭上都係著一樣的東西。


    那是證明,身為同伴的證明。


    “你知不知道到底犧牲了多少人,啊?這場紛爭你要怎麽解決?”


    在沸騰的言語麵前保持沉默的,是大個子青年。他肩上搭著有點肮髒的皮夾克,穿著同樣邋遢的舊麻布褲子。盡管他有一副和體格不相稱的柔和麵孔,但此時,那雙眼睛卻痛苦地緊閉著。


    對此感到越來越不滿的男人,越發提高了怒罵的聲量。


    “你也說話啊,扇!”


    就在這時——


    “玉城,住手!”


    聲音冷不防從頭上傳來。


    “你沒資格責備扇!”


    寬敞的工廠中央,放著一台用幕布蓋著的大型拖車。


    她沒用梯子就直接從那裏的屋簷上敏捷地跳到地麵上。


    和勝似男人的口吻相反,開口的顯然是個隻有十多歲的小姑娘。她一頭紅發,從可以稱得上是煽情的熱褲中,伸出來苗條的雙腿;從她那美麗的胸部線條,可以看出她正處在從女孩步入女人的年紀。盡管她的臉還殘留著些許的孩子氣,但五官鮮明,眉目清秀,放射出強烈目光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叫做玉城的男人狠狠地盯著靠近走來的女孩。


    “喂,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卡蓮!”


    盡管被個大男人威嚇,但她絲毫沒有畏懼。反而用比對手更加銳利的目光還以顏色。


    “我不把話說明白你就不明白嗎?”


    “什麽——”


    “我可是親眼看見了,你沒有按原先的計劃行事!首先擾亂聯合行動的不就是你嗎!”


    男人的臉色突然吃驚地僵硬了。


    “不,不是的,那是……”


    “而且,最後有人犧牲的隻是你那隊而已。扇的團隊雖然有人受傷,卻沒有人死去。”


    “那是因為你動了sgow吧!”


    “說的是呢。那麽我也算是違反命令了。但是,當時的作戰計劃已經露出破綻了,最起碼,沒有理由要被你教訓。扇也是一樣。”


    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論調,讓周圍聚集的人也產生出同意的情緒。


    實際上當時除了那麽做之外別無他法。


    要是當時她不那麽做,估計就要全軍覆沒了。


    有人摸著受傷的手臂輕輕點頭。


    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被小姑娘說得麵紅耳赤的男人也隻好哼了一聲,別過了臉。


    可是,光這樣完事始終還是不能滿足男人的自尊。


    “哼,我知道了。但是我說,卡蓮啊……”


    “什麽啊?”


    “我可是不能接受啊。四個人……可是死了四個人啊!你們就一點也不慌張的嗎?還是對你來說隻是不過如此嗎?”


    最後那句完全是多餘的,全場的氣氛頓時凍結。


    小姑娘的臉色霎時變得煞白。然而,和她的表情相反,她的語氣及其冷靜:“你到底想說什麽?”


    碰到了碰不得的地雷————這一點男人大概也很清楚,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隻有以牙還牙,要他低頭是不可能的了。


    “嗬,我隻是在想,對你來說,我們到底算哪門子的‘同伴’?結果你有一半——”


    就在這一瞬間,小姑娘迅速從腰間拔出匕首,冰冷的刀刃一下就抵住了男人的尖尖的下巴。“嗚!”


    “你要是再多說一句——”小姑娘的語氣十分淡然,“你就用腦袋開的洞來呼吸吧。”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爆發出一聲怒吼。


    “給我住手!你們兩個都是!”開口的是叫做扇的大個子青年。


    他睜開眼睛,走到兩人身邊。


    “玉城,這次的事,我的確也有失誤的地方。總之我一定會收拾殘局的,這總行了吧?”


    青年對著男人說完之後,轉為看向小姑娘。


    “卡蓮也是。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得救,所有我們隻有感激,沒半點要責怪你違反命令的意思。你就先退下吧。”


    即使聽到這番話,兩人也還是沒有動作。不,男人隻是被刀子抵著所有無法動彈而已,但小姑娘還沒有放下刀子的意思。


    “卡蓮!”


    兩度被斥,小姑娘終於有所反應。


    她以亮出刀子時一樣迅敏的動作把刀子收回,沒再多說什麽便從男人身旁離開,向著寬敞工廠的角落裏連接地下樓梯的門,快步走過去。砰咚一聲用力把門關上。


    “我呸,那叫什麽態度啊?”


    青年對準說話男人的後腦勺,二話不說揮出了拳頭。


    在場沒有一個人對此有意見。


    就選項本身來說應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吧——選擇自己體內血液流淌的方向。是布裏塔尼亞,還是日本;是侵略的一方,還是被侵略的一方。


    要是沒有對挑釁生氣就好了。要是沒有去恨過就好了。


    過著極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極為理所當然地長大成人,再極為理所當然地對比兩個國家去了解,這時才再下決定才對。那才是她最希望的。


    可是,結果她不能如願。


    少女在成為大人之前就看到了一切,然後——自某處崩壞了。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半身。


    炎火將街道燃燒殆盡。


    有人死了、朋友們死了,老師死了,住在附近的人們死了,大家全死了。


    在酷暑難耐的強烈陽光照射下,少女站在瓦礫的山堆和腐爛屍體的臭氣中,淚流滿麵。


    眼淚,老早就流幹了。


    流幹的淚水,責備著在自己身體裏流淌著的另一半血。


    不能原諒——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要讓破壞一切的人得到報應,甚至再也站不起來!


    從那時起,她就已經選好了吧。


    卡蓮.休塔特菲爾,不再是布裏塔尼亞人,而是作為日本人紅月卡蓮存在下去。


    “卡蓮,你在嗎?”揚聲踏足室內的扇,看到的是和剛才不同,感覺不到什麽霸氣的背影。


    紅


    發姑娘坐在牆邊的桌前,托著腮悶悶在發呆。空著的左手無意識的擾弄著並不長的發梢,眼裏隻映著牆壁上的汙跡。


    走進房裏便站住了的扇,重新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我說,剛才的事情你就不要在意了,玉城他太激動了。”


    可是呢,他又繼續說道:“你說話的口氣也的確不太好。作戰失敗並不是玉城一個人的過錯。我和你,還有其他人都有錯。因此,我們有再——”


    說到這裏,扇像在忍耐著什麽似的,蹩緊了嘴角。


    這時,坐在桌前的卡蓮冷不丁發話了:“真田的興趣,其實是烹飪。擅長做的是蛋包飯。”


    “咦?”


    “就是在飯上麵打上蛋的那種。之前有偷偷給我嚐過,好吃得很。租界的餐館都比不上呢。”


    毫不理會扇驚訝的聲音,卡蓮繼續說著:“門倉他與其說是愛照顧人,不如說是愛管閑事。一起接受nightmare操縱訓練的時候,我說會暈車,他就塞給我一些奇怪的中藥說很有效,害我吃壞了肚子。跟他一抱怨,他又塞給


    我一瓶蛇酒說很見效,我一溜煙跑了。”


    ……


    “山崎他啊,其實有女性恐懼症。開始我還想是不是我是布裏塔尼亞的混血兒所以被討厭了,後來他雖然向我解釋過,但老實說沒人會那樣子講話的吧?說什麽‘還好你沒什麽女人味,我才能這樣跟你說話’,氣得我當時就用眼神秒殺了他——小笠原原本是女子籃球的日本代表,跟她一對玩了一次,被贏了個漂亮。別看她一論起輸贏就沒點大人樣,其實超愛小孩,經常和貧民窟的孩子玩得不亦樂乎。”


    卡蓮的眼裏還是隻映著牆壁上的汙跡。聲音也不帶什麽感情色彩,隻是靜靜地在說著。


    說著已經不在這裏的四個同伴的事情——


    “大家……都是好人啊。”卡蓮用仿佛在嘟囔,又仿佛在尋求同意似的口氣說道。


    在地下的房間裏,照亮周圍的就隻有天井上的白熾燈。或許是因為太舊了,偶爾會晃眼地閃爍一下。


    沉默不語的扇,小心地歎了一口氣:“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卡蓮才第一次把視線從牆壁上移開。她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扇,從眼裏擠出一丁點笑容。


    “這沒什麽需要扇哥你道歉的吧。”


    隻有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小姑娘才會像從前那樣稱呼扇。


    “而且,我也不是為了這個才那樣說的。這是……嗯,像是儀式之類的吧。”


    “儀式?”


    “對。就像玉城他曾經說過的那樣,的確我是個冷漠的人。即便在這種時候也哭不出來,因此相對的我會說他們的事,盡可能地去回想死去的人們,為了不要忘記他們,所以我才這麽做的。”


    “這樣啊……”


    但是,對此最有所自覺的不就是這個小姑娘了嗎——扇忽然這麽想。


    所謂的遺忘,可以說是一種卸下重擔的行為。人不願意被難以承受的東西生生壓壞,於是便遺忘。那是極其自然的自我防衛反應,並不是什麽應該受到他人責備的行為。不這麽做,或者說做不到的人,反而會背負更多沉重的罪孽意識。


    這種人,最後會沒辦法忍受,對自己低頭,逐步崩潰。


    而且,現在對她來說,並不存在一個可以讓她踩刹車的人。


    沒有一個他謹而慎之地一直守護她。


    那個人,不在——


    “傷感時間姑且到此為止吧……”卡蓮的口氣忽然一轉,將扇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接下來該怎麽辦?吃了虧還默不作聲可一點也不符合我的個性呢。”


    “啊,說得對。”扇拙劣地應聲點頭。


    “這一點我也持相同的意見,但是,已經被敵人知道sgow的存在了。”


    “都怪我好出風頭。對不起。”


    “不,其實啊,卡蓮,關於這件事——”可是在正要說出口的時候,扇突然中斷了話頭。像在沉思似的擰著脖子。卡蓮有點驚訝地窺探起他的臉色。


    “扇哥?”


    “還是晚點再跟你說吧。”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啊。”


    “什麽也沒有。比起這個,卡蓮,今天你就先回家去吧。”


    “啊?”卡蓮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扇又再重複了一遍:“我是說叫你回家。幸虧有你操縱sgow解圍,我們才順利擺脫了追兵。用以往的辦法出去,應該是沒有危險的吧。”


    “等等,給我等一下……”


    “不論走哪條路,目前我們隻有先潛藏在地下一段時間,我們隊的活動也暫時停止——你也差不多有一個星期沒到學校去了吧。好好回家休息,然後去上學。”


    卡蓮一下子拉長了臉。這個話題對她來說是惟一的弱點,她用打心底感到厭惡的眼神瞪著扇。但是,扇並沒有因此就放任她不管。


    “一開始就約好了吧。可以讓你加入我們的團隊,但條件是隻能當作副業,日常的生活還是要正常地過下去。你和我們不同,還隻是個高中生而已。”


    “話雖這麽說……”卡蓮不服氣地說道,“但現在是……”


    “你要是不能遵守約定也無所謂。隻不過,這樣的話,我們的關係就到此為止。”


    “我都說了……”


    這時,扇的表情突然間緩和了下來,用他原本平靜的眼神看向卡蓮:“聽我說,卡蓮……”


    “這原本不應該是由我來說的話,但你還是該過好正常的那部分生活,就算你不喜歡。那部分生活對你來說是必要的,比起和我們在一起要更加必要。而且,你好好的當個學生。那家夥——直人他,也一定會高興的。”


    卡蓮默默的定睛注視著扇。扇也沒有回避她的視線。


    終於,卡蓮深深歎了一口氣:“真是……”


    “什麽啊?”


    “扇哥一說起這種話的時候,簡直就像學校裏的老師似的。”


    “這是當然的了。我以前還是靠這吃飯的呢。”


    扇的樣子又再變得嚴肅,說道:“順便再告訴你一些過來人的經驗談吧。不管怎麽說,學習是很重要的,因為以後不曉得會在哪裏就用得上。即便是當時覺得很沒意思的知識……”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看來她是搬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了。


    有種叫做所謂的編號政策。


    神聖布裏塔尼亞帝國除了本國自身的領土之外,還擁有數個屬地。各屬地被按序編號,於是各屬地出生的人們也被編上了號。比如說,日本如今被稱作11區,曾經的日本人現在就被稱作eleven了。


    有所區別的當然不隻是名字,所賦予的權利也迥然不同。本土出生的布裏塔尼亞人和屬地被編了號的人是不一樣的。比如說,編號的人原則上沒有到國外的渡航權利,同時也不允許自由往來布裏塔尼亞帝國本土和其他屬地,


    也就是說,編號的人隻能在各屬地指定的區域居住,除了特別許可,不能離開指定區域——這些對於在民主主義之水澆灌下長大的人們來說簡直要懷疑自己眼睛的不公條文,堂而皇之地作為國法被記載下來。


    這種強權政策,短期上會引起政局不安定,長期下去便會導致國家崩潰。這都是前車之鑒。而布裏塔尼亞帝國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於把這種形式的支配半永久地持續著。當然,要說像11區這樣抵抗運動激烈頻發的地域也並不是沒有,但也不是所有的屬地都陷入了同樣的狀況。11區這樣的大概才是特例吧。


    但是,這樣一來,就又產生了新的問題。


    那就是,為什麽在各


    個屬地都饒有成效的編號政策在11區——這個曾被稱作日本的國家裏就行不通呢?


    單純是無法接受支配與服從的關係呢,還是和原本的國民性有所衝突呢,還是因為地理上和敵對的第三國有接點,容易受到包括軍事介入在內的幹涉之故呢?


    又或者是因為——


    男人大汗淋漓。


    這都怪他完全剔光了頭,這麽說或許有點過分——但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被打到地上的軟體動物。包裹著他臃腫身軀的軍服上,密密匝匝地掛滿了勳章。和他的形象毫不相稱,實在是不敢恭維。


    加上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


    他一邊用手帕將額上浮起的汗珠擦幹,一邊麵向座壇上的人物深深低頭:“殿下,謹向您呈交報告。方才,從情報小隊那裏獲得了受損報告,損害集中在正麵的公用門以及側麵的第四通用門。但由於並非從內壁入侵,因此地


    下實驗設施毫無損傷。”


    對於男人戰戰兢兢說出的事實,那位人物隻是深坐在豪華得簡直不合時宜的椅子上,默默聽著。


    性別上來說這位應該也是男性吧,但要表現他那番身姿,一言以蔽之,就是唯美,或者說是極度的自戀。


    長長的波浪式金發顯然曾委以專業人士之手,而他身上穿著的製服,基本上和正在作報告的肥胖男人是同一款式,但四處加入了一些獨創的編織。薄施粉黛的臉頰和纖細的睫毛都美得像人偶般,令人難以置信。


    肥胖的男人繼續動嘴報告:“因為連串的騷動,令設置在外部的變壓設備以及輸電線都遭到了破壞……似乎我方受到的損害較為重大。報告指出,現在光是自用發電,靠休眠狀態的係統來維持已經是十分吃力了。盡管修複工程正在加急進行,但畢竟難以公開。”


    “轉移。”


    那位男性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銀鈴般的聲音聽似悅耳,實際是男子極力提高聲調之故。


    “啊?”


    “沒聽見我的話嗎?我說把它轉移了!不必等候修複工程展開,把一切實驗物品都給我轉移到代用設施裏去!”


    臃腫的男人不由得猛抬頭。


    “但,但是,殿下,這實在太……”


    “那裏已經暴露了。盡管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特地衝著實驗內容去的——但無論如何,被恐怖分子們知道了那裏有些什麽已是既成的事實。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放棄那個地方之外別無他法。”


    “話雖如此……”


    “巴特列!”


    男子不知為何嗖地綻開了微笑。


    “你知道我為何被委任到這個沒有華美宮殿,還得騎馬才能抵達的地區嗎?全部都是為了‘那個東西’啊。不得讓任何人知道‘那個東西’的存在——不管是eleven還是我們的同胞。所謂‘11區總督’——這個頭銜對我來說無關痛癢,一切都要以‘那個東西’為優先——明白了沒有?”


    “是……”


    “隻是火燒到門的程度的話,怎樣也能掩飾過去。但是,若變得頻繁受襲,本國就可能會起疑,到時就太遲了。”


    “那麽……搬送也得背地裏秘密進行嗎?”


    “這還用說。總之一切就交給你安排了,巴特列——話雖如此,”說到這裏,男子的聲音首次籠上了不快以及懷疑的陰影,“那幫家夥,到底是怎麽知道那裏的?”


    “非常抱歉,詳情正由親衛隊調查當中,目前仍未查明……”


    “也罷,”男子抹去言語中的感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反正遲早也是會知道的。”


    之後就隻剩寂靜,籠罩著整個室內。


    相隔一周返回的學校,顯得格外的耀眼。


    通過安全檢查後穿過高大的校門,大得犯傻的整潔庭園隨即映入眼簾。


    四平八穩的大型噴水池遠遠地坐落在前頭,綠色的草坪修剪得像絨毯那般整齊。


    配置均勻的長椅每一張都熠熠生輝,長椅所對著的數棟建築更是奢華得仿佛宮殿。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其實是校舍。


    地處神聖布裏塔尼亞帝國領土11區東京租界,私立阿修弗德學園。


    “困啊……”對著以三月來說很是強烈的陽光,卡蓮眯細了雙眼,有點兒厭煩似的嘟囔。


    穿上久違的有袖製服,怎麽都覺得肩膀僵硬。


    雖然嶄新細絹的觸感並不惹人討厭,但在易於活動這點上實在有點差強人意,害她總是定不下心來。


    原本這所學校的製服就很女性化,可愛過頭了,實在不符合她的喜好。


    不過,盡管心裏是這麽想,但卡蓮穿製服的架勢一點也不馬虎——


    裙白的折痕非常標準,按規定穿的平底鞋也是一塵不染,西裝外套的領帶更是筆直筆直的,胸前的鈕扣也扣的同樣整齊。


    仔細打理過的頭發,步入校舍的文雅舉止,大概不論是誰,都會打包票認為她是和阿修弗德學園之名相稱的千金小姐吧。


    惟一例外的大概就隻有像剛才那樣不太淑女的說話方式罷了。不過連那也很快就看不見,被迫消失了。


    “啊,卡蓮同學!”


    寬闊的路旁,兩位女同學注意到卡蓮,便揮動著手上的書包走了過來。


    的確……應該是同班的女同學吧。


    “早上好。已經沒事了嗎?”


    “聽說你之前感冒了,已經退燒了吧?”


    單純的詢問之聲,滿懷毫不做作的善意。


    對此卡蓮露出虛弱的微笑。


    “嗯,幾乎全好了。謝謝你們的關心。”


    哪裏哪裏,兩位女同學活潑地應到。


    “不過,還是不要勉強自己才好。”


    “體育課還是請假吧?”


    “是啊,我是這麽打算的。”


    “對對,這樣比較好。”


    “老師也明白的。啊,你請假期間的筆記,要不要我借你?”


    “傻瓜,你的筆記對卡蓮同學也沒什麽用吧。你前陣子的測試排幾名啊?”


    交談是那麽地無憂無慮,沒有半點不安。


    外麵的事,這裏沒人會想知道。


    卡蓮和她們並肩而行,露出虛無的笑容。


    盡管到午休之前卡蓮一直在忍耐,但也快到極限了。


    “咦?卡蓮同學,你要到哪裏去啊?”


    “呃,那個,有點事……”


    在她想曖昧地敷衍過去的時候,一下子又聚過來兩、三個同學來。


    “怎麽了?又不舒服了嗎?”


    “是不是要去醫務室?”


    “要不要我們陪你去啊?”


    於是,狀況便成了這樣。


    這或許該怪她那布裏塔尼亞人的姓氏——休塔特菲魯。


    到了這會兒,卡蓮也有點慌張了。


    “哎,我沒事。並沒有身體不舒服。”


    “真的嗎?”


    “當、當然。那我走了。”


    跟她們杠下去的話,非得耗到太陽下山了不可。


    卡蓮逃也似的走出了教室。


    雖然操場上涼快的噴泉和寬敞的牛奶咖啡店也很有魅力,但在這種地方無法取下人前的“假麵具”。


    避開多人的地方走上樓梯,卡蓮在一道門前停下了腳步。


    那時一道緊閉著的無機質大門。


    接觸式的屏幕以電子密碼阻擋要出去的人。但這對卡蓮來說毫無問題,因為她知道密碼。


    一邊留心背後的動靜,一邊迅速地輸入密碼。


    大門喀嚓一聲打開了。


    那裏是陽光普照的校舍屋頂。


    一出了門,卡蓮便繞到出口裏側,那裏隻有一點被陽光曬到的區域。


    她並不是厭惡陽光,但是那和自己的“設定”有所矛盾。


    最起碼,病弱的千金小姐是不會有小麥色肌膚的。鑽到太陽曬不到的樹陰底下,卡蓮撲通一下就徑直坐到了水泥地上。


    涼爽的地麵很舒服。她不由得抬頭仰望,隻見天空還是那麽高高在上。


    當靜下來不動的時候,周圍的各種聲音便綿綿不絕地傳進耳裏。


    乘著大風吹來的是遠處的歡聲笑語。


    正是學校的午休時間,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在熱鬧喧嚷的應該是初中部的學生吧。不,高中部的學生大概也混雜在裏頭。


    這裏就是那樣的學校,隨處都聚集著愛玩鬧的人,丁點的小事便能讓大家興奮起來。大家都享受著自己“學生”的身份。


    而對於學校外蔓延的地獄,卻絲毫不去作想——


    果然這樣不行啊。


    卡蓮在胸中囁嚅。但這並非針對以演技隱藏本性的自己所說的。


    首先聲明,她並不是對這樣欺騙周圍的同學們抱有什麽罪惡感。很抱歉,她並不是那麽純真的千金小姐,也絲毫沒有打算成為那樣的人。


    不管走哪條路,她都已身染鮮血。


    在此就算是加上騙子的頭銜,也沒有什麽值得歎息的。


    隻是,有種感覺傳到她的心裏。


    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要是留在這裏,早晚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


    “藏在羊群裏的一匹狼”——這麽說雖說是過於極端,但在卡蓮現在的處境正是如此。


    私立阿修弗德學園。


    座落在11區東京租界正中心的一所學校。


    正如前麵提到的過的,所謂的租界是布裏塔尼亞人專用的街區。能夠被允許在那裏生活的,就隻有地道的布裏塔尼亞人,或者是破格被授予一定權利,被稱作名譽布裏塔尼亞人的原11區居民。


    自然,日本人是沒有這種權利的。


    附帶說明,這所六年製的阿修弗德學園,乃是11區首屈一指的名門學府。目前,學生全是本國出身,清一色是布裏塔尼亞人。沒有一個名譽布裏塔尼亞人,eleven就更加不在話下了。


    可是現在,混合了日本人血統的卡蓮是這所學校得到在籍學生。


    這種異常的狀況,確確實實,是在卡蓮本人的意願毫不相關的情況下產生的。


    七年前爆發了那場戰爭。


    戰後不久,卡蓮便被身為布裏塔尼亞貴族的父親“強行”——呃、這當然是從卡蓮本人的感情角度上說的——總之就是被收養了。


    從那一瞬間開始,卡蓮的日本國籍就消失了,在檔案上是個完全的布裏塔尼亞人。


    當事人的意思和希望都不是問題。支配世界三分之一領土的超級大國布裏塔尼亞的貴族要這麽做,那就會成為事實。


    特意與敵國——不,是已降為屬國的日本情婦的女兒相認的父親,他的意圖盡管還有些不明朗的地方,歸根結底,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沒有別的孩子吧。


    至少,他那位地道布裏塔尼亞人的正妻(當然不是卡蓮的母親)和他之間,並沒育有子嗣。女兒就隻有卡蓮一個。


    但是,這在卡蓮看來,完全是情非得以的。


    盡管她也明白這在情理上是有好處的。


    成為布裏塔尼亞人,況且還是貴族的千金小姐,就能夠采取一般名譽布裏塔尼亞人做不到的行動。也能知道他們沒法知道的情報。也可以去調查。


    沒錯,這的確很有幫助——站在反布裏塔尼亞抵抗運動的立場上來說。


    隻是,這到底也不過是在情理上的說法,在感情的層麵上,她還是覺得難以忍受。


    並不是討厭被當作自己最恨的布裏塔尼亞人來看待。當然,對背叛了父親為首的周圍的人感到內疚等等優等生做派的想法更是丁點沒有。


    並非如此,而是——


    不需要給敵人臉麵……


    對卡蓮來說,就比方這所學校吧,她並沒有打算與同學們為敵。


    與其這麽說,倒不如說是他們根本成不了卡蓮的敵人。


    被卡蓮認作是敵人的,是布裏塔尼亞這個國家,及其體製。


    她並不打算對這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關心、但此外不過是善良平民的人們出手。那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她對綿羊沒有興趣,要對付的是狼。


    不過,這也僅限於他們不插手作為日本人的紅月卡蓮的活動為前提。


    理所當然,要繼續學園的生活,卡蓮就多少都得看他們的臉色。


    不,這麽說不太對。


    不是要看他們的臉色,而是他們善良的麵孔不知不覺就被粘到了布裏塔尼亞這個國家上麵。


    這對卡蓮來說是最恐怖的。


    雖然她明白應該把兩者分開來看待,但是即使這樣,也還是恐懼著這是不是會動搖到自己心中的那份決心。她擔心終有一天會被卷入進不好的事情裏麵去。


    因此,卡蓮總是盡可能地不與他們接近。


    就算扇那麽說了,說老實話這裏也不是個能讓人心裏安樂的場所——就算說這是必要的也一樣。


    卡蓮使勁伸了伸胳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當然了,這副樣子是不能給班裏同學看見的。


    隻要在這個學校的範圍內,卡蓮就是名門望族休塔特菲魯家的千金小姐,是一直在溫室裏長大的花朵。


    順帶一提,多病體弱這個設定是卡蓮自己想出來的。


    總之,先假借這個來蒙混周圍的人。即使頻繁缺席,隨意早退,其他人也不會懷疑……當然,愛在學校外胡亂嚼舌根的也大有人在。


    至於這個設定最為棘手的難題,是在自家的休塔特菲魯家那方麵。


    基本上,不論本人如何聲稱體弱多病,學校方麵和自家的人一旦互相確認,那就完了。為此,卡蓮還稍微費了苦心——頂多隻算是稍微而已。


    因為原本卡蓮家裏就對她的事愛理不理,算是對她有點執著的就隻有父親了,但他目前回到布裏塔尼亞本國去了。


    而義母和其他親戚對她這個外室的小孩,而且還是個混有日本血統的孩子,顯然是很嫌惡的。說得再極端一點,他們是恨不得把她從家裏趕出去的吧。不過有礙父親的命令做不到這一步而已。


    見了麵不是全然的無視,就是說些露骨的挖苦話而已。


    如此一來,卡蓮再偶爾稱病,就隻要對惟一一個侍女說說就好了。


    要是學校找我,就說我身體抱恙。


    那個侍女忠實地遵守命令,家裏的人也就什麽也不會說了。


    想必是不感興趣吧。


    心情莫明其妙感到鬱悶起來。


    果然這個地方很不好。


    隻會讓自己想多餘的事,還不知不覺地被思緒牽著走,令自己變得溫和。


    扇的說法對現在的卡蓮來說畢竟還是難以理解。


    在這麽個地方,紅月卡蓮就隻會變得衰弱下去而已。


    等不及有一天,立刻就想離開這裏。


    她,是這麽想的。


    一到放學時間,卡蓮就感到稍微鬆了口氣。


    “再見了,卡蓮同學。”


    “很累吧,要從家裏通勤?”


    “幹脆住學校宿舍不是挺好的嗎?”


    一切一如往常,和隨性施舍善意的朋友們禮貌地道別之後,卡蓮才走出校門。


    一天總算結束了。但是,因為和扇約定了在組織沒有活動的時候


    就必須去上學,所以新的一天很快就又會來臨。老實說,一想到今後的明天還會持續這樣的日子,她的胃就痛。


    卡蓮側臉看著包圍學校廣大占地的圍牆,一路走在人影疏落的回家路上。本來學校裏就是住宿生占了壓倒性的多數,像卡蓮這樣從自家通勤的學生反而比較稀少。但話雖如此,也不代表就隻有她一個人是這樣,在路上還是能看見零星幾個回家學生的背影。


    因此碰見上了也隻是偶然而已吧。


    “都跟你說這樣不好了,魯路修!這個時間學校每個門都有警衛員站著呀。”


    “這有什麽不好的?被人叫住的話頂多給點賄賂不就結了。”


    “你說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不,我並沒有在開玩笑。再說幸好今天還賺了不少。”


    “真是越來越惡劣了。”


    在他們前頭,有兩個男生一點也不像是要回家的樣子,隻一味地在談天。而且,還壓低了聲音嘀咕,像是在密談什麽。


    盡管那也沒什麽好在意的,但問題是馬路邊停靠著一台摩托車——跨鬥式的那種,看起來還是被人精心保養的。而其中一名男學生頭上還戴著頭盔。


    記得這所學校確實是規定了特別允許以外是禁止騎摩托車上學的——卡蓮邊走過去邊想。這時正好和戴頭盔的學生視線相對了。


    “啊,你好。”


    對方突然好不猶豫地揚手對自己打招呼,卡蓮頓時愣住了。感覺那隻是單純的問好。再仔細一瞧,那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另外一個學生則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隻冷冷瞥了卡蓮一眼。對他的樣子卡蓮就真的一點也沒有印象了。


    既然會打招呼,也就是說那個戴頭盔的男生應該是認識自己的吧。可即便如此,卻怎也記不清,結果卡蓮到底還是沒有親切回禮的意思。


    卡蓮沒有停下腳步,隻是點了點頭就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之後背後又傳來兩人談話的聲音。


    “是熟人嗎,利巴爾?”


    “傻……傻瓜。魯路修,你是當真這麽說的嗎?”


    魯路修?


    第二次聽到的名字,一下子卡在了卡蓮記憶的角落裏。總覺得在哪裏聽過——呃,是在哪裏來著?雖然記不清樣子,但名字像在哪裏聽過的……


    卡蓮一邊走一邊想,很快便走到了十字路口。一直延續著的學校圍牆到這裏也就終止了。


    這時再已聽不到方才男生交談的聲音。


    隔著稀稀拉拉隻幾輛車子往來的馬路對麵,有一家咖啡廳。盡管卡蓮沒有進去過,但她知道學校裏有的學生偶爾會逃課到這裏來。


    現在也能看到零星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坐在裏麵。


    麵向大街的玻璃窗上,映著卡蓮呆立的身影。


    那副身上穿著學校製服,仿佛楚楚可憐的千金小姐的身影,感覺離自己好遙遠。而且無比的渺小。


    那——果然不是自己。


    男人的名字叫永田呂伯。


    當然這不是真名。


    不,其實姓氏並沒有改動,名字隻是個稱號。


    再加上他和紅發少女一樣,並不是純粹的日本人,也混了布裏塔尼亞帝國的血。不過,他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兒。


    簡而言之,就是在這個國家還被稱為日本的時候,還是和布裏塔尼亞有某種程度上的交流的,也正因如此,在戰後的現在,他們的苦惱才糾結得更為複雜,沉重得叫人異常痛苦。


    兩個祖國——


    要是能夠率直地認可任何一邊,那將是多麽快樂的一件事情啊。


    “啊呀呀,真夠靈巧的。”


    這麽說著,一位女性從永田背後盯者他的手邊一直看。


    以女性來說她的身材頗為高挑。修長的手腳套著粗獷活潑的t-shirt和牛仔褲。


    “我算是明白為什麽扇把爆炸品的處理交給你了。下次能不能就照著這樣,做個任誰看起來都隻是普通瓷器的塑料炸彈啊?”


    她的口氣輕鬆得像在閑話家常,以開朗的聲音說著相當危險的內容。


    不僅如此。


    和語氣相反,她的眼神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目光尖銳如刃。


    那正是不斷戰鬥的人才有的眼神——不論怎麽被日常瑣事所埋沒,也一刻不忘迫近自身的危險和威脅。


    “我說井上——”永田沒有停下手中轉動的輪軸,應道。


    他那雙稱的上上纖細的指頭,正把灰色的土塊變成一個絕妙的花瓶。看起來很單純的勞作,實際上隻有經過長年的磨練和一定的天賦才做的出來。


    “那種東西就算真的能做的出來,你倒是說說打算什麽時候,什麽地點,拿來幹什麽用啊?”


    “呃,比方說以你的名義奉送給總督府,然後當場轟的一聲什麽的,”


    “很不巧,我並沒有成為過那種大人物的記憶和經驗。”


    然而,話雖如此,他的確是以了不起的陶藝家身份在社會上活動的。


    當然啦,表麵如此。


    名叫井上的女性在不打算停頓手頭工作的永田背後聳了聳肩,然後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是個東西橫七豎八擺放,雜亂不堪的泥地房間。


    房屋樣式也相當的古舊。撐起茅草屋房頂的柱子已經被熏得昏黑,牆壁上也處處破裂,還四處並排著木棚。


    這裏是曾被成為奧多摩的土地上蓋起的一間山莊陋室。不,或許說是山裏窩棚還更合適些。


    “嘿。”


    永田突然叫了一聲。


    看來是終於滿意地完成了。隻有這個瞬間,他那伶俐的容貌才像少年般綻放開來。不過,對不具備陶藝知識及興趣的女性來說,這到底有什麽好感到滿足的,真是完全不曉得。


    “好了——”


    完成了勞作的永田用水桶裏的水洗幹淨髒汙的手之後,總算是回過頭來了。隨意紮起的長發在他背後輕輕搖擺。


    “到底有何貴幹啊?總不會是徒步到深山裏頭來郊遊的吧?”


    “嗬嗬,其實有一半的目的是這樣的啊。”


    輕鬆一笑之後,井上的表情突然換了過來。


    “是扇的傳話。計劃七天後實行。必要的東西都弄齊了放在那裏。”她用拇指指了指一個放著的大紙袋。


    永田瞥了一眼,納悶的問道:“七天後?”


    “收到了情報,說那幫人似乎打算幹脆放棄整個設施。他們要是從地窖出來的話,那我們這邊也還有機會。”


    “可靠嗎。這個情報?”


    “好像是要經過京都哦。應該沒問題吧,至少,扇是這麽相信的。”


    隻不過,她說著說著也皺起眉頭咋了咋舌:“話是這麽說——可光是順著內幕小道,就把前線的辛苦工作全推給我們,對我來說可不是太爽快啊。”


    “那有什麽辦法,誰叫我們還沒有那麽大功績,再加上——”


    永田頓了頓,視線沉了下來。


    “現在又沒有首領。”


    井上也默然無語。


    小屋外頭,隻聽見吵耳的鴉鳴聲。


    無聲的沉默就此漫漫延長。


    突然間,本來站著不動的井上冷不丁開始往回走.


    “總而言之,就是這麽個情況.你也好好準備一下,有什麽事就按以往的辦法聯係吧.”


    高大的身影邊說邊向小屋的門口走去。


    永田隻是默然地看著,就在她的身影快要離開視線的時候,他突然喚了一聲——


    “井上。”


    “什麽事?”


    “和我一組的人,是誰?”


    極為輕快的語調提出


    的卻是夾雜了各種想法的疑問,井上停下了腳步。


    但,那隻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間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有能夠自然扮演布裏塔尼亞人的人。如今直人不在,就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了吧。”


    “但是……”


    “而且,隻是一切按預定的計劃進行,就不用直接硬碰硬,這樣一來危險性也更低。”


    不過,這個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麵也是事實。


    不可能一切都會如願地順利進行。


    無論什麽事都按想像的那樣發展——是不可能的。


    井上走出了小屋外,而永田沒有換下肮髒的工作服,隻是愕然地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被跟蹤了。


    在坐上開往租界邊緣的單軌電車時就發現了。


    卡蓮若無其事地看著反方向的窗外風景,趁勢把臉轉向後頭車輛的位置。她刹時感到盯著自己的視線離開了。


    把臉轉回去之後不久,閃爍的視線又從側麵追了過來。


    這回她試著提起右手輕輕撩了下頭發,很快那股視線又縮了一下。大概感到卡蓮不會轉過去,視線就又停住,繼續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相當外行的手法啊。


    卡蓮隻是不露聲色地在心中納悶。


    剛開始注意到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的身份已經曝露,頓時嚇得臉色蒼白,驚慌地估計著前幾天的事——到底被跟蹤到什麽地步。


    可當她硬是屏息靜氣,反過來窺視對方的時候,卻發現怎麽也不像是那麽回事。至少,警察或者公安之類的人是不會露骨地跟蹤她的吧。


    太過意識自己這邊了,才會對自己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有反應。


    馬上就穿幫了,作為跟蹤者的行為失當,完全不合格。


    莫非,是剛才的他們?


    卡蓮猛地想起剛出校門時碰見的兩個男生。就算是的,他們也沒有理由在後麵跟蹤自己啊。雖說其中一個一副和自己認識的樣子。


    總之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管。


    電車已經過了卡蓮本該下車的站了,但她帶著這麽個“附屬品”,不可能就這樣回到那個休特托菲魯的家去。


    畢竟對方確是鬼鬼祟祟地在監視自己。總得要知道個理由,而根據理由——當然可能要封住對方的嘴巴……


    在終點站的前一站,卡蓮裝作若無其事地下了車。


    在這附近就已經是租界以外的以外了。


    居住的人不是純粹的布裏塔尼亞人,而是名譽布裏塔尼亞人居多。而街上也比市中心要髒亂得多。路上行人的服裝也毫不奢華。因此,卡蓮身上穿的阿修弗德學園的校服也變得格外顯眼。


    盡管沒有人明顯地表示出關心,但她不時感到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差異目光。


    走出車站的月台,卡蓮從大馬路轉進了小路。道兩旁隻有破爛的灰色大樓一路並排著。她還故意慢慢走進陰暗的巷子裏。


    然而跟在她背後的腳步聲沒有消失。


    卡蓮也沒有回過頭去看,隻是極為平常的樣子一步步走進深巷裏去。然後——突然衝進旁邊的院子裏。


    背後明顯傳來驚訝的氣息。隨後緊跟著劈啪跑在瀝青路上的腳步聲,越發接近卡蓮躲藏的院子。


    在看到對方的身影從院子的縫隙出現的瞬間,卡蓮當即抓住對方的手腕,使勁往濡濕的院子內側猛拽。不僅如此,她還將對方的手腕從肩口一把抱過來,使出過背摔的要領,用腰力一下將對方摔了出去——就姑且沒把門扯下來砸到地上。


    “咿呀——”


    聲音聽起來居然有點可愛。但卡蓮並不因此就鬆懈。迅速從校服的口袋裏掏出那個來——是小小的化妝袋,當然裏麵放的不是化妝品,而是小刀。學校放學回家,她並沒有隨身攜帶除此以外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已經足夠了。


    對方完全被摔了個轉,整個人在瀝青地上跌了個屁蹲,卡蓮從後用右手腕夾住她的脖子,用另一隻手拿刀子抵住她的下顎。


    然後卡蓮才從刀子上方去看女人的臉。


    她頓時被眼前不可思議的狀況驚呆了——


    “你,你……”


    她簡直說不出下一個字來。


    女人被卡蓮用刀子抵著,臉色發青地向她看過來。眼神驚恐萬狀,但即便如此還是一副美麗如畫的臉孔。


    很熟悉——實在是太熟悉了。年齡必定小於三十歲,但要是問布裏塔尼亞人也好,還是日本人也好,不論誰也必定會回答說是個美人的。那一副鵝蛋臉兒,而且——


    還是和卡蓮有某些相似的臉。


    卡蓮到底還是說不出話。隻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的臉,怎麽也叫不出她的名字來。


    但是,實際是很簡單的。


    隻是很簡單的稱呼而已。


    沒錯。


    卡蓮對她稱呼就隻有一種叫法。


    若是原來——原本一切都沒有變的瘋狂的話,就沒有其它叫法了。就隻有那麽一種。


    “媽媽……”


    當卡蓮討厭去那個家時,那個人露出稍許困擾的表情,溫柔的微笑著。


    “槍不適合卡蓮,小刀也是。”


    才沒有那種事呢。自己也可以戰鬥,並且是為了戰鬥在一直努力著。


    “可以戰鬥與真正戰鬥是不同的。這不是卡蓮可以想象的程度,我並不是在說什麽漂亮話,戰鬥中肮髒的事情,不想看見的事情——很多很多都有哦。”


    但是……教會我怎麽戰鬥的不是哥哥嗎?


    “嗯。所以我隻想卡蓮守護好媽媽就可以了。因為這件事也隻能拜托卡蓮了。”


    勒住對方細細脖子的力量僅僅放鬆了一點。


    這時,女人用顫抖的聲音說話了。


    “卡蓮小姐……”


    理所當然的道歉言語。


    “你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


    女人穿著樸素的黑色連衣裙……奴隸的衣服,卡蓮隻是看見就覺得很心煩


    “那,那個……”


    女人有點結巴,慌張的站了起來。


    “夫人讓我出來做點事……本來打算馬上回家的,偶然——”


    “偶然在街上看見我,然後就跟蹤我?明明沒有什麽事情,不要笑!你隻是在修坦費爾特家工作的女侍而已,你有什麽權利監視我?我似乎沒有允許你這樣做吧!”


    被人這樣大聲嗬斥,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也不可能冷靜。對,如果是普通人的話。


    隻是女人對卡蓮刻薄的言語完全無動於衷,不僅是無動於衷,反而浮現出笑容,向卡蓮深深地低下了頭。


    “是,對不起,小姐。我隻是想知道您去哪裏。如果為此不開心,真的是很抱歉。”


    “……”


    “那麽我就先退下了。”


    女人再度鞠躬


    “小姐,您今天會回家嗎?如果您有什麽想吃的話……”


    ——切


    “跟你沒關係!”


    如果仔細看的話,卡蓮依舊拿著小刀,但是女人的笑容依舊絲毫沒有改變。


    “我明白了。那個……那麽,我就先回去等您回家了。”


    名門修坦費爾特家的小姐如果被人知道拿著這玩意出來,也可以算得上是醜聞了。但是,誰也不可能知道,卡蓮知道她是不會說的,對卡蓮不利的話她是絕對不可能說的。


    (因為這件事也隻能拜托卡蓮了)


    全是些自作主張的人。不,我也想這樣做,曾經想過。但是……


    (卡蓮小姐)


    在什麽世界裏會有對血緣牽絆的女兒這樣


    稱呼的?汽車喇叭還是繼續鳴叫。煩死了,真的煩死了不要再想了。


    ——崩壞。


    卡蓮捂住了雙耳


    我再也受不了了


    哥哥……


    最大的難關在於搬送物品的掛車在路上被奪,逃走。那樣的話就已經是籠中之鳥,無路可逃了。


    這時首先要掌握敵人使用的專門通信線路,這樣即使我們組織被敵人攻擊也可以很容易向同伴求助。本來最初這個線路是不通的。不過幸好,花了半年時間準備還是有結果的。接下來,對現場到最近的補給塔也做要細致的部署。如果敵人發出求救,這裏的成員也能接收到。


    但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當接收到電波情報才能發覺敵情,已經相當遲了。情報不能隻通過電波傳達。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人。襲擊班如果想麵對敵人的護衛車輛全身而退。這個可能性非常低。並且“活著就是證人”,即便是一個人逃出現場,敵人都能根據情報製定出相應的對策那時候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因此這裏必須要分兩段進行。首先阻止搬運目標的敵人掛車。但重要的不是要強行奪取目標,而是瞄準掛車本身。與此同時在道路上襲擊護衛車輛,隻襲擊車輛即可撤退。


    這樣一來敵人會怎麽做呢?因為我們襲擊班已經全部撤退,現場也沒有人能夠逃出。因為重要的掛車不能動。當然這時會有總部聯係掛車,但通信線路都被我們掌握了說謊回應相信也是能蒙騙過關的。我們以申請援助為由命令現在的敵人原地待命,接下來偽裝成敵人的掛車把組織成員運送進去,最後再把目標從敵人的掛車搬到自己的掛車,從容離開即可。等到敵人發現“被盜了”也是要花相當長的時間。


    以上就是這次行動的概要。


    作為作戰手法來說這個計劃也並不稀奇。用同樣的手法進行恐怖活動或者犯罪的應該不少吧。但是在新宿地下基地的那個房間裏。扇要正在思考著。身材魁梧的他的麵前是一台筆記本電腦。顯示屏上清楚地映著詳細的作戰方


    案。凝視著屏幕。扇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凝重。


    ——這個作戰計劃的關鍵可以說是前麵的階段。


    “重點是變電所,要。”


    那家夥就好象在告訴早餐的菜單似的,以簡單的語氣說道。


    “占領變電所後,即便最初的設施襲擊失敗,也可以從這裏鎖定敵人的退路,最後那裏會有麵對這種情況時的防護程序,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就啟動另外這個作戰方案。知道了吧,防護程序的解除密碼是……”


    也就是說全部的事情都在那家夥的掌控當中。


    前幾天進行的襲擊布裏塔尼亞研究設施計劃雖然失敗了,但也是在預想的範圍之內的,甚至連後來布裏塔尼亞迅速轉移研究設施也是在預料之中。這已經從單純的抵抗運動發展到心理戰的地步了。敏銳的觀察能力以及卓越的預測能力,那家夥讓所有的人都佩服到五體投地啊。


    那一瞬間,扇望著監視器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如果你還在的話……說不定我們還真能成為英雄呢,直樹。”


    但這是無理的要求吧,扇這樣想著。


    他留下的作戰計劃也隻有這麽多了。如果失敗,組織也就到此為止了。不,即使成功結局也是一樣吧。沒有了最初存在的理由,扇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這次,扇的組織想要從布裏塔尼亞手中奪取的是武器。


    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毒氣。


    假如能得到如此引起騷動的東西,原本計劃的製定者,也就是扇的死黨——紅月直樹,他想做什麽呢?


    這個問題直樹連扇都沒有告訴過,就在扇的麵前消失了。隻留下他最重要的妹妹獨自一人。


    讓日本從布裏塔尼亞統治的痛苦下解放出來這是直樹的夢想,也是繼承了他意願的扇的夢想。


    但是沒有了那家夥真的能行嗎?


    讓重要的同伴陷入危險之中,甚至連那家夥的妹妹……


    “扇,在嗎?”


    不經意間外麵響起了聲音


    扇迅速轉換了心情。不管怎樣,現在的扇是以新宿地下為基地的抵抗運動組織的領導者。在同伴的麵前不應該露出迷惘的表情,至少那家夥都一直這樣告誡自己。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身牛仔打扮的高挑女性進入其中,組織的幹部井上,具體的名字扇也不知道。所謂的抵抗組織就是這樣,都是聚集著一些怪異脾氣的人,有一些甚至在同伴間也是使用假名。為了避免波及親朋好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雖然一直都稱呼她井上,是不是真名也不知道。


    “報告哦!先行偵察的杉山發來的。他們現在可以聯係了情況跟事前的情報吻合,那些家夥好象還依然做著修意外牆這種意義不明的事。”


    “恐怕是偽裝吧。判斷的依據呢?”


    “重要的電力供給貌似一直都未修好,所以設施裏的專屬職員幾乎工作到通宵。但是首先可以確定,內部似乎沒有什麽動靜。”


    “不過僅僅這樣也太弱了,沒有其他更確定的情報了?”


    “你也太性急了吧,也不聽人把話說完。雖然以搬入修理資料為名,進去了很多大卡車,但是據杉山說卡車輪胎的痕跡太淺了,進去時幾乎就是空的,貌似目的並不是搬入而是搬出,並且還有好幾台危險物品專用的密封型掛車,據輪胎判斷進去時也是空的。”


    “是嗎……”


    這樣的話,事態就如同預想的一樣發展。扇靠在背後的椅子上,輕輕的轉動著手腕。


    “如此說來,接下來運出來的那幾台掛車中就有我們的目標了……”


    “其他幾台明顯就是用來偽裝的。有沒有京都來的情報呢?”


    “關於搬出預定日,從別的途徑得知基本已經確定了,但是那天肯定會使用偽裝,真假混雜在一起。你看這些情報,我是剛才才拿到的。協助者竟然能潛入到設施內部。”


    “哦——”


    井上輕聲自語,長發輕輕飛舞著。


    “也就是說暫時先看看對方的動靜。我知道了,我會把命令傳達給杉山的。”


    “不好意思拜托了。”


    “沒關係。那麽接下來的報告。sgow已經完成再次調整,但是由於機體不能保證長時間正常。不過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我們連更換的零件都沒有,並且至少也要有個專門的技術者吧。”


    “事態還是很嚴峻啊……不能用sgow,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隻是寄希望於預測吧,這個希望如果實現不了,那也隻能期待駕駛員的技術了,能人的宿命吧。”


    扇陷入了沉默。那個表情,眼神有點飄移不定。


    井上繼續說道:“最後的報告,通信班已經潛入預定場所了。這邊的準備也已經完成了,就等著組織的命令了。以上。”


    “知道了。那麽我們這邊也即將要開始行動了。”


    扇點了點頭,隨即把電腦關了。就在顯示屏熄滅的瞬間,他突然覺得有點怪異。


    因為結束報告的井上並沒有離開,不知為何,緊緊地盯著扇。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井上輕輕地聳了聳肩,回答道:“這是我的台詞吧。我看她也完全沒有‘大小姐’的架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永田那邊又該怎麽回應呢?”


    扇還是沉默不語。


    井上也隻能露出苦笑了。


    “你還是那麽溫柔呢。卡蓮因為是直樹的妹妹,所以才不想把死黨最重要的妹妹推入危險之中?”


    “不是。我……”


    突然井上以強勁的力道一把抓住扇的衣領。


    “那麽也請分給我們一些溫柔吧!失去好友而內心的煎熬的女生又不止她一個!”


    扇看著眼前這雙充滿渴望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難以琢磨的表情。


    是的。前幾天以失敗告終的襲擊作戰,犧牲的四人當中就有一個女生——小笠原確實是眼井上同期的成員。她們倆歲數相近又都是女生,也經常在一起行動。


    這令人窒息的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井上終於鬆開了抓住扇的衣領的手,抬頭看著天花板。


    “……對不起,但現在真的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我光是看到玉城的臉,就忍不住想去毆打他。”


    井上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臉頰,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笑了。剛才咄咄逼人的表情一點也不真實。


    “我去外麵透透氣,轉換一下心情。”


    扇默默地目送那個走向門口的背影。


    正當井上走到門口時,她好象偶爾想起忘記拿東西的樣子,停下了腳步。


    “隻是想想而已——我感覺我們做的這些事,歸根結底就個人行動的延長,已經走不了多遠了。”


    “……”


    “當然從形式上來看是集體行動沒錯。但行動的時候都是分散後一人一人單兵作戰。所以不管多久都戰勝不了布裏塔尼亞的,我們就像沒有捆好的箭矢一樣是沒有攻擊力。”


    扇終於開口說話了。


    “日本解放這樣的口號,在意義上過於方針化了。”


    “不是這樣的。這不是方針而是前提,隻有在這個前提下,我們才能行動,才能戰鬥啊……我們也是這樣的,並且那孩子也是……小笠原也是吧。但是我想說的是,像現在這樣分散,沒有集中起來的力量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嗎。”


    “真嚴格呢!。”


    “哈哈,你以為這是對你的批判嗎,那你就錯了。相反,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我想你還是有做領導者的資格,雖然與直樹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但並不是這樣就不好。”


    “我知道的……我會聯係卡蓮,傳達這次作戰任務的梗概。”


    “對不起。即使你會一輩子都很我。”


    “這才是我該說的話吧!”


    她的好友之死,扇覺得自己確實有責任。


    從現在開始,我們將要背負多麽沉重的罪孽,又會在內心深處埋入多少怨恨呢?


    扇一邊想著一邊目送井上離開,手向放在桌上的無線電通話機伸去。


    被稱為所謂世襲貴族的特權階級,世人總會有些偏見。把他們想象成放蕩、軟弱、無能之人。


    事實上,貴族們不是僅僅隻會享樂。特別是神聖布裏塔尼亞帝國。從曆史上來看來這是一個對貴族監視非常嚴格的國家,對國家沒有貢獻的貴族立即剝奪特權返還爵位,一點也不會寬容。布裏塔尼亞本來就是起源於歐洲專製的國家。由於市民革命失去家鄉之地才來到新大陸再生的國家。因此中樞部對沒有作用的上流階級非常厭惡,特別是對待在貴族之上的皇族——沒有才能卻擔任一家之主,那個家就會頃刻之間垮塌。


    換言之,雖說是貴族有特權,但如果自己不努力連身家性命也保全不了。也許這本來就是布裏塔尼亞強大的原因吧。而對於皇族的權威被周圍的特權階級牢牢支撐著的帝國,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摧毀。


    擁有11區統治軍幕僚總長地位的阿萊克斯?巴特雷將軍就是剛才所說的特權階級中的一員。他本來是在本國中央法務局工作的高級官僚,運用行政手腕獲得轉任的推薦,因此才來到這裏。但是他並不是管理內政的文官而是屬於軍隊,這對巴特雷可以說是不幸吧,暫不提人事的調整與財務的計算,他原本就是一個缺乏軍事才能的男人。


    “申請覲見總督?笨蛋!這是軍管區!恐怖分子活動那麽猖狂,各部署都要想方設法應對。不是明明都有下放指揮權嗎?”


    東京租界中心部總督府的執務室內,巴特雷將軍正對著電話話筒怒吼。


    “什麽……總督府的方針太過籠統以致行動困難,這不是你們統率能力的問題嗎!你們有責任要做好!知道了吧,對應要迅速!以上!”


    巴特雷將軍重重地掛上了電話,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停冒出汗珠的光禿禿的頭,這時有人說話了。


    “好象很辛苦呢!將軍。”


    “嗯——噢。繆拉呀。”


    由秘書官引導著進入室內的是一名穿著與巴特雷將軍同款式軍裝的軍人,也是一樣的肥碩魁梧,要說唯一不同的,是頭發的多少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執務室給人的感覺,是奇妙地突然縮小了。大概是跟他們的體重有關係吧。


    進來的軍人名叫基凱盧夫?繆拉。11區統治軍中央軍營局長。


    “您覺察到大阪的那件事了吧?最近那邊的反政府運動越來越活躍了。”


    “真是一件接一件……全都是些麻煩的事。繆拉,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你也有責任啊!”


    “實在很抱歉。但我本來就是參謀府的人。地方軍營區的管理對我來說有點……”


    “哼……”


    盡管巴特雷將軍有點不高興,還是請繆拉坐在來客用的沙發上。


    作為回禮,維拉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麽,你今天來有什麽事?我可不會認為你僅僅是來看看我而已?”


    “哈哈,哪裏哪裏。”


    即便是被說出了內心的想法,但還是像草坪上的野草一樣毫不畏縮。


    “我聽說將軍是庫洛維斯殿下的忠實臣子。敬愛的將軍是這樣的嗎?”


    “我可沒有歡聽這些恭維的話的時間。”


    “那我失禮——那麽言歸正傳吧,關於這次研究設施轉移計劃……”


    聽到這裏,巴特雷將軍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他正了正身,用非常恐懼的語氣說道:“難道……又是被恐怖分子襲擊之類的?”


    “不是不是,沒有這樣的事。”


    繆拉又大幅度搖了搖頭,動作誇張是這個男人的特征。


    “我來是想跟您談談,搬出預定日那天道路幹線實行交通管製的事。”


    巴特雷將軍鬆了一口氣,又回到剛才舒服的姿勢。


    繆拉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似的,繼續往下說。


    “如果警察局與保安局的計劃進行的話,在下擔心會有什麽閃失。這畢竟是庫洛維斯殿下直接下達的命令,為確保萬全。是不是要動用總督府與參謀府直屬部隊?”


    “不,沒有這個必要。”


    巴特雷將軍一瞬間的緊張好象都化為了疲憊。他摸了摸鬢角。


    “本來這件事如果如此引人注目就麻煩了,這也是殿下的意見。”


    “但是準備了偽裝的車輛後,人手就難以分配。並且在租界周圍的反政府活動又很活躍,警察也人手不夠……”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啊。關於這點沒什麽可擔心的,本來偽裝隻是外形上一致就可以了,不需要那麽多人手的。


    僅僅有那麽一瞬間,繆拉的眼睛亮了。


    “也就是說,真正需要配備護衛監察的隻有一個,其他按正常途徑就好了?”


    “就這樣辦吧。”


    巴特雷將軍默默地點了點頭,繆拉還是坐在沙發上,恭敬地低下了頭。


    “果然是在下的愚見,將軍您都考慮到如此深的地步。本來我想假如參謀府能幫得上您一點忙就好了,才冒昧來打擾您。”


    “不不,你的好意我很感謝……老實說作為我個人來講,我想盡快解決這件事情,因為殿下非常關心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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