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狐狸


    “呼……呼呼……哈……啊……”


    冰涼的空氣大口大口地灌進咽喉,明明是氣體卻像是刀刃刮弄那樣的疼。雙眼慌忙的應付著變換的景色,缺氧的大腦來不及思考,隻是下意識地照著印象中的方向,選擇視野開闊的路奔跑——即使對手是妖怪,夏目也認為空曠開闊的地方比較令人心安。


    明明腳下的步伐一點都沒有減慢,卻覺得身後追逐而來的緊迫感逼壓得越來越近,像是被一塊雷雨雲緊趕著,雖然有著燥熱的情緒,卻又如同同時感受到幾乎涼徹腑髒的寒意。


    這……就是恐懼的感覺吧?自從遇見了貓先生以來,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這樣徹底的恐懼感了呢。夏目貴誌的心情仿佛一下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還不知道外祖母的事情,還不知道《友人帳》,隻是看到妖怪,被拚命追趕,然後茫然、恐慌、無措地落荒逃竄。


    真是不美好的記憶啊,夏目在心裏反複地歎著氣。那時候對於妖怪,即使不討厭,也絕沒有稱得上喜歡的情感,總覺得它們是自己生活中突兀的闖入者。直到和貓先生達成協定,在他成為自己的保鏢之後,才真正地和妖怪們有了接觸。


    說起來……都是這個家夥不好啦,沒事偏偏去吃,木天蓼,結果竟然醉到早晨還隻會哼哼!害得自己嚐到了久違的被妖怪追趕的滋味,要是遇上同學的話,又會被他們看做怪人的,雖然總說自己是高級妖怪,但其實明明就是一直笨貓吧——理所當然地在心底抱怨的夏目,幾乎完全忘記了貓先生的原形是一隻大得離譜的白色妖怪,名為斑,隻是為了報他解開自己封印的恩與《友人帳》,才留在夏目身邊的。


    說起《友人帳》,這真是個奇妙又麻煩的東西……唔……


    “……帳……給我……《友人帳》……給我……!”


    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音,近得仿佛已經足夠在在耳邊吹氣。


    夏目渾身一激靈,一串雞皮疙瘩飛快地從尾椎躥到頸後,惹得後背一陣發癢。專注於抱怨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放慢了腳下的步子。


    夏目深深吸氣,有一口氣加速狂奔起來。前方是一片範圍不大但是林木緊密的樹林,隻要能在那裏把妖怪甩掉,穿過樹林很快就可以到家了。這麽想著,夏目心情不由得輕鬆了一些,腳下稍一鬆懈,竟被路麵不平的小石子絆倒,踉踉蹌蹌地摔進了樹林裏。


    “嗚哇哇——!!”


    噗嗤一聲,夏目幾乎是在地上滾了一個周身,直到小腿骨與腳踝接合處打到什麽堅硬的東西,這才阻止了這個身體的去勢。


    “好痛……”


    夏目在原地僵直了身體呆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從那劇烈的疼痛中緩解過來,小腿上一種酥麻的感覺傳了上來,讓他覺得自己簡直一動都不能動,所幸先前的妖怪似乎在進入樹林之前就被自己甩掉,不然這一次可就真的在劫難逃了。


    “嗚……可惡!”


    夏目坐起身體,用手用力地按揉著可能會形成淤血的地方,抬頭向腳的方向看去,才發現絆倒自己的“罪魁禍首”竟是一堆石頭。(你要是死人才滿意嗎)那些石頭約莫比拳頭還要大上一圈,人為地磨成了粗糙的圓。這些石頭原本應當是堆成一個塔形,現在被夏目一腳踢得亂了,上麵的石頭滾得四麵八方,下麵的石頭也就此散了開去。


    久留不宜,夏目一感覺到腳上的撞痛已經可以禁得起走路的使力,就趕快動身,離開了樹林。就算貓先生現在還睡著,在它身邊至少還有點心理安慰


    “喲,夏目。”


    夏目一回到家裏自己的房間,就看見貓先生正趴在榻榻米上被陽光曬到的部分,模樣愜意地眯著眼跟自己打招呼,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看到你這麽舒服的樣子真讓人覺得不爽。”


    “說什麽呢~哦夏目,你怎麽一瘸一拐的?”


    “還說呢,都是你……”


    夏目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跟貓先生述說起今天的慘痛經曆。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回來我就覺得你身上有一股妖怪的氣息。”


    “是嗎?”


    夏目淡淡地應了聲,心想今天一天總算是過去了,晚上一定要早點躺下,好好睡一覺,彌補白天喪失的精力。


    “呼……呼呼……哈……啊……嗚哇嗚哇!!”


    夏目慘叫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強烈的失重感一下子從身體上消失,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鋪著被褥的榻榻米上。


    “貴誌?


    樓下傳來了阿姨擔憂的叫聲。


    夏目用袖子擦了擦臉,大聲回道:


    “我沒事,阿姨,隻是做噩夢了。“


    收回神,才發現貓先生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於是解釋說:


    “我夢到今天白天摔進樹林的場景了……大概是因為太疼,所以才會映像深刻到會做夢吧。”


    “……夏目,要保護好《友人帳》。”


    “恩,我會的啦,貓先生不要想太多了。現在《友人帳》不是好好地在這裏嘛。”


    夏目伸手摸摸枕頭下麵。


    “出門的時候,我都是貼身放著,應該沒有問題的啦。”


    夏目打了個哈欠,和衣而眠。


    那是一堆由人工打磨痕跡,又被擺成塔形的石頭,他們被擺在那裏有十幾年沒有移動過,直到……


    “哇!“


    夏目大力掀開被子,像個做了突兀的夢的人那樣大口喘氣。


    這幾天他總是圍繞著那些被他絆倒的石頭堆們做夢,還在夢中反複地夢到自己摔倒的場景。也許是什麽以那些石頭為窩或者別的什麽妖怪,對於自己破壞了它的東西感到很生氣,於是靠自己做夢來感知吧。


    “不管怎麽樣,你都應該再回哪裏去看一看。”


    貓先生帶著一張可愛的臉說著嚴肅的話題。


    “我還要保護你直到拿到《友人帳》,怎麽可以讓別的妖怪把你當成獵物。過兩天就是周末了,我陪你去。”


    周五的夜晚裏夏目又做了一個夢。夢裏麵他看到了自己從未注意過的地層石頭,在那幾塊大的灰石中央,躺著一塊略有晶瑩感的小石頭。當夏目想盡力看清那上麵赭色的花紋時,他醒了。夢中那種淡淡的、憂愁的感覺,和一種莫名的深切的呼喚,卻從夢中裏帶到了現實之中。夏目撫著額頭,伴隨著清冷的冰藍色月光,好像自己的心情也一同變得惆悵起來了。


    “就是這裏了。”


    夏目和踩著悠閑步伐的貓先生,回到了那一片曾今絆倒夏目的樹林。石頭散落的樣子似乎與那一天並無二致,看來這片樹林很少有人來,(那裏怎麽跑進去的)並且也不會有人去特意挪動這些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石頭。


    夏目記起周五上晚的夢,就向那幾塊底層石頭走去,蹲下身來。在那些其貌不揚的灰石球中間,果然有一塊比拇指略大的石頭躺在中間,赭色的詭異花紋夏目並不認得。想來貓先生對它也不會有太多研究。這塊小石頭自身並不發光,但卻頗有晶瑩的感覺,像是在努力昭示自己的存在。


    “雖然我說不好這是個什麽家夥……但它顯然是想要你把它帶著身上吧。”


    貓先生這麽推斷著。


    “嘛,雖然不知是凶是吉,但一般打算害人的妖怪,並不會用這麽麻煩的方法。”


    “也許有什麽我們並不知道的緣由,就藏在這塊石頭裏。”


    夏目凝視著那塊小小的石頭,手指下意識地去摸索。石頭仿佛感受到了他迷茫的心思,也變得稍稍溫暖起來。


    或許……不是壞家夥呢。


    “好吧,無論如何,先把這塊石頭帶回家去看看吧。萬一出了什麽事


    ,還有貓先生你在呢。”


    “哼,又要增加我的工作量嗎,夏目你真是這個麻煩的人類。”


    貓先生一邊不情願地哼哼著,一邊扭動著圓滾滾的身體跟在了夏目身後。


    從那之後過了十餘天,石頭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夏目先開始將它擺在桌邊,後來握在手裏睡覺,最後甚至把它塞進正舒舒服服睡午覺的貓先生懷裏,惹來後者齜起一身毛的抗議——


    “就算你指望一塊石頭能孵出什麽來,我也不是母雞!”


    “……也許,那隻是一塊是一塊怕寂寞的石頭吧。”


    “唔唔。”


    在外出去便利店買東西回家的路上,夏目突然喃喃地這麽說。此時貓先生正在吃著通過軟磨硬泡讓夏目買來的青團,對於他的發言不以為意。


    “反正也是那塊挺漂亮的石頭。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就擺在家裏……”


    “夏目,危險!”


    伴隨著貓先生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夏目被狠狠地撲到在地上。前者的質量與速度造成的威力宛如宛如小型炮彈,夏目還來不及狠狠咳嗽幾下給憋悶的胸腔補充一些空氣,原本叼在貓先生嘴中的青團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額頭中央。


    “嗚哇!老、老師,你的口水都沾到我啦!”


    “夏目,不要動。”


    並不理會夏目半是慌張半是輕鬆的抱怨,貓先生難得地以招財貓的姿態做出了沉穩並頗具威懾力的發言,它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前方——那裏有一團乍一看難以辨認的黑霧,正時快時慢地向他們飄來。


    “在……在……在哪……在哪裏……原……清……哪裏……”


    如同慟哭的低吟,好像無限冰冷的微風一般,溫柔地擦過耳廊,卻令聽著難以動彈。


    在那一團黑霧之中,逐漸顯出了一張慘淡的臉孔,連貓先生都忍不住要驚歎“好重的煞氣”。但那樣的臉孔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可悲。那張臉孔眉目淡如風,表情卻掛滿了哀傷,明明應該是年輕女子的模樣,但她的皮膚看起來近似於被抽幹了血液似的,這一切,甚至讓人在覺得恐懼之外,還生出濃濃的吝惜之心。


    一看便是一名憂愁的女子,因心結未解而生出煞氣,成了惡妖。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襲擊過人類,但照目前這個樣子來,她遲早會有一天踏上那樣的道路。


    “請問……”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的夏目,撣好了衣服上的灰塵,檢查了手提袋裏的東西有無破損之後,才一發問,就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夏目……”


    “……是?”


    “夏目……夏目鈴子!!”


    對方突然激動起來,一直圍繞在身體周圍的黑霧也一下子加大了擴散範圍。


    “夏目鈴子!拿走了我名字的女人!”


    她一邊用近乎撕裂的嗓音喊著,一邊如同風一樣刮向夏目。


    “你還拿著《友人帳》對不對?夏目鈴子!”


    她的動作輕盈得毫無聲息,卻又迅捷得如同獵豹,即使是貓先生,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也未必能攔得住她。眼看她就要撲向夏目,陰影已經籠罩了他的半身——


    “等、等一下!”


    夏目突然伸出一隻手掌,阻擋對方的前進。而對方也因為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生生地將自己的去勢刹到碰到夏目手掌之前。


    “如果是想要名字的話,不用搶,現在我也可以給你的。”


    夏目這麽說的時候,看了一眼重新站在自己附近護衛的貓先生,伸出手從懷中掏出《友人帳》,才要翻開來,那隻被黑霧裹住的妖怪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不要——!!!!!!!”


    夏目被這聲音震得愣住,不僅僅是因為這是這名妖怪傾盡全力的一喊,也因為這一聲喊叫,與她之前的說話氛圍完全不同,要不是這裏空曠,夏目說不定還真會以為這裏有兩個人什麽的。那是更加有朝氣的,年輕女子的聲音,擺脫了沉重的感覺,讓人聽起來輕鬆得多了。


    與此同時,那名妖怪身上的黑霧也逐漸散去,淡藍色的頭發逐漸顯露出來,那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的顏色,看起來竟如此叫人覺得心情寧靜,簡直難以相信這與剛才那隻妖怪是同一人。那妖怪抬起臉來,盡管仍是一副憔悴的神色,但依然不難看出清秀的模樣。


    已經恢複了藍色流光色彩的瞳孔此刻褪去陰霾,正怯生生地看著夏目。


    “不要……把名字還給我。不要還我……鈴子……”


    “對不起,我不是鈴子,我是她的孫子。”


    “……孫子?!”


    妖怪吃驚得微微提高了嗓音。


    “鈴子的孫子已經這麽大了?我在這裏多久了?!”


    她慌慌張張地攏著頭發。


    “啊……怎們辦,是不是錯過了很多呢?也許……也許……”


    眼看她又要陷入到慌亂中去,夏目怕她再變成之前的模樣,連忙插嘴道:


    “啊……這位……妖怪小姐,你真的不打算拿回你的名字嗎?一般的妖怪不是都會對這種受製於人的情況很不爽嗎?隻要寫有你名字的紙毀掉了,你本人也會跟著毀滅哦。”


    這個話題似乎觸動了對方的一些回憶與心事,她帶著一副懷念的模樣輕輕的微笑了。


    “沒有關係,因為我的名字被夏目鈴子拿走這件事,是我自願的。”


    “自願的?”


    “我是風的妖怪,本性是飄移不定,隨風而動的。每年我跑遍世界上所有有風吹過的地方,從來也不能為一人、一事做停留。現在我之所以長留此地,都是因為夏目大人的《友人帳》把我束縛住了而已。”


    “如果可以問的話……請問為什麽要堅持留在這裏呢?鈴子她知道原因嗎?”


    “啊,她知道的。”


    說起鈴子,妖怪不像其它的同伴那樣,有著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他隻是很懷念般地說起自己的故友。


    “雖然她說我是個沒用的家夥,但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事實上……我有一個想要等他的人。他是留在這裏不能動的,樹的妖怪。以前每次經過這裏時,我總喜歡去和他 說說話,給他講世界各地的見聞,而他會從他經曆的漫長時光中,挑有意思的段落來跟我講,告訴我他的想法,還有他在孤寂的歲月中領會出的,關於人類的情感。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給我起的。我們約好了,每年春風經過這片土地的時候,我們就會見麵,交換彼此知道的一切。那是無比短暫也無比快樂的時光……”


    “那現在……?”


    妖怪向著夏目微微一笑,盡管那笑容中帶著無比的淒苦與慘淡。


    “是的,我想你們可能也猜到了。當有一年我來的時候,他消失了。風們每天要經曆太多的事情,不可能所有都記得住,我問了我認識的風的妖怪,沒有一個知道他去了哪裏。”


    “會不會他搬走了,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


    夏目的話才一出口,立刻招致貓先生一個白眼。


    “我們妖怪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沒有搬家這一說。”


    那妖怪也端莊地搖了搖頭。


    “他的寄木還在,沒有受到過自然規律之外任何的侵害。如果他有什麽不得已離開的理由,他可以拜托他熟悉的風妖怪通知我……但是他隻是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至於我留在這裏的理由……究竟是不甘心……還是什麽呐……我也不知道。”


    妖怪抬起頭,嘴角很無奈的勾起,露出一個寂寥的微笑。


    “雖然拿回我的名字,我可以恢複以往的自由,但也要恢複過往的孤單。在他消


    失後,我才突然覺得,原來一個人是一件這麽孤單的事情。我一邊留在這個地方等他,一邊就回想起我過去看過的作品,努力去解釋他們的意義……但不管我怎麽分散注意力,最終焦點都會回到他身上。兩個人曾今熱鬧過,一個人就會格外孤單。在那樣長久的歲月裏,沒有人陪伴的這種寂寞,連傾訴對象都無法找到。我也知道近年來我身上的怨氣還在不斷加重,因為怎麽找、怎麽找,不管怎麽找都找不到……有時候怨氣甚至強大到可以會迷失心智的程度,所以剛才……不好意思……”


    “啊,我是沒什麽關係啦。(貓先生:我也是)”


    夏目連忙對妖怪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但是你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你有沒有什麽線索,我們可以一起幫你找到那個人。”


    “鈴木的孫子……我……已經在這裏呆了太久了,連他的氣息,也幾乎忘記了呢……”


    妖怪沮喪地垂下頭,淺藍色的發絲被經過地風吹得一揚一揚,露出一張布滿哀傷的臉。


    “是、是這樣嗎?”


    聽聞此言,夏目也不禁消沉起來。


    “啊,但我記得他的名字,他叫原清。”


    “原……清……”


    夏目將這兩個字咀嚼多遍,記在心中。


    與風之妖怪會麵以來,夏目就十分在意她與他所說的話,能夠盡快找到“原清”的話,對於他們彼此應該都是最好的。但夏目和自己熟識的小妖怪們打聽了消息,很少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啊……怎麽找好呢?”


    “喂夏目,難道你還在想怎麽幫那個女妖怪找男朋友麽?”


    “恩。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被怨氣吞噬掉的吧。到時候也許會出來傷人,然後被法師們消滅掉——明明不需要這樣的不是嗎。”


    “愛管閑事的家夥。那你打算怎麽找?”


    “啊,這個啊……”


    “還沒有想到嗎?”


    貓先生大大的眼睛眯起來,從其中射出了銳利的光芒。


    “總、總之,先去問問小胡子他們好了。”


    喜愛上門拜訪夏目的妖怪們,在被問到“原清”這個名字的時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在找遍了所有自己能夠想到的妖怪之後,夏目很是疲累地歎著氣。


    “都不知道啊……我還以為妖怪的圈子很小,一定會有人知道呢。”


    “哼,妖怪的數量是很龐大的。”


    說起妖怪來,貓先生的口氣中總是帶著一點自得。


    “而且妖怪是有很強的領域性的。有的妖怪領土意識很強,十分介意其他人踏入自己的生活領域。因此妖怪們平常事不大接近彼此的。”


    “唔……說起來也是。風的妖怪應該是比較特殊的吧。那個妖怪說過,原清是在原地不能動的,除了會吹向各個角落的風,一般妖怪很難發現他的吧。”


    “這個樣子……還真難找呢……”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夏目在感受到有不一樣的氛圍之前,貓先生已經一躍跳上桌子,用爪子按住了什麽。夏目急忙湊上前,發現貓先生胖胖的爪子之下,正有一小截纖細的胳膊在徒勞的掙紮著。


    “老師,先放開吧。”


    貓先生哼了一聲,慢慢地鬆開了爪子。那之下是一個小得隻有手掌那麽大的小人,正在掙紮地從夏目的桌麵上爬起來。


    “好痛……嗚……差點就又不行了。”


    那小小的人拍拍自己的衣襟,將淡綠色的長袍整理好,才畢恭畢敬地對著夏目鞠了一躬。


    “夏目大人,這些日子多謝您的照顧了。”


    “哎?你是?”


    夏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小小的人指了指身邊的石頭。


    “我是被封印在這裏麵的妖怪。這塊石頭就是封妖石。”


    “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封妖石嗎?”


    貓先生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印滿花紋的石頭。


    “封妖石是什麽?老師?”


    “這是一種對於妖怪來說很恐怖的石頭,如果被封在裏麵的話,就會被石頭不斷吸取妖氣,直至死亡,就相當於你們人類犯了罪後的無期徒刑吧,不過比那個還要慘。你怎麽會被封進這樣的石頭裏的?”


    “我原本住在不遠的樹林裏。有一天那裏經過了一名和尚,他發現了我的蹤跡。因為我已經活了幾百年,妖力強大,於是和尚堅持認為我會禍害人類,硬是把我封進了封妖石,為了拍我吸收外界的精氣,還用石塊做了一個封妖結界。所以我長久以來,一直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直到前陣子夏目大人偶然破壞了那個封妖結界……老實說,如果再過幾十年,我恐怕就會被吸盡妖力而死了吧。”


    “真是狠毒的和尚……你怎麽不反抗?”


    麵對貓先生的疑問,小小的妖怪隻有苦笑著搖搖頭,法術全都十分不在行。我唯一的能力,應該就是思念能力吧。能將自己強烈的想法傳達給他人。就像之前讓夏目大人做的夢,就是我拚命思念的結果。“


    “啊,那時果然是你。“


    “是的。“


    妖怪點點頭。


    “我雖然是隻要有陽光就可以獲得力量的妖怪,但在那片樹林裏,我很怕再有和尚那樣的人經過。感謝夏目大人救了我。我這幾天可以得到陽光的滋潤,已經能夠化出小一點的實體,所以就想無論如何要向夏目大人道謝。”


    “說起來,你住在樹林裏的話,你認識名為原清的妖怪嗎?”


    妖怪的臉吃驚地抬了起來。


    “夏目大人,你從誰的口中聽說道我的名字?”


    “原來……她一直在等我嗎……”


    被夏目捧在手中在路上走著的原清喃喃自言自語著。


    “雖然是找到了原清……但我們卻不知道怎麽找到那隻妖怪呢。”


    夏目沮喪地說,心下埋怨自己怎麽忘記了和那隻妖怪約定一個聯係方式。


    “不如去我被封印的地方看看吧,夏目大人。她的話,應該時不時會回那片樹林去看看。”


    “是嗎?”


    “她雖然是妖怪,但卻意外地戀舊呢……應該會經常回到那片樹林裏去,尋找回憶的氣息吧。”


    “……原清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怎麽說呢,夏目大人,如果你一個人孤獨地呆了幾百年,身邊從來都隻有過客,甚至沒有可以說話的生命,當這種情況下碰到一個可以和你好好交流的人,你也會向我一樣,想把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地了解清楚的。對於我和她來說,我們彼此就是對方唯一的陪伴者呢。”


    原清料得沒錯。夏目他們在樹林前的小路上,貓先生就感覺到了風之妖怪的氣息,那帶著淡淡哀傷的氣息,已經覆上了一層薄霧似的陰影。


    盡管原清的體型是隻有拇指大的那麽一點點,風之妖精仍是在看到夏目他們的同時,一眼就發現了他。她戰戰兢兢地停在離夏目他們幾米遠的地方,不肯走近,像是生怕一走進了,就會撞破了自己的幻覺。繚繞在她周身的黑霧,在她的驚喜之下,早就消散得幹幹淨淨。


    原清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輕地說:


    “我回來了。”


    “原……清……”


    “我回來了。謝謝你,一直等著我。”


    風之妖精用手捂住嘴,眼淚卻無法自控地湧出眼眶。


    “原清……原清……”


    她反複地叫著原清的名字,終於衝到夏目麵前。仔細地端詳著形體微小的原清。


    “終於……終於見到你了……”


    她的聲音仿佛歎息,有模糊的輪廓,過於漫長的等待所換來的結果,令他現在都


    還有恍惚的感覺。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原清向著風之妖怪解釋了和尚的事情,後者露出了憤恨的表情,但原清輕聲的勸解,終於令她釋懷。


    原清說他要再慢慢地繼續力量,至少回複到可以維持正常人形大小的程度,因而可能會再叨擾夏目一段時間。對此夏目當然表示了歡迎的態度,而貓先生則也是半真半假地威脅他不要跟自己搶吃的。


    “夏目大人,再次感謝您的幫助,不然我們可能根本不會有像這樣重逢的一天了。”


    “哪裏哪裏,說起來也是湊巧啦……”


    就在他們一起向夏目鄭重的道謝的時候,原清突然仰起頭四處張望起來,一副很是緊張的表情。


    “我好想……感受到了那個和尚的氣息……是他的子孫嗎?”


    就在夏目也下意識地抬頭張望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妖怪!”


    那是一個戴著鬥笠、身穿婆娑、手拿法杖的和尚,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震驚與厭惡。


    “祖父在臨死前囑咐我一定要來這片樹林,因為這裏有他封印的一隻妖力巨大的妖怪。哼,果然過了這麽多年,封印被解開了啊。”


    風之妖怪的瞳孔地縮緊了。


    “就是你的先人還得原清變成這樣嗎?!”


    原本已經消散的黑霧又在她的身體周圍聚集起來,風一下呼呼地刮起來,吹得夏目他們幾乎睜不開眼睛。


    “可、可惡!被封印的教訓還不夠嗎,竟然還想害人!可惡的妖怪!”


    和尚逞強地一抬手,一道紅光射向了風之妖怪。


    誰也沒有想到他的襲擊竟然來得如此突然和迅速。夏目愣住了,貓先生隻來得及化出巨大的原身,卻來不及阻止那道紅光直刺向風之妖怪的心口。風之妖怪在被黑氣包裹時神智不清晰,被那和尚一喝,一時間也竟然呆住了。


    “不要!”


    隨著一聲驚叫,原清從夏目的手心一躍而出,一瞬間化成與常人同等大小的形態,擋在了風之妖怪身前,那道致命紅光,亦毫無疑問地穿過了他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風之妖怪爆發出悲慟的尖叫。貓先生——現出的形態應該叫做斑——迅速地以龐大的身軀擋住二人,威脅地盯著和尚。夏目也忍不住大叫:


    “你想要做什麽!”


    “你……是人類?飼、飼養妖怪的家夥嗎?!”


    和尚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向懷裏模符咒與法器。


    “你是惡之主嗎?妖怪的同夥……”


    “住手——!”


    夏目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和尚,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隻會說‘妖怪’、‘妖怪’的,你沒有親眼見到妖怪害人,就要主動加害妖怪嗎?自稱憑凶除惡的人,卻連善惡也不分嗎?!”


    一想到原清可能有性命之憂夏目的口氣也不由得急躁起來。為了妖怪喝斥人的行為,換做以前,他肯定想也想不到吧。


    “老師,快帶他們走!”


    “哦!”


    已經還原為斑的貓先生聞言,立刻略帶粗魯地叼住正緊緊抱住原清的風的妖怪,一仰頭甩到自己背上,緊接著箭一般地向叢林中射去。


    夏目見他們已經一頭紮進了樹林裏,也就放開和尚的手腕,跟著跑了過去。在進入樹林之前他提防地回頭,卻發現和尚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或許這麽拚命地袒護妖怪的人類,,真的很少見吧。


    等夏目趕到貓先生身邊的時候,發現被平放在地上的原清的身體,已經開始淡淡地散發出螢藍色的光芒。風之妖怪跪坐在一旁,顫抖著雙唇,仿佛已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夏目知道,那樣星星點點的光,是妖怪生命燃燒的最後光亮,也是他們軀體即將消失的證明。


    “對……對不起……”


    風之妖怪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才見麵,就又要分開了呢。這次……應該是永久吧。讓你等了我這麽久,對不起,謝謝你。”


    “笨蛋!”


    “一想到你可能會遭受和我一樣的命運,就覺得可怕得好像世界一片寂靜,像在封妖石之中度過的時光,絕望的,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響與生命的氣息,好像連我自己也死了一樣。在那種時候,想起從世界各地帶來的故事,才會覺得有一點點溫暖呢。絕對……不想讓你有那樣的體驗。我是個自私的人,對不起。”


    原清的臉上露出模糊的笑容,他青色的眼眸直直地望著天空,連轉動眼球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變回這個形態,已經用盡了力量呐……希望將來,你也能時不時回來,給我講講你所看到的故事,好嗎?”


    風之妖怪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隻是用力的點頭。淚水就好像原清殘餘的生命能量一般,爭先恐後地從主人的軀體中奔離。


    “我之前一直過著無聊的人生。可以遇見你,和我說話。叫我名字,真是太好了。”


    原清用最後的力量勾起嘴角,他最後的形體,在空氣中慢慢地稀薄,透明。螢藍色的光芒像夏日翻飛的螢火蟲一般,閃一閃,便飄得遠了。


    夏目看著眼前的場景,隻覺得嗓間幹澀,不知該如何開口,又要說點什麽。


    “夏目大人。”


    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後,風之妖怪突然開口,她的聲音仿佛被風載著飄出很遠,聽在耳朵裏是遙遠又寂寥的感覺。


    “請你把名字還給我吧。”


    “咦?”


    “我已經……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說得也是。”


    “我會遵守和原清的約定,成為他的眼睛。”


    夏目從懷裏掏出《友人帳》,在麵前攤開,心中默默地想著風之妖怪的模樣。伴隨著嘩啦啦的紙頁翻動聲,一頁紙啪地挺立在空氣中。夏目小心地咬起寫著名字的紙,用力地吐氣——


    “請收好你的名字吧——半風。(這個名字真配呢)”


    紙上的字符仿佛有生命般地從紙麵上脫離開來,流進了妖怪半風的額頭。


    “非常感謝您,夏目大人。”


    “如果願意的話,也回來看看我吧,半風。”


    並不是客套話,夏目真心地這麽邀請著。


    半風點點頭,又搖搖頭。


    “夏目大人,以後請不要叫我半風了……沒有那個人在的話,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實在太寂寞了啊……以後,請叫我原清吧。我希望這個世界上,始終有人叫著他的名字……啊,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呢?沉溺於這樣的自我滿足……”


    “不,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從那以後。會偶爾拜訪夏目的妖怪又多出了一名。她從不跟人家一起上門,隻是會偶爾出現在夏目的窗前,淡淡地說著“今天我又去樹林那裏講了一個故事,夏目大人你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呢。”這時夏目總是會放下手邊的事,微笑著對她說:


    “那就麻煩你了,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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