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北嶺有燕,羽若雪兮(9)


    (最痛不過死別,最涼不過人心,這句話說來簡單,真正到麵對這一刻時才發覺是如此的困難與沉痛。 )


    人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何況白子言的父母隻有他這一個兒子,女兒早已嫁為人婦,他們一直希望白子言能回到身邊,結婚生子,承歡膝下。


    顧明希走到他們麵前停下腳步,手抱著白言的骨灰盒,手指戀戀不舍的摩挲著盒子上的花紋,心如刀絞。


    “請節哀順變。”龍裴站在一旁,聲音低沉。


    白子言的母親抱回骨灰盒,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在上麵,痛不欲生,父親站在一旁,一直歎氣,眼神裏的傷痛,不言而喻。


    白子萱的眼睛紅的厲害,明顯是哭了很久,此刻壓抑著悲痛,沙啞的聲音向顧明希和龍裴致謝。


    顧明希沒說完,餘光掃到不遠處空蕩處的身影,目光微微滯了下。


    遠處人來人往的人潮中,遺世而立的身影,蕭條陰沉,一雙深邃的眸光染著血色,目不轉睛的看向這邊,眼眶一直是濕的。


    龍裴封鎖消息不願意讓南司知道白言的死訊,可是南司是什麽人,負責整個總統府的安全指揮官,關於白言的事怎麽能夠隱瞞得住他,更何況白言的父母都飛來了國都。


    隻是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個人死了。


    站在這裏親眼看著顧明希將白言的骨灰交托給白言的父母,看著兩老為白言的死悲痛欲絕,心口被什麽堵住了,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胸膛的位置似乎要失去了心跳。


    顧明希眸光穿越人群與南司對視,沒有說話,南司也沒辦法走過來。


    白言的死應該歸結在南司身上嗎?他不過是一個軟弱之人,無法為自己的愛情和這個世俗抗衡,給了白言希望,又讓白言絕望,而已。


    看著白言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應該怪白言的不孝嗎?他拋下養育他成人的父母,親人,對不起所有愛他,關心他的人,自私的成全了自己的愛情。


    這世間,對的錯的,原本就很難有一個標準性的定義。作為兒子,白言無疑是大錯特錯的人,可是在愛情之中,他無疑是至情至聖的人。


    他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自己深愛的人。


    深情不壽,慧極必傷,說的大概就是白言吧。


    當年顧明希跳海之前,她就說過,白言是為愛而生的男子,後一句話她沒說出口——為愛而死。


    沒想多年過去,一語成讖,“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終究成了白子言最後的宿命。


    顧明希從未問過南司,究竟愛不愛白言,其實這個答案一點也不重要。因為無論他愛不愛,白言都深愛著他,無論他愛與不愛,他最終放棄的是白言!


    也許會有人問,白言這樣做值得嗎?為一個結婚生子拋下的男人,放棄自己的生命。


    沒有深愛的人怎麽會體會失去至深至愛的人是何等的心痛與沉重,恨不得下一秒就立刻死去。值不值得,除了白言自己誰也無法評斷。


    旁觀的人,終究隻能無聲的歎息與悵然。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


    白言的骨灰他們並未帶回美國,而是選擇葬在國都,這點顧明希和龍裴都很詫異,但誰也沒問原因。


    白言的葬禮參加的人極少,除了龍裴和顧明希,白言的家人,半夏,沒有別的人,就連南司也未參加。


    那天在機場,他們離開後,南司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的,很多天沒在總統府出現,隻是打電話請假。緣由:生病。


    葬禮的當天,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台階被雨水洗刷的特別幹淨。陸半夏一套黑色的職業裝撐著傘站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白言淡淡的笑容,好像他還站在自己麵前對自己微笑一樣。


    手中的傘被一陣風吹落,她獨自站在雨水,臉上密布的雨水分不清是淚或隻是水。


    手上被燙的傷口已經愈合結疤,留下一道淡淡的傷疤,可是讓她留下這個傷疤的人卻永遠不在了。


    顧明希見她的衣服濕透了,撐著傘走到她身邊。陸半夏對白言的心,她看的見,隻是白言無力回應也是鐵錚錚的事實。


    “法醫說他體內有很多抗抑鬱的藥物,他的抑鬱症非常嚴重。”顧明希始終無法接受白言自殺的事,哪怕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陸半夏被雨水打濕的睫毛輕顫著,冷清的聲音第一次哽咽起來:“他還沒離開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那次在白言家中為他煮生薑湯,她想找紅糖,無意看到櫃子裏放的藥瓶,一瓶是安眠藥物,另外一瓶的英文注解藥物的作用——抗抑鬱。


    她那時就知道白言患了抑鬱症,或者說白言患抑鬱症的時間更早,早在南司要結婚時他就已經開始有輕微的抑鬱症……


    後來越來越嚴重,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陸半夏以為讓他離開,他最終可以走出這場感情的風暴中,覓得新的生活,哪怕不是自己也沒關係,隻要他還活著。沒想到白言的執念比她想的更深,更執拗,他一直都在等南司。


    南司不愛他,他等,南司選擇他,他在等,南司要去結婚,他還是等,哪怕南司的父親死了,他不悔的繼續等下去……


    古往今來,多少癡情人都毀在一個“等”字上。


    白言離開c國後,半夏其實是有打過白言的電話,隻可惜他一通也不接!陸半夏擔憂著他卻毫無辦法……


    顧明希拍了拍她孱弱的肩膀,無言安慰,感情從來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葬禮後,白子言的姐姐白子萱的丈夫送兩老回酒店休息,白子萱則是邀請顧明希去坐坐,聊聊。


    顧明希知道她可能是有事要與自己說,便讓龍裴和陸半夏先走,自己和白子萱去咖啡館坐坐。


    龍裴遲疑,看了一眼白子萱,最終點頭同意,與陸半夏先回了總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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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館,一片寧靜,滿屋子彌漫著香濃的咖啡味,窗外的大雨越來越大瘋狂的拍打著玻璃,留下猙獰的水痕。


    顧明希麵前是一杯花茶,冒著白霧徐徐上升有些模糊輪廓。白子萱喝的是咖啡,銀色的調羹輕輕的攪拌,沉重的神色似乎是在遲疑著以什麽為開場白。


    顧明希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花茶,輕聲開口:“白小姐有什麽話請直說!”


    白子萱捏著調羹的手頓了下,蒼白的臉色浮現苦澀的笑容,彌漫著傷痛的眸光看向她:“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阿言有一次喝多了,聽他提過,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叫明希!”


    顧明希秀氣的眉頭一挑,沒說話,聽她繼續說下去。


    “阿言從小性格就內向,甚至說軟弱,但是他很聰明,很固執。當年他執意要回c國,不顧父母的勸阻,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隻是因為對閣下的崇敬,父母雖然不高興,但是看到他在c國過的不錯,氣消後倒也放心。一直以來阿言的終身大事都是我們所有人的心病,為他介紹很多好女孩,他都一一回絕,連見一麵都不願意,說是工作為重,無法分心。他以為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卻不知道,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一直都知道他喜歡的人是男人。”


    白子萱說著,眼眶的淚瞬間掉下來,順著眼角流到唇邊,無比的苦澀。


    **************


    磅礴大雨,枝頭剛冒出的嫩芽都被暴雨打擊的低下了頭,有些落在地麵上被賤踏的無形。


    整個墓園被籠罩在風雨之中,肅穆,陰森,四周空無一人,除了今天剛剛下葬的白子言墓碑前。


    他渾身濕透孤零零的站在墓碑前,看著白子言溫潤的笑容,恍若一場夢境。


    ——我等你到四十歲,那時你還沒有回到我身邊,我就去找別人了。


    有些話明明還有猶新在耳,說著要等到四十歲的人如今卻已經跨過了生死的門。


    雙腿無力的跪在墓碑旁邊,蒙著水霧的輪廓彌漫著無盡的沉痛與不甘,他怎麽可以死,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


    南司從機場回去,並不是回家,而是去了白言曾經住過的地方,看著他曾經用過的每一件東西,腦海裏浮動他們這麽多年相處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細節,前所未有的鑿骨之痛。


    他病了,一病不起,除了給總統府打電話請假,他不接任何的電話,未和任何人聯係,在白言的房子裏幾天幾夜滴水不進,晝夜無眠。


    心空了很大很大的一塊,無法填滿,渾渾噩噩,有時覺得是剜心之痛,有時卻又覺得無比的空洞與麻木。


    陸半夏給他發短信,隻是一串地址。


    他沒想到白言的父母最終將他留在了國都,此刻看著白言的墓碑,他隻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一點一點的幹枯……


    如果當初自己不曾救過白言,如果那一夜,自己不曾喝多衝動而要了他……


    如果,有時真的是令人無比痛苦的一個詞。


    一股腥甜湧上喉間,克製不住,溫熱的腥甜頃刻間從蒼白的唇瓣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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