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都市亞特,某間民宅的某房間。卡妲莉娜揉著沉重的眼皮清醒。


    頭痛欲裂的她,理解到自己還活著。


    看來自己在那個九死一生的狀況活下來了。


    直到從補給隊搶奪食物都很順利,但敵人後來發現她,並且窮追不舍。


    卡妲莉娜的記憶在中箭倒下之後就斷絕。自己應該死了。


    「……這、這裏是?」


    「終於醒了?這個笨女兒。」


    卡妲莉娜撥開被子起身,眼前是一個揚起嘴角的女性。


    黑色長發,個性似乎打從骨子裏扭曲的表情。卡妲莉娜想忘也忘不掉。


    個性處處是缺陷,將滿三十歲的女性。姑且是卡妲莉娜的繼母。


    「……我為什麽會在這個家?我明明在戰場啊?」


    「因為你被敵人包圍差點沒命的時候,我跟兩個愛管閑事的人硬是救了你。晚點去道謝吧,因為那個笨蛋吵著說『我殺人了~~』,明明是狂戰士卻沒什麽膽。」


    「……為什麽知道我的位置?」


    「多虧你的繼姐。她似乎讓屍兵潛入要塞,想找機會帶你走。但我本來叫她別管你就是了。」


    卡妲莉娜的繼姐是死靈術師,將她帶回這個世界的元凶,也是操縱上千屍體的怪物。


    「……我非得回去才行,沒空在這種地方玩。我再不趕快回去,上校就會死掉。沒錯,我非得盡早回去才行!」


    卡妲莉娜跳起來想打理物品出發,身體卻不聽使喚。雙腳無力、視野模糊。


    「笨蛋,你昏迷了一個月,怎麽可能突然就能自由行動?既然明白就安分點吧,我現在端吃的東西給你。」


    一個月。卡妲莉娜愕然聽著這句話。


    「我、我昏迷了一個月!?」


    「對,還以為你會昏迷至死,但你還是一樣走運。你差點就『又』死一次了。」


    「裘、裘洛斯呢?我待的裘洛斯要塞怎麽樣了?」


    「……早就淪陷了。而且尤茲王國也滅亡,建立了新生王國,真是可喜可賀。王國境內似乎直到前幾天都在熱烈慶祝。」


    繼母不以為意般低語,卡妲莉娜聽得語塞。


    王都jf軍攻下裘洛斯、薩耶夫要塞之後,簇擁艾兒圖拉朝最終目的地——王都布蘭卡進軍。


    完全掌權的法魯薩姆發動政變,軟禁國王克裏斯多夫,毫無抵抗就交出王都布蘭卡。


    巴魯波拉在這時候自盡。他愧於沒能遵守先前和亞爾達的約定而自我了斷。渴望出人頭地,實現願望達成野心的巴魯波拉,卻在最後被剝奪權力,沒有任何人隨侍就抑鬱而終。


    王都人民們舉起雙手歡迎jf軍。沒人將他們稱為反叛軍,都以洋溢解放感的表情迎接。


    連最接近王國的國民也拋棄了王國。


    「艾兒圖拉公主,恭候大駕很久了,我們眾家臣發誓效忠於您。」


    法魯薩姆帶著直屬臣下迎接艾兒圖拉一行人。


    迪納冰冷注視,下令逮捕眼前這個人。


    「抓住奸臣法魯薩姆。他就是惡政的元凶,不用聽他辯解。」


    突如其來的這番話,使得法魯薩姆大驚失色。


    「說、說這什麽話!迪、迪納,跟先前講的不一樣啊!」


    「你以為事到如今隻有自己會被原諒嗎?你罪該萬死。」


    「開、開什麽玩笑!知道殺了我會發生什麽事嗎?公主!您想再度在這個國家掀起戰亂嗎!?」


    法魯薩姆認定迪納說不通,改為向艾兒圖拉訴說。


    艾兒圖拉瞪著法魯薩姆告知:


    「軍方的布魯本將軍與奧庫塔比歐將軍行文表示不會和你聯手,而是和我們共同行動。多虧你醜陋的自保心態,得以不用流無謂的血,這一點我很感謝你。」


    「原、原來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想利用我!」


    「是被騙的你不對。這樣不符合你的行動理念吧?奧庫塔比歐將軍,麻煩立刻逮捕這個愚昧的家夥。」


    迪納冷淡說完,奧庫塔比歐拿起劍。


    「請交給屬下……法魯薩姆宰相,認命吧。」


    「奧、奧庫塔比歐,你這家夥忘記我的救命之恩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隻對正統王位繼承人艾兒圖拉公主誓忠,完全沒道理被專橫至今的叛賊羞辱。」


    奧庫塔比歐暗自竊笑。法魯薩姆拖延時間的時候,迪納主動滲透王國的軍方高層。


    法魯薩姆隻不過是跳梁的小醜。


    利用他人爬到宰相地位的他跪倒在地,武裝的jf軍士兵團團包圍他。


    「害死數萬人民的罪絕對不能饒恕。宰相法魯薩姆,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直到審判之日吧。」


    「我、我不容許這種事!奧庫塔比歐!迪納!你們遲早也會和我一樣!給我記住!還有艾兒圖拉,別以為你永遠都能維持光鮮亮麗!」


    「……你在說什麽?」


    艾兒圖拉露出疑惑表情,法魯薩姆憤怒放話。


    「你底下的人至今假借大義之名做過什麽事,你應該從來沒過問吧!這個愚蠢的丫頭——」


    「衛兵!把這個人帶走!不準他繼續亂講話!」


    迪納打斷他的話語向衛兵下令,衛兵隨即粗魯將他拉走。


    「哈!過來!」


    「可、可惡!我是宰相!堂堂的宰相啊!」


    沒有任何人出麵袒護法魯薩姆,連直屬臣下都拋棄他。將來迎接他的隻有「死」。


    行刑前,迪納在哭喊反抗的法魯薩姆耳際,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


    自己是誰、為什麽要陷害你、你為何非死不可。


    法魯薩姆睜大雙眼,驚愕注視著自稱迪納的昔日部下。


    他就這麽茫然自失地被送上斷頭台行刑。


    從貴族侍童爬到宰相,獨攬大權為所欲為的這個男性,為人生劃下草率的句點。


    國王克裏斯多夫不發一語毫無抵抗,等待審判的日子來臨。


    身為必須統治國家的君主卻不顧政治、虐待人民,害死數萬人。他的罪行隻會被判處死刑。


    解放王都兩周後,克裏斯多夫和惡名一起化為斷頭台的露水消散。這同時也是迪納完成報複的瞬間。


    昔日身為諜報隊員的他粉身碎骨地效力,法魯薩姆與克裏斯多夫卻將他當成用過即丟的棋子拋棄。


    迪納在大義名下,漂亮討伐了罪大惡極的他們。


    將國王處死之後,王都大規模舉辦慶典。新世界來臨,未來充滿希望,所有人都眼神閃亮、笑容滿麵。苦難的歲月宣告終結,戰鬥結束了,之後隻須完成複興的工作。


    成為人質的帝國第一皇太子艾雷克·齊蘭德獲釋,後來經過尤裏鄔斯竭力協調簽訂和平條約。


    王國將會改變。王國將在美麗的希望——艾兒圖拉之下脫胎換骨。


    艾兒圖拉女王與尤茲新生王國就此誕生。


    王國舉國歡騰,慶祝新生王國與新女王的誕生。


    尤茲新生王國的曆史編纂室。迪納授命成立的這個部門,負責將王國建國史正確傳達給後世。


    以千年王國為目標的迪納,非得將解放戰爭的正當性留作記錄。他下令將起義到解放王都的過程整理為《解放戰爭記》。


    編纂室的書記長,正在斥責一名年老乖僻的書記官。


    「要我說幾次?我說過不準基於你的私見篡改記錄。把我標記的地方全部修正。」


    「書記長,我是在紀錄正確的曆史,沒有做錯任何事。」


    「是否正確由我判斷,你隻要寫下真相就好。」


    「那就沒必要


    修正。我隻寫真相。」


    「關於『死神』的記述,寫她除了身分是女軍官之外一切不明就好,沒必要寫她是出身農村的少女。」


    「但這是事實。我有找到文件,也做過探訪調查。」


    「無聊,王國將領們都是基於私利私欲而戰,其他的事情沒必要紀錄,隻要詳細記載jf軍的美妙英姿就好。」


    「這樣過於偏頗。我不認同需要修正這些地方,記錄得從中立觀點整理才有意義。」


    舉例來說,書記長要求修正「jf軍趁著王國與帝國爆發小型戰端的時候,在沙爾巴多魯城塞策劃武裝暴動」這部分。


    「這是錯的。jf軍是接受民眾拚命懇求才『逼不得已』起義,並不是自行動用武力,不準寫錯。」


    「事實就是事實。此外,特南之亂的真相依然不明,這部分得進一步詳細調查才行……」


    老書記官說完,書記長放話表示沒必要。


    「真相顯而易見,明顯是當時的貝魯塔指揮官——賊將達威特的指示,證人要多少有多少。」


    「沒有明確證據證明是達威特的指示。」


    「確實有人民犧牲,而且進行屠殺的是王國兵,客觀證據要多少有多少。」


    「到頭來,這個事件的開端不明確。特南領主為什麽攻擊農民?當時許多農民包圍,他肯定知道先動手會造成什麽後果。此外,明明臨時向人民征收物資,卻沒有留下記錄。搶走的物資究竟運往哪裏?疑點太多了。」


    「哼,完全沒問題,應該是領主想中飽私囊吧,因為那些家夥滿腦子隻顧自己。」


    書記官無法接受,書記長像是不想理會般狠摔文件。


    「最大的疑點,在於特南的起義農民們為什麽高舉jf軍的旗幟。誰帶軍旗進去的?手法太俐落了。jf軍像是早就知道會起義般,預先對貝魯塔——」


    書記長粗魯拍桌,如同要打斷書記官的話語。


    「閉嘴!聽好,並不是一定要由你寫,遞補的人員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沒辦法接受就立刻辭職吧,我不需要眷戀舊王國的人!」


    「荒唐。辭職比寫下虛構的曆史好一百倍。容我告辭,之後就寫你們喜歡的曆史吧。以千年王國為目標?頂多撐一百年就算好了。」


    「你這家夥應該知道這麽說的下場吧!」


    「請自便。到了這把年紀,我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記得恐嚇的時候要看著對方啊。」


    年邁的書記官撕毀整理好的文件,離開編纂室。他粗魯關門之後,以消沉表情歎息。


    「曆史由勝利者撰寫,這樣根本無法改變什麽。重點是要從曆史學習、反省,避免重蹈覆轍,他們為什麽不懂?」


    擦身而過的官兵們都掛著開朗表情。現在應該沒問題,但或許總有一天會重蹈覆轍。


    所以為了警惕,非得記下正確的曆史才行。他們為什麽不懂?甚至不想理解?


    「……不是沒改變,是無法改變嗎?所以才會重複愚蠢的過錯,何其空虛。」


    王宮大廳掛著艾兒圖拉的肖像畫展示。


    ——到最後什麽都沒變吧?老書記官祈禱自己隻是杞人憂天,持續注視這幅象征希望的繪畫。


    慶典期間,迪納和王都布蘭卡的有力人士會麵。


    他帶著周圍的武裝諜報隊員回到王宮。他帶著多到危險的護衛是有原因的。


    前幾天,降將奧庫塔比歐被人發現慘死。


    而且是在滿是士兵的兵營,在衛兵森嚴警備的將官室。


    奧庫塔比歐似乎受到駭人的拷問,死狀毛骨悚然到難以形容。迪納發布緘口令嚴厲禁止消息外泄,著手緝凶,但辦案狀況不甚理想。


    如今在新生王國,就算殺掉失去權力的奧庫塔比歐,也沒有任何人會得到好處。是瘋子隨機殺人?還是基於私仇?無論如何都是一件麻煩事。


    因此才會加派人手保護新生王國的重要人物,未雨綢繆。


    「……雖然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瘋子,但那種殺人方式不像人類所為,簡直是——」


    惡魔或是「死神」。想如此低語的迪納背脊突然竄過一道戰栗,因為他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識的刺骨殺氣。


    這裏是王都的大馬路,直到剛才還在的人影全部消失。雖說是深夜也不太對勁。


    酒館還在營業,肯定也有顧客,平常娼婦拉客的聲音多到煩人。夜晚的繁華區絕對不會出現這種事態,但現在為什麽會這樣?


    霧很濃。回神一看,迪納四周出現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濃霧。


    迪納身穿商人用的輕便衣物喬裝,武器隻有藏在懷裏的短劍。


    感受到生命危險的迪納,打響手指通知躲藏在周圍的諜報隊,但是沒有反應。


    「來人啊!回答我!」


    他試著直接大聲呼喚……沒回應。沒任何人嗎?迪納提高警覺。


    前方的霧開始映出黑色人影。


    「沒用的,因為都殺光了,隻剩下你。」


    如同少女的高亢聲音這麽說。


    「是、是誰?」


    「你說呢?我是誰?」


    聽起來像是消遙,卻洋溢濃烈的殺意。迪納寒毛直豎。


    「諜報隊,殺了那個家夥!來人啊!沒聽到嗎?」


    迪納慌張失措,呼喚周圍的護衛。沒人回應。


    「奧庫塔比歐那個人渣殺掉了,想說接下來讓你體驗一下,我才會專程來這裏。」


    霧中映出嬌小的人影,以及另一個影子。身披黑色襤褸,帶著大鐮刀的非人怪物。


    少女與「死神」,兩個身影接近迪納。


    「死、死、死神雪拉·劄德!你、你這家夥原來還活著!」


    「我又吃到了,所以恢複活力。真的很好吃,那是百吃不厭的味道呢……好啦,差不多該開始了,梵達已經先去等你了。」


    「梵、梵達?你、你這家夥難道吃了梵達!?這個瘋子!」


    雪拉笑著否定迪納如同慘叫的詢問。


    「我吃的是更不一樣的東西喔。何況我不吃人,因為那在各方麵不太妙吧?」


    「開、開什麽玩笑!沒死成的家夥,給我回地獄!」


    迪納抽出短劍刺向「死神」。


    自己不能死在這種地方,接下來才正要開始。


    要協助艾兒圖拉實行正確的政治,讓新生王國豐饒。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接下來才要享受榮華啊,我為此賭上自己的一切努力至今,即使沾滿汙泥也忍耐至今。


    在建立千年王國的鷹架與基石之前還不能死,不可以死在這裏。


    「嗬嗬,你一副討厭死亡的樣子。但是放心吧,我會讓你變得想死。」


    刺出的白刃被「死神」輕易擋下。迪納咬緊牙關拚命用力,希望能掙脫困境。


    「我還不能死!我要活到新生王國的基礎建立完成!所以我——」


    「不行,因為我決定絕對要殺掉你。我會花時間好好解決,你就盡情哭喊吧,不用客氣哦?」


    「你、你不懂嗎!?要是殺了我,至今付出的犧牲將會完全白費啊!我可以讓數萬,不對,讓數十萬的人民……!」


    「閉嘴。」


    她像是嫌礙耳般抓住迪納的短劍,搶走。死神滴著鮮紅的血。


    雪拉以濕潤的手撫遞獵物的臉,將刀子插入獵物肩膀。迪納劇痛慘叫。


    「——咕啊啊啊啊啊!」


    「弄髒一人、犧牲十人、拯救千人。梵達說過這種話,這是你的想法吧?」


    雪拉將臉湊到幾乎貼在迪納麵前,以瘋狂、憎恨與殺氣交錯的「雙眼」直視。


    「咿、咿!」


    「我在想,隻有一人弄髒就了事,感覺不太公平,所以——」


    「住、住手啊!」


    雪拉與死神的身影重合為一。她從腰間取出簡陋的小鐮刀。


    「你也要死。」


    死神朝活祭品嗤笑之後開始下手。


    ——數小時後,大馬路的濃霧散去,留下迪納的屍體。死狀和奧庫塔比歐完全一樣,死亡時的表情遠遠無法形容為安詳。


    解放戰爭勝利的大功臣——軍師迪納,沒見證新生王國的發展就離奇死亡。


    政府對外宣稱是意外喪生,後來再也沒發生其他的行刺案件。


    艾兒圖拉舉辦隆重的葬禮哀悼迪納的死,為他準備的宰相寶座暫時無人遞補。智庫之死是艾兒圖拉的一大打擊,因為關鍵時刻的可靠人物消失了。


    《解放戰爭記》記載他是滿腔忠誠,具備智慧與決策能力的軍師,堪稱在幕後扶持君主的模範輔佐。


    無論真相為何,當時的人們確實給他這樣的評價。


    不過當事人是否滿足於這個評價,應該隻有他自己知道吧。


    再度回到中立都市亞特。卡妲莉娜沒換衣服就在夜晚市區徘徊。


    她失去主人,完全失去活下去的目的。已經無計可施,一切都完了。


    一名修女叫住茫然自失的卡妲莉娜,或許是在憐憫她吧。


    修女以細微的聲音伸出援手。


    「那位小姐,難道您在人生道路迷失了嗎?」


    將自己獻給星教的人,肩負引導他人走上正道的職責。對於現在的卡妲莉娜無疑是多管閑事。


    「……別管我,我不信星神,星教會去吃屎吧!」


    卡妲莉娜甩開她,準備繼續前進。她沒有目的地,甚至覺得幹脆一死了之。


    深戴長袍帽子的修女擋住卡妲莉娜的去路,身體雖然嬌小卻莫名懾人。


    仔細一看,修女背著一把不適合她的長柄武器,刀刃以白布隱藏。大概是儀式道具吧。


    卡妲莉娜不禁蹙眉咂嘴,心想被一個超礙事的家夥逮到了。


    「你為什麽不信星神?」


    「如果神真的存在,肯定會拯救這個腐爛的世界吧?既然沒拯救就代表神不存在,不然就是該死的狗屎家夥。既然懂了可以走開嗎?別擋路。」


    卡妲莉娜想推開修女,但對方動也不動,即使用力推也文風不動。不曉得她嬌小的身體哪裏藏著這種力量。


    卡妲莉娜大口喘氣。


    修女在帽子底下露出笑容。


    #插圖


    「或許星神不存在。不過啊,『死砷』確實存在喔,我保證。」


    「……咦?」


    「『死神』肯定存在,因為我吃過。挺好吃的喔,軟軟的。」


    修女拿下帽子。出現在卡妲莉娜眼前的是她應該服侍的長官。


    「……上、上上上上,上校!?雪、雪拉上校!?原、原、原來您沒事!」


    「現在是雪拉修女。嗬嗬,從王國軍上校轉職當修女,我自己都嚇一跳呢。」


    「修、修修修,修女!?」


    卡妲莉娜再度尖叫,眼鏡完全歪掉。


    「就是這麽回事。王國被搶走,就不曉得誰是反叛軍了吧?」


    「是、是的。」


    「所以我坐著思考,後來被星教會的人帶走,他們請我吃麵包,一直傳教給我聽,我不知不覺就變成修女了。」


    卡妲莉娜完全聽不懂,但高興的心情沒變。她高興到幾乎想跳起來,如果不是附近有人,她應該會放聲大喊吧。


    總之,能再度見到雪拉真的太好了,又可以並肩作戰了。因為自己還活著。


    「……您,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養精蓄銳,因為之前有點努力過頭了。何況隻要我活著騎兵隊就沒死,所以不要緊,雪拉隊沒有敗北。」


    「……我、我也,可以,再度跟隨您嗎?」


    「當然。你是我的副官吧?這次我想毀掉這個狗屎般的新生王國,反叛軍人渣建立的國家讓我討厭死了。不過會有點辛苦,所以得稍微養精蓄銳才行。」


    「說、說得也是。」


    「星教會似乎在招募異端審問官,我也想應征。嗬嗬,很讓人期待吧?如同他們在大義的名下殺人,我要以神之名殺人。而且要找出反叛軍也很方便。」


    穿著修道服的雪拉猙獰微笑。她背著大鐮刀代替星十字,莫名上相。


    異端審問官這個職務,她應該適任到恐怖的程度。


    「上、上校是星教徒?但我從來沒看過您禱告啊?」


    「錯了,隻是因為教會給我食物,我才會待在那裏。聽他們禱告會害我餓到快死掉,上次我還以為真的會沒命。」


    「這、這樣啊……」


    「總之要不要吃飯?我餓了。」


    「既然這樣,我知道一間好吃的餐廳!這裏就像是我家院子!」


    穿著修道服的死神,與穿著粉紅睡衣的死靈術師消失在街上人群中。


    卡妲莉娜不經意說出長年的疑問,因為放過現在的機會似乎再也沒辦法問。


    「……這麽說來,上校,您第三個願望實現了嗎?」


    「嗯,實現了。」


    「方、方便請教是什麽願望嗎?」


    「如果你肯說你為什麽穿粉紅睡衣,我就告訴你……其實啊,我眼睛從剛才就好痛。」


    雪拉看著卡妲莉娜亮粉紅色的打扮揉眼睛。連周圍的景色看起來都逐漸變成粉紅色。


    「……非、非常抱歉。」


    「沒關係。所以,為什麽是粉紅色?」


    「……這、這就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擦身而過的路人都投以好奇的視線,質疑她們究竟是怎樣的搭檔,但兩人不以為意。


    她們抵達目的地之後,意氣風發地進入店內。


    ——雪拉騎兵隊剩下兩人。


    艾兒圖拉領導的尤茲新生王國肯定多神教,因此逐漸遭到星教會敵視。艾兒圖拉的博愛主義造成反效果。


    她進而決定終止克裏斯多夫至今的定期钜額捐贈,宣布撤回星教保護政策。


    雙方關係至此完全惡化,艾兒圖拉落得被星教會視為異端分子。


    舊王國與新生王國有力人士的派係鬥爭也越演越烈,艾兒圖拉被迫費心駕馭。


    迪納硬是壓製至今的東西一鼓作氣滿溢而出。


    政治是一種取舍的選擇,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並不存在。


    艾兒圖拉在理想與現實的狹縫苦惱傷神,最後感到絕望,因為精神疲勞而病倒。


    她年僅三十就早逝,因此後來尤裏鄔斯擔任監護人,年幼的長子成為新國王。


    國家之間的紛爭看起來暫時平息,但是權利、宗教與人種的對立越演越烈,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局勢。


    眼前的現實世界,和艾兒圖拉期望的「所有人都不用受苦,可以抱持希望的世界」相差甚遠。


    經過三十年,解放戰爭的記憶也逐漸稀薄的時候,曆史重演了。千年王國沒能成真。


    實際執行政務的尤裏鄔斯死後,帝國提高介入層級,再度施加壓力想並吞王國。


    國王屈服於恫嚇,接受各種要求逐漸壓迫到王國財政。為了彌補缺口,一度削減的稅率不得不再度提升。


    反抗國王懦弱施政的諸侯們伺機獨立,王國再度陷入內亂。


    致命的打擊在於國王獨斷推動星教打壓政策,貿然對星教會征收信仰稅。


    「必須依照教徒人數繳納一定的金額給王國,王國內的星教信仰才能得到保障


    。」


    針對國王提倡的打壓政策,星教會宣布和新生王國決裂,對所有教徒下達「抵抗不當打壓,以武力殲滅異端」的敕令。


    王國內部因而各處爆發星教徒的武裝起義,各有力諸侯也加入陣容,武裝起義到最後終於演變為革命。


    虛假的平和宣告終結。


    ——冒出黑煙的裘洛斯要塞。


    一名女將官站在長出青苔的無名石碑前麵。並不是在禱告,隻是深感興趣地注視、觀察。


    身穿粉紅色長袍的魔法師來到女將官身邊。長袍繡著星教會的紋章。


    臉部被長袍帽子遮掩所以無法窺視,但是看得見青白到病態的頸子。


    「閣下,您在看什麽?」


    「看這個。聽說這裏有個好玩的東西,我就來找了。這好像是我的慰靈碑喔。」


    女將官拿出一本書扔給魔法師。書名是《解放戰爭記》。


    魔法師朝內容一瞥,不悅地哼了一聲,然後讓手心迸出火焰,瞬間將書燒成灰燼。


    「這種無聊的書不可以存在於這個世界,因為這是稱心如意捏造真相的卑劣史書。將來我會負責整理閣下的傳記,請放心。」


    感覺會被過度美化,寫成一本不得了的東西,但女將官沒說出口。


    萬一真的寫出來,她決定在書籍問世之前處理掉。


    「你明明是死人卻血氣方剛呢,原本就是這麽回事嗎?」


    「是的,原本就是這麽回事。變成這具身體之後多少變得凶暴了。」


    「這樣啊。」女將官低語之後起身,揮動大鐮刀粉碎慰靈碑。


    她不需要人渣製作的這種冒牌貨。因為某個東西更適合他們。


    「你明明氣色很差,卻一副很舒坦的表情呢。」


    「如果閣下不動手,我就會動手了。」


    魔法師在帽子底下扶正眼鏡,嘴角上揚得恰到好處。


    「要是交給你,可能整座要塞都會被震飛,所以我才會動手。因為這裏是我懷念的家。」


    女將官撥起留得比以前長的褐發,用力伸個懶腰。清爽的風、普照的陽光。


    肯定種得出好作物吧。即使枯萎、即使燒盡,也隻要重新栽種就好。


    「……戰鬥結束之後,要在這裏……?」


    「嗯,得遵守和他們的約定才行。我要用薯田填滿這座要塞,采收的薯芋由我跟同伴們美味享用。你已經死了,所以不需要吧?」


    女將官惡作劇地投以微笑,魔法師噘起嘴。


    「我是閣下的副官,所以當然要吃。我會永遠陪伴您。」


    「可是死人不會餓吧?我之前聽人說過。」


    「不,會餓喔,因為死了所以更容易餓。我死掉之後才明白這一點。」


    「這樣啊,這是新發現呢。那麽這個給你。」


    女將官從布袋取出兩顆胡桃遞給粉紅魔法師——死靈術師。


    「謝、謝謝長官!」


    氣色很差的女性開心微笑,開始以手心滾動胡桃。


    「我一個不注意,你就會立刻拿別的東西到手上玩。我不是說過這種嗜好很差,要戒掉嗎?」


    「非、非常抱歉。」


    「要我講幾次才懂啊?」


    兩人拌嘴時,身穿黑色法衣的傳令來到麵前。


    「閣下!完成出擊準備了!」


    「——知道了,轉達蓓洛琪,我立刻過去。」


    「是!」


    蓓洛琪·蓋魯率領一支黑色重裝步兵。她是繼承爺爺粗魯個性的女軍官。


    繼承不屈亞爾達名號的她,在本次戰鬥也會大顯身手吧。


    看著傳令離開之後,死靈術師向女將官說:


    「這樣就結束了吧?」


    「不,才剛開始。要殺光『反叛軍』的家夥們,接下來會很忙喔。」


    「請交給我。好好算清當時的那筆帳吧。」


    「期待你的表現。不然也可以由你跟蓓洛琪指揮哦?因為我不適合做這種事。」


    「……請容我推辭。感覺我之前也拒絕過。」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死神翻過披風扛起大鐮刀,悠然踏出腳步。


    死靈術師恭敬跟隨在後。身穿黑色鏜甲的殉教徒們在兩人身後列隊行進。


    「死神」不經意仰望天空,發現白鴉在塔的周圍盤旋。


    黑底印上白色凶鳥紋章的軍旗驕傲高掛在塔上。


    「看來沒有第三次的機會了。」


    死神由衷愉快地笑了。


    尤茲新生王國沒有解放戰爭當時的氣勢,主要將官與王室一族全遭到慘殺。


    尤茲王國的血統至此完全斷絕。


    英雄一族也不例外,以貝弗魯茲與費因為首的後人幾乎死光。曾經為人民而戰的英雄子孫們如今被人民殺害,何其諷刺。


    星教徒們的武裝起義也蔓延到帝國與諸國聯盟,孟德諾渥大陸陷入堪稱地獄油鍋的狀態。


    這是在星教會旗下爭奪霸權,為了擴張領土而戰,群雄割據的時代。看來和平時代還要很久才會造訪。


    此外,也有人在星教徒革命的某群人裏看見「死神」的身影,但詳情完全不明。


    隻是依星教會的記錄,手握大鐮刀的年輕女將官與黑色騎兵們立下無人能及的戰果。


    資料隻記載女將官鎮壓王都之後和部下們銷聲匿跡,沒留下她的名字。


    此外,世間還謠傳他們在斷絕音訊的前晚,在某座廢棄宅邸舉辦熱鬧的慶祝會。


    ——「死神」會遵守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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