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綽的小院就在河南府衙的邊上,蘇澤推門進去之後,就聽到小院內有交談的聲音,蘇綽正在和兩名青年談話,見到蘇澤之後連忙站起來道:“師兄!”


    兩人共同拜入酈道元門下,關係十分的親近,以前蘇澤在羽林軍中任職的時候,也經常出入蘇綽的小院。


    蘇綽身後的兩個青年站起來,蘇綽連忙向雙方介紹道:


    “兄長,羊世兄,就是我剛剛提到的,隨驃騎大將軍北政返回的羽林蘇校尉,和我同為酈師弟子!”


    “蘇師兄,這位是我的兄長亮,這位是我世兄羊侃,出身泰山羊氏,剛剛隨元大都督討伐冀州回來,已經累功升為尚書郎。”


    原來蘇亮,蘇澤打量著這個和蘇綽麵貌相似的男子,他比起還有些稚嫩的蘇綽要沉穩很多,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當今流行的名士風采。


    時人稱呼二蘇,其實是以已經出仕的蘇亮為主,蘇亮如今深得丹陽公蕭寶夤的重用,已經是蕭寶夤的府主簿,大事小事蕭寶夤都會和他商議。


    而另外一個青年身材高大,雖然穿著儒衫,但是也掩蓋不住上身壯碩的身材,如果披上鎧甲更像是一名武將。


    泰山羊氏,也是從東漢傳承至今的世家,在漢末魏晉時期都出過重臣,其中最有名的卻是一名女子,是晉惠帝司馬衷的皇後羊獻容。


    據說羊獻容生的極美,後來西晉滅亡後,羊獻容被漢趙皇帝劉曜擄走,又被劉曜立為皇後,在這亂世中竟然壽終正寢。


    羊侃雖然是男子,但是也非常的俊美,加上蘇氏二人,三人當真是豐神俊秀,讓蘇澤也忍不住升起結交之意。


    蘇澤看著二人,二人也看著蘇澤。


    蘇亮經常聽弟弟談起蘇澤,這一次蘇澤北征立功的消息,作為丹陽公蕭寶夤的親信,蘇亮比蘇綽知道的更多。


    李崇上書表功,被都官尚書元深壓下功勞,但是承認了蘇澤在平城的斬獲,再加上江陽王元乂的力薦,憑借這次的功勞,蘇澤可以突破中正製的桎梏,晉升到雜號將軍。


    這對於寒門子弟來說,已經了不得的成就了。


    這也讓蘇澤成了江陽王陣營中的香餑餑,丹陽公蕭寶夤也有拉攏他的意思。


    這也是蘇澤追隨的恩主是李崇的緣故。


    而且更微妙的是,雖然蘇澤是在李崇麾下立功的,但是蘇澤步入仕途的時候李崇並沒有出力,也就是說李崇隻是恩主而不是舉主,蘇澤隻和李崇本人有上下級故舊關係,和李家沒有關係。


    這也意味著,蘇澤需要效忠的隻有李崇一個人。


    如今李崇都已經七十歲了,這次立下功勞足夠他養老了,蘇澤又不用為李崇家族效忠,那如今蘇澤就是一個可以拉攏的人。


    朝堂之中的有識之士,已經看到了亂世的苗頭,拉攏能打仗的武將,也客觀上導致了武將地位的提升。


    這次和羊侃見麵,蘇亮也有拉攏的意思。


    雖然羊家在漢末是以儒士入仕的,但是到了北魏的時候,羊家已經轉入了武將世家。


    羊侃的父親是平北將軍羊祉,在羊侃十幾歲的時候就將他帶在身邊,羊侃可以說是在軍營中長大的,射術驚人。


    此外羊家還有家傳的《孫吳兵法》,羊侃自幼習武,智謀超群,是個文武全才。


    羊侃的父親曾經擔任過梁州刺史,和關中諸族都有關係,蘇家和羊家也是世交。


    所以這一次羊侃隨元遙征討冀州返回洛陽後,蘇亮就約他在弟弟家中見麵,希望他能投入到丹陽公的麾下。


    羊侃回洛陽擔任尚書郎,尚書郎是尚書台的官職,是輔佐尚書台下三十六曹諸位尚書處理曹內事務的佐官。


    這個職位在東漢時期顯貴無比,但是在北魏已經被門下省的各種郎壓下去,尚書省也已經成為行政的執行機關,如果尚書不加門下省的官員,那就沒有參知機要的權力。


    而羊侃擔任尚書郎的是三十六曹中的金部曹,這個部門在三十六曹中也屬於地位比較低,位置靠後的部門。


    金部曹還隸屬於度支曹下,歸度支曹的度支尚書管轄,掌審核全國庫藏錢帛出納帳籍、錢幣鑄造及有關度量衡政令的部門。


    言而總之,這個職位屬於職責比較大,位置比較低,事情比較多,油水又不太足的部門。


    至於為什麽說油水不太足,自從孝文皇帝鑄造太和五銖錢之後,金部曹已經二十年沒有再鑄錢了,隻是管理賬簿能有什麽油水。


    這對於追求清貴官職,不願意負責庶務的朝廷主流背道而馳,屬於典型的濁職。


    羊侃自然也是不滿意的,他總結還是自己朝中無人,所以對於蘇亮伸過來的橄欖枝也有些意動。


    相比蘇亮,羊侃對於蘇澤的興趣就不大了。


    他還是有這個時代門閥子弟的習氣,看不起門第低的武人。


    蘇澤倒是也不動怒,這年頭世家子弟中,蘇亮蘇綽兄弟這樣的反而是異類,還是自己的地位不夠,無法讓這些人歸心。


    不過羊侃也是曆史上一個猛人,在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羊侃追隨丹陽公蕭寶夤入關中平叛,他射術精湛,能開六石的強弓,在關中亂首莫折天生如日中天的時候,一箭射殺了莫折天生,導致賊軍大潰。


    羊侃能文能武,這樣狙擊手一樣的人才,在武將大部分都喜歡帶頭衝鋒的南北朝,是能夠發揮巨大作用的。


    不過日後有的是時間,等日後丹陽公蕭寶夤倒台後,蘇澤有的是時間來接收他的這些舊部。


    雖然羊侃有些倨傲,但是蘇亮是個圓滑的性格,有他在居中調和,四人也算是相談甚歡。


    蘇澤又命人從車上拿來禮物,送給席上三人,羊侃也得到了一把蘇澤從係統刷出來的藍色強弓,蘇亮則得到了陳留公主準備的文選一卷,收了禮物之後的羊侃對蘇澤也熱情了不少。


    關係親近了之後,羊侃也隨意了許多,他說道:


    “昨日去金部報道,才知道朝廷的度支到了何種地步,這次元大都督和李大將軍得勝歸來,賞賜的錢帛都快要將度支的府庫給搬空了。”


    蘇亮也是消息靈通的人士,他問道:“聽說朝堂想要重新鑄幣?”


    羊侃搖頭說道:“難啊,孝文皇帝當年能鑄幣,是當時新發現了銅山,可現在銅山已經開采完畢,如今朝堂缺銅,要如何鑄幣啊?”


    金部掌管山澤物產的檔案資料,羊侃雖然不喜歡金部尚書郎這個職位,但是他也是做了功課的,了解到當年孝文帝鑄幣時候的優越條件。


    那時候剛發現銅山,加上遷都洛陽帶來的大量需求,這才順勢而為鑄造了太和五銖錢,又因為當時政治清明,上下合力,奇跡般的將太和五銖推廣了出去。


    不過就算是這樣,太和五銖能使用的範圍也遠沒有太廣,其中包括洛陽京畿地區,商品經濟比較繁榮的河東地區,再加上絲綢之路沿線的關隴幾州。而在北魏統治的幽州地區還在使用毛皮作為貨幣,而和南朝貿易發達的南部諸州也在使用漢五銖錢。


    這就是古代錢幣和現代貨幣截然不同了,雖然曆朝曆代都會鑄幣,但是因為商品經濟的不發達,錢法不通也是曆朝曆代的統弊。


    這種情況到了明代都沒能徹底解決,在明代中期江西這些省份還在用貝殼當做貨幣,一直到了隆慶開海後,大量白銀流入中原,這才通過一種意外的方式解決了錢荒問題,白銀才成為主要貨幣。


    如今通行的貨幣,就是絹帛、銅錢,以及價值比較穩定的奢侈品和金銀。


    讓北魏高層頭疼的地方,就是有功將士需要賞賜,連續兩次戰爭需要賞賜的錢已經超過了府庫中所存,羊侃才覺得自己這個尚書郎是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蘇綽驚訝的說道:“前幾日我聽酈師說,太後召集群臣,打開了大藏庫,讓群臣們拿絹帛回家,還說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怎麽會沒有絹帛錢糧賞賜有功將士?”


    “酈師說當時有的大臣搬走了十幾匹絹,大長秋劉騰更是解開衣服,將絹帛全部都捆在腰上,足足拿走了二十多匹絹,還引來太後大笑,多賞賜了他一倍的絹帛。”


    蘇綽看了一眼蘇澤,又說道:“李大將軍和章武王最貪心,負絹過重,摔倒在地,一人傷腰,一人傷腳,太後又笑又怒,讓衛士把兩人趕出倉庫,一匹絹也不給他們。”


    “惟獨國子監祭酒崔公和酈師隻取了兩匹絹,太後很奇怪,問他為什麽拿這麽少。崔光回答:‘臣有兩隻手,所以隻能拿兩匹,再拿就多了。’”


    羊侃歎息說道:“這是崔公在勸諫太後啊!人隻有兩手,不要貪欲過甚,可朝廷中的大臣卻不知道這個道理。”


    “大藏庫是各國朝貢使節進貢給皇室的內庫,要如何處置是皇家的事情,崔公這番勸諫怕是沒用的。”


    “如今內帑充盈,但是度支庫空虛。”


    蘇澤也是無語了,一邊是拿不出錢賞賜有功將士,一麵是窮奢極欲,隨意賞賜大臣,胡太後的果然配得上一個“靈”的諡號。


    羊侃說完這些,也懶得多言,隻是拱手道別,蘇澤看著日過中午,也和蘇氏兄弟道別,繼續去拜訪其他友人。


    等到蘇澤離開之後,蘇亮對著弟弟說道:


    “我聽丹陽公說,李大將軍有意讓蘇澤出任護羌將軍,此職雖然是雜號將軍,但是因為鎮守邊陲所以朝廷會高授假節,開府,若是蘇澤能開府,你可以去應征他的屬官。”


    “啊?阿兄不是讓我慎重選擇出仕嗎?上次元大都督北征冀州開府,你都不願意讓我去。”


    “你不願意做蘇澤的屬官嗎?”


    “當然不是,蘇師兄的學問和人品都是我敬佩的,我也願意去羌地。”


    “如果蘇澤願意去河州就是最好的了,伱隨他去河州,也能避開洛陽這陣子的紛爭,我們蘇家門第小,經不起折騰。”


    “阿兄是說京師會有大變故?”


    蘇亮看著秋陽說道:“風雨欲來啊。”


    ——


    接下來蘇澤前往的是義兄爾朱榮的府邸。


    爾朱榮深得元乂的喜愛,他的府邸位置很好,占地也極大,府邸前掛著絹帛炫富,絲毫沒有漢人大臣那種藏拙的想法,偏偏他這種做法在北魏反而顯得很正常。


    果然這是一個瘋狂的時代,想到剛剛蘇綽說到大藏庫的事情,李崇真的缺那些絹帛嗎?


    從出征這段時間接觸看來,李崇雖然喜歡排場,作風奢靡,但是區區幾匹絹帛,犯不著這麽失態,更不值得他扭到腰。


    之所以做出如此醜態,怕也是自汙的舉動,要讓胡太後等統治者放心,才能給他兵權領兵。


    看到爾朱榮的府邸,蘇澤也大抵上明白了這些在外武臣的心態。


    如果你不愛錢不好色,沒有弱點,朝堂反而要不放心了,你都要做聖人了,以後要幹什麽不敢想了!


    而在胡太後這些高層看來,貪財好色都是可以容忍的,他們可以賞賜錢帛女人來控製你。


    爾朱榮每次來雁洛陽,都會驅趕大量的駿馬牲口炫富,這同樣也是一種讓朝堂放心的行為。


    蘇澤暗暗盤算,看來以後隨著自己的地位提高,也要染上一點“不良嗜好”,才能讓朝堂放心啊。


    這麽想著,通報的家奴已經將消息通知給了爾朱榮,隻看到爾朱榮大宅的朱門緩緩的打開,一身公卿服飾的爾朱榮大步走出來,直接走到蘇澤身邊,拉著蘇澤就往宅子裏走。


    “義弟得勝歸來,應該是為兄我上門道賀的!”


    爾朱榮熱情的拉著蘇澤跨過朱門,直接拉著他的手往後宅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聽聞義弟在平城的大捷,為兄真恨不得能在當場隨義弟你殺敵!”


    接著爾朱榮又歎息說道:“隻可惜我慕容兄弟遭遇此禍,若不是義弟照拂,怕是要族滅了。”


    爾朱榮說的自然是慕容紹宗的事情,看來他雖然在洛陽,但是一直牢牢地掌控著秀榮的局勢。


    “世人都說義弟在草原上擊潰高車王是冒功,但是為兄不信,將你作戰經過好好說說!”


    蘇澤突然有些感動,穿越至今,如同爾朱榮這般真心對待自己的人並不多,亞父李統算一個,陳留公主算一個,甚至壽陽公主都是互惠合作加肉體關係,頂多算半個。


    爾朱榮來洛之後,又是贈馬又是照顧他,對自己這個義兄弟是真心實意了。


    爾朱榮確實是這樣一個倨傲的人,他看不上的人,無論你如何巴結他,他都不會把你當回事。


    而能夠入他的眼,那就會被奉為上賓,比如日後他結拜的兄弟元天穆就是如此。


    蘇澤詳細的將自己擊潰高車軍隊的過程說給爾朱榮聽,爾朱榮聽完之後直接讓人搬來沙盤,在筆仗在沙盤上勾勒出陣型,接著開始詢問各種細節。


    蘇澤一一作答,爾朱榮的沙盤推演完畢,竟然和最終戰果完全一致。


    這下子蘇澤也驚了,這就是軍事天才的水平嗎?


    爾朱榮盯著沙盤,又重新按照當時的布陣推演了一遍,他這次將自己帶入到高車一方,很快又擦掉了布陣,重新演練了幾次。


    等到最後,爾朱榮放下了手中的筆仗,對著蘇澤說道:“義弟用兵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就算是讓我來指揮高車軍隊,也沒有好的破局之法,最好的結果就是領殘部逃脫。”


    蘇澤相信爾朱榮不是吹牛逼,接著聽完了爾朱榮指出他作戰中的漏洞,蘇澤更是覺得背上冒汗,僅僅是從戰陣推演中,爾朱榮就看出了蘇澤軍中的問題,比如本陣騎兵操練不夠,一隊具甲騎兵魯莽冒進,要不是高車王也嚇破了膽子,臨陣指揮失當,說不定還真的能讓他逃脫。


    這下子蘇澤是真的服氣了,自己靠著係統,真的臨陣對決恐怕也隻能和爾朱榮五五開,但是爾朱榮有嫡係精兵,自己帶著屯騎營肯定是打不過他的。


    緊接著爾朱榮憤怒道:“可笑朝堂諸公不通軍事!竟然不信義弟這份功勞!”


    爾朱榮雖然也有安慰自己意思,其實大家都清楚是因為蘇澤門第不夠,立下大功朝堂也要克扣軍功,但是聽到有人為自己鳴不平,還是讓蘇澤有些暖心。


    接著蘇澤給爾朱榮送上了禮物,這是陳留公主為他準備的北魏開國名將長孫嵩所用過的馬籠頭,爾朱榮也非常欣喜,當場又讓手下遣來五匹上等駿馬贈送給蘇澤。


    “義兄,這禮物太貴重了!”


    爾朱榮卻不在意的說道:“就當是為兄給你首戰旗開得勝的賀禮!”


    緊接著爾朱榮又讓仆人將自己的妻子北鄉公主喊出來,在廳堂設宴以示通家之好,等到宴席散去後,爾朱榮又對蘇澤說道:


    “義弟,昨日我在江陽王府上,見到撫軍大將軍長孫稚回洛陽了。”


    長孫稚?


    這可是北魏主持南部防線的重臣,自從浮山堰之戰後,李崇和蕭寶夤返回洛陽後,江陽王元乂就推薦了長孫稚出任了揚州刺史、假鎮南大將軍,都督淮南諸軍事。


    但是這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欠債18000,已經還債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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