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天生和崔延伯不同,他雖然出自武人豪帥世家,但自幼就不喜歡讀兵書。


    雖然不愛讀兵書,但是莫折天生也有一個特殊的能力——那就是他擅長利用別人的弱點。


    這就是他天生的能力,從小他就能利用這種能力讓哥哥莫折念生對他的愛護,幫著他闖下的禍事頂缸。


    大了以後,他也總能通過各種話術,操縱利用身邊的下人。


    起兵之後,莫折天生將麾下的各方豪強調動著團團轉,又是唬騙又是恐嚇,逼著他們去打最難啃的骨頭,逐漸消耗他們的實力,到了現在他的本部兵馬已經占據了優勢,其他豪強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發現莫折天生在軍中已經說一不二了。


    莫折天生也看出了崔延伯的弱點——崔延伯非常的自大。


    崔延伯眼高於頂,當年就看不起同朝為將的楊大眼,在岐州刺史任上也是看不起當地的豪族,最後才眾叛親離的。


    所以莫折天生從交戰以來,都是派出非嫡係的力量和崔延伯作戰。


    一敗扶風如此,二敗渭水也是如此。


    但是莫折天生也不傻,知道這些非嫡係不會白白的和崔延伯拚命,所以他將搜刮的戰利品都分給了這些非嫡係的將領和士兵,讓他們帶著這些獎賞出征。


    結果就是,這些士兵帶著獎賞出征,很快就被崔延伯的軍隊擊敗,死在了戰場上,而他們身上的賞賜就成了魏軍士兵的戰利品。


    經過幾次這樣的作戰,魏軍的士兵看到了莫折天生的軍隊,就像是看到了肥羊一樣,忍不住就衝上來。


    這一次也是同樣的道理,隻不過這一次守衛浮橋的是莫折天生的嫡係精銳,這些嫡係精銳也不是敗走的,而是莫折天生有機會的讓他們退走的。


    這些嫡係精銳在退走的時候還故意留下財物,引著崔延伯的前軍追到了五丈原下。


    接下來就是拋下更多的財物,引誘崔延伯的中軍也出動。


    果然,崔延伯上當了。


    等到崔延伯的軍隊追到了五丈原半坡的時候,莫折天生已經完成了誓師,他和諸將士歃血為盟,約定此戰的戰利品全部都歸各部,接下來又斬斷了綁在五丈原山道上的滾木!


    巨木從山道上滾落,威力自然是非常巨大。


    而此時崔延伯的軍隊,正彎腰在地上撿拾莫折天生軍隊留下的財寶。


    有的士兵甚至連鎧甲都脫掉了,就為了能背負更多的財物。


    巨木滾落下,狹窄的山道上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不少士兵直接被滾木砸死。


    更多的士兵沒有被滾木砸死,而是被己方慌張跑下坡的士兵推倒,被活生生的踩踏而死!


    莫折天生的軍隊瘋狂的衝下山,這些流民軍沒什麽章法,但是好歹也是打過一些爛仗了,也有了一些老兵骨幹。


    在這些老兵骨幹帶領下,莫折天生的流民軍,手持層次不齊的武器,穿著各式各樣的甲胄,硬生生的將武器裝備都更精銳的官軍趕下了山。


    這時候,駐紮在渭水邊的崔延伯也發現不對勁了。


    果不其然,一名斥候來報,己方前軍追的太深,中了叛軍的埋伏,五丈原上的叛軍突然殺下山,已經擊潰了增援的中軍,向著渭水邊的浮橋營地殺來!


    崔延伯身邊將領不由大驚,崔延伯這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他說道:


    “不要慌張!我軍還控製著浮橋,隻要撤回去就安全了!”


    說完這些,崔延伯身先士卒,左手持弓右手持馬刀,騎上戰馬就說道:“你們帶兵返回北岸和柳司馬匯合,本將來斷後!”


    說完這些,須發皆白的崔延伯竟然帶著親兵就衝了上去。


    崔延伯是一個非常桀驁的人。


    失守岐州,還可以說是蕭寶夤救援不力,他死守雍城已經算是為了朝廷盡忠了。


    但是這次所帶的三萬大軍,中了叛軍的埋伏,必定是損失慘重。


    崔延伯不能容忍這樣的失敗。


    他本可以帶領軍隊撤回渭水北岸,燒毀浮橋後就可以撤回扶風,蕭寶夤麾下缺乏大將,十之八九會保下他一條命,讓他再次戴罪立功。


    但是崔延伯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他選擇了唯一能夠翻盤的方法。


    那就是臨陣斬殺敵將!


    叛軍就是叛軍,不可能短時間就變成訓練有素的軍隊。


    建設一支軍隊是係統的事情,不是野路子半吊子輕易能練成精銳的。


    一敗扶風,二敗渭水,就算是莫折天生詐敗,對於叛軍的士氣影響也是巨大的。


    自己手裏的軍隊並不比叛軍少,如果能讓敵軍也亂起來,那官軍還有機會!


    而且陳倉方向的軍隊也在五丈原前進,隻要今天能穩住陣地,明日還有戰勝的機會。


    所以崔延伯選擇了最冒險的方法,他親自騎馬向著敵軍的軍中衝殺了過去!


    在戰馬上,崔延伯忍不住想,當年在漢中的定軍山戰場上,不就是老將黃忠擊殺了曹魏的宿將夏侯淵,幫助蜀漢軍隊贏得了勝利!


    自己隻要能殺了莫折天生,那叛軍自己就會崩潰,那此戰就翻盤了!


    亂軍陣中斬敵將首級,崔延伯又想到蕭寶夤曾將自己比作關張,不由心神澎湃!


    崔延伯身邊的親衛,也是他出生入死厚養出來的精銳,崔延伯和莫折天生也交戰過多次,很快在戰場上看到了莫折天生的將軍大纛,這支軍隊就向著莫折天生的位置衝了過來!


    隨著莫折天生的軍隊從五丈原殺到山下,官員也開始後逐漸恢複過來。


    殘存的官軍開始結成陣自保,軍官開始搜集潰兵,一邊接收從五丈原潰敗下來的士兵,一邊開始反過來建立防線。


    戰場就是這樣,有時候就和回合製遊戲一樣,你放完了大招就進入冷卻時間,接下來就看誰能再蓄出一發大招。


    殘陽當空,叛軍士氣旺盛,但是裝備訓練都不如官軍,雖然壓著官軍打,但是依然沒有能徹底擊潰官軍的抵抗。


    官軍士氣低落,但是訓練本能還在,軍官組織架構還在,開始機械的列陣迎戰,然後開始向渭水邊上撤退。


    莫折天生也很急。


    這場戰役對於他來說,同樣是置之死地。


    五丈原在渭水以南,而雍城在渭水以北,五丈原以西就是陳倉。


    如果不能擊潰崔延伯的主力,等陳倉的官軍支援來了,他就要陷入到兩麵包圍的絕境。


    所以莫折天生豎起大纛,也是為了身先士卒鼓舞軍隊士氣。


    血色殘陽中,崔延伯看到了莫折天生的大纛,立刻提著馬向著莫折天生的方向衝殺過來!


    這麽一支騎兵衝過來,莫折天生的軍隊也反應過來,幾支就近的部隊開始試圖攔截。


    可是崔延伯武技出眾,他一雙馬刀先是一個縱馬突刺,將攔在麵前的士兵砍翻,緊接著又是一個提刀外攪,逼退了衝上來的盾牌手。


    崔延伯繞肩盤刀,利用全身的力氣砍向一個擋在他前方的盾牌手,左右騎士迅速上前補位,硬生生的殺開了一條血路!


    莫折天生看到,殘陽中一名老將,身上的明光鎧反射出血色的光芒,手持馬刀就這樣一路突入,距離自己不過百步的距離!


    兜鍪中飄散的白發,蒼老的麵龐,莫折天生幾乎可以篤定,這就是敵方主將崔延伯!


    莫折天生也是一驚,他料算人心,害怕崔延伯會帶兵退回到渭水北岸,這才親臨前陣帶兵衝鋒。


    卻沒想到崔延伯在極度的羞辱中,竟然選擇了反過來衝殺向自己。


    莫折天生有些慌張,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現在不能退。


    他的大纛在這裏,如果自己退了,己方的士氣就徹底崩潰了。


    莫折天生咬著牙,隻能舉起弓箭,對著衝馳而來的崔延伯拉弓,射箭。


    馬背上的民族,從小就是彎弓射箭的,這幾乎是莫折天生的本能。


    這樣的距離,不能退,那就隻能射了。


    莫折天生也知道,在對方騎兵突進的時候,弓射命中要害的命中率是很低的,而且崔延伯還是著甲的,明光鎧有護心鏡,軀幹上的要害都保護起來了。


    北魏的甲胄還有護脖,所以莫折天生瞄準的是崔延伯麵門。


    就連莫折天生自己,都覺得這一箭根本不可能命中。


    莫折天生左右早已經衝上去攔截崔延伯,可是對方馬刀實在精湛,將莫折天生的左右都砍落馬下。


    審固,放箭。


    莫折天生鬆開手,隨即抽出了佩刀,正準備上前和崔延伯馬戰,卻聽到前方一陣喝彩聲,眾人高喊:


    “大司馬神射!”


    隻看到崔延伯麵門中箭,僵硬的身體無法控製戰馬,莫折天生兩名近衛上前用長矛戳穿了崔延伯的腋下,將他從戰馬上挑了下來。


    秦州叛軍紛紛高呼“崔延伯已死”,“大司馬神射”,就連剛才還瑟瑟發抖的旗手,也捧著大纛向前,更是鼓舞了叛軍士氣。


    莫折天生如同夢中一樣,這就贏了?


    他舉起手裏的佩刀,大聲喊道:“敵將已死,追擊!追擊!追擊!”


    ——


    渭水上遊,新城。


    蘇澤騎著馬,在親兵的護衛下,沿著新城附近的塢堡巡看。


    侯景緊隨其後,他也是剛剛接到的命令,才從督戰的一座塢堡前趕過來,向蘇澤匯報最近的戰況。


    蘇澤要用千裏目查看了幾處戰場,對侯景說道:“還有多少塢堡沒有拔掉?”


    侯景如數家珍的說道:“不多了,新城附近還有十二座塢堡還在頑抗,今天還能再下四座!”


    蘇澤縱馬走上一處土坡,再次掏出千裏目,隻看到在一座秦州叛軍建造的塢堡下,一群衣著簡陋的士兵正在如同螞蟻一樣攀附在土牆上,組成人牆向著塢堡攀爬。


    塢堡角樓的弓箭如同雨水一樣落下,土牆上抬出大鍋,滾燙的開水澆落在攀爬的士兵頭上,靠著牆的士兵立刻開始本能的離開土牆,接著重重的摔在地上,也不知道還活不活得成了。


    有一群士兵想要逃跑,卻被遭遇了後方軍法官的嗬斥,有幾個還堅持要跑的,直接被己方的弓箭射成了刺蝟。


    剩下的逃兵隻能跪下來祈求著,想要後方的軍官放過他們,可是交涉無果後隻能拿著簡單的武器繼續攻打塢堡。


    侯景說道:“將軍,這些都是俘虜的驅口,屬下已經許諾他們,隻要能先登就給他們選擇,遷往後方授田或者編入正卒。”


    驅口,就是被驅趕的“牲口”,戰爭中被俘強逼為奴﹑供人驅使的人。


    這些驅口,就是侯景從已經拔除的塢堡中,俘虜的叛軍士兵。


    蘇澤的軍中軍紀嚴明,戰功都由軍法官統計,不可以隨意殺降卒,更不能隨意掠奪百姓為奴。


    但是府兵犧牲了同伴和血淚,好不容易攻下的塢堡,再讓他們優待俘虜,這未免也有些不現實了。


    侯景想出的辦法,是將這些被俘虜的士兵編為驅口,驅趕他們繼續去攻打其他的塢堡。


    蘇澤同意了侯景這個辦法,隻是提出也要給這些驅口一些希望,而不是簡單的強迫他們送命。


    站在戰場上,蘇澤也明白侯景所謂的承諾,近乎於空頭支票。


    千裏目中,一個剛剛登上塢堡土牆的驅口,還沒來及掏出武器,就被兩杆長槍洞穿,他的屍體從土牆上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眼看就是不活了。


    但是這個缺口上又湧入了好幾名驅口,硬生生的衝出了一道口子。


    後方準備好的【力能扛鼎的先登士】蘇登,立刻扛著鉤梯,帶領手下的先登士卒衝了過來。


    角樓的箭雨落下,但是蘇登身邊的盾牌手已經張開了盾牌,一名材官射聲士從盾牌後審固開弓,將角樓上的一名弓箭手射落。


    趁著剩餘弓箭手縮頭的時候,蘇登已經一氣嗬成的完成了一係列的動作,他將梯子勾上土牆,銜刀爬上土牆,在塢堡土牆上砍出了一塊突破口。


    剩餘的先登士卒也紛紛跟上,他們不是裝備簡陋的驅口,而是配合默契的精兵,很快就在土牆上站穩了腳跟。


    蘇登的刀連續砍了幾個士兵,刀刃都已經砍卷了,這時候兩把長槍再次紮向蘇登的腋下!


    蘇登幹脆將卷刃的刀拋出,雙臂夾住了腋下的長槍,緊接著爆發一陣蠻力,將兩個持槍的士卒硬生生的拖了出來!


    蘇登身邊的刀斧手默契的跟上,將這兩個長搶手當場砍死。


    蘇澤知道,這座塢堡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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