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遂看向這個年輕的族侄,問道:


    “孝寬為什麽這麽說?”


    韋孝寬雖然才十二歲,但是他從小就很出名,被族中長輩誇讚,認為是韋氏一族的麒麟兒。


    韋遂被蕭寶夤征召的時候,韋孝寬主動提出要來軍中,在韋遂身邊觀摩軍務。


    韋遂同意了。


    但是很快韋遂就發現,韋孝寬才十二歲就能勝任軍中的文書工作,各種公文寫的絲毫不差,對軍中庶務也都能很快上手。


    更難得的是,韋孝寬對於時局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而且看的極準。


    也因為這些才能,所以韋遂日益的倚仗韋孝寬,今天軍議後就來找他商議。


    其實在韋遂看來,蕭寶夤奪取雍城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雍城,岐州的治城,但是在去年崔延伯守雍城的時候,城防遭遇了很大的破壞。


    叛軍擅長破壞並不擅長建設,所以雍城的城防肯定是很薄弱的。


    斥候來報,莫折天生已經帶領主力返回秦州了,隻是派遣了一名不知名的部將守衛雍城。


    所以在韋遂看來,雍城肯定是會被攻克的,他也想要用運作一下,拿到這次收複雍城的戰功。


    可是族侄韋孝寬卻說官軍會敗?


    韋孝寬說道:


    “伯父,秦州賊兵並不是敗於官軍之手的,而是因為後方出了變故,主動放棄雍州西部,縮回到秦州岐州的。”


    因為蕭寶夤的小心眼,他扣下了蘇澤報捷的文書,所以即使是韋遂這種帳下大將,也不知道梁州和隴西郡的戰事結果。


    所以雖然莫折天生退兵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退兵,市麵上有各種各樣的猜測。


    有說秦州內部叛軍發生了火並,莫折天生忙著帶兵回去穩定局勢。


    也有說安西將軍蘇澤在隴西郡擊潰了叛軍主力,莫折天生是返回秦州抵擋蘇澤進攻的。


    總之各種流言蜚語都有。


    韋孝寬說道:


    “消息太多太雜,侄兒也無從推測到底為什麽莫折天生返回秦州,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主力沒有任何損失,也沒有被官軍擊潰過,士氣上沒有損失。”


    韋遂看著族侄,等他繼續分析下去。


    韋孝寬歎息一聲,本以為這位伯父能夠明白,看來還要繼續解釋。


    他說道:


    “這就足夠了,崔將軍五丈原一敗,已經打散了官軍的膽氣。”


    “賊軍又是從容撤退的,陳倉更是賊軍自己放棄的,試問現在這支官軍,如何要和莫折天生打?”


    看到侄兒如此貶低官軍,韋遂說道:


    “孝寬,你也知道的,現在這支軍隊不是大都督從洛陽帶來的禁軍,而是我們關中的子弟兵。”


    韋孝寬說道:“伯父,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看到伯父還是不明白,韋孝寬決定將事情拆開來掰碎了幫他分析,說道:


    “收複陳倉的仗是郭子恢打的,他是大都督的舊部,無論是關西人還是關東人,都沒有任何意見。”


    “但是下一場雍城之戰,大都督就不會再派郭子恢統兵了。”


    韋遂點點頭,這是最基本的製衡之術,蕭寶夤不可能不懂。


    收複陳倉已經是大功勞了,如果再讓郭子恢領兵,那就顯得蕭寶夤太小氣了。


    另外郭子恢如果連續收複陳倉和雍城,那功勞就要太大了,這對於蕭寶夤的聲望也不利。


    韋遂點頭,韋孝寬繼續說到:


    “既然不能以郭子恢為將,那在大都督麾下有資格統帥出征的,也就是包括伯父在內的寥寥數人罷了。”


    韋遂點點頭,他是鹹陽太守,也是蕭寶夤麾下有資格領兵出征的,也清楚有資曆的將領就這麽幾個人。


    韋孝寬說道:


    “兵是我們關西的,那大都督定然任命關東人為將。”


    韋遂勃然怒道:


    “憑什麽!”


    韋孝寬歎息一聲,隻能說關西士人在蕭寶夤身上投資了這麽多年,總還是有些幻想。


    韋孝寬早就看出來蕭寶夤的製衡之術了。


    其實也不能怪蕭寶夤,自從他的舊部被崔延伯葬送,不得不在關中募兵以來,就隻能繼續搞政治平衡。


    如果不這麽搞,你關西人自己就能平叛了,為什麽還要他這個西討大都督?


    蕭寶夤最擔心的就是,在自己麾下出現一個能夠統禦關西士人的屬下。


    換而言之,蕭寶夤就是不喜歡關西推出一個話事人。


    兵是人家關西的,將是人家關西的,錢是人家關西的,糧是人家關西的。


    如果出一個關西的話事人,那蕭寶夤必然會被架空。


    因此蕭寶夤在關西士人中名聲很響,追隨他時間最久的蘇亮派到了河州。


    將籍貫是關東人,但是政治上傾向關西人,也有父親餘蔭可以成為關西士人領袖的羊侃派去了梁州。


    韋孝寬也實在是沒辦法向自己這位伯父解釋,隻能說道:


    “伯父且看,大都督是不要委任關東人為將,征討雍城,如果是那樣的話,伯父千萬不要出兵。”


    韋遂將信將疑,但是他也記下了侄子的話,如果蕭寶夤真的任命關東人為將,那他一定不帶族兵出征。


    返回到自己的房間,十二歲的韋孝寬摸了摸自己的童子髫。


    大族子弟營養一般不差,十二歲的韋孝寬已經不算矮了。


    和族內普遍認可蕭寶夤,投資蕭寶夤不同,韋孝寬很看不上蕭寶夤。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蕭寶夤占據關中謀反後,作為關西士族的韋孝寬帶領族人來到洛陽,向朝堂請求領兵鎮壓蕭寶夤。


    當時的北魏朝堂已經是風雨飄搖了,有這樣主動請戰的關西豪強自然是支持,就封了領軍的軍職,讓他隨長孫稚揮師西進平叛。


    韋孝寬每次作戰,都有戰功,被任命為國子博士,代理華陰郡太守,從此正式步入仕途。


    現在的韋孝寬才十二歲,但是見識已經不凡,他認為家族不應該綁在蕭寶夤這艘破船上。


    韋孝寬歎息一聲,隻希望伯父能夠聽進去自己今日所言,不要將家族的部曲賠進去。


    事情果然和韋孝寬所預料的那樣,蕭寶夤最後還是點了關東人柳楷為大將,領導關西兵馬攻打雍城。


    這下子關西的士族豪強們紛紛炸開了鍋。


    但是蕭寶夤拿出西討行營大都督的權威,強行通過了這個任命,並且征調兵馬出征。


    鹹陽太守韋遂一直沒有吭聲,等到軍議之後,他立刻記得侄子的叮囑,將韋家厚養多年的部曲家丁從軍營中帶來了出來。


    部曲,就是豪族長期豢養的打手。


    他們的家人都生活在豪族的莊園中,對主家非常的忠誠,也是經過一定訓練的精兵。


    募兵的時候,普通士兵好招募,但是這些部曲是需要長期培養的。


    打仗的時候,這些老兵部曲就會自動成為基層的軍官,他們才是豪族打仗的家底子。


    其實不僅僅韋遂這麽做,很多關西豪族都是這麽做。


    等到了前線再跑,那就是臨陣脫逃了,現在就帶走這些部曲,柳楷也無話可說。


    總不能用關西人的血,來給你關東人掙戰功吧?


    韋孝寬接到消息,絲毫沒有因為自己預測中而高興,反而因為蕭寶夤的行為深深的憂慮。


    如果雍城再敗,那正麵戰場上官軍就真的一點士氣都沒有了,等到莫折天生恢複了元氣,雍州就危險了。


    韋氏就住在長安附近的京兆,那些關東人可以跑,可是自己的家族怎麽跑?


    韋孝寬再次懊悔,自己還沒有加冠,雖然有神童的名聲,還隻是未來可期,無法領導家族做決斷。


    ——


    秦州以北,高平郡。


    於謹到任高平郡後,日子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他雖然按照蘇澤的提醒,囚禁了高車豪帥胡琛,胡琛手下宿將萬俟醜奴、宿勤明達,但是僅僅是抓住這些豪帥首領,是無法維持高平郡穩定的。


    如今的高平郡的情況是,於謹這個郡守的政令軍令隻能維持在高平城(今寧夏固原)內,出了高平城就不好用了。


    於謹先下手為強,提前囚禁了這批想要造反的豪帥們,也讓城外的部落投鼠忌器。


    而高平鎮內有威望的豪帥都被於謹抓了,現在也沒有人領頭造反,事情就陷入到了這種詭異的平衡中。


    但是於謹知道,事情正在向不好的方向轉變。


    北方真王的使者頻繁往來於高平城外的部落中,北方六鎮正在醞釀風暴。


    和高平鎮接壤的秦州已經聚兵造反了,甚至一些部族已經響應秦州叛軍,對此於謹也毫無辦法。


    現在於謹隻能派出兩路使者,一路向西討行台的蕭寶夤求助,一路向河州的蘇澤和李世哲求助。


    可是這兩路都沒有什麽回應。


    蕭寶夤那邊就不說了,當時正好是崔延伯大敗,蕭寶夤自身難保的時候,根本沒有能力來支援於謹,隻能帶話讓他堅持守住,就是讓於謹自己想辦法。


    而當時的蘇澤也正在向梁州用兵,也隻能派了一百騎兵給於謹,讓他堅守到他擊敗梁州叛軍。


    一名士兵匆忙進入太守府,對著於謹說道:“於太守,胡琛的部族又來城下了,他們威脅要太守您放了胡琛。”


    於謹頗為頭疼,自從他囚禁了胡琛之後,他的部族就隔三差五來高平城下來個“武裝遊行”,要求於謹釋放胡琛。


    但每次這些胡琛的部族也是默契的來遊行一圈,然後就會退回去,於是於謹也要求高平城守軍保持克製,盡量不爆發武裝衝突。


    就這樣相安無事到這個月,事情發生了變化。


    胡琛的部族不滿於遊行,已經開始試探性的向高平城攻擊了。


    於謹知道,這個臨界點快要到了。


    胡琛對於自己部族的控製力,也隨著他被囚禁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微弱了。


    而南麵秦州的叛亂,又在拉著這些高平郡的豪帥們造反。


    隻能說高平郡的情況本來就很糟糕。


    曆任郡守都不當人,在任上就想要撈一筆就跑,將高平郡的民心霍霍的一幹二淨。


    高平從軍州改為郡縣不久,又地處於偏遠窮困的地區,本地豪族也沒有上升渠道。


    北方的“真王”還在不斷的滲透,傳播那套“未來淨土”的說法。


    於謹靠著恩威並施,能夠支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士兵來報:


    “太守,胡琛的部眾攻城了!”


    於謹聽聞後立刻起身,親兵上前給他披上了甲胄,於謹快步向城牆而去。


    看到城外的胡琛部眾,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來,不僅僅帶來了攻城的器械,還帶來了帳篷和畜群,看樣子是要長期圍城了。


    城牆上的守軍都有些慌張,於謹立刻說道:“慌亂什麽!本太守不是早就料到這一天了嗎?城內早就存放了足夠的糧食,諸將士隻要按照我的命令守城就行了!”


    於謹的鎮定表現,迅速讓士兵也鎮定下來。


    於謹和其他郡守完全不同,他到任以來,高平鎮的吏治為之一清。


    於謹又和士卒約定,明確了軍中的賞罰,提拔一批有能力的軍官。


    這些自然都是他向蘇澤學習的,結果是高平鎮的士兵很快歸心。


    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除了高平城,於謹就沒有辦法了。


    他隻能在城內囤積物資,修葺城防,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哎,兵災一起,高平百姓又要遭罪了。


    就在於謹為了接下來的長期鏖戰思量的時候,突然城外地平線上出現了馬匹崩騰的聲音。


    這是什麽?


    於謹連忙登高遠眺,隻看到塵土飛揚,但是久經戰爭的他清楚這是騎兵!


    又有部族來圍高平城了嗎?


    於謹有些酸澀,胡琛所在的高車部族足足有五萬人,當然其中能作戰最多也就是一萬人不到,但已經是高平鎮最強大的一股勢力了。


    而自己的守軍隻有兩千人,要守住高平鎮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就在於謹發呆的時候,這群騎兵卻直接衝向了高平城外集結的胡琛部眾。


    於謹揉了揉眼睛,就在高平鎮外的胡琛部眾也沒想到,這支騎兵竟然是朝著自己衝鋒的!


    當看到城下騎兵的全身甲胄,於謹激動的全身顫抖起來。


    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於太守,末將慕容紹宗奉蘇將軍的命令,前來救援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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