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白災,對應的就是農耕民族的蝗災。


    這一次的白災範圍可不僅僅是六鎮,從是瀚海到草原,再到北魏的北部疆域,都遭遇了大雪災。


    但是北魏的河東、河南、關中等地區,冬天卻要比往年更暖一些,甚至今年的江淮流域都沒有下雪。


    而今年涼州的氣候也很好,因為河西走廊南北山脈的阻擋,河西並沒有遭遇雪災,反而在敦煌附近還下了幾場雨,甚至一些綠洲出現了複蘇的跡象。


    蘇澤有些不解,明明是走出小冰河期,為什麽北方還會遭遇這麽大的雪災?


    蘇澤喊來了蘇象(【喜歡吹牛的天文生】),他捏著胡子說道:


    “陰陽交泰方為風雨,今年正是因為陽甚陰衰,才有北方的白災。”


    蘇澤身後的呂秀寧以為這家夥在開黃腔,別過臉去啐了一口,但是蘇澤聽懂了蘇象的意思。


    用氣象學的術語,就是暖濕氣流的力量太強大,北方寒流的控製力太弱,導致冷暖交鋒的降雨帶被推到了北方地區,導致了大規模的降雪。


    這就是在整個地球走出小冰期,整體變暖的前提下,發生的氣候劇烈擾動。


    蘇澤隻能說,北魏也是倒黴,王朝末年遭遇的這些氣象災害,確實也是千年難遇的。


    在蘇澤控製的地區,也有遭遇到白災的。


    河州北部、涼州東部,特別是於謹控製的高平郡地區,都遭遇了一定程度的雪災。


    最嚴重的當屬高平郡,高平郡本身就是畜牧地區,這場白災讓胡琛的部族都停止了造反活動。


    不過有了蘇澤提前運去的糧食,於謹直接打開高平城的糧倉,向附近的部族放糧


    他雪中送炭的行為又拉回了一些追隨胡琛造反的部族,反而穩定了高平緊張的局勢。


    但是在六鎮,日子就沒這麽好過了。


    昨天巡查了自己的牲畜,高歡今天又隨著司馬子如,查看了懷朔周圍的部族。


    結果都是很糟糕,有些部族是突然遭遇白災的,大批的牲畜直接在暴風雨中凍死,很多部族因為燃料不足,已經開始凍死人了。


    牲畜,是草原重要的生產資料。


    這不僅僅是說,牲畜是草原肉和奶的提供者,還包括了馬牛羊的糞便,也是草原上最重要的燃料。


    沒有了牲畜群,有的部族連燃料都不夠了。


    司馬子如隨著高歡巡視了好幾個部族,情況也很不樂觀。


    這幾年六鎮始終不太平,還被柔然人搶劫了幾次。


    而這些還都是靠近鎮城的部族,那些遠離鎮城的部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高歡都不敢細想。


    司馬子如騎著馬跟著高歡說道:


    “賀六渾,還是請鎮將放糧賑災吧。”


    上一次武川之戰,高歡和司馬子如都立下軍功,李崇為他們表功後,兩人都被提拔成懷朔的軍主豪帥。


    武川之戰後,賀拔度拔請求返回武川,懷朔鎮將楊鈞雖然舍不得,但是也知道武川是賀拔家的根,所以允許賀拔度拔帶領長子和次子返回武川,將小兒子賀拔嶽留在了懷朔。


    楊鈞如今非常倚仗高歡和司馬子如,司馬子如想要向楊鈞進言開放鎮倉救濟百姓。


    高歡歎氣了一聲說道:“都督也難啊,上一次柔然人入侵已經開了一次鎮倉了,今年鎮倉中也沒有多少糧食,根本不夠懷朔百姓吃的。”


    司馬子如臉色難看的說道:


    “不能請平城救災嗎?”


    高歡搖頭說道:


    “平城也遭災了,朝堂對六鎮的態度,子如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決定賑災,運到六鎮的時候也晚了。”


    司馬子如說道:


    “朝堂諸公都不怕六鎮亂起來嗎?”


    司馬子如平日裏往來於懷朔諸部,很了解六鎮軍民對於朝廷的怨氣。


    除此之外,還有真王的信徒,在牧民之中傳教。


    真王號召百姓推翻朝廷,四處煽動百姓造反,這場白災過後,若是朝廷拿不出賑災的措施,又有多少部族要成為真王的信徒了。


    高歡也沒想到,六鎮的局勢在自己拚死擊敗了柔然人後,卻還是向著深淵墜落了下去。


    而懷朔又是整個六鎮中最好的了。


    懷朔是六鎮中東三鎮的都督鎮,楊鈞這個鎮將是都督鎮將,掌握三鎮物資的分配權力。


    而楊鈞本人也是六鎮的鎮將中少有的好官。


    他本人品德高尚,在懷朔也有威望,對待手下也很好。


    上次柔然人過境後,楊鈞是六鎮中唯一一個打開鎮倉放糧的鎮將。


    可即使這樣,懷朔的局勢也已經非常糟糕了。


    高歡無法想象,其他五鎮的局勢如何。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楊鈞身邊的親兵,向著高歡和司馬子如騎來。


    “高軍主,司馬軍主,鎮將相召!”


    高歡和司馬子如對視了一眼,兩人策馬跟上親兵,楊鈞已經在鎮將府敲響了軍鼓,召集眾將士議事了。


    ——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武川鎮。


    武川鎮將樓破羌,在整個武川鎮遭遇了白災後,依然在鎮將府內宴飲玩樂,一直到宇文肱和賀拔度拔兩位實力軍主,闖進了鎮將府後,樓破羌這才擂鼓聚將,商議白災的事情。


    可是聚將之後,武川鎮將樓破羌依然是一副宿醉的樣子,坐在鎮江的位置上一言不發。


    宇文肱咳嗽一聲,樓破羌才像是睡醒了一樣,他看了看周圍,這才說道:


    “有什麽好議的,鎮倉上次著火才修複完畢,裏麵也沒有糧食,想要賑災也沒有糧食。”


    樓破羌說這個話的時候,其實也是帶著怨氣的。


    在場的這些軍主豪帥們,遇到白災就喊著朝廷開倉賑災,可是挖空鎮倉,又火燒鎮倉的人也是他們。


    現在遭災了,又嚷嚷著讓自己賑災?


    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武川的軍主們紛紛開口,但是樓破羌也是一個回答——“沒糧”。


    宇文肱知道這事情是商議不出什麽結果了,他說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在武川以北的部族中,發現了逆賊衛可孤的蹤跡。”


    說到了衛可孤,樓破羌的酒就醒了。


    衛可孤,來曆成謎,但是活躍於東三鎮之間,自稱是真王使者,拉攏了很多部族。


    就在去年的時候,衛可孤召集了一群部落造反,被樓破羌派遣宇文肱帶兵撲滅了,但是衛可孤還是逃脫了。


    從此之後,衛可孤就上了武川通緝的名單榜首。


    可是這個家夥十分的活躍,偏偏官軍就是抓不住他。


    樓破羌怒道:“派兵去抓拿這個逆賊!再次重申鎮將府的命令,若是有人再包庇衛可孤,本鎮將絕對不姑息!”


    接下來的幾個議題依然是互相扯皮的時間,一直等到樓破羌乏了,眾將士終於散去。


    宇文肱拉著賀拔度拔去自己家中喝酒,而宇文肱的小兒子宇文泰,則被獨孤如願拉著去了他的府上。


    獨孤如願上一次冒死突圍送信,樓破羌按照他的軍功,讓他十七歲還沒成年,就繼承了亡父領民酋長的職位。


    獨孤如願今年也才十八歲,但是因為其英俊的相貌,與眾不同的打扮,被武川稱呼為“獨孤郎”。


    而當年獨孤如願斜帽出城求援的風姿,也被武川鎮中不少人效仿,在武川掀起了一股斜戴帽子的風潮,人稱獨孤如願“斜帽風流”。


    即使是立下大功返回武川的賀拔父子,也被獨孤如願蓋過了風頭。


    武川的豪傑們,都以能和獨孤如願結交為榮。


    但是獨孤如願唯獨和現年才十四歲的宇文家幼子宇文泰關係不錯。


    老一輩們散會後各自商議開小會去了,宇文泰和獨孤如願也開起了小會。


    討論的自然就是武川的局勢。


    獨孤如願吃著茶,看著窗外的大雪說道:


    “朝堂是不會賑災了,六鎮要亂了。”


    宇文泰人如小名,皮膚有些黑,總是皺著眉頭一股小大人的樣子。


    宇文泰也認同獨孤如願的判斷,六鎮將亂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了。


    江陽王元乂上台後,朝堂的局勢進一步失衡。


    其中一個結果就是,官員們開始進一步墮落。


    所有官員都想著搜刮地方,湊齊了獻給江陽王的賄賂後升遷。


    六鎮也是如此。


    武川和懷朔,是六鎮中比較好的了。


    懷朔的鎮將楊鈞在六鎮名望很高,本人也是比較清廉的。


    樓破羌這樣的,在六鎮裏也算是風評好的,因為他好歹不折騰。


    六鎮中,最不當人的,就是沃野鎮鎮將於鎮。


    於鎮,就是蘇澤在羽林中時候,越騎營的旅帥。


    他和於謹同是於家子弟,不過比起於謹這個遠支,於鎮是當年權傾朝野的權臣於忠的親侄子,是於家的嫡脈子弟。


    於忠也有擁立胡太後的香火情,倒台後沒有被處死,家族也沒有被清算。


    於鎮在羽林軍中蜻蜓點水後,就通過家族的力量外任沃野鎮。


    不過於氏家族已經式微,接下來的路,也隻有於鎮自己走了。


    於鎮就任沃野鎮後,就開始刮地三尺。


    其實本來沃野鎮在六鎮中,算是超越了武川和懷朔的富庶軍鎮。


    六鎮的其他五鎮,都處北方草原地帶,這些地區的土壤無法支撐農耕,隻能放牧。


    唯有沃野鎮,位於黃河轉折的河套地區,在這裏有大片肥沃的土地。


    這些土地就算是不進行農耕,用來長草也要比別的地方豐茂得多。


    上一次柔然入侵,主要攻打的也是懷朔、武川為首的東三鎮,沃野鎮算是比較安全的。


    可即使如此,沃野鎮也鬧出了幾次饑荒,這自然都是於鎮的“功勞”。


    於鎮的倒行逆施,也讓沃野鎮成了“真王”和信徒活動的重點地區,據說真王現在就在沃野鎮。


    宇文泰小臉皺著,他看到獨孤如願這幅不著急的名士樣子,忍不住說道:


    “期彌頭(獨孤如願字),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若是六鎮大亂,我們又要何去何從啊?”


    宇文泰的判斷和獨孤如願差不多,但是他的父兄卻覺得他危言聳聽。


    六鎮這個地方,真王和衛可孤這樣的妖人,總是隔三差五就會冒出來。


    總而言之,六鎮軍民對於朝堂的怨念,就是這些妖人滋生的土壤。


    宇文肱鎮壓過無數次叛亂,衛可孤隻是一個比較棘手的妖人罷了。


    甚至宇文肱和賀拔度拔已經有了默契,故意在鎮將樓破羌麵前誇大衛可孤的影響力,從而用衛可孤來恐嚇樓破羌。


    獨孤如願說道:


    “黑獺,六鎮亂不亂,也不是我們能操行的事情,這世間的大勢,我們能做的就是隨波逐流,不要被這激流衝的太遠才是。”


    但是年紀更小的宇文泰卻說道:


    “期彌頭,我覺得不然!這人世間的事情總還是要爭一爭,隻有爭上一爭,那失敗了也不會後悔!”


    獨孤如願斜著身子坐在軟塌上,對於宇文泰的豪言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雖然是好友,但是在人生態度上分歧頗大,為了這個話題也辯論過多次,自然是誰也說服不了對方。


    ——


    正光二年,正月十五,洛陽。


    今年的元乂執政的第一年,元宵燈會還要更甚往年,從年前開始紮燈的匠人就開始忙碌起來,最引人注意的花燈,是一座巨大的佛像狀的花燈。


    這座花燈佛像足足用了五千張洛陽紙,這是蘇澤的造紙坊坊生產的紙,工匠不僅僅要將紙糊在燈架上,還需要將這些紙染色。


    花燈立佛手持佛印,一臉慈悲,而這佛像的臉赫然就是江陽王元乂的樣子。


    因為這個花燈,江陽王元乂將將作監少監穆少遊提拔成了將作監正。


    要知道穆少遊可是清河王元懌的舊黨,曾經協助清河王建造了永寧寺。


    可就這樣清河王都沒有將穆少遊扶正,他竟然靠著賄賂元乂和製作這個花燈佛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扶正機會。


    今天宮裏也要舉行夜宴,但是胡太後在除夕夜宴後就身體抱恙,今天留在宣光殿中休養。


    陳留公主特意提前進宮,在小黃門的帶領下走進了宣光殿。


    見到陳留公主,胡太後的眼睛亮了起來。


    以前也沒覺得這個亡夫的妹妹有什麽特別的,胡太後寵愛清河王,愛屋及烏下,先宣武帝的妹妹中,她更鍾愛和清河王是同胞母的蘭陵公主。


    可自從被囚禁後,宗室公卿都對自己避之不及,唯有陳留公主經常冒險來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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