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徐州刺史元法僧叛亂的事情,迅速被報到了北魏朝堂。


    這下子一向在家中處理公務的江陽王元乂,不得以再次來到了門下省,和宰相執政們商議要如何平叛。


    上一次軍議,才決定以北海郡王元顥為征西將軍,帶領從並、定、冀州募集的兩萬兵馬進入關中協助蕭寶夤平叛。


    現在北海郡王元顥還沒帶兵入關,徐州又叛了。


    這一次平叛倒是沒有扯皮,北徐州是南部防線的重鎮,是整個山東地區的屏障,無論是哪一方勢力都不能容忍徐州丟失。


    朝廷下令,以兗州刺史,安豐王元延明為東征大都督,抽調兗州、青州兵馬兩萬人,前往徐州平叛。


    朝堂的詔令快馬加鞭發往了兗州,這時候兗州刺史元延明已經接到了元法僧叛亂的消息了。


    元延明在北魏的一眾奇葩宗室裏也是一個異類,褒義的。


    他曾經擔任過徐州刺史,在十年前徐州水災的時候,元延明拿出自己的積蓄救濟災民,在徐州贏得了很大的聲望。


    元延明既博覽群書,又有文才,收藏了書籍一萬多卷。性格清廉儉樸,不經營產業。


    徐州本地的豪族,本身就很厭惡元法僧,在聽到元法僧密謀叛亂的消息,徐州當地豪族就前往兗州告訴了元延明。


    等到元法僧叛亂的時候,元延明已經集中了兗州的兵馬,讓部將丘大千整訓,又在兗州募兵,隨時準備出兵徐州。


    兗州,一直都是中原富庶的地區,本地豪強都畏懼當兵。


    丘大千一開始向豪強募兵,這些豪強都拖拖拉拉不肯出兵。


    丘大千也是一個粗人,他幹脆讓人拿著兵冊,挨家挨戶的去這些豪族家裏抓丁。


    這件事自然引起了兗州豪族的反抗,雙方鬧到了元延明那邊,最後達成了妥協。


    豪族不管是用什麽辦法,是自己花錢雇人還是自己出人,按照兵冊向軍中送五千壯丁。


    就這樣,本來遊曆到兗州,正在一個本地豪族家中蹭吃蹭喝的辯機(【不守戒律又擅長遠行的辯經僧】),也被投入到了軍中。


    等到辯機發現不妙的時候,他已經身處在軍營中,即日就要隨著大軍南下了。


    ——


    整個四月份,北魏朝堂就四處忙著平叛。


    四月二十五日,北海郡王元顥帶領的軍隊終於進入潼關,西討大都督蕭寶夤親自趕回潼關接應了北海郡王元顥。


    蕭寶夤為了防止元顥搶奪他的大都督職權,命令元顥帶領軍隊立刻前往華州,抵擋涇州方向胡琛、金煨的叛軍。


    北海郡王元顥心中不滿,但是朝堂沒有給他專斷的權力,蕭寶夤依然是西討大都督,隻能帶著疲憊的軍隊進入華州。


    有人把守華州,蕭寶夤終於放心後方,他接著下令在陳倉附近駐足的柳楷,立刻帶領大軍攻打岐州雍城。


    關中地區在休戰了半年之後,終於再次劍拔弩張起來。


    四月二十七日,兗州刺史,安豐王元延明得到朝堂命令平叛,他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沒有前往青州集中軍隊,而是以兗州的一萬兵馬作為先鋒,直接殺向了徐州治所彭城。


    北魏大軍殺來,徐州各地豪族紛紛動員鄉兵,打開城門迎接了北魏的官軍。


    元延明在十日後就進攻到了徐州附近,因為元延明來的太快了,叛亂的元法僧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不敢出彭城迎戰,隻能讓人謹守彭城,又不斷派出使者,催促南梁的軍隊進軍接收彭城。


    五月七日,元延明在彭城靠近淮水的地方築了兩個堡壘,又派遣軍隊向徐州城內喊話,鼓動徐州城內豪族殺了元法僧開城投降。


    元法僧知道元延明善戰,根本不敢出城作戰,隻能讓屬下壓製城內,殺了幾個徐州本地豪族泄憤。


    在淮水的南岸,接到了前線軍情的蕭綜,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戰爭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那他就可以慢慢的安插自己的親信,控製北徐州這些城池,然後帶著這些城池投降北魏了。


    蕭綜一邊腐化拉攏身邊的將領,讓他們效忠自己。


    那些不能腐化拉攏的,或者幹脆就是父皇蕭衍派來監視他的武將,都派往北麵和元延明作戰,但是又不分配給他們足夠的船隻和補給。


    結果可想而知,這些將領大敗而歸,被蕭綜治罪,剝奪了他們統兵的權利。


    蕭綜就用這種方式逐步控製了部分軍隊。


    不過現在蕭綜遇到了一個麻煩,陳慶之帶領三千建康兵馬來和他匯合了。


    陳慶之是父皇蕭衍的親信,是不可能被自己拉攏的。


    所以蕭綜非常熱情的在淮水以北的大營裏,隆重的接見了陳慶之。


    蕭綜將陳慶之引入軍中,指著淮水對麵的元延明營寨說道:


    “彭城內多次派遣使者,請求我軍進軍,可是這兩座堡壘扼守淮水,我大軍渡河則半渡而擊之,為將士性命著想,本王準備在營寨造戰船再攻。”


    這是蕭綜早已經盤算好的說辭,他在淮水北側建立船塢建造拍船(安裝攻城拍杆的水上戰船),用這個理由拖延進軍。


    陳慶之一身白袍,他因為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平日在軍中不穿全甲。


    聽完了蕭綜的說法,陳慶之皺眉說道:


    “北朝後方還在集結軍隊,等到援軍前來,怕是元法僧支撐不住。”


    蕭綜裝作一副焦急的樣子說道:


    “可若是強行渡河,導致我局大敗,那已經占領的徐州郡縣怕是不保。”


    陳慶之並沒有懷疑蕭綜,而是說道:


    “豫章王,末將請戰。”


    聽到陳慶之主動請戰,這正合蕭綜的意思。


    這些日子,他最忌憚的就是陳慶之了。


    這倒不是說他怕陳慶之能打仗,而是因為陳慶之是蕭衍身邊的親信,蕭綜疑神疑鬼,害怕陳慶之是蕭衍派來控製自己的。


    另外他也怕陳慶之向蕭衍密報,所以忙著支著陳慶之去前線打仗。


    現在陳慶之主動請戰,正合了蕭綜心意。


    他故作關心的問道:


    “陳將軍,我軍要守淮水,兵力捉襟見肘,實在不行還是能擠出兩千兵馬協助陳將軍。”


    沒想到陳慶之卻說道:


    “豫章王還是好好守衛淮水吧,陳慶之麾下這三千兵足矣。”


    聽到陳慶之說大話,蕭綜心中更加高興了,又下令給他的士兵送來軍糧,卻不給陳慶之補充甲胄武器和馬匹。


    陳慶之也不在意,等到全軍休整了兩日後,就命令全軍渡河。


    魏軍這邊,守衛淮水以北堡壘的,是元延明的部將丘大千。


    其中一座堡壘中,士兵們正圍著辯機,聽他講解佛經中的故事。


    辯機被裹挾進入軍中,倒是也沒有受罪。


    如今北魏崇尚佛法,軍中校尉確認了辯機的僧人身份後,也沒有為難他,讓他做了一個負責後勤的小軍官。


    辯機閑暇的時候,也會在軍中講解佛法,軍營生活枯燥絕望,辯機也寬慰了底層的士兵,軍官不僅僅任由他講法,甚至也會自己過來旁聽。


    丘大千這個人,素來是比較狂妄魯莽的。


    現在的局勢,是元法僧和兒子縮在彭城,元延明領兵圍著彭城。


    丘大千則駐守在淮水邊上的兩座堡壘中,阻擋河對麵的蕭綜大軍。


    丘大千在這兩座堡壘中,都快要淡出鳥來了!


    對岸的蕭綜根本沒有支援元法僧的想法,前陣子派遣了一波部將上來送死後,最近幾天都沒有南梁軍隊渡河。


    所以當丘大千看到陳慶之的軍隊渡河的時候,屬下校尉請求他立刻出擊,卻被丘大千攔住了。


    “若是現在攻擊,敵軍後軍就可以撤回淮水以南,不如我們在堡壘外列陣,等到敵軍渡河後再攻擊。”


    眾校尉看了看,渡河的陳慶之部也就是三千人的規模,己方這邊兩座堡壘也有五千人,而且元延明的圍城大軍也就在附近不遠。


    這些日子南梁軍隊渡河作戰,都被丘大千的軍隊殺的丟盔棄甲,軍官們也有些驕縱,也就沒有反對丘大千的命令。


    看到北魏軍隊在堡壘下列陣,陳慶之這邊的軍隊同樣也慫。


    陳慶之這支軍隊,是在建康集結後急著趕往彭城的。


    雖然昨天飽食了一日,但是急行軍造成的甲胄損壞還沒有修理,戰馬也沒有補充,士兵們精神也很疲憊。


    在半渡的時候,就有校尉對陳慶之說道:


    “將軍,敵人已經在堡壘下列陣,我軍甲胄不修,還是先退回南岸大營修整後再攻擊吧。”


    但是陳慶之卻搖頭說道:


    “敵人能夠出堡壘和我們野戰,那這支軍隊必然是北朝的精銳悍卒,精銳都被帶出了堡壘,隻要在城外擊敗了這支軍隊,那兩座堡壘就能拿下。”


    “這是敵軍將領輕敵,我軍才有不攻城而拿下堡壘的機會,速速行軍!”


    這時候手下校尉還要再勸,陳慶之指著自己手裏的符節說道:


    “陛下授予我符節,可不是用來裝飾的,本將軍法不可犯也!”


    陳慶之帶兵後,確實法度森嚴,無論是他的自己的親信還是這三千兵馬的軍官士兵,隻要觸犯軍法都會被罰。


    但是陳慶之又能賞罰分明,和士兵同甘共苦,眾校尉也隻能帶領本部盡快渡河。


    緊接著陳慶之又帶領親兵部曲率先渡河,剛剛渡河完畢後,看到丘大尺的軍隊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陳慶之鬆了一口氣。


    他立刻命令渡河的士兵圍著他的部曲親兵列陣,又故意讓後軍拖延時間渡河。


    就這樣,大半的梁軍都已經渡過淮水,在淮水北岸同樣擺下軍陣了,丘大尺的北魏軍隊這才有了動靜。


    丘大尺本來想要等這支南梁軍隊完全渡河,然後吃掉整個部隊的。


    但是這支南梁軍隊渡河拖拖拉拉的,前軍中軍都渡河列陣了,後軍還在慢騰騰的渡河。


    丘大尺領兵來襲,陳慶之絲毫不慌張,他還對著全軍做動員。


    “今日我軍渡河而擊,就和當年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一戰一樣,此戰若勝,陛下不吝嗇錢帛官職的賞賜,此戰若敗,淮水就是我等葬身之地。”


    陳慶之也勉強著甲上馬,抽出配劍開始指揮各部列陣迎戰。


    看到身後的淮水,又看到衝上來的北魏軍隊,陳慶之的軍隊也迸發了背水一戰的勇氣。


    反觀丘大尺這邊,本來出堡壘作戰就是為了搶功,丘大尺各部也為了軍功爭相突進,將這支半渡的南梁軍隊當做軟柿子。


    但是兵法上的半渡,和陳慶之這種故意半渡不一樣。


    陳慶之是故意放慢後軍渡河的速度,給前軍和中軍結陣迎敵的時間。


    而且陳慶之用兵法度森嚴,和之前南梁那些軍隊完全不同,丘大尺的軍隊是撞上了鐵板。


    被留在堡壘中的辯機也在城牆上觀戰,他也發現了這支南梁軍隊不對勁。


    一番衝鋒下,北魏的軍隊根本沒能衝破陳慶之的防線,反而在局部被南梁軍隊頂了回來。


    就在丘大尺準備撤回堡壘的時候,陳慶之領兵反殺了過來。


    攻守之勢瞬間逆轉,看到這個局勢,辯機立刻對守城的軍官說道:


    “快開門!接應將軍回來!”


    守城的軍官也手足無措,聽到辯機的話立刻下令打開了城門。


    這時候丘大尺的軍隊已經被打殘,他正準備領兵返回堡壘的時候,卻發現其中一座堡壘城門打開。


    看到這個樣子,丘大尺又起了疑心。


    他擔心城內出現叛徒,簡單思考了一下,丘大尺立刻做出決定,領兵向北麵的元延明營地撤去。


    丘大尺北撤,他的軍隊自然也跟著他向北潰敗,陳慶之看著打開城門的堡壘,也毫不猶豫的下令放棄追擊丘大尺,全軍衝向兩座堡壘。


    主將逃跑,堡壘中的精銳都潰散了,剩餘的守軍果然和陳慶之說的那樣,根本沒有死守的能力和意願。


    辯機所在的那座堡壘幹脆直接出城投降了。


    就這樣,陳慶之隻用了一日,就攻下了蕭綜七日都沒能打下的淮水以北的堡壘。


    元延明接到了淮水邊上堡壘失陷的消息後,也知道強攻彭城的窗口期已經過去了。


    如果蕭綜主力過河,那自己的軍隊就會反過來被彭城內的軍隊夾擊。


    元延明隻能遺憾的帶兵撤向北方,等待青州的援軍到來再想辦法。


    就這樣,辯機又成了陳慶之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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