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綽收起這些心思,又記下蘇澤布置的後勤工作,最後蘇澤才說道:


    “攻華州不難,但是治華州難。”


    “關中匪患難平,就是因為總有亂民和叛軍勾結。”


    “今日平定華州後,一定要將這些蟲豸掃蕩幹淨,打掃幹淨屋子再住人嘛!”


    在場的文武下屬中,蘇亮、蘇綽、於謹、韋孝寬、獨孤信大概明白了蘇澤的意思,是要通過這次平叛的名義,將華州的不法豪強都鏟除掉。


    封述、王思政、慕容紹宗似懂非懂,但是隱約也覺得蘇澤這次的態度和以往不一樣了。


    李存真、元佛陀、侯莫陳順則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麽,他們隻是為了能打仗而興奮。


    羊侃和侯景坐鎮梁州,但是蘇澤依然派人將軍議的過程記錄下來,派人送給他們“學習”會議精神。


    讓蘇澤高興的是,自己這些日子的潛移默化以來,再加上依靠隨從掌握了大量的基礎崗位,至今沒有人站出來對他說什麽“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鬼話,他將軍府的思想還是統一的。


    這段時間,蘇澤連續定向召喚了三十多名基層行政吏員係列的隨從,隻等到攻占華州後,就將這些吏員安插下去。


    這些隨從,對於一州之地就是杯水車薪,但是有了這些隨從,蘇澤就能掌握這些州縣衙門的情況,針對性的鏟除一些推行《平塢令》和《均田令》不利的官吏。


    當然這些心思蘇澤都是藏在心裏的,借著這次進入華州的機會,蘇澤也要考驗一下自己苦心網羅的手下們,到底能忠誠到哪一步。


    ——


    孝昌二年,四月十日,蘇澤終於等到了朝堂的詔令,讓他接替北海王元顥,接管華州的防務。


    接到了命令的北海王元顥自然不服,他一邊上書抗辯,一邊向他從沒有放在眼裏的西討大都督蕭寶夤去信,請求蕭寶夤支持自己繼續鎮守華州。


    蕭寶夤長期都和蘇澤不對付,接到了北海王元顥的信後,他立刻放下芥蒂向朝堂上書,話裏話外都是蘇澤占據五州一郡,若是再讓他控製華州,那就“勢大難製”了。


    就在北海王元顥寄希望於通過筆墨官司,讓胡太後回心轉意,繼續讓他留任華州的時候,赫然聽到了蘇澤的大軍已經南下的消息了。


    不出意外的,這位在奏章上言之鑿鑿,要為大魏盡忠到最後的大魏北海王,迅速收拾了在華州搜刮的財寶,從華陰城直奔潼關。


    北海王元顥的逃跑速度之快,甚至讓隔壁涇州的胡琛都沒能反應過來,於謹的軍隊就已經接管了元顥占領的大部分地區。


    胡琛接到了消息後,立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派遣使者向莫折天生認慫,請求和秦州叛軍停戰。


    沒辦法,胡琛是真的被蘇澤揍過,而且揍的很疼。


    甚至胡琛都有些後悔,當時就不該將元顥揍的那麽慘!


    唯一讓胡琛值得慶幸的地方,於謹在接管了官軍在華州的城池後,並沒有奪回其他城池的想法,而是專心開展了內政。


    這好歹給了胡琛整軍備戰的時間,他親自坐鎮華州西部的重鎮蒲城,營造城防抵禦蘇澤的軍隊。


    胡琛看著城下搬運材料的力夫,心中也湧起了一絲的信心。


    人都是會進步。


    胡琛剛剛起兵的時候,靠著部族的忠心部曲,拉起來的涇州叛軍雖然聲勢浩大,但是在戰場上都是些烏合之眾。


    那些不滿於北魏朝廷而跟著起兵的涇州豪族私兵,更是隻想著保全自己,上了戰場是幹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那時候胡琛還要和涇州另一個叛軍首領金煨爭奪領導權,征募來的士兵就要投入戰場,根本沒有時間練兵。


    本來胡琛以為自己就要這樣下去了,卻正好遇到了金煨戰死,胡琛順利接管了金煨的軍隊,接下來雖然被於謹順手擊敗,但是帶領主力返回涇州的胡琛,立刻對涇州那些拖後腿的豪族痛下殺手,狠狠清理了一番。


    不過胡琛並沒有和蘇澤那樣,在殺了涇州豪族之後給流民授田,他根本沒有能力組織授田,更沒有能力組織百姓農耕。


    胡琛采用了更簡單的方法,將進入涇州的流民編練成部落,將這些豪族的土地交給他們當做牧場,而胡琛隻需要每次打仗的時候從這些部族抽丁就行了。


    其實胡琛的這一套做法,恰恰就是北魏在建立漢製之前的做法,而他將土地變成部落牧場,設立部落頭人管理部落,戰時要求部落出兵的製度,在北魏有一個名字就叫——軍鎮。


    歪打正著下,胡琛這套迫不得已的製度,竟然調動了涇州的資源,他的軍隊也越打越強。


    還是那句話,哪怕是最糟糕的秩序,也要比沒有秩序要強。


    胡琛屯兵蒲城,看著日益完善的城防,總算是有了一點信心。


    隻是自己這個草台班子在進步,也不知道蘇澤這個恐怖的對手,如今進步到什麽地步了?——


    孝昌二年,四月十日,原本被派遣到平城祭拜北魏先帝陵寢的廣陽王元深,再次得到了朝堂的任命。


    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尚書仆射,廣陽王元深為東北道行台大都督,都督並、恒、冀、定、瀛、燕六州諸軍事,統領北魏最後的禁軍,帶領兗州刺史元延明的兗州軍,負責平定鮮於修禮的叛亂。


    接到了這個任命,元深並沒有任何激動的心情,反而是無比沉重。


    他的親信,曾經的行台掌書記裴衍見到元深憂慮,在送走了朝廷宣旨的使者後,來到元深的書房。


    見到裴衍這樣的親信,元深也袒露心房說道:


    “文舒(裴衍字),前幾日恒州的六鎮遺民派遣使者聯絡我,想要推舉我為主,起兵叛魏。”


    裴衍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六鎮遺民竟然聯絡元深,讓他領導他們造反?


    這是什麽腦回路?


    他們不知道破六韓拔陵是元深鎮壓的嗎?


    元深說道:


    “六鎮流民桀驁,以強者為尊,自從遷入恒州以來,恒州刺史元恭鎮壓不力,在恒州聲勢越來越大。”


    裴衍也是驚了,要知道恒州根本就不是朝廷安置六鎮遺民的地方。


    朝廷是讓六鎮遺民安置在定、冀、瀛三州,恒州的六鎮人,大部分都是私自逃入恒州的。


    就這樣,恒州的六鎮流民,都開始尋找領頭人帶領他們造反,甚至囂張到恒州本地兵馬都不能管也不敢管的地步。


    裴衍也沒想到,明明平定了六鎮之亂,為什麽北境的問題更大了?


    元深歎息一聲說道:


    “朝廷遷移的六鎮遺民是二十萬,但是六鎮人口何止二十萬?如今在定州舉兵的杜洛周,在幽州舉兵的韓樓,同樣都是自行逃荒的六鎮遺民。”


    聽到這裏,裴衍也覺得手腳冰涼。


    如果隻是在六鎮亂,那影響的隻是北境。


    可如今整個河東都陷入到了動亂,那就是整個大魏的核心區域都出現了叛亂。


    這可不是六鎮這樣隨時可以割棄的邊境,而是整個大魏最膏腴的地區!


    這些地方亂了,朝堂如果不能迅速平定,隻要繼續拖下去,朝堂就會徹底失去稅賦收入。


    一旦發生那樣的事情,洛陽朝堂就會徹底失去權威,對於南北朝時期的人來說,漢末群雄爭霸,八王之亂後的晉朝,苻堅戰敗後的前秦,那些煊赫一時的王朝,就是這樣崩潰的。


    元深站起來說道:


    “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必須迅速擊敗定州叛軍,朝堂才有喘息之機!”


    “必須要先縮回拳頭,才能一拳擊敗敵人!”


    裴衍心中思考了一下,點頭認同了元深的計劃。


    如今河東叛軍中,聲勢最大的就是在定州的鮮於修禮所部。


    定州別駕葛榮,上穀郡的杜洛周,都奉鮮於修禮為主。


    瀛洲、冀州的六鎮遺民,也響應鮮於修禮的“真王”名號,尊奉他為破六韓拔陵的繼承人。


    更重要的還是定州的位置。


    定州北麵是恒州、燕州、幽州,南接瀛洲、冀州、相州和殷州(殷州為孝昌二年,從定州分出來的州),向西則是獨孤信所說的北魏腹心並州,是妥妥的河東要害。


    元深很清楚,剛剛叛亂的六鎮遺民雖然強悍,但那是和河東那些沒怎麽見過血的豪強士族比的。


    如今他們剛剛起兵,武器裝備水平和兵員素質水平還處於比較低的階段。


    如果官軍送上幾次,把叛軍的裝備和經驗送上去了,那就真的沒機會了。


    元深的“縮起拳頭打人”,就是在六鎮叛軍坐大之前,先將零散的朝廷軍隊集中起來,以免一個接一個上去送死,給叛軍送經驗送裝備。


    裴衍點點頭,如今北魏朝堂中,最懂軍事的就是眼前這位廣陽王了。


    隻是他隱約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元深的計劃雖然好,但是事情真的會按照元深的計劃發展嗎?


    裴衍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很快就有元深的親信闖入書房,對著元深焦急的說道:


    “大王!恒州刺史,廣陵王恭,帶兵出平城,去追擊恒州叛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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