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三教辯論,除了蘇郡公在最後頒布的禁止佛像巡街的法令之外,並沒有達成獨尊某教,又或者之前大家猜測的那種滅殺某教的結果。


    或者說和王思政開局所說的沒錯,這次三教辯論的目標,就是“研三教之要義,非為次第高地,不論各家短長,為的是明理見真。”


    說白了,就是一場辯論而已。


    對於結果來說,三教都不滿意。


    儒門覺得佛門已經猖狂到了這個地步,連最基本的人倫忠義都要攻擊,甚至連蘇郡公的兵役製度都要拿來攻擊,實在是“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隻需要再煽風點火一下,未嚐不會出現太武帝滅佛的行動。


    道門和儒門的想法也差不多,寇謙之自我閹割道門的改革,其實就是意識到了時代的變化。


    因為國家在組織形式和組織力上的進步,對於基層的掌控力和統治術是在不斷進步的。


    漢末可以黃巾一動而天下亂,可到了東晉這樣的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孫恩的道教起義最後還是被鎮壓。


    這都說明,這片土地上朝廷和官府對地方的控製力還在不斷的強化,如果不改革道教,依然選擇這種在地方上建立道門來爭奪地方控製力,那終究會被統治者誅滅。


    不僅僅是寇謙之,一南一北兩個天師道首領,最終的選擇都是殊途同歸。


    是道門不願意保留祭酒製度,在基層發展信仰嗎?


    非不願也,不能為也。


    隻是這些外來的和尚,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上,五十年後,在北方發展到鼎盛的佛門就遭遇了滅頂之災,周武帝頒布法令滅佛,令“初斷佛、道二教,經象悉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民。”同時,還下令“三寶福財,散給臣下,寺觀塔廟,賜給王公。”


    但是蘇澤並不認為周武帝的滅佛就成功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其後的隋唐佛門依然盛行,甚至在隋唐佛門之盛,達到了全民狂熱的地步。


    在蘇澤看來,反倒是沒有滅佛的宋代開始,佛門才真的融入到這片土地上來。


    其後無論明清,明麵上的宗教都沒有再翻出什麽浪花,反而積極成為維護穩定的民間助力,這放在整個世界都是極其罕見的。


    蘇澤沒有滅佛的打算,或者說至今沒有滅佛的打算。


    北周武帝滅佛,其實他手中根本沒有覆滅佛門的力量。


    他用的辦法,就是“三寶福財,散給臣下”,是通過宣布佛門非法,讓整個上層利益集團都加入到對佛門的掠奪中。


    這樣的結果是,佛門看起來是滅了,實際上一部分融入到了統治集團內部,比如楊堅就推崇佛教,幼時甚至都是在寺院渡過的。


    另外的一個結果,就是關隴貴族集團也在分食佛門的時候壯大,獲得了大量的錢糧土地。


    如果後世商界,那就是“如果你能擊敗對手,最好能吞下對手死後的市場份額,不然就是給別的競爭對手製造市場。”


    在蘇澤還不能完全掌控關中,依然在和關中士族鬥智鬥法的時候,蘇澤還不準備用滅佛這樣的激烈手段。


    但是通過這次的三教辯論,蘇澤也看明白了,佛門已經到了不打擊不行的地步了。


    這才有禁止佛像巡遊,規範佛門鑄像的法令。


    隻不過大部分僧人並不這麽想。


    很多激進的僧人都認為,明明廣惠大師辯經都已經贏了儒道二門了,卻是達摩這個瘋和尚出來拆台,最後導致了蘇郡公下令禁像。


    此時,百丈樓中。


    蘇澤看著身穿粗布百衲衣,端坐在自己麵前的達摩,忍不住問道:


    “大師,您還不回去嗎?”


    誰也沒想到,辯經結束後,達摩就帶著弟子賴上了蘇澤,竟然隨著他回到了百丈樓內。


    其實蘇澤本可以驅逐達摩的,但是一來他在曆史上名氣太大了,二是在三教辯論的時候達摩給了自己台階,自己也承認了他高僧的身份,現在就趕走他實在是不地道。


    達摩合十說道:


    “貧僧現在回去,怕是要被群僧打死,所以隻能賴上郡公了。”


    在一旁的惠可全身顫抖了一下。


    惠可知道自己的師父懟過蕭衍,但是人家蕭衍是什麽人?是下令吃齋不殺生的菩薩皇帝,不會因為你懟了他殺人。


    蘇澤不同了,人家是虎踞關中的一方諸侯,而且蘇澤本人對佛門也不友好,還出台很多法令限製僧人,師父你這麽搞真的不會被砍頭嗎?


    蘇澤沒想到一代禪宗祖師竟然也會耍賴,他哭笑不得的說道:


    “大師既然出言,自然也算到了這個結果,為什麽要賴著本公?”


    “因果落在郡公身上,和尚我就隻能賴在這裏討一口齋飯了。”


    蘇澤再次說道:


    “大師這是裝糊塗了,您不是為了佛門才出言的,又和本公何幹?”


    蘇澤當然明白達摩出麵的意思,他用自己高深的佛門理論自退一步,避免了佛門激怒官府,隻可惜外麵的僧人不明白他的苦心,反而覺得是達摩壞了佛門的好事,本來都已經爭出佛門第一了。


    “郡公,和尚師徒吃的不多,請郡公收留。”


    蘇澤也是無語了,隻能說道:


    “那就請大師師徒暫住於此吧。”


    對於這對賴上門的師徒,蘇澤也沒有辦法,好在百丈樓也不缺房間。


    等到蘇澤離開,惠可對著師父說道:


    “師父,您為何要如此啊?”


    誰知道達摩卻說道:


    “如此為何?”


    惠可說道:


    “那些庸俗碌碌之輩,您為什麽要幫他們,幫了他們還不領情,真是晦氣。”


    達摩看著這個弟子,歎息說道:


    “惠可你還是修為未到啊。”


    “為師有沒有和你說過,先斷惡再行善?”


    惠可點點頭,達摩繼續說道:


    “不斷了心中的惡念,行的善事再多也沒用,反而是徒增因果。”


    “弟子愚鈍,還是參不透這層禪機。”


    達摩耐心說道:


    “比若你有大能,在某處解救了一地百姓,百姓為了你建造佛寺向佛,為佛塑金身,可是善行?”


    惠可毫不猶豫的說道:


    “當然是善,救人是善,勸人向佛更是大善,此乃大善!”


    “行了善行,那本地向佛就是善果呼?”


    “那是自然,有因必有果,如果那地百姓因為弟子得救,那供奉佛祖也是自然之理。”


    “好了,那若是時長日久,本地百姓念經不虔誠,貢品上的不及時,如何?”


    惠可畢竟是追隨達摩這麽久了,他說道:“這等小事,佛祖也不會在意的,且由他們去吧,不影響善心就行。”


    “若是時間再長久些,當年受你恩惠的人也忘了或者死了,本地百姓不再供奉佛寺呢?”


    惠可想了想說道:


    “不供也就不供好了,弟子已經得了修行。”


    達摩再問道:


    “若是官府下令禁佛,當地百姓衝上山拆了佛寺,搶了香火錢,撕了佛像金身呢?”


    惠可立刻怒道:


    “忘恩負義之輩!弟子若有雷霆手段,當滅之!”


    達摩搖頭說道:


    “這就是你的修行未到了,先斷惡念,再行善事,既入我門,行善是你自己的選擇,又怎麽能因為行善事而挾恩圖報呢?”


    “你若是打殺回那處地方,和外麵那些為了信徒供奉而崇佛法的人有什麽區別?甚至你還不如他們,他們隻是求財,你還要害命。”


    惠可立刻說道:


    “弟子犯了嗔戒。”


    “行善之行,隻是因為你動了善念,和他人何幹?至於他人是因此供奉佛陀,還是忘恩負義,都和你無幹了。”


    “為師站出來,並非為了這些僧人。”


    “那師父您?”


    “為見聖王!”


    達摩看向蘇澤離開的方向,對著弟子說道:


    “為師迢迢萬裏來到中土,就是為見尋這護法的聖王!”


    惠可還是不理解,明明蘇澤對佛門不算友好,甚至對自己師徒也不友好,為什麽師父就認定他是聖王?


    當年達摩在南梁的時候,可是被蕭衍禮遇的。


    達摩搖頭說道:


    “南梁蕭衍,非為聖主,他隻是和尚做了皇帝,所行都是私一人而害天下,他親近佛門,反而是佛門的災禍。”


    “而郡公這位聖王,是公天下之人,不偏頗我門,不正是聖王應該有的品質嗎?”


    “吾當追隨聖王而教化天下也!”


    惠可還是疑惑的看著自己這位師父,不一會兒,自有一名年輕的官員走了出來。


    “在下檢校郎王思政。”


    “見過王檢校。”


    惠可連忙行禮,知道這位檢校郎是蘇郡公身邊親近的人。


    “郡公特賜達摩大師紫金袈裟,想要請大師出任政事堂下僧道司大僧正。”


    “啊?”


    就連惠可也傻了,政事堂下的僧道司,是主管僧道事務的重要部門。


    大僧正則是主管佛門事務的最高官員,明明看起來這位蘇郡公對自己師徒不感冒,竟然一下子委以如此的要緊職位。


    特賜紫金袈裟,也是郡公府給佛門最高等級的禮遇,至今也隻賜給了達摩一人。


    惠可有點相信,蘇澤真的是師父口中聖王了。


    佛門理論,不代表作者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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