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蘇澤來的眾臣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以說這種事情,除了蘇澤這樣的主公之外,其他人根本發現不了。


    這麽多折衝府,打仗少回來了幾個人,這樣的“小事”除了蘇澤誰會過問?


    那升官的李校尉做的隱蔽,而且根本沒有證據,蘇大甲這個折衝旅帥所有的推測都是心證,根本沒有證據。


    甚至可以說這李校尉做的非常巧妙,一來貪墨了士卒寄存在他那裏的錢財,二來又靠軍功升了官。


    偏偏這事情還真的是天衣無縫,唯一的拿得出來的罪行,就是他侵吞了陣亡士卒的遺物。


    任由這李校尉怎麽盤算,也想不到蘇澤能從【折衝府】的戰損統計中發現端倪,又從蘇大甲這個隨從這裏得到了真實的情況。


    可仔細想想,這李校尉的行為,當真是破壞府兵根基的事情。


    蘇亮首先說道:


    “郡公,此事若是屬實,必須要將此人法辦!”


    任何兵製的根基都是人,府兵之所以能在這個時代發揮巨大的作用,根本原因就是充分調動了人的積極性。


    而這李校尉的行為,就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削弱了府兵從軍的積極性,這樣下去誰還願意為了蘇澤這個郡公上戰場拚命?


    蘇澤對此就更清醒了,唐代府兵製被破壞,主要原因是人口增長無法足額授田,次要原因則是士兵待遇不斷下降,但是邊境將領為了自身軍功需要,不斷挑戰邊疆異族,開啟戰端,從而導致折衝府的府兵一年到頭都在外打仗,頻繁的戰事破壞了勳官的獎勵體係,也壓垮了帝國財政,最後士兵賣命卻得不到應有的獎勵,紛紛開始逃亡。


    當然,現在蘇澤推行府兵,還遇不到這兩種問題,關中戰亂多年,地多人少。


    蘇澤對於勳官體係比較克製,一直以來維持的府兵規模也不大,還能滿足對府兵的賞賜,並且通過勳官這種體係將賞賜變成軍功爵位,緩解一次性賞賜的壓力。


    可就是蘇澤如此竭心盡力的維持府兵製度,還有人為了自己破壞府兵製度。


    這如何讓蘇澤不憤怒。


    但是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蘇綽站出來說道:


    “郡公,臨陣作戰,士卒死傷也是常事,侯將軍述職的時候,郡公不也寬宥了侯將軍嗎?”


    “從折衝旅帥一麵之辭,隻能說明這李校尉不愛惜手下,侵吞逝者財物,罪不至死,請郡公派人查探再做決斷!”


    蘇澤看向蘇綽,在蘇澤目光注視下,蘇綽依然沒有任何的動搖。


    蘇澤當然信任蘇綽,他一個執掌政事堂的重臣,不會袒護這麽一個李校尉。


    蘇綽維護的是整個郡公府的體係。


    這個李校尉的軍功,是經過軍法官勘驗,由羊侃上報請功,將軍幕府最後用印批準的。


    蘇氏兄弟的出發點都是公心,但是蘇亮是從府兵體係上出發,所以要用李校尉殺雞儆猴,讓關中府兵們看到蘇澤這位郡公對他們的愛護。


    蘇綽則是從行政體係上出發,拒絕蘇澤破壞現有的製度,


    蘇澤冷靜下來,接著說道:


    “蘇聞(【風聞言事的酷吏】)回來了吧?”


    王思政連忙說道:


    “蘇檢校已經返回了。”


    “讓他去羊侃軍中,查一查這個李校尉侵吞陣亡士卒遺產的事情。”


    “唯。”


    蘇綽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是他很快就頭疼起來。


    蘇聞從涼州回來,在眾多檢校郎中一舉成名。


    但是和同行的蘇無名不同,蘇無名辦案更講究證據,做事情有勇有謀。


    但是蘇聞就是單純的酷吏了,為了辦案可以說是不擇手段。


    而蘇澤讓蘇聞去查的,是這個李校尉侵吞陣亡府兵遺產的案子,以這個為突破口羅織罪名,以蘇聞的能力肯定能將這個區區校尉拿下。


    身為儒生的蘇綽,自然不喜歡這些法家酷吏,但是偏偏有時候對付那些惡徒,酷吏要比清流更好用。


    隻能說如今的蘇澤手段越發高明了,很多事情隻需要安排好合適的人選,就能合理合規的達成他想要的結果。


    蘇澤派遣蘇聞去羊侃軍中,那就是要將事情辦成鐵案,敲打這些中層軍官了。


    不過好歹蘇澤準備按照程序辦事,蘇綽也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接下來蘇澤又在蘇大甲的陪同下,視察了折衝府,甚至還坐下來和府兵交談,詢問他們家中的情況。


    蘇澤召來一個年輕的士卒,看著他怯生生的樣子問道:


    “家中可按令授田了?”


    這名年輕的府兵立刻說道:


    “授田了授田,全都是按照《授田令》的田畝數授田的,三長們都是挨家挨戶宣讀《授田令》的。”


    蘇澤滿意的點頭,這就是三長製的好處了,夏州的三長基本上都是地方上身世清白的富戶,或者是退役立功的老兵,他們和地方官府形成一定程度的製約。


    而地方官府盤剝百姓的手段之一,就是利用信息差了。


    比如蘇澤下令給某個縣免稅減稅,然後地方縣官則將這條消息扣著,依然派遣稅吏下鄉收稅,這筆稅賦就被縣官私吞截留了,百姓受到了損失,郡公府也降低了威信。


    但是現在凡是事關本地百姓的公文,也都會送到縣裏的三長手裏,並且要求三長向百姓宣讀解釋郡公府的最新政策,這樣就能讓縣裏的官員不敢胡亂作為。


    此外鄉民還可以通過折衝府集合起來,讓地方官員不敢做的太過分。


    當然,蘇澤也清楚,如今的吏治清明,還是因為這套體係剛剛構建的關係。


    這些地方上的三長和縣衙官吏還在鬥爭階段,還沒有板結結成利益團體,而且現在郡公府還在上升期,地方官員也不願意為了短期利益犧牲未來的機會。


    但隻要這套體係繼續實行下去,三長也會逐漸被官場這個大染缸給染黑了。


    唐代府兵製度崩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原本應該是為了府兵爭取利益的折衝府,最後反而成為了壓榨士兵盤剝府兵的機構,甚至到了唐高宗時期,就連朝廷規定的,府兵戰死後應該由折衝府送給遺屬的撫恤金都會被折衝府吞沒,那時候府兵製度也就無藥可救了。


    蘇澤又問道:


    “家中可種樹了?”


    年輕的府兵立刻說道:“回郡公,前年種了桑樹已經成活了,今年又種了棗樹桃樹。”


    蘇澤很滿意,他又問道:


    “家中幾口人,成親了嗎?”


    年輕的府兵說道:


    “俺是獨子,家中有丁四口,阿爺死在叛軍戰亂中,母親還在,俺已經娶親,還有一個待嫁的妹妹。”


    蘇澤又向身邊的蘇大甲問道:


    “按照兵役法,家中獨子可以免征府兵,為何還入軍中?”


    這也是蘇澤專門在征募府兵時候設置的條件,如果家中獨丁則不征。


    在這個時代,家中沒有男丁,基本上很難保存家產,失獨就是絕後。


    蘇大甲準備謝罪,但是這個年輕的士兵跪下來說道:


    “是草民堅持要從軍。”


    “草民一家從六鎮逃到夏州,是郡公授田才全家得活,靠著這些田才能娶妻。”


    “母親時常讓俺牢記郡公的恩德,在成丁後就請鄰長通融,隱瞞了家中丁口情況入了府兵!”


    這年輕的士兵說完,蘇澤身邊的眾臣紛紛側目,這就是人心所向啊!


    以前大魏征兵的時候,人人避之不及,甚至為了逃兵役都要背井離鄉。


    現在這年輕人為了從軍瞞報了家中丁口情況,連家中老母都鼓勵這個獨子為蘇澤效死。


    蘇澤看著這個年輕士兵的眼神,再次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草民原來叫紇豆陵進,後來被郡公授了漢姓竇,現在叫竇進。”


    蘇澤點點頭,仔細看這年輕士兵果然有鮮卑特征,紇豆陵本也是鮮卑大姓,高歡的親信竇泰其實就姓紇豆陵。


    “你有心報國,那本公準你從軍。”


    “多謝郡公恩典!”


    蘇澤又對蘇大甲說道:


    “身為折衝旅帥,犯有失察之罪,領受軍棍五杖。”


    蘇大甲連忙說道:


    “多謝郡公恩典!”


    蘇澤又說道:


    “給竇進作保的鄰長免去鄰長之職。”


    竇進想要開口為二人求饒,可是當蘇澤嚴肅起來,他卻發現自己全身都被氣勢震懾到動彈不得,隻能乖乖趴在地上。


    蘇澤接著對竇進問道:


    “你妹妹可曾成年?可有婚配?”


    竇進這才顫抖的說道:


    “已經成年,未曾婚配。”


    蘇澤對著蘇大甲說道:


    “從適齡府兵中擇一良人,和竇進的妹妹婚配。”


    “另外,竇進之母明理善教,能以忠孝治家,冊封竇進之母為夫人。”


    此時還沒有明清的誥命體係,能得到冊封的外命婦至少要四品官才行,所謂夫人還算不上外命婦,隻能算是榮譽頭銜。


    比如後世有名的冼夫人,她剛開始被封的“夫人”,也是沒有品級的榮譽稱號。


    但是這樣的冊封在鄉裏已經足夠了,蘇澤這麽做也是因為竇進回答得體,又有報國之心,算是用他來千金買骨。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函使來到折衝府,向蘇澤通報了一個重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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