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順站在新皇帝元子攸的禦攆後,手心都是汗。


    遠在關中的蘇澤,通過蘇順知道了河陰之變的消息。


    蘇澤心中歎息了一聲,到底還是發生了。


    爾朱榮為什麽發動河陰之變?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文獻中,《北史》對於這場政變的過程頗有喜劇色彩。


    史書上說爾朱榮是為了篡位而發動的政變,然後在屠戮了群臣後,高歡勸進爾朱榮稱帝,這時候和高歡不對付的賀拔嶽卻勸說爾朱榮,說興兵是勤王的,如果稱帝就失去了道義。


    然後爾朱榮又命令方士鑄像,但是全部都破裂,隻有元子攸的像鑄成,爾朱榮放棄了稱帝的想法。


    甚至史書上還編纂了爾朱榮因為鑄像失敗,害怕上天報複,拉著要讓元天穆做皇帝,被元天穆拒絕的橋段。


    在如今的蘇澤看來,這些都是史書上瞎編的。


    原因也很簡單,這些都是《北史》的記載,而北史是唐代編纂成書的。


    唐是從隋手裏得到的江山,而隋又是從北周手裏得到的江山,那北齊的開國皇帝高歡,定然要在《北史》上留下一個反複無常的功利小人形象。


    爾朱榮在《北史》中,也必然是一個跋扈的腦殘軍頭。


    史書上的爾朱榮,就是一個隻會打仗,政治上和小醜一樣的人物。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爾朱榮打的勝仗實在沒辦法抹殺,那樣曆史的整體邏輯就走不通了,隻能在政治上編段子來抹黑爾朱榮。


    在《北史》上,還有一段爾朱榮認爹的“逸事”。


    說的是爾朱榮攻打肆州後,因為肆州刺史尉慶賓是甲姓之一,所以爾朱榮要認尉慶賓做爹。


    這已經是無腦黑了,爾朱榮真的要認爹,他應該改姓尉容。


    論姓氏高貴,甲姓也比不過元姓,爾朱榮為何不跟著他義兄元天穆改姓元?


    而且以爾朱榮的跋扈,尉慶賓一個敗軍之將,他能不殺他已經不錯了。


    在這方時空,實際上爾朱榮攻滅了肆州後,就將尉慶賓囚禁了起來。


    站在時局中,蘇澤能理解爾朱榮的行為。


    洛陽的水實在是太深了,河北的葛榮愈演愈烈,開春之後必然會再攻打洛陽。


    清君側是爾朱榮入洛陽的口號,關中險固,爾朱榮定然要向河北擴張。


    這樣的關鍵的仗,必須也隻能是爾朱榮親自領兵去打。


    所以爾朱榮不可能久留洛陽,他開春後就會離開洛陽。


    可一旦爾朱榮離開洛陽,對洛陽的掌控力一定會下降,到時候皇帝和這些蟲豸一般的洛陽卿貴們一定會搞事情。


    這幫人辦成事情沒什麽能力,但是壞事情的本事一定有的。


    所以爾朱榮發動河陰之變,隻是為了清掃洛陽的舊勢力,威懾皇帝元子攸,給自己出征平叛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


    爾朱榮發動河陰之變是為了立威,而不是為了篡位。


    當然爾朱榮本來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將皇帝和百官遷到晉陽,捏在自己的控製範圍內。


    但是在這方時空,因為蘇澤在關中虎視眈眈,所以爾朱榮沒得選。


    可蘇澤本以為自己在關中威懾,爾朱榮的手段會溫和一些,手法會高明一些。


    可爾朱榮就是爾朱榮,如果畏首畏尾就不是爾朱榮了,也許正是因為自己在關中威懾,所以爾朱榮才更堅定了要快刀斬亂麻,發動河陰之變的決心。


    ——


    果不其然,禦攆後的蘇順,看到給皇帝講經的黃門郎王遵業也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拖到了河堤之上。


    這下子元子攸的臉色也白了,他似乎明白了爾朱榮要做什麽。


    河堤上有宗王,當今宗室之長,在洛陽幾次政變中安然無恙的元雍就在其中,這些日子元子攸通過親兄弟暗中結交的一些宗王也都在。


    河堤上有士族,無論是漢人五姓還是鮮卑八姓,都有代表在河堤上。


    河堤上有外戚,胡太後的親族也全部都在河堤上。


    河堤上的,都是威脅爾朱榮在洛陽統治的力量,這一千多人也明白了什麽,已經有人發出哭嚎聲。


    爾朱榮騎著馬,來到被精兵包圍的河堤邊上,他大聲說道:


    “高陽王元雍謀反!爾等都是元雍的黨羽!”


    河堤上更是一片嘩然!


    有咒罵的,說爾朱榮是國賊的。


    有哀求的,說自己和元雍沒有牽連的。


    有痛哭的,知道自己這會肯定逃不掉了。


    有瘋癲的,想要從精兵包圍下衝出去逃命的,這是死的最快的。


    見了血,河堤上更加混亂了,爾朱榮甚至連聽取這些蟲豸遺言的想法都沒有,下令士兵們將這些宗王卿貴驅趕進黃河,然後就騎著馬返回到元子攸的禦攆前。


    見到爾朱榮如此酷烈的手段,元子攸也嚇的瑟瑟發抖。


    他也是經曆了多次政變的人,但是像爾朱榮這般,牽連人數如此之光,打擊範圍如此之大的,實在是比較罕見。


    其實爾朱榮在曆次政變中殺的人也不算多。


    漢武帝一朝,殺的勳貴、藩王、大臣不計其數,丞相就殺了十三位。


    漢宣帝誅殺霍光一家,牽連也達到了數千人。


    大隋更是有過一場大案株連三十萬戶的記錄。


    至於明清大案牽連誅殺的人數,更不是一個數量級了。


    但是這些皇帝要和漢武帝一樣慢慢殺,要麽是牽連的都是家族,和爾朱榮這樣直接在黃河邊上坑殺的不多。


    而且別的皇帝殺人,基本上也要安插一個罪名,好歹走一下司法程序明正典刑,和爾朱榮一樣這麽手法粗糙,直接把人騙到黃河邊上辦潛泳大賽的,曆史上能和他比的也隻有黃巢了。


    爾朱榮也和別人不同,河陰之變並不是誅殺家族,而是隻誅殺這些家族的頭麵人物。


    甚至蘇澤認為,如果爾朱榮真的將這些家族都殺光了,他在史書上的名聲反而會好一點。


    元子攸看著爾朱榮,他好歹也是元氏子弟,血脈中殘存的那一絲血性支撐他問道:


    “帝王更迭,盛衰無常,太原王擁立朕,就是為了讓朕做個亡國之君嗎?”


    爾朱榮說道:


    “陛下言重了,臣是大魏忠臣,絕無篡位之心。”


    “那為何要在河陰屠戮群臣?”


    爾朱榮義正言辭的說道:


    “因為他們是奸臣!臣起兵昭告天下,就是為了清君側的!難道大魏如今的局勢,不是這幫蟲豸造成的嗎?”


    這個回答竟然讓元子攸有些無言以對。


    是啊,曾經從孝文帝手上接過來的王朝,不到三十年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在河陰的這些宗王公卿士族,肯定是要承擔大部分責任的。


    如果不是朝廷禁軍疲敝,幾次領兵出征後朝堂內還是政爭不斷,爾朱榮也不會攻入洛陽。


    說是咎由自取,其實也不過分。


    看著和自己回嘴的元子攸,爾朱榮的態度反而溫和了一些。


    他需要的是一個足夠聰明,也足夠克製的皇帝。


    開春以後他就要出征攻打葛榮了,爾朱榮已經定下了先東後西的決策,關中自成一體,有潼關黃河之險,攻打關中太難了。


    相比之下,肆掠河北的葛榮,是一個更好的目標。


    隻要自己能盡快平定河北,那以關中之外的地盤對抗關中,肯定是關中之外的地盤更富庶,戰爭潛力更大。


    等爾朱榮離開洛陽,對洛陽的掌控力必然下降。


    他需要一個聰明人來配合自己,這個聰明人也要明白大局當前相忍為國的道理,在被教育了之後不要繼續搞事了。


    看到元子攸的表情,爾朱榮確定他已經恐懼了。


    以爾朱榮打獵的經驗,這種恐懼的獵物,會在聽到弓弦聲後立刻嚇得癱在地上。


    爾朱榮有一種自信,認為他已經“馴服”了元子攸。


    河堤上的聲音越來越小,隨著士兵們的包圍圈縮小,更多的宗王卿貴被擠下了河堤,落入了滾滾黃河水中。


    求生的本能,讓河堤上眾人展露出人性百態。


    黃門郎王遵業不愧是當世大儒,他在河堤上整理衣冠,對著元子攸的禦攆方向叩拜,然後從容跳入黃河水中殉死。


    養尊處優,身份高貴的高陽王元雍,不顧宗王的身份,跪在地上向督促士兵前進的高歡求饒,不僅僅眼淚鼻涕直流,甚至連屎尿都控製不住了。


    高歡看著實在惡心,奪過一名士兵的長矛,一下子將元雍刺死,又下令將他的屍體扔進黃河裏。


    也有試圖反抗的,元子攸的兩個兄弟彭城王和始平王,領著一些元氏的子弟向士兵發起了衝鋒,但是他們沒有馬也沒有武器,這種行為就是螳臂當車,紛紛死在了士兵的長矛上。


    還有試圖耍小聰明的,比如河間王元琛,他躲在屍體中裝死,卻被賀拔勝發現,直接一長矛補刀刺死。


    等到正午時分,留守洛陽的元天穆接到了消息,終於快馬趕到了河陰,此時一千多宗王公卿士族已經被全部趕下了黃河,鮮血將河堤全部都染紅了。


    元天穆看著爾朱榮,長長歎息了一聲,他策馬來到爾朱榮麵前道:


    “太原王,難道你要誅盡洛陽百官嗎?”


    爾朱榮笑著說道:


    “義兄何必動怒,這些都是陛下身邊的蟲豸,如今已經清掃幹淨了,洛陽城內全部既往不咎,留任官員都升三級任用。”


    高歡賀拔勝也回來複命,爾朱榮指著河堤說道:


    “此土比五色土更吉,取一塊帶去社稷壇,請陛下登壇祭祀社稷。”


    快刀斬亂麻的典故是高歡之子高洋的。


    《北齊書·文宣紀》:“高祖嚐試觀諸子意識,各使治亂絲,帝獨抽刀斬之,曰:‘亂者須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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