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宅邸不僅是每代安波羅修伯爵的府邸,還兼作魔法師組織「荷米斯之翼」的總部。


    裝有燦爛花窗的禮拜堂就是魔法師舉辦定期集會的場所,廣大的跳舞廳便是他們的宴會廳,然後位於城館內側、有著堅硬地麵的空間即為競技場。


    不用說也知道,這裏就是魔法師用來互相切磋技巧的地方。


    為了第一天就預告舉行的「交手」對戰,索拿站在此處,對麵則站著幹勁十足的安娜莉絲。


    索拿背對樹叢佇立,心中憂鬱不已。


    自從漢巴特事件之後,馬可西亞斯就以魔攻練習不可間斷為名目,持續嚴格鍛煉自己。而他目前就在自己背後,雙眼放光。索拿認為,這也是自己現下如此鬱悶的原因之一。


    (像這樣一看,她的個子好小……跟妮娜差不多)


    仔細觀察,索拿發現身穿白軍服迷你裙的安娜莉絲身材頗為嬌小。一與還算高挑的索拿對峙,兩人之間的差異便相當明顯。


    安娜莉絲挺直背脊,要在旁服侍的恩斯特退下後,深深吸氣報上自己的名號。


    「吾為雷吼伯爵艾莫瑞斯·法蘭西斯·卡萊爾·德·安波羅修的後裔,安娜莉絲·法蘭西絲·卡萊爾·德·安波羅修。吾在此鄭重宣誓,會不負擁有王<re>之名譽、偉大的吾祖之名,打出一場精采戰役。」


    索拿呆愣地張開嘴,聽著回蕩於樹林間的女高音。


    他戰戰兢兢地望向安娜莉絲,發現那雙灰色眼眸中寄宿了認真的色彩。當她與自己對上目光時,還露出訝異的表情催促他趕緊報上姓名。


    (咦,我也得這麽做嗎……?)


    索拿求助似地看向恩斯特,可對方不知道為什麽朝自己重重點頭。


    可悲的是自己完全不了解恩斯特的意思。


    「咦咦咦……?」


    在緊繃的氣氛之下,索拿也被要求得遵照古代騎士的規矩報上名字。他沒了退路,隻得無可奈何地開口:「吾、吾為索拿·史塔裏,吾也、呃……在此鄭重宣誓,會不負吾祖之名,打出一場精采戰役。」


    (我的祖先是誰啊,啊,姑且算是所羅門吧……)


    索拿此刻連拉高聲音也覺得丟臉,於是快速又含糊不清地念完這段聲明。


    看到他報完姓名,恩斯特重咳一聲,朗聲宣告:「那個,競技就此開始,請兩位都別在這場戰鬥中留下遺憾。」


    開始的訊號一出,站在索拿對麵的安娜莉絲便立刻伸出一隻手。在一個呼吸間,發出藍光的魔法陣馬上自她的指尖擴散開來。


    那雙重圓圈以五芒星為中心,周圍全是些複雜的圖樣,小得能完全收進安娜莉絲纖細的手中。


    隻是聚集在那道魔法陣中的魔力<能量>多得與它的大小極不相符。


    刮起的暴風粗暴地吹亂安娜莉絲的草莓金發,她不理會自己淩亂的發絲,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眸詠唱咒文。


    「《汝的身姿更勝百把篝火之光,汝的聲音能夠聚集百般畏懼,汝的力量能使百份傲慢回歸塵土——身為雷神<索爾>之手的天雷啊,吾明白汝。獻上以此為基礎的三份知惠,降臨於吾的掌中吧》。」


    魔法師身為人類,要使用魔法就需要魔法陣<類似力量>及咒文。


    發出沉重低音旋轉的魔法陣呼應了安娜莉絲的咒文停止動作,發出更強的光芒。


    雷擊響起壓抑的聲響,從中央的五芒星竄出。


    「<以額頭支撐無限蒼穹,以手腕擁抱無數生命。讓血脈通過七個金屬,司掌廣大深遠與不動的長久守護者——身纏黑色統治的大地精靈<諾姆>啊。以汝之力,自襲來的災厄中守護吾》。」


    索拿呼喚大地精靈<諾姆>的魔法陣,叫出如岩石般頑強的盾牌。


    襲來的雷擊被盾牌的岩石表麵彈開,宛若薄霧似地消失無蹤。即使這樣,索拿還是保持警戒,凝視安娜莉絲,她正讓小得像是在配合自己身高的魔法陣放出光芒。


    (這大概隻是測試吧?)


    索拿詠唱的咒文僅是跟四大元素精靈借取力量罷了,但安娜莉絲詠唱的咒文則不同。


    她使用的高等魔法是以頌讚三份知惠的咒文為底,強迫四大元素精靈屈服,如此便能隨心所欲地操縱這些精靈的力量。


    (光靠這麽小的魔法陣能戰鬥嗎?)


    魔法陣的大小就代表技能威力的強弱,要令元素精靈服從的話,安娜莉絲的魔法陣看起來實在不太牢靠。


    「難怪你的名聲能在荷米斯之翼傳開啊。」


    看到雷擊如此簡單地就被彈開,安娜莉絲眯起一雙吊眼。


    然後她讓小魔法陣保持在指尖,開始讓手順時針轉動起來,結果發出青光的魔法陣輪廓竟突然輕輕偏移。


    「騙人的吧……」


    麵對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索拿愣愣地低喃。


    小魔法陣隨著安娜莉絲的指尖移動,增加成了五個。


    金色雷火自增加的魔法陣中迸射而出,描繪出可以包覆一人的巨大魔法陣。


    安娜莉絲拭去不斷滴落的汗水,控製起幾乎可令人目眩的電流魔法陣,開始詠唱。


    「《吾以雷吼伯爵之名命令汝,由雷神<索爾>揮舞的滅盡戰錘啊!屠盡阻擋我們王國去路的蠻夷吧》————!」


    望見眼前出現的招式規模,索拿驚訝得瞪大雙眼。


    安娜莉絲想使出的是興國神話中記載的安波羅修雷吼伯爵之雷錘,要是讓她如願,自己肯定撐不住。


    不過那閃過雷火的金色魔法陣雖回應了安娜莉絲的咒文而發出光輝,卻仍維持沉默,像是還在蓄積力量。


    看來要使出這種大規模的招式,所需的時間相當漫長。


    一領悟到這點,索拿便消去大地精靈<諾姆>的魔法陣,立即展開其他魔法陣。


    (要在她用出雷錘前確實結束這場戰鬥)


    在馬可西亞斯的斯巴達教育之下,索拿展開魔法陣的速度上升了不少。圓環馬上如花開般擴散,一邊散發青光一邊轉動。


    「《以氣息授予萬物形體,亦或奪去的巨大天空之翼。狂暴、緩和、奪取、給予,真正永遠轉變的管理人——身著澄澈之白的風精靈<希爾芙>啊。以汝之力,將在吾眼前翻騰的汙濁吹散》。」


    一陣狂風自相鄰的樹叢吹起葉片,朝操控巨大雷火魔法陣的安娜莉絲露出獠牙。


    「《於高處赫然映照之物,於深處灼熱燃燒之物。永恒不滅,毫無定型的無限支配者——身著古代深紅的火焰精靈<沙羅曼達>啊。以汝之力,將站在吾眼前的不淨殲滅成灰》。」


    安娜莉絲瞪著襲來的風之爪牙,即刻詠唱咒文,閃爍雷火的金色魔法陣前麵又出現了一個閃著藍色磷光的魔法陣。


    (竟然展開了兩個魔法陣……!果然無法趁虛而入嗎?)


    期望對方光是使力就分身乏術的想法果然太過天真了,居然能夠同時操作兩種魔法,索拿為她精神集中的強度與靈活度感到咋舌。


    在這一瞬間,風的獠牙與炎蛇撞在一起,發出如同建築物搖晃般的聲音,產生了小型爆炸。


    索拿為了躲開爆炸的餘波,飛快地自此處退開。


    他的敏捷也是修行的成果,畢竟即使對手是人類,某位戰鬥狂<馬可西亞斯>也不會手下留情。


    「——————!」


    對此,安娜莉絲卻紋風不動,被爆炸氣浪與沙塵衝個正著。


    這時,火焰精靈<沙羅曼達>的魔法陣消失,雷火魔法陣登時微微扭曲。


    「嗚……咳咳!」


    即使還在咳嗽,安娜莉絲還是想辦法修正了魔法陣的歪曲。


    在這期間,她完全『沒有移動半步』。就算身子搖搖晃晃,也還是踏在固定位置上。


    倘若能保持精神集中的強度,在展開魔法陣時也能動作。


    明明擁有可以同時展開兩種魔法陣的能耐,那為什麽爆炸時不躲開?


    索拿很在意這點,然後他驀地回想起雷吼伯爵的傳說。


    ——安波羅修雷吼伯爵以擁有勇猛威力的雷錘掃除王的敵人,過程中『完全沒有移動半步』。


    完全沒有移動半步——意思便是,他強到不需要邁開腳步就能掃蕩敵軍。隻要聽到這個傳說,基本上大家都會做此解釋。


    (但若這是『必須條件』的話呢?)


    當索拿想到這裏,安娜莉絲操控的雷火魔法陣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輝,錘子的頂端開始自中央的五芒星出現,看起來就像巨大的獠牙。


    已經沒有躊躇的時間。


    (隻能賭賭這個可能性了)


    索拿下定決心,保持住風精靈<希爾芙>的魔法陣,繼續攻擊安娜莉絲。


    從雷火魔法陣飛散而出的火花燙得皮膚火熱難耐,他忍住疼痛靠近安娜莉絲,前進到不能再前進後,才開始詠唱起咒文。


    「《以氣息授予萬物形體,亦或奪去的巨大天空之翼。狂暴、緩和、奪取、給予,真正永遠轉變的管理人——身著澄澈之白的風精靈<希爾芙>啊。以汝之力,將在吾眼前翻騰的汙濁吹散》。」


    風的爪牙狠狠刺向力量還未蓄積完成的雷錘。


    (——隻靠風精靈<希爾芙>的招式無法毀掉雷吼伯爵的雷錘,可就算這招的威力較弱,也能靠著力量之間的衝突製造小型爆炸)


    當風的獠牙撞上還未完成的雷錘時,爆炸於焉產生。


    產生出來的暴風近在咫尺,衝擊讓安娜莉絲的腳步開始不穩。


    「呀————!」


    在她失去平衡、邁開步伐的瞬間,支撐雷火魔法陣的雙手也跟著離開原處。散發金色光芒的魔法陣突然嚴重扭曲,接著支離破碎。


    於緊要關頭失去作為基底的魔法陣,即將完成的雷錘僅留下震耳欲聾的雷鳴,便在空中融解。


    索拿沒有半分停頓,立即又詠唱新的咒文。


    「《司掌轉變的白色之王啊,回應吾的意願,變化汝的身形吧》。」


    風精靈<希爾芙>魔法陣生出細劍後,索拿用它抵住地麵,冷靜地出聲:「……勝負已定。」


    劍抵住的位置離安娜莉絲僅有毫厘之差。


    安娜莉絲抬起臉,看著細劍微微歎氣。


    「——是我輸了。」


    索拿在最後關頭的假設沒錯。


    想保持從五個術陣中產生的雷火魔法需要極為精妙的技術,若要召出雷錘,魔法師便一步也不能移動。


    (不過那招真的很厲害呢……)


    難度與規模都超乎尋常,難怪被稱為王之技。一想到它完成的後果,背脊便開始發冷。


    在索拿因放下心來而開始手腳發軟時,恩斯特喘著氣衝到安娜莉絲跟前。


    「大小姐!您不要緊吧?痛痛、痛痛,飛走囉~~!您有沒有受傷?啊啊啊,腳弄得這麽髒……」


    「……我沒事!沒有會痛的地方,不用你抱也沒關係!就說很丟臉了!我真的沒問題啦!又不是小孩子了,唉,每次都這麽誇張。」


    恩斯特用優雅又低沉的男性嗓音嗚咽地叫著,還作勢要抱起安娜莉絲。想辦法製止自己的仆從<恩斯特>後,安娜莉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拍掉沾在白色軍服上的髒汙,對索拿說:「我已經充分見識到你的實力了,真了不起,就跟傳聞中一樣,希望你能盡力協助我們解決事件。」


    安娜莉絲凜然的模樣毫無動搖。


    即使身材嬌小,但她直直挺起背脊的樣子充滿了貴族的自傲感。性格好強,卻不至於出現不服輸的言行舉止。


    「啊、呃……我才要請您多多指教。」


    索拿端正姿勢回應,安娜莉絲聽了卻緊皎住淡櫻色的唇。


    她的嘴角微微顫抖,連眼角也染上淺淺的桃紅色。


    像怕被索拿察覺自己的異樣似地,安娜莉絲輕輕轉過身,朝著城館走去。


    她一邊趕開擔心地黏著自己的恩斯特,一邊快步走著。


    「……我又輸給他了。」


    櫻桃般的雙唇輕聲呢喃,話音逸散在風裏,沒何任何人聽見。


    *


    當日夜晚,索拿待在分配到的寢室中,想著差不多該就寢卻又忍不住讀起古典語<ssica>的書時,聽見了一陣微弱的敲門聲。


    (在這種時間……會是誰啊?)


    他瞥了眼時鍾,確定現在是半夜十二點左右。


    「哥哥……」


    打開門後,他發現妮娜就站在門口。她穿著像是城館準備的長睡袍,懷中抱著大枕頭,這模樣令索拿陷入疑惑當中。


    總之,他還是讓她進房坐到床上。


    (是因為睡不著嗎?)


    但妮娜根本不曾用這種方式撒過嬌,盡管她外表看起來是位夢幻少女,個性卻好勝又愛逞強,因此也不太跟自己訴苦。


    妮娜坐在床上,無聊地玩起帶來的枕頭。然後她終於抬起目光,開口:「哥哥,你的瀏海燒焦了耶。」


    「啊啊、嗯,在白天交手的時候被燒到了,之後得剪掉才行。」


    因為當時索拿曾非常靠近安娜莉絲,所以身上到處都有燒焦的痕跡。到了這種時候,一些小小的燙傷與擦傷才開始痛起來。


    妮娜憂心地看了看那些傷痕後,輕輕笑了出聲。


    「不過總覺得好奇怪喔,直到前陣子哥哥還老窩在書房,過著像株植物般的生活呢。」


    「嗯,植物嗎……算了,的確是這樣。」


    (至少用多少會活動的東西來比喻也好啊……)


    索拿苦笑。


    妹妹的直率評價頗為一針見血,可這也是事實,他無法反駁,畢竟妮娜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妮娜把臉埋進胸前的枕頭,輕聲嘟囔著:「呐,哥哥,我可以說一下關於我——紅魔書appin的事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索拿感覺自己的心髒激烈地跳了跳,指尖也微微發冷。


    「你想說的話,我當然願意聽。」


    索拿隱藏自己的動搖,伸出手梳理妮娜柔軟的栗色長發。看到她舒服似地眯起眼,就感到安心了些。


    這是妮娜第一次打算說出自己的事。


    自從明白妮娜是紅魔書appin,而自己則為所羅門王的後裔後,原本平凡無奇的兄妹關係突然產生了重大變化。


    妮娜對他們說,自己是『宏大秘密的守護者兼裁定者』。


    而守護自己體內的高等魔神真名即是她的任務,還要選定能繼承自己的所羅門王正統後繼者<主人>。


    ——紅魔書appin與其主。


    作為兄妹而建立至今的羈姅,竟然隻是這樣的關係。


    實在太可怕了。


    所以妮娜這段時間並未對此說些什麽,索拿也沒想過要問。


    但如今妮娜下定決心開口,索拿也做好覺悟麵對她。


    (妮娜就是妮娜)


    索拿像是要說服自己般地想著。


    ——就算妮娜不是人類,就算她有了個誇張的名字。


    那也是自己僅有且唯一的可愛妹妹。


    「我啊,到決定哥哥就是主人之前,都隻為了所羅門王<大師>的遺誌而存在。」


    橙色的燈光照亮房內,妮娜靜靜地在燈光中訴說起來。


    「所羅門王的遺誌?


    」


    「沒錯,大師的遺誌就是要將宏大之秘密托付給正統後繼者。我是為此才被創造出來的,在得到哥哥的血之後,我才真正成為了我。」


    聽到這些的索拿不禁感歎,所羅門王真是個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師。


    依魔法語言而生的妮娜一切都跟人類沒有差別。


    「哥哥很溫柔,以前我才剛來的時候常常為了要追上哥哥而跌倒,之後哥哥就都會牽著我的手對不對,我有好好記住喔。」


    妮娜溫和地笑了,一對長睫毛跟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她的外表就如往常一般纖細可愛,像是繪本裏描繪的妖精。


    (她真的從小到大都沒變)


    索拿一邊握緊妮娜小巧的手,一邊如此想著。


    就連跌倒哭泣的時候,那張麵容也仍然美麗。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她哭時,感到相當驚訝。


    自己的妹妹比誰都還要可愛,索拿偷偷地以此為榮。


    「可是啊,不管再怎麽喜歡哥哥,那時的我仍是為了大師而活。直到正統的後繼者出現之前,都要守護七十二柱<盟友>的真名——宏大的秘密——因為這是我的使命。直到那時,大師依舊是我的主人。」


    「不過……」妮娜原先垂下的頭抬了起來。「現在不同了。」


    那雙漂亮的美眸倏地睜大,直直望著索拿。


    「現在哥哥才是我的主人,所以我以後隻為了哥哥而活。」


    索拿默默地看著妹妹的臉孔。


    她有些冰冷的體溫傳到了自己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開始害怕,怕眼前靠著自己的手就此消失,因此不由得緊緊握住它,不讓它溜走。


    「——妮娜。」


    索拿終於呼喚了她的名字,而妮娜聽到後也眨著眼看他。過了一會兒,她白皙的肌膚染上緋紅,然後露出有些悲傷的表情說:「我不會要哥哥隻看著我,隻希望你記得這件事。」


    妮娜輕聲說完之後,便張開纖細的雙臂抱住索拿。


    索拿也緊緊回擁住那拚命依偎過來的身軀。


    妮娜一直背負著這麽深重的使命嗎?


    她總是用這副小小身軀獨自承受所羅門王的遺誌,不曾向任何人傾訴。


    (剛剛還說什麽以後隻為了哥哥而活)


    她的話對自己而言太過沉重,但既然是妮娜的決定,那麽替她分擔就是自己這個兄長的責任。


    「……隻要今天就好,我可以跟哥哥一起睡嗎?」


    妮娜把臉深深埋進索拿胸前,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含糊地問。索拿撫摸妮娜的長發,輕聲回答:「隻有今天喔。」


    *


    在雙方互相切磋過後的隔天,索拿才知道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舞會!?」


    麵對不自然地拔高聲音的索拿,恩斯特理所當然似地頷首。


    「三天後,我們荷米斯之翼會舉辦史塔裏同學的歡迎會,會場當然是在伯爵宅邸。隻是因為要采用舞會的形式,所以先跟您報告一聲。」


    「我也要跳嗎……?」


    「當然,畢竟是您的歡迎會嘛。啊啊,也請各位務必出席賞光。」


    恩斯特對同席的摩露琪、馬可西亞斯和妮娜揚起優雅的微笑。麵對突如其然的消息,索拿隻能張著還未閉上的嘴,啞然不發一語。


    由於事態嚴重,索拿當場僵硬。但恩斯特卻毫不理會,確定話已傳到後便瀟灑離去。索拿的腦海裏隻留下了恩斯特領巾醒目的星星花樣,暗地疑惑著他的審美觀究竟出了什麽差錯?


    「索拿有跳過舞嗎?」


    經過一段時間,在桌子對麵享用格雷伯爵紅茶的摩露琪才滿臉輕鬆地詢問。


    麵臨困境的索拿無聲地搖頭,他開始打從心底覺得貴族真是可怕,但即使自己後悔前來伯爵府邸也已經太遲了。


    「對方有說是三日後喔。」


    從這番口氣聽起來,馬可西亞斯顯然認為這與他毫無關係。他的表情看起來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思考殺人鬼的事。


    「哥哥要跳舞……」妮娜一邊這麽說,一邊擺出無法接受的表情思考。


    看到索拿的神情,摩露琪像是察覺到了狀況嚴峻,終於露出微笑。


    「嗯,我明白了。那就從現在開始練習吧,由我來替你特訓。」


    是個好主意吧——看著摩露琪天真的笑容,索拿仍無法答話。


    愈是了解她,就愈覺得這位地獄魔神很多時候根本就隻像位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就算如此,在這當下她仍是自己的救世主。要在三天內學會跳舞,除了拜托摩露琪替自己進行特訓外,別無他法。


    「嗚嗚,拜托你了。」


    看著索拿深深低下頭,摩露琪刻意了擠出嚴肅的神情。


    「嗯,不用在意,抬起頭來。」


    (為什麽要用君王的語氣啊……?)


    索拿無奈地望向遠方,自己實在無法參透天兵的反應。


    隻是摩露琪看起來很開心,笑容也很可愛,於是他又覺得無所謂了。


    若一一去深究這些,就會掉入謎題一個接一個的無限循環之中,畢竟摩露琪的言行可比新種古典語<ssica>還要有研究價值。


    「妮娜也一起去吧,你一定會被別人邀舞的。另外,彈琴的部分就拜托馬可堤囉。」


    「我光是處理艾梅爾謝德連續殺人事件就分身乏術了。」


    聽到摩露琪的要求,馬可西亞斯嫌麻煩似地歎氣。


    看來十一歲的魔神也會彈鋼琴,但索拿已經沒力氣驚訝,甚至還開始覺得馬可西亞斯會彈琴也不奇怪。


    「那就這麽決定囉,就以舞會的閃亮之星為目標加油吧。」


    於是前家裏蹲研究者索拿不知為何,開始了以舞會明星為目標的舞蹈特訓。


    *


    一行人借了伯爵宅邸的舞廳展開特訓。


    在庶民眼中,鋼琴仍是少見的物品。馬可西亞斯坐在珍貴的琴前,以完美的動作彈起華爾滋。他熟練操縱手指的一舉一動令妮娜相當訝異,一雙眼尾細長的雙眸著迷地望著琴鍵。


    摩露琪與索拿則站在舞廳中央。


    放眼望去,隻覺得這裏真是寬廣得不像話,令人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索拿根本不敢去想像在眾目睽睽下翩然起舞的自己,想了也隻會胃痛。


    「那就開始特訓吧。」


    光聽著馬可西亞斯彈出的三拍子旋律,索拿就快要頭暈目眩了,可摩露琪仍毫不客氣地靠了過來。


    她果斷地靠到自己身旁,而且沒有停止的跡象。最終兩人之間的距離甚至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幾乎快要抱在一塊。


    當索拿這麽想的時候,就真的被摩露琪抱住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索拿一邊發出怪聲一邊飛快往後退,摩露琪疑惑地歪頭,像是覺得他的舉動很不可思議。


    「怎麽啦?有刺掉進鞋子裏了嗎?」


    她一麵緩慢地問出了個奇怪的問題,一麵望向索拿的麵容。


    但接下來摩露琪又馬上把握狀況,勾起滿麵笑容。她拿出比索拿年長一歲的自信,十分從容地開口:「索拿真容易害羞,沒事的,這是跳舞的姿勢。」


    她眨著長睫毛,非常高興地說完後,又毫不留情地貼上臉頰開始漲紅的索拿。


    (我會死,絕對會死……)


    因為跟摩露琪的身高有些差距,那又柔又軟的東西正好壓在腹部上方那一帶。


    即使了解這是跳舞最初的姿勢,對索拿來說刺激還是太強了。不僅如此,心底那


    微微覺得有些賺到的想法讓他都想痛打自己。


    (天啊,我已經拿這情況沒辦法了……)


    就在這時,摩露琪空下來的手輕輕撫上索拿紅透的臉頰。


    「看到你臉這麽紅,連我都要害羞起來了。」


    櫻色的肌膚染上些許豔紅,她困擾似地微微笑著。


    「一起跳吧?跳舞是件很快樂的事喔,不明白這種樂趣就是你的損失了。」


    「……嗚嗚,我知道了,請多多指教。」


    於是兩人總算開始特訓,避免了鬱悶的妮娜上前打斷舞蹈、還有馬可西亞斯太過焦躁而讓彈奏的圓舞曲<華爾茲>變成進行曲的狀況。


    教完基本的舞步之後,摩露琪一邊拉著動作僵硬的索拿優雅地舞動,一邊說:「呐,索拿,安娜莉絲在茶會時說的曆史語言學<historica>是門怎麽樣的學問啊?我有點在意。」


    「…………什麽?」


    摩露琪突然說出口的詞語是索拿在古典語<ssica>研究中的專門領域,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隻能張嘴發愣。


    「啊,不能停止動作喔,就邊跳邊回答吧,要練習到不去意識腳步也能跳下去的程度。」


    摩露琪頂著一張隨和的笑臉,提出了這個超級難題。


    索拿慌慌張張地再次動起雙腳,努力思考要怎麽說明他的研究。


    這個研究領域複雜到難以對圈外人說明,那自己該怎麽解釋才能讓摩露琪聽懂呢?他一麵煩惱,一麵開口說道:「簡單來說,曆史語言學<historica>就是探究古典語<ssica>來曆的學科。嗯——把語言大略分類的話,可以分成『母親』與『孩子』兩種存在……」


    「哎呀,語言也可以分成媽媽跟孩子嗎? j


    在這種情況下,摩露琪還能熟練地避開索拿經常搞錯舞步而踩過來的腳,聽著索拿的解釋疑惑地歪頭,一雙天青色的雙眸閃爍著興趣盎然的光芒。


    「沒錯,語言就像是生物一樣,一個語言就會產生數種不同的語言。那個算是生身父母的語言被稱為母語,由父母產生的語言則被稱為子語。」


    索拿收回快要跨出去的錯誤腳步,搖搖晃晃地說。摩露琪聽了這些,不禁雙目圓睜。


    「語言是生物?就像兔子那樣嗎?」


    (嗯,兔子……?)


    索拿腦中浮現了長耳朵的柔軟小動物,瞬間啞口無言。


    真不愧是摩露琪,天兵的招式一出,連語言學者都成了兔子飼養員,他也已經不曉得該從哪裏開始訂正了。


    「……呃,總之用兔子來比喻應該也可以吧。j


    因為摩露琪的雙眼期待地發亮,令索拿不忍否定,於是他決定就這樣繼續說下去。


    「我的專攻是新種古典語<ssica>……也就是把從未見過的謎之兔子帶過來,確切分析出它的原形,像是發源地、使用年代或數詞比較之類的……總之就是,從兔子的毛色與外貌推斷出雙親和親戚,藉此找出兔子的種類,然後再畫出兔子家族的族譜。」


    聽了這些說明,摩露琪笑得燦爛,恰似盛開的花朵。


    「就是『兔子啊兔子,你到底是誰?』的意思吧。」


    「我是沒這麽想過啦……不過,或許就是這樣。」


    自己悠閑地被白、黑、灰或茶色等許多顏色的柔軟兔子圍繞——一想到這個畫麵,索拿就覺得有些想笑。


    該怎麽形容呢,總之去探尋鼻子不斷蠕動的兔子名字也不錯,非常有牧場的感覺。


    但實際上,比起兔子,龍或獨角獸這種生物還更符合古典語<ssica>的形象。


    裏拜爾古典言語群的存在對索拿而言,就像是美麗的夢幻生物。


    ——封印在單詞裏的久遠古代空氣、滿溢名為文法之謎題的架構、聲韻與其中的意義,繚亂的音色及裏頭蘊含的芳醇秘密。


    他甚至有種可以用雙眼目睹言語群外表的錯覺。


    每當沉浸於研究、組織理論的時候,隻要動動自己的筆尖,那些如化石般被掩埋的高貴夢幻生物就會重新活過來,令他無法不著迷。


    「說不定,所羅門王也曾跟索拿做過同樣的事喔。」


    索拿的雙眼閃閃發光,自在得如魚得水。摩露琪凝視著他,覺得這模樣有些炫目。她順暢地轉過身,禮服裙擺華麗地揚起。


    「……所羅門王也做過這樣的事嗎?」


    索拿疑惑地邊想邊跳著^步,摩露琪看著他繼續說:


    「就像索拿想辦法將曆史語言學納入掌中<詢問兔子的名字>一樣,所羅門王或許也是像這樣一個個詢問七十二柱<我們>的真名。雖然也有人說他是用力量奪取真名的,可若是這樣,他就不會稱呼我們為盟友了不是嗎?」


    摩露琪溫柔地眨動琉璃色的雙眸,繼續訴說:「所以如果是身為兔子博士的索拿,也許就能找到我們的真名囉。」


    摩露琪凝視索拿,渾身融入華爾滋的節奏中。


    總是無邪地散發耀眼光輝的雙眸,在這時卻顯露出悲傷的色彩。


    那雙眼睛宛如被夜色籠罩的天空,開始爬升的星星不斷閃耀,看起來十分鮮明美麗,但卻讓索拿的心騷動不已。


    (為什麽她會露出這種眼神呢?)


    索拿深深被那色彩所吸引,像是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似的。隻是,那雙眼眸以眨眼藏起所有情緒,等到眼瞼再度打開,那份哀傷早已不見蹤影。


    「哎呀,索拿,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你變得很熟練了呢……!這樣的話,要成為熟女殺手也不是問題囉。」


    摩露琪宛若什麽都沒發生過般地說,一雙眼閃耀著璀璨光輝。


    因為她太過開心,便不斷地要他轉圏。在無止盡地回圈之下,索拿的三半規管幾乎快要炸開了。


    他眺望扭曲得奇形怪狀的景色,出神地思考。


    (最初預定是要成為舞會的閃亮之星吧,什麽時候成了熟女殺手啊……)


    在漢巴特那件事上,馬可西亞斯也可算是個蘿莉控殺手。雖然熟女殺手能跟其互別苗頭,但索拿並不覺得高興。


    (我又不喜歡已婚婦女)


    就算真的吸引到她們,也隻會徒增自己困擾。


    「嗚嗚,不好意思,我差不多快要暈了……」


    即使被心情很好的摩露琪拉著不停進行超高速旋轉,在那一瞬間望見的悲傷眼眸還是留在索拿腦中未曾消逝。


    在這之後,索拿又和摩露琪跳了兩、三首曲子,接著陪同妮娜接受跳舞指導後,訓練才真正結束。


    *


    訓練結束三天後,舞會終於正式到來。


    根據恩斯特所說,典禮前半部是幹部的定期集會,到了晚上才是「年輕的天才魔法師史塔裏同學歡迎舞會」。


    當天為了後半部的舞會,索拿在兩小時前就跟馬可西亞斯一同被拉進休息室待命。摩露琪和妮娜因為還要作各種準備,因此把自己關在別間房裏。


    「幹部們的定期會議上,應該會談到艾梅爾謝德殺人事件吧。說是天才魔法師,卻無法出席定期集會,可見光有名聲也是沒用的。」


    從水手服改換晨禮服的馬可西亞斯看向索拿,無可奈何地歎氣。


    橙色貓眼諷刺地眯起,那模樣與深藍色的晨禮服非常匹配。雖然那表情搭配水手服肯定也很適合,但總讓人覺得一切都隻是謊言。


    (話說回來,局外人本來就不能參加定期會議吧……)


    索拿也差不多習慣了十一歲少年的傲慢和不講理,於是努力以適當的態度回應:


    「……是是是,抱歉我隻是


    空有名聲。」


    若認真跟馬可西亞斯的毒舌對上,他碎念的時間隻會更長,而且又會被凶惡地反擊回來,因此索拿妥協,不願意與對方爭執。


    「算了,我會趁著年輕的天才魔法師先生悠哉地跳舞時去收集情報。啊啊,請小心不要跌倒了,不然舞伴會一起遭殃。」


    馬可西亞斯以優雅的動作一邊飲用大吉嶺,一邊冷淡地發話。


    倏地,他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麽似地看著索拿。


    「姑且先提醒你,一開始請別向我的主人邀舞。」


    他放下茶杯,露出看透索拿想法的神情。


    「咦,為什麽……」


    「妮娜當然也不行。」


    馬可西亞斯準確地說中了自己當下的想法,索拿驚訝地睜大眼睛。


    在開口詢問原因之前,一道認為他笨到無可救藥的視線便筆直襲來。


    「你最初該邀的應該是安波羅修伯爵才對。」


    「……為什麽我得邀安娜莉絲?」


    聽到索拿的疑惑,少年還未出現變聲征兆的聲音透露出了厭煩的味道。


    「……真是的,在舞會要跟誰邀舞明明是很重要的禮儀問題。聽好囉,請務必『自己去』邀請伯爵作第一位舞伴。」


    身為大侯爵的十一歲少年雖嫌麻煩,還是強逼十六歲的庶民魔法師記住貴族的規矩。


    「咦,是我要去邀嗎?可是這種話、很難對女生說出口吧……」


    索拿犯了怕生的毛病,不禁如此說道。


    一聽到這種回答,對方琥珀色的貓眼便閃過強烈的光芒。


    「等對方過來邀舞像什麽話,你想毀了伯爵的顏麵嗎?真是的,就算你是個不懂禮儀的窩囊廢,也要有個限度啊。」


    馬可西亞斯理所當然似地這麽宣告,可話裏完全聽不出擔心安波羅修伯爵——也就是安娜莉絲的意思,泛著些許紅潤的唇毫不客氣地繼續說道:「要是你不願妥協,就會妨礙到我們搜查了。」


    他的真意在話中顯而易見,索拿隻能在心中無奈地望天,貴族的冷情幾乎要凍結純樸的庶民心靈。


    在社交界,禮儀似乎也是戰略的一種,是偽裝也是算計,這世界還真是艱辛啊。


    「話說,我有件事想跟你確認。在聖·裏拜爾王國,『魔法師之王』指的就是初代安波羅修伯爵嗎?」


    馬可西亞斯像是喝膩了紅茶,用手托腮詢問起索拿。而他想說的話好似都在剛剛說完了,神色冷靜如常。


    「……啊,嗯,因為他是興國神話中的英雄,所以在古典語研究者之間都是這樣叫的。」


    索拿一邊疑惑話題轉換的速度,一邊回答問題。


    如果說摩露琪是天兵,那馬可西亞斯就是沒有邏輯了。兩位都隻會自顧自地朝自己認定的道路走去,索拿隻能在後頭追趕。


    「喔,原來如此。我們那裏幾乎沒聽說過魔法師的名字,所以從『我們』的觀點來看,說到『魔法師之王』,會想到的也隻有所羅門王了。」


    馬可西亞斯以手撐著臉頰,眨著銀白色的睫毛說。


    (所羅門王果然跟其他人不同吧)


    聽到這番話,索拿重新思考起來。


    以他身為人類的立場來說,安波羅修雷吼伯爵和所羅門王同樣都是傳說中的人物,可在魔神眼中就完全不同了。


    「那位初代叫艾莫瑞斯·法蘭西斯·卡萊爾·德·安波羅修雷吼伯爵吧?人們都說這個家族從千年以前就繼承這名號直到現在,但要比曆史的話,從所羅門王傳到你這一代可是有三千年呢。」


    馬可西亞斯繃著臉繼續說:「再加上,所羅門王還持有魔神的真名,若他的力量沒強過擁有真名的魔神是辦不到的。淩駕魔神的魔法師隻有所羅門王,小國的英雄跟他可差得遠了。」


    索拿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


    ——淩駕魔神之力,還握有其真名的唯一魔法師。


    他開始懼怕,自己的祖先究竟是多麽不像人類的存在?而平庸的自己又真的流有同樣的血嗎?


    (要我相信這些也太強人所難了點)


    一切隻能靠著身為紅魔書appin的妮娜所說之事才能證實。


    「總之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是在誇獎你。」


    一雙蜂蜜色的貓眼冷漠地望著索拿的麵孔。


    「我也沒這麽想。」


    當索拿這麽頂回去時,休息室的門飛快敞開。


    「史塔裏同學,該您出場囉!」


    恩斯特歡欣的聲音響徹室內,聽起來就像是告知國王到來的喇叭般。


    索拿歎了口氣,抬著沉重的腰身站起來,一麵煩惱要怎麽開口向安娜莉絲邀舞,一麵步出休息室。


    「難怪大家都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馬可西亞斯淡淡地掃過索拿全身,嗤笑著道。


    「……不用你管啦,真是的。」


    就這樣,索拿一邊注意自己黑色的晨禮服,一邊前往舞廳。


    當他踏入被吊燈照耀的舞廳瞬間,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群頗有威嚴的紳士。


    他們身穿作工精細的晨禮服聚集在各處,手裏還拿著玻璃酒杯。其中最顯眼的是一群蓄了胡子、剛邁進老年期或正值壯年的男性,不過仍算青年的年輕男子也不少。


    (魔法師果然大多都屬於上流階級)


    索拿環顧四周想著。


    要解讀魔導書必得具備古典語<ssica>知識,而古典語<ssica>知識又是上流階級的基礎教養。


    他看了一圈,發現在場女性人數跟足足有五十位以上的男性比起來,連有沒有滿十人都不知道。


    (是因為女魔法師比較少嗎?)


    索拿疑惑地想,接著又突然想起操縱雷火魔法陣的安娜莉絲。


    凜然的灰色雙眸被金色電光映照,宛如被稱為灰眸女神的戰女神<雅典娜>。


    這種少女或許的確是相當少見的存在。


    從那副嬌小的身軀以及還未脫去稚氣的童顏,實在想像不出她擁有那麽厲害的實力。


    「哥哥!」


    索拿將視線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妮娜和摩露琪就位在離自己稍微有些距離的桌邊。她們身著華麗禮服,被一群身穿黑色晨禮服的紳士包圍著,看上去就像正值花期的豔麗花朵般醒目。


    「索拿。」


    摩露琪一看到索拿的身影,便開心地揮起手。


    而妮娜就在她旁邊,一副坐立不安、想要立刻衝過來的樣子。


    「請問……」


    索拿望向站在自己身後的馬可西亞斯,他沒有責備自己,反而聳了聳肩。索拿將此當作對方的應允,邁步朝摩露琪與妮娜所在的桌子走去。


    「哥哥……你看!」


    當索拿到達桌邊,妮娜睜著發亮的裴翠色眼眸對索拿說。她羞怯地拉起裙擺,輕輕轉了一圈展示自己的禮服。


    (嗚哇……!)


    目睹妹妹盛裝打扮的亮麗模樣,索拿忍不住心旌動搖。


    端正至極的夢幻容姿在今日有如剛開的白玫瑰,既甜美又亮麗。


    公主線(注5)小禮服穿在還正值成長期的十四歲身體上,看起來非常有魅力。束緊的腰肢細到令人驚訝,從膨起的裙間還可以瞥見筆直且毫無瑕疵的雙腿。


    (總覺得比起耀眼感覺更恐怖,放她單獨在這裏,好像又會再被人抓走)


    雖然不是沒有妹控的自覺,但對索拿來說怎樣都好。


    他凝視妮娜眼尾細長的雙眸,認真地祈禱,希望別再有壞蟲接近她了。


    「……那個、哥哥,怎麽樣?適合我嗎?」


    妮娜心神不定,如綠寶石的雙眼寫滿不安。索拿綜合了在胸中翻騰的各種想法,僅僅吐出了一句話:「很適合你喔,真可愛。」


    妮娜瞬間露出燦爛如花蕾綻放的笑容。


    她像是在回味這份喜悅般抿緊雙唇,緊緊挽住索拿的右臂。雙眼開心眯起的模樣宛如一隻小貓,非常符合她十四歲的年紀。


    (我們還能像這樣相處幾年啊?)


    索拿輕輕撫摸妮娜的頭,心底不知不覺間便湧起了有如父親似的悲傷感受。


    「索拿。」


    當索拿一邊小心不要弄亂妮娜的發型、一邊摸著她的頭時,一道明朗柔軟的聲音叫住了他。


    (——啊!)


    心髒毫無理由地激烈跳了起來,索拿慌忙抬起目光,發現摩露琪不知道什麽時候靠了過來,人就站在附近。


    「看來我晚了妮娜一些。」


    摩露琪稍稍垂下眼瞼笑道。


    火紅的長發編成三股辮結於腦後,再搭配淺桃色及白色的花朵發飾。臉頰兩側各留了點頭發,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她身穿用蝴蝶結固定在雙肩、和覆盆子馬卡龍同色的禮服。摺邊斜斜固定在裙上,還交互縫滿了蕾絲,看起來既飄逸又可愛。


    「——適合我嗎?」


    摩露琪露出如花開般的微笑,感覺就像是某國的公主。她的美麗沒有半點瑕疵,令人想像不出這位公主竟來自地獄。


    (當然適合啊)


    那套禮服真的很適合摩露琪,讓索拿光看體溫就逐漸上升。他抱著如同要從山崖跳下去般的覺悟,開口說:「……非常適合,真的很適合喔。」


    注5:是服裝的一種分割線,能凸顯人體曲線,讓衣服看起來漂亮合身,又稱刀背線。


    到達王都初日,自己無法率直稱讚、羞恥到想死的記憶又再度蘇醒。老是被這張笑臉玩弄,他也差不多開始想報一箭之仇了。


    「哎呀,真的嗎?」


    聽了索拿拚上半條命、好不容易才出口的話語,摩露琪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她激動得雙頰輕微泛紅,笑得像是得到了什麽珍貴寶物。


    (她會因為這種話而笑得這麽高興啊……)


    ——她隻有十七歲,她是個公爵。


    索拿以為摩露琪早已聽慣了這種稱讚,甚至早就預測到她大概會露出從容的微笑,對自己道謝。


    (為什麽會是這樣……)


    她的笑容看上去稚氣未脫,索拿胸口泛起了像是被狠狠絞過般的感覺。


    一想到是自己的話語讓她笑得如此燦爛,不知為何心跳便開始加速。


    「這套晨禮服也很適合索拿喔,個子好高,好像王子殿下喔。」


    摩露琪伸手去碰索拿的灰色寬領帶,並垂下長長的睫毛,接著又立刻抬起目光,戲謔地說:「雖然不能當第一個舞伴很可惜,不過索拿真正的第一支舞是跟我一起跳的,所以我可以忍耐。」


    「……第一支舞。」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妮娜收緊自己抱住索拿的手,不知道為什麽她竟比索拿還先有了反應。


    柔軟的臉頰立刻像隻栗鼠似地鼓起。


    「痛痛痛、妮娜?這樣會痛。」


    剛剛她的心情明明還很好,是對什麽不滿意嗎?索拿疑惑地想著。因為手臂的血液被勒到快要停了,他隻好趕忙投降。


    就在這時,鮮豔的暗紅色倏地掠過眼前。


    突然出現的謎樣色彩令索拿不禁眨了眨眼,然後一個優雅又低沉的聲音叫住了他。


    「啊啊,史塔裏同學,您在這裏啊。可以請您上台嗎?我們想跟大家介紹您,畢竟您是今天的主角啊。等大小姐致詞完,就拜托您上場囉。」


    如旋風般出現的恩斯特今天也打扮得顯眼又洗煉。


    「咦、啊,好的,我現在就……」


    恩斯特不管索拿願不願意,直接拉住索拿另一隻沒被妮娜捉住的手。


    「哎呀,能帶著史塔裏同學一起走真是光榮,可以獨占大家的視線。」


    他也不等索拿回應,不斷地拖著索拿走。


    摩露琪和妮娜依依不舍地目送索拿。


    索拿在她們送別的目光中,像是要實行指揮官<馬可西亞斯>傳達的戰略行動般走到舞台旁。


    安娜莉絲就站在掛了深紅垂簾的舞台上。


    嬌小身軀外是一襲華麗的長禮服。


    顏色是充滿透明感、宛若由幾枚通透的冰重重疊起後才終於出現的淡青。纖瘦的肩膀上被如雪般的領邊包裹住,胸口有枚藍寶石閃閃發亮。


    結在頭上的草莓金發戴著小小的冠冕,青色大眼因為緊張而顯得有點僵硬。


    清純的外表,跟雷吼伯爵之名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反倒像是一位被養在遠離俗世之塔的深閨公主。


    (雖然跟摩露琪不同,不過安娜莉絲也很有公主的感覺呢)


    索拿在舞台近處望著她,同時也被貴族的氣度所震懾,卻在無意間聽到了一陣低語。


    「真不愧是安波羅修的白百合,身穿禮服的模樣也很適合她。」


    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有兩位壯年男子聚在附近的桌邊說話。


    兩人以打量般的目光看著在舞台上致詞的安娜莉絲。


    「外表秀麗是不錯啦,但太過強勢就不好了。聽說向她求婚的人不少,卻全都被拒絕,大概覺得普通男子滿足不了她吧。明明隻是個小丫頭,卻老把安波羅修正統的榮耀掛在嘴上,真讓人厭煩。」


    「哈哈哈,別這麽說啊,人家隻是還沒『長大』罷了。從那模樣看來,應該還沒有經驗吧。等到她嚐過男人的滋味就會安分了,或許會變得意外賢淑喔。」


    兩個男子有著紳士的外貌,卻笑得下流又粗鄙。


    那種黏糊糊的視線纏上她的禮服,像是想玷汙清純的安娜莉絲似地。


    (這些家夥……)


    他們的對話實在太過低俗卑劣,索拿聽到的瞬間,憤怒感直衝腦門。他咬緊牙關,想盡辦法抑製衝過去揍人的衝動。


    他環顧一圏會場,發現打量似地望著安娜莉絲的人還不少。


    與會的魔法師大多上了年紀,要他們打從心底尊敬年僅十六歲的年輕領導<re>的確太過強人所難。


    即使如此,索拿還是感到悔恨。


    他想起安娜莉絲即將完成的、有如巨大獠牙的雷錘。


    也想起她有才能可以用完全服從的咒文操縱五個魔法陣,還有就算疲勞到腳步不穩也絕不服軟的矜持<尊嚴>,最後是不吝於承認敗北的高潔。


    這些愛說三道四的人又懂安娜莉絲什麽地方了?


    一麵用美名把她捧上了天,一麵又暗自指著她嘲笑。


    這份光景似曾相識,熟悉得令人膽寒。


    索拿很認真地想要揍那些嘲笑安娜莉絲的人,無法控製的凶暴感情逐漸把五髒六腑薰得漆黑。


    (被揍一頓,就能讓他們受到教訓嗎?)


    當索拿咬緊嘴唇的時候,一道優雅的低沉聲音突然冒了出來,緩緩地說:「史塔裏同學,請您冷靜。」


    索拿抬起目光,隻見站在身旁的恩斯特柔和地笑著。即使卑賤的低語就在耳邊響起,那張臉上也沒有半點憤怒的神色。


    「謝謝您為了大小姐而生氣,史塔裏同學真的很溫柔呢。」


    「……不,這是……」


    索拿露出苦澀的表情搖搖頭,滿心想著要毆打別人的自己,與「溫柔」這個詞匯實在不相襯。


    恩斯特眯起眼,看著一臉陰沉的索拿,開口:「可是啊,站在人們之上,就等於得沐浴在惡意之中。大小姐是荷米斯之翼領導


    <re>,受到的批評自然會比別人更多。


    「怎麽會?」


    意思是,就算被人以下流的話語評論也是理所當然嗎?


    這番話不像是溺愛主人<安娜莉絲>的恩斯特會說的,索拿不禁凝視起他的臉孔。


    成熟美男子勾起的笑容意外強烈,他挺著颯爽的高挑身軀仰望舞台上的安娜莉絲,無畏地揚起嘴角。


    「吾希望大小姐能堅強下去,這些無心的話語和視線定會讓十六歲的少女流淚,也會讓她受傷,但也絕不能就此認輸。既然被稱為王,那就得成為適合那個位置的人。要拚命地忍受痛苦,然後在最後裸的時候笑,這才是吾等的王者——安波羅修雷吼伯爵。」


    (意思是不能逃嗎?)


    縱然知道這條路既痛苦又嚴苛,恩斯特還是這麽說了。


    這番既嚴厲又溫暖的話語幾乎要讓人顫抖,也深深刺進索拿的胸中。


    安娜莉絲眼中浮現的是因為無法自王之名逃脫才有的——當索拿理解到這點的瞬間,同時感受到了隱隱的痛楚。


    (我……)


    索拿望著台上的安娜莉絲,沉默不語。


    恩斯特對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表情絲毫沒有動搖。


    「不過就算是這樣,剛剛那些話也太過火了。實在太過下流,讓吾都想割掉耳朵了。吾已記住他們的容顏,等等就佯裝成意外,趁機燒掉他們的胡子吧。」


    「嗯?咦,燒掉……?這樣沒關係嗎?」


    索拿重新看向恩斯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恩斯特卻幽默地使了個眼色。


    「沒問題的,那隻是個不幸的事故。」


    從微微張開的指尖前端,倏地迸出了個小型魔法陣。


    係著酒紅色領巾的魔法師行事風格意外激烈,他果然還是有些溺愛主人的。


    之後,索拿一邊逐一訂正恩斯特誇張的介紹,一邊致詞,最後在體力幾乎流失的情況下走下舞台,也實際感受到於人前說話有多辛苦。


    過了不久,吸煙室裏似乎發生了什麽問題,幸好隻有燒到了兩位男性的胡子。歡迎會順暢地繼續進行,就這樣來到跳舞的時間。


    樂手們不知何時出現在舞廳角落,翻開樂譜,進行演奏的準備。索拿瞥見這一幕,慌慌張張地前往安娜莉絲之處。


    「…………!」


    安娜莉絲睜大眼望著走近自己的索拿,還沒說什麽,臉就漲得宛如蘋果般紅潤。


    與如同雪花般潔白的衣領一比,她染紅的臉頰看起來就像是有如火焰在雪地上頭熊熊燃燒。眼見對方臉紅到快要滴血的模樣,索拿開始有點擔心她是不是發燒了。


    (她這樣沒問題嗎……?)


    但索拿雖然憂心,卻也一直沒開口進入正題,讓安娜莉絲不禁焦躁起來。她抿起櫻色的雙唇緊盯著索拿,維持至今的高貴氣質到此算是白費了。


    「請問,你願意跟我共舞一曲嗎,安娜莉絲?」


    即使害怕那雙瞪視自己的憤恨雙眸,索拿還是躊躇地牽起那隻嬌小的手,腦內響起嚴厲命令自己完成任務的指揮官<馬可西亞斯>之聲。


    音樂似乎快要響起的氣氛令索拿有些焦急。


    「——好啊,我、我就跟你跳吧。」


    安娜莉絲憤憤地轉開臉,一雙青灰色的吊眼不停地眨著。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雙眸好似有些濕潤。


    (是討厭跟我跳舞嗎……不對,若是這樣的話,她應該會清楚地拒絕)


    索拿無法解讀滿臉通紅的少女伯爵反應,隻能暫且拉著她的小手前往舞廳中央。


    他一邊走,一邊注意不讓安娜莉絲被長裙擺給絆倒,好不容易到達舞池中央,這時輕快的華爾滋舞曲也開始響起。


    索拿與安娜莉絲彼此把手放到對方後背,笨拙地跳起舞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同樣是跳舞,與摩露琪跳的時候相比,安娜莉絲的臉孔離自己更近,近到彼此的臉都快貼在一起了。


    (總覺得、好近啊)


    埋頭深思的索拿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安娜莉絲的身高還比摩露琪矮了些。


    因此現在兩人的姿勢,讓她的臉幾乎要埋進自己胸前。


    然後索拿又察覺到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不曉得是否是因為她身材嬌小,胸部附近沒什麽多餘的脂肪,所以夾在兩人之間的部分相當小巧,距離也就靠近了不少。


    索拿的身高不矮,體格卻不算好。


    即使是這樣,當他一把手環上緊貼著自己的嬌小背脊,感覺卻像緊緊地擁抱住她似的。


    (……這、還真是挺羞恥的)


    當索拿意識到這點的瞬間,也跟著安娜莉絲一起臉紅。


    為了不讓兩人轉圈時因為過於貼近身體而僵硬,於是索拿放鬆手臂,讓兩人之間空出些許距離。


    「……啊。」


    安娜莉絲訝異索拿將彼此的距離拉遠,抬起頭看著他。那叫聲聽起來有些悲傷,所以索拿便又反射性地把人拉了回來。


    「…………」


    「…………」


    結果兩人還是維持著僵直的模樣抱住彼此,不斷轉圈。眼下回到了最初的狀況,不僅索拿在心中煩惱不已,安娜莉絲也為了自己叫出聲的事情感到後悔,臉變得愈來愈紅。


    「……索、索拿你!」


    安娜莉絲忍受不了羞恥,紅著臉開口。聽到安娜莉絲初次叫出這個稱呼,索拿不由得在內心感到動搖。


    「你是為了曆史語言學<historica>的研究,才來王都的吧?」


    「咦?」


    接續在後頭的話語出乎預料,令索拿驚訝得睜大眼。畢竟她詢問自己前來王都理由的時間點太過唐突,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麽曆史語言學<historica>會在這裏冒出來。


    「你是來找放在王都裏父親的——葉利法斯·史塔裏氏的古典語<ssica>研究論文的吧?那些都成為荷米斯之翼的藏書了。」


    安娜莉絲轉了個圈,冰色的裙擺輕盈飄起。她說話的語速有些快,讓索拿可以感覺到她還是很緊張。


    索拿沒想到竟會從安娜莉絲的口中聽到父親的名字,訝異到連舞步都忘了。安娜莉絲因為這樣跟著腳步不穩,他見狀趕忙攬住她纖細的背脊。


    「——咦?我爸爸的古典語<ssica>論文?為什麽那些東西會變成荷米斯之翼的藏書?」


    索拿的聲音倏地失了序,從緊張中平複過來的安娜莉絲意外似地回答:「因為葉利法斯氏是荷米斯之翼的成員啊,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索拿瞬間無話可說。


    荷米斯之翼是以王都作為總部的魔法師組織,父親是這個組織的成員又是怎麽回事?他想法子整理混亂的腦袋,這才開口說道:「父親果然是魔法師?」


    安娜莉絲眨了眨眼,對索拿的疑問爽快地點頭肯定。


    「沒錯,不過他是典型的研究者個性,所以好像不太來聚會,而且現在也已經脫離組織了,我自成為領導<re>以來從未見過他。」


    聽了這番敘述,兩人明明還在跳舞,索拿卻在中途就差點要沒力。


    父親是古典語<ssica>研究者,擁有最適合成為魔法師的素質。


    家裏那些魔導書也是父親收集的,不僅如此,之後他還擁有了後來變成妮娜的紅魔書appin。


    既然索拿繼承了所羅門王的血統,那父親應該也一樣才對。


    綜合以上幾點仔細想想,他不是魔法師的話那才奇怪呢。


    接受了父親是魔法師的事實後,索拿隻有一個想法。


    (好想在他回來的時候踢飛他……)


    葉利法斯是研究者性格,又沉默寡言,因此不太擅長跟孩子相處,更不會自我管理。


    這種事索拿一開始就知道了。


    可就算他本性是個不適合當父親的流浪漢,但這種重大的事情也該好好跟自己說明一下才是。


    (……這樣的話,妮娜被抓走的時候我也不用那麽慌張了,也可以更早就開始訓練魔法,更不用為了自己繼承所羅門王血統之事苦惱)


    索拿皺起眉頭,露出不快的神色。安娜莉絲看著他的神情,不自覺地漏了句類似自言自語的低語。


    「你這種表情,我在古拉瑪學校的時候從未看過。」


    「咦?」


    回過神來的索拿抬起目光,發現安娜莉絲的臉頰立刻又紅了。她睜大眼睛,像是在後悔自己說溜嘴似地馬上蠕動著嘴辯解:「我、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我絕對沒有常常看著你!


    隻、隻是感覺有點意外而已……!」


    安娜莉絲說著說著,也注意到自己滿臉通紅,反射性地就想遮住自己的臉。


    隻是很遺憾地,兩人還在跳舞,能遮住臉的手還環在索拿的後背上。


    「嗚嗚嗚嗚……」


    安娜莉絲的臉愈來愈紅,即使轉開臉也藏不住。


    置身於無法可想的狀況中,她顯然陷入了混亂,還把臉緊緊埋進了索拿的胸前。


    「………………」


    安娜莉絲的意外之舉讓索拿雙目圓睜地望向自己的胸口。


    閃閃發光的冠冕與慎重結起的草莓金發就在眼前,從發絲之間能覷到染得通紅的耳朵。


    (不會吧,這要我怎麽辦?)


    索拿疑惑卻又束手無策,隻能暫且先繼續跳舞。安娜莉絲沒有把臉抬起來的意思,隻是發出細微的呻吟,持續把臉鑽進他的懷裏。


    她這樣就像隻走投無路的小動物,不僅煽動著自己的庇護欲,也令人覺得可愛。


    「……安娜莉絲?」


    為了不嚇到對方,索拿輕聲呼喚她,但卻沒有回應。


    不過環著自己後背的手又緊了緊。


    確定她遲早都會恢複精神後,索拿決定就這樣繼續跳下去。


    可是安娜莉絲把臉都埋起來了,所以兩人現在是僵成一種奇怪的樣子在旋轉移動,根本不像在跳舞。


    到了這種地步,連優雅也不再那麽重要,隻要不跌倒就怎樣都好。


    當索拿像這樣到達頓悟的境界時,恩斯特突然朝這裏衝了過來。


    他的嗓音不若平常那樣戲劇化,隻有壓抑感情的平靜。


    「大小姐,切割惡魔似乎現身了。」


    (殺人鬼出現了……!)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索拿的臉色還來不及有任何變化,把臉埋在他胸前的安娜莉絲就忽然跳了起來。


    「我馬上過去!還有中止舞會。恩斯特,由你負責指揮。」


    安娜莉絲以凜然的神情下達命令,剛剛那張紅如蘋果般的臉龐宛若一場謊言。


    少女終究不是身穿禮服的公主,而是站在聖·裏拜爾王國魔法師頂點的王<re>。


    雷吼伯爵的在藍灰色的雙眸中熊熊燃燒。


    「索拿,你也跟我一起來,這次一定要挖出那家夥的真麵目——我絕對不會允許那個人再繼續踐踏王<re>之名。」


    安娜莉絲鬆開環在索拿背上的臂膀,改為握住他的手,她細小的手燙得像是被憤怒與決意的熱度烘烤過般。


    索拿握住這位嬌小雷吼伯爵的手,有如要回應這份熱度似地頷首。


    「我知道了,走吧。」


    華麗舞會之夜的終幕就這樣被殺人案染上了血紅,舞廳裏充滿了如落雨般的吵雜聲響,就像在為了這場中止的祭典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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