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後目光如炬, 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官。


    她無疑是美的, 不似江南女子的嬌弱之態, 她身姿如鬆, 雙頰圓潤, 飽滿的額頭扣著一頂烏紗帽,烏紗帽額頭部分已經被汗水浸透, 因而顏色比帽頂更深一些。


    不知是熱還是緊張, 鼻尖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仰著臉,任憑自己打量,她竭力在放鬆, 但微微僵硬的頸部, 顯示出她是有怯意的。


    她緊張, 她膽怯,但是她用盡全力克製住自己,目光不閃不避。


    馬皇後不禁感歎, 年輕真好啊, 充滿生機,縱使將野心寫在臉上, 卻不討人厭煩,隻想把她抓在手裏, 且試鋒芒。


    倘若調/教得當,未必不是第二個範宮正,或者曹尚宮這等堪用之人, 成為治理後宮的左膀右臂。


    馬皇後問道:“本宮將此書交由宮正司,範宮正慧眼識人,將此事命你處理,印書這件事你做的很好,這本書做的漂亮,且有皇家風範,聽說你家就是開書坊的,想必這書做的得心應手,可接來要賜書,講解,你打算怎麽做?”


    範宮正將此事全部交於她,因而胡善圍在回京途中就在大官船上就考慮過了,對答如流,說道:“這本《趙宋賢妃訓/誡錄》,是皇後娘娘用來教育皇室和外戚婦人如何以趙宋賢妃為典範,來修身自省,或者整頓家風家法之用。所謂知書達理,有了一本具體的書,實施起來就更容易。”


    “《禮記》上說,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後家其,家其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所以,微臣建議,賜書一事,應自上而下,由內而外,先賜給後宮嬪妃,由範宮正親自教導東宮西六宮,然後賜給各個親王府,公主府,賜書後由女官講解,以表示皇後娘娘的督促之意。”


    “皇室是大明第一家族,應為天下之典範,從自身開始,先正皇族,而後賜給外戚。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上行下效,逐層推行。”


    有理有據有邏輯,也有具體的操作方法。


    馬皇後點頭道:“那就如你所提,從上而下賜書推行,先從後宮開始。”


    胡善圍得了馬皇後的鼓勵,熱血上頭,連陳二妹等人擺的接風宴都婉拒了,當即就回宮正司張羅此事。


    範宮正笑道:“你還真敢說,幸虧你身在大明開國之初,皇室的人並不多,統共一百來號人,否則等將來皇室開枝散葉,成千上萬,甚至十幾萬皇室宗親,你一個個賜書講解,忙到猴年馬月也弄不完。”


    胡善圍拿出了皇室的名冊,一個個的數,“除了東宮太子,大明娶了王妃的親王隻有四個,出嫁的公主也隻有七個。公主府自然都建在京城了,東宮最近,就在皇城。目前比較麻煩的隻有秦王和晉王,兩人在洪武十一年就離開京城就藩了,一個在西安,一個在太原。這兩個離京城太遠,不能等後宮先講,明日就派兩個女官帶著護衛和皇後的賜書分別前往秦/王府和晉王府。”


    範宮正問:“你想派誰出這趟遠差?”


    “當然是德高望重,有威望,做事穩重的女官了。”胡善圍說道,“這宮裏還有誰比範宮正您更了解女官呢,您選誰就是誰了。”


    範宮正沉吟片刻,說道:“秦王和晉王大明最早就藩的親王,這兩年皇上皇後一直掛念他們,除了賜書,應還有其他禮物一同送過去,你得去帝後那裏請旨。”


    胡善圍初次操辦大事,簡直兩眼一抹黑,“怎麽請?”


    在民間就簡單了,我要安排人送書了,二老還有什麽要捎帶的嗎?


    在後宮,胡善圍都不知道帝後的門往哪開。


    範宮正說道:“後宮裏上傳下達,自然是找尚宮局的司言了,這事我來安排。”


    胡善圍感激涕零,“多謝範宮正。”


    看著胡善圍清澈的雙眸,範宮正有些心虛,“這是你為宮正司辦的第一樁大事,我理應全力協助你。”


    範宮正找了曹尚宮,兩人密談。


    曹尚宮嘲諷道:“你還真敢把胡善圍這個新手一個勁的往前推,皇後娘娘既然親自召見她,也默認她全權處理此事,看來也是希望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人,給後宮,皇族,外戚女眷統統來個下馬威。你以前修這本書,隻是針對胡庶人。現在胡善圍麵對的可不止後宮。”


    範宮正點了點頭,“成,則青雲直上,敗,則萬劫不複。看來皇後娘娘也看中她應對胡庶人時的狠勁和機靈。”


    曹尚宮說話向來直接,“那你呢?你以前也有不輸胡善圍的野心和衝勁,現在怎麽怕事了?把新人推出去擋刀。”


    範宮正歎道:“我以前當低等女官的時候,就想往上爬,什麽都不怕。現在穩居高位,官職到頭了,就想穩住一點,保住這個位置。況且,胡善圍辦事,我又不會袖手旁觀,盡我所能幫她完成,就當培養新人吧。”


    曹尚宮冷哼一聲,“虛偽。”


    在範宮正的鼎力協助下,帝後次日果然下旨賜給秦王和晉王厚禮,禮單都有好幾頁,各種禮物裝了十幾車,由賜書的女官一同帶過去。


    西安和太原路途遙遠,道阻且長,連同完成任務,來回至少一個月,那時候都入秋了。


    為表示對賜書的重視,在範宮正的斡旋下,尚宮局的曹尚宮派出了六品女官、馬皇後的心腹劉司言去西安秦/王府。


    尚儀局的崔尚儀派出了六品女官,司讚周氏,周司讚剛剛主持了孫貴妃的冊封禮,是個再穩妥不過的女官。


    臨行前,範宮正自掏腰包設宴,給兩位的德高望重的六品女官送行,胡善圍陪席,主要負責斟酒,不能讓客人的杯子有空的時候。


    酒過三巡,劉司言有些微醺,說道:“真是後生可畏啊,我們兩個在宮廷服侍八年的老東西,居然要聽一個進宮才六個月的新人差遣,去千裏之外的西北風沙之地出遠差。”


    周司讚也道:“可不是麽,胡善圍連升兩級,宮裏從未有之事,等我們兩個人辦完事回來,這宮裏恐怕沒有咱們立足之地,都要讓位給她了!”


    胡善圍嚇得手裏的酒壺都倒撒了,“下官不敢……下官沒有……下官何德何能……”


    “好了好了。”範宮正搶過胡善圍手裏的酒壺,親自給兩位女官倒酒,“你們兩個不要嚇唬我的人,她也是替皇後娘娘辦事,事太多,沒有三頭六臂,莫得辦法,隻得勞煩二位。況且你們遠去西安和太原,皇後娘娘知道你們辛苦,賞賜了不少東西,再說了,你們深居後宮八年了,不想出去透透氣?沿途大好河山,都等著你們去賞呢。”


    劉司言和周司讚難得見鐵麵無私範“閻王”服軟,說一回好話,還能喝上範宮正倒的酒,覺得十分受用,嘴上卻道:“範宮正這張嘴喲,苦差都被你說成好差事了。”


    範宮正陪笑道:“幸虧兩位一趟,回來我還有重謝。”


    都是千年老狐狸了,見好就收,宮正司不好惹的。劉司言和周司讚沒有再多說什麽,喝得酣暢淋漓,酒宴方散了。


    出門時,劉司言酒醉,差點被門檻絆倒,幸虧胡善圍年輕體壯,扶穩了她,胡善圍和範宮正將兩位即將出遠差的女官送到門口,目送身影消失在黑夜裏,才回去。


    宮女端上醒酒湯,範宮正抿了一口,酸得眉頭直皺,說道:“你剛才演的有些過了吧?語無倫次,酒都灑出來了。”


    胡善圍輕笑道:“她們無非是想看我出點醜,心裏好過些。這點小小的需求,我當然要滿足她們,畢竟她們是為我辦事的。”


    範宮正問:“你不要麵子了?”


    胡善圍正色道:“麵子以後可以再找回來,把皇後娘娘交代的事情辦砸了,就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範宮正看著眼前的胡善圍,她的野心和潛力正在一步步被激發出來,總是給人驚喜,將來她在宮廷會走到那一步呢?


    次日,劉司言和周司讚離宮,範宮正和胡善圍在宮門送別。


    胡善圍道:“等秋天菊花盛開,我親手釀一壇菊花酒,等兩位歸來,把盞言歡。”


    胡善圍如此恭敬殷勤,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司言和周司讚自持風度,沒有再為難她,道:“很是期待呢,告辭。”


    送別當日,東西六宮有名分的嬪妃們一共九十餘人齊聚坤寧宮,一起跪領馬皇後賜書。


    賜書之後,馬皇後請範宮正進講《趙宋賢妃訓/誡錄》,馬皇後端坐在鳳椅上,範宮正就座其左手邊。


    新封的孫貴妃領頭,帶著東西六宮嬪妃起立,拱手,對範宮正先行拜師禮。


    範宮正開始講書,從第一頁開始,所有嬪妃,包括孫貴妃都保持站立的姿勢,並且拱聽。


    範宮正講了半個時辰,貴妃等人又拜,行謝師禮。


    範宮正連續講了五天,才講完全本,整個過程除了馬皇後坐著,其餘嬪妃皆站立,拱聽。


    最後一日,久病的孫貴妃就要撐不住了,但為了支持馬皇後推行《趙宋賢妃訓/誡錄》,在舌下含了片老參,靠著意誌,生生熬過去了。


    其餘嬪妃也累得夠嗆,但是她們自覺沒有孫貴妃更體麵,加上胡庶人前車之鑒,也隻能忍,不敢有點不滿之意。


    五日宣講之後,後宮嬪妃病倒一大片,不敢怨皇後,也不太敢針對範宮正,倒是都記住胡善圍的大名,怨聲載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本書關於女官講解書籍,主要來自於《明世宗實錄》的記載,並有所改變:


    聖諭欲令翰林院撮諸書關女教者,撰為詩言進呈,以備宮中誦詠。 ……皇後率妃、夫人於坤寧宮,令女官進講,乃起立,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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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網友:風吹陀螺 評論:《胡善圍》 打分:2 發表時間:2018-11-28 19:27:55  所評章節:37


    b我猜的


    是唐朝初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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