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醫師,林醫師!”


    下午,林亦彤正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曲線數據發呆,身後就連連傳來叫聲。


    小手將屏幕一關,扭回頭去:“怎麽了?”


    小樓走進來,手猶猶豫豫地指著身後,眉心擰著,似是有些難以開口:“門口有個女軍官,說是帶親屬來看病的,我本想給她指付醫師,沒想到她卻問我說心胸外是不是還有個醫師姓林,也是軍界高層領導家屬……”


    即是軍屬,又姓林,這心胸外科可不就這一個。


    林亦彤倒沒有在意,軍屬生病找她很正常,起身就走:“人在哪兒?什麽病?”


    “胸悶氣短,說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之前在國外做過開膛手術,是留下的後遺症……”


    她秀眉一蹙:“那病曆裏沒有前麵醫生的建議麽?沒先去內科查查具體什麽毛病?”


    小樓也蹙眉搖搖頭:“那我不知道了。”


    ——誰知道那女軍官怎麽想?


    ——仗著自己穿一身綠軍裝就頤指氣使的,點名叫林亦彤,她們林醫師也是隨隨便便來個人就能叫出診的人物麽?


    林亦彤也索性不再問,推開了病房門。


    一道柔和中帶著英氣的光芒,透過窗簾,端端正正地照耀在病床前的人身上。


    一襲深綠色的軍裝,剪裁得少有的合適得體,從平展端正的肩,到收攏得恰到好處的腰,再往下,兩條筆直的雙腿藏在線條硬朗的軍裝褲裏,卻偏生透著極其嬌豔的女人味兒。聽見聲音的瞬間,她也抬眸,一雙生的極其漂亮的眼睛掃了過去,眼波流轉,目光堅定,有著一般女人所沒有自信與英氣,威懾感十足。


    女軍官的眼眸在小樓身上打了兩轉落到林亦彤身上,嘴角一彎:“林醫師?”


    “對,是我。”林亦彤也怔了一秒才道,被這女軍官身上特有的氣質吸引了,目光隨即落在病人身上,“是你帶病人過來的嗎?他表現症狀是什麽?”


    這麽快就進入主題?


    女軍官歪了歪頭打量這個已經走近的削瘦柔美的女子,她可不想這麽快就談正事。


    “中央軍區退役的師長,八十年代初曾經參加過e國邊境的混戰,老傷了。”


    她說得這麽輕描淡寫,讓林亦彤眉心蹙起,心下起了幾分敬畏,凝視著床上閉眸忍著痛苦的兩鬢微白的退役軍人,嗓音都輕柔了幾分:“老師長,您別怕已經到醫院了,哪兒不舒服,您告訴我?”


    女軍官慢慢直起身子,抱著肩冷冷看她,倨傲臨下的樣子。


    ——上將夫人。


    ——曾經守著整個軍界最大權勢的男人,對一個退役老兵都能屈尊稱“您”?這是要敗壞霍首長的威嚴嗎?她可不信,這兩年許傅然得勢,就能削減了霍斯然半點威風。


    “老.毛病很多年了,”女軍官口吻冷淡地俯身下去,撐在床邊凝視著她,“你給看看,是要繼續吃藥繼續調理,還是準備二次手術?”


    那柔美的小女人眉心也未鬆,隻是沒理會她,沉默著,徑自掀開病人的單衣探進去聽著心率。


    很快,甚至探測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微微的顫抖,軍人一向忍耐力強,他這樣已經說明很難受了。


    “先去拍個片子看看術後植入的金屬起搏器有沒有錯位,再把基本血壓脈搏數據測一下,請內科李醫生過來,我要請他一起幫忙。”


    “哎!好!”小樓得到命令,立馬高效率地跑出去辦了。


    女軍官眉頭蹙得很緊,感覺被忽視了。


    ——這個女人,到底該說她高傲還是不知好歹??她知道她的身份麽?!


    “你有事麽?”林亦彤態度冷淡地對上女軍官的臉,“沒事的話請人把他這些年的護工或者保姆請過來,我要詢問他這幾年的情況,最好快點。”


    女軍官頓時火了,臉色灰白灰白的,眼神挑釁得快要飛出刀子:“你看不見是我陪他過來的嗎?”


    林亦彤快步走出去的腳步停下,回頭,態度更冷:“你了解?了解就不會連上次手術的具體年份都說不出來,這麽嚴重,據我來看早就超過二次手術的時間了,現、在、才、來?!!”


    不嫌晚嗎?!!


    “我不管你是誰,去把真正的家屬叫來,馬上。”她懶得再發脾氣,口吻舒緩下來,“我替這位師長,謝謝你這位同誌了。”


    言罷,快步小跑了出了房間,去準備檢測儀器了。


    *************


    女軍官臉色極度難看地踱步在病房外。


    嚴重?


    她當初說要來醫院的時候,明明劉師長的家屬求著她,要她順便帶老劉來看病。劉師長那個倔脾氣,身體難受也強忍著,死都不來醫院,如果不是這個契機他還不來呢!!那個膽大包天的女醫師,竟然還敢怪到她頭上?!!


    手機響。


    女軍官沒好氣地接起:“喂?”


    “安然,你帶劉師長去看過病了?”


    女軍官冷笑:“我是來了,你們都知道了?”


    “安然,”對方屏氣凝神,“你到底是去找誰?”


    女軍官臉一綠:“找誰?”


    “你聽我說,霍斯然那邊兒對她護得很嚴,你這一回國不先跟老霍聯係,直接跑去找人家屬,什麽意思?”


    女軍官冷哼了一聲,眼神冷如冰霜:“我就是想來看看她林亦彤到底是何方神聖,看著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區區一個女醫師,居然敢罵我,”一想就來氣,“她敢罵我?!!”


    對方悶咳了兩下掩飾尷尬:“你別跟她過不去,人家隻是在做本職工作。好了,你忙完沒有?劉師長家屬那邊兒已經過去了,你要不,你回來?”


    “不,”女軍官立馬回絕,冷笑,“好不容易來一趟,我要先會會她。”


    對方淡淡吸著冷氣,仿佛感覺到山雨欲來時的可怕寧靜:“安然,別鬧。”


    女軍官已經冷豔地直接將電話掛了。


    唇邊的笑意冷冷散去,小手把手機穩穩握住。其實要說她心裏不膽怯,也是不大可能,畢竟早就聽說過霍斯然對她的態度,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可是就這麽走,她也絕不甘心。


    她也已經不是愛胡鬧的二十幾歲小姑娘了,跳著腳跟人老婆挑釁是太幼稚的舉動,更不要說衝去質問霍斯然憑什麽穿過那麽一大片如雲美女,鏗鏘玫瑰,偏選了這麽一朵殘花敗柳,還是從別人手裏搶的?!這個中緣由,她要自己,搞搞清楚。


    **************


    傍晚霍斯然打電話過去時,一直不通,到最後,竟然被掛斷了。


    “被”、掛、斷了。


    眼前,曹參謀和幾個營長還在匯報著西北軍區的整編結果,霍斯然臉色就已經變了。他尤記得清晨送她走時她一如既往的表情,不甚興奮也不甚冷淡,讓他絲毫揣摩不出驗孕結果到底是怎樣,已經一天忐忑了,如今,她非但不接他的電話,還掛斷。


    ……怎麽了?


    “首長,”曹參謀忍不住輕敲他的桌麵,表情嚴肅,“這個整編結果如果沒問題,我們就報上去了。”


    “不過有件事,許首長的一個堂弟在西北軍區裏麵任職,這一次調動對他來說挺大的也沒有什麽提升空間,那邊軍長讓我問一句,要為了許首長給他改動一下位置嗎?”


    ——這也是今天他特意親自來給霍斯然匯報的主要原因。


    ——如今,許傅然與他針鋒相對,踏錯一步,可能就是萬丈深淵了。


    霍斯然沉默著,俊逸的臉透出幾分難以揣測的深邃,看得出,臉色很難看,眼神也飄忽不定。除了那一位,大約沒人能讓他在開會時思緒飄忽,心猿意馬。


    剛剛那話,他聽進去了,是大公無私,還是蓄意討好,都在他一念之間。


    “許首長的堂弟為什麽會編到陸戰隊最末去?”他抓著手機起身,問了最後一句。


    曹參謀一擰眉,終還是回答:“隻會紙上談兵,中看不中用。”


    霍斯然點點頭,做了決定:“整編就這樣定了,不用再改。”


    ——!!


    曹參謀暗自吸了一口涼氣,頓時後悔自己說了實話,他就該知道霍斯然不是肯為任何權勢徇私低頭的人,這樣的話,簡直是他將霍斯然更往刀口上推了一步。


    “首長……”


    “我說過不要再這麽叫我,”霍斯然突然就火起來,手握著門把,嗓音冷沉了幾個度,“晚上我有事在身,其他的安排都往後推一推。”


    說完,“砰!”得一聲重重的門響,將裏麵的幾個人震懾在了原地。


    ………………


    手機震動得讓人心顫,林亦彤抬眸看一眼正在對她訓話的主任,黏了汗的小手伸進口袋,無可奈何地再一次掛斷電話。


    “我說的話你聽清楚了嗎?”主任背著手擰眉轉向她,“咱們這是軍區醫院,來的全是軍官家屬,不是非富即貴,但是要麽值得人尊重敬佩,要麽權勢大於天咱們惹不起!!你都做了那麽多年了應該知道這些,今天這是怎麽了?!”


    ——要知道,那位女軍官的身份他連敢說都不敢說,這個林亦彤,她居然還敢惹?!


    “我知道了,主任,”她軟聲承認錯誤,水眸清亮,不卑不亢,“是我沒了解清楚情況就對安軍官發了脾氣,待會兒我去給她道歉。”


    “嗯。”主任這才消了氣。


    又訓了她幾句,才讓她出去。


    出了門,林亦彤猜摸出手機,一看上麵竟有幾十個“斯然”的來電,心裏一時抱歉心痛得無以複加,慌亂地摸著回撥鍵,想給他打回去。


    “林醫師。”一個高貴冷豔的聲音在旁響起。


    她一愣,小手將手機一握,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身姿很直很挺的女軍官:“安小姐。”


    女軍官抿著笑走過來,看了一眼主任辦公室的牌子:“可真是抱歉,今天,害你被批。”


    心頭掠過一絲委屈,她小小地歎口氣,低垂的眉眼沒有半分抱歉的情緒,淡淡道:“沒什麽,隻要病人好就什麽都好,別的,我都不大在乎。”


    “你……”女軍官氣得擰眉,一時心火蹭蹭地往胸口冒。


    “這麽晚了,霍隊都不來接你麽?”女軍官突然話鋒一轉,眼神裏冰刀嗖嗖地挑釁般飛出來。


    嗯??


    林亦彤秀眉一蹙,下意識知道她是在說霍斯然,可是——“霍隊”?她怎麽會那麽叫他?


    “忘了跟你說,我以前在中央軍區呆過,而且部隊名號很特殊。不知道你跟霍隊認識那麽多年,清楚他都曾經帶過什麽厲害的部隊嗎?”


    林亦彤小臉一白。


    “我叫安然,”女軍官湊了過去,近距離笑著對她眨眼,“曾經在中央軍區特種大隊‘血狼特戰團’待過,我們是霍隊一手帶出來的最精英的部隊,執行特殊任務無數,戰功赫赫。”


    “你聽說過特種大隊招收女隊員麽?你一定沒聽過,”她湊近,氣吐如蘭,“我,是唯一的那一個。”


    ***************


    港式餐廳。


    林亦彤去洗過了手,用普通的洗手液,總覺得洗不掉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兒。


    甩了甩手,她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已經不是二十出頭年紀的小女孩兒了,眼角眉梢不再那麽張揚放肆,而是變成了內斂的柔美,開始安於生活,珍惜生命,開始有落葉歸塵天長地久的味道。


    ——俗氣點兒說,眼角沒那麽緊繃,笑容沒那麽明豔,等過了三十歲,一切都要像撲簌的枯葉一樣往衰老的方向去了。


    “……”她歎口氣,小手撐在池邊,對霍斯然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這該死的男人。


    生的那麽優秀做什麽?讓她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為他披荊斬棘地斬桃花。


    ——難道不是麽?那女軍官往那兒一坐,什麽話都不用說,眼神兒裏的挑釁都已經把她滅了幾百回了。她若說不覬覦霍斯然,那絕對是老天都看走了眼。


    “林醫師,上個廁所要好久啊。”安然晃著杯子,明亮的眼睛如璀璨的星辰,一身綠軍裝坐姿挺拔,哪怕聽說年紀比她大上一些,也看上去比她健康有活力。


    畢竟是風裏來雨裏去,刀口舔血過的鏗鏘女子,比常人精力要賽上百倍。


    “有點兒累了,洗了把臉。”她隨意地一笑。


    安然也笑起來,點點頭,柔媚動人:“不過也正常,我聽人說你身體的過濾係統不太好?就一顆腎,是吧?嗬嗬……所以我早就做好準備了,你就是進去上廁所半個小時出不來,也挺正常的。”


    那小女人身子猛然一僵。


    就像一根刺,在她坐下的瞬間,毫無防備地就一下刺進心裏最深處去,鮮血淋漓,痛得讓人一時呼吸受阻,說不出話來。


    “安小姐果然不是學醫的……”柔美的小女人隻呆愣了一秒,就柔柔笑起來,盯著正大大方方地吃咕嚕肉的安然說,“不知道腎髒的作用雖然的確是排毒過濾,可是跟人體的泌尿係統,卻是標準的兩個概念呢……”


    泌尿……


    她專門強調這兩個字,安然一嘔,嘴裏嚼了一半的嫩黃色咕嚕肉險些咽不下去,握著叉子的手都顫起來,盤子裏,嫩黃色的晶亮汁水還勾著她的眼睛和味蕾。


    “……”有些艱難地將肉咽下去,安然冷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這女人,不是善茬。


    “我還沒說,林醫師,謝謝你初次見麵,就能答應跟我一起吃飯。”她舉起杯子。


    林亦彤眼神還很黯淡,小手拿著杯子跟她碰杯:“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不過安小姐看起來,好像已經對我了解不少?”


    安然晃晃頭,隻笑隻喝酒,不說話。


    何止是她啊……


    關於霍斯然的一切,回國之前她都了解了個通透。


    這麽些年,她照著自己父親安排好的軌跡發展,越來越優秀奪目,卻絲毫不敢向自己心裏的男神表露一丁點兒心思,就像父親說的:“安然,霍斯然是個不近女色的男人,要走進他心裏,就先跟他並駕齊驅,讓他先看進眼裏再說。別輕易去嚐試戳破這層紙,否則他如果對你沒那個心思,你被拒絕會傷心痛苦,痛苦到忍不住死纏爛打,隻會讓他對你開始煩躁厭惡,你們就更沒有可能了。”


    ——所以那時候聽說霍斯然因為一也情,被迫跟一個姓雲的訂婚,最後那個女人用盡手段都得不到他反而把自己折了進去,她安然慶幸得很。


    可是,這個林亦彤,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了解的層麵,可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安然的目光打量著她,“林醫師,我隻問,這幾年婚姻生活,你幸福嗎?”


    執著酒杯的小手輕輕一頓,她長長的睫毛在微涼的空氣裏顫了幾下,不知怎麽回答。


    “很幸福。”


    剛開始的這三年,他們嚐盡了生活纏綿在一起的所有甜蜜,哪怕對方變成什麽樣都不要緊,年輕或者衰老,健康或者病殘,孩子父母到底是不是血緣相連……統統不要緊。他們把彼此擁進血肉裏去疼愛珍惜,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有愛在血液裏沸騰,恨不得愛入骨髓。


    可是三年,三年就好像一個分界嶺。


    慢慢地安心,安心後卻變得更加渴望……自己原本不再渴望的東西。


    安然笑了笑,晃著酒杯:“我知道,人結婚之後就會隨遇而安,更何況霍斯然家底深厚,所擔心的賺錢啊養家什麽的問題不存在,在意的不過是身體健康,長長久久。你說呢?”


    她胡亂點頭。


    誰都沒有看到,外麵漫天的夜幕星辰下,一個俊朗挺拔的男人將車開到醫院附近,又從醫院裏出來,順著路,一家店鋪一家店鋪地找,推門進去又出來,目光焦灼得好像著了火,像丟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他在後悔。


    後悔昨晚那麽貿然地讓她去嚐試。後悔不該讓她知道,他霍斯然也有那種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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