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懷遠輕聲打斷了她的話——


    “先定這一套,”他淡淡地沉聲做了決定,“如果出來時看到更合適的,再換!”


    “好,沒問題!”導購員簡直歡天喜地饅!


    畢竟曾經看得上這四件套又買得起的客戶裏,就沒有被其他款式搶單的先例!蓉!


    曲蔚藍的臉色,連著心一起驟然沉了下去,翻了翻手裏的床單,一笑。


    連家居床單這樣的事情,都要遷就安然嗎?


    曲蔚藍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感覺,就像摸不透此刻莫懷遠的心思一樣——到底是純粹地在遷就安然,還是變相地在暗示自己,他莫懷遠跟她之間,不過就是騎驢找馬!!碰到更合適的,再換!


    但,誰是驢??誰又是馬???


    女人這種生物,個個都不是好惹的東西。


    曲蔚藍看得出安然心情驟然間就好了許多,再逛到家居配飾區的時候,她選的風格,也大多都跟莫懷遠的風格不搭,盡管已經算是女人圈裏眼界較為中性的,但對莫懷遠來說還是柔了些——他租住的那套房子裏,又暫時不需要女主人?


    “我還是覺得那副後現代風格畫框不錯,掛臥室視野開闊,比這些簡簡單單的海水麥田來得大氣,你覺得呢?”沒等她回答曲蔚藍又笑著說,“國外時我曾經去一個美籍財政經理家裏玩過,他家就這麽裝潢的,特別漂亮,我還想過等自己家裏裝修的時候請教請教他,畫在哪兒買的,沒想到國內就有……”


    安然聽的有點愣,畢竟女人收拾打扮自己的時間跟審美眼光成正比,在某些事情上,她的確是沒有曲蔚藍的這些自信。


    剛剛還興致勃勃地挑著畫,現在就忍不住退縮了。


    ——倒是真的,當初安家裝修時,如果不是設計師堅持,安然一定會把自己房間裝得四不像。拜設計師所賜,她房間現在還能看。


    “你覺得呢?”曲蔚藍抬眸柔柔問了莫懷遠一聲。


    “你的眼光好一些。”他掃了一眼,淡淡地說出了一句坦誠的話。


    “那,聽我的嘍?”曲蔚藍被他的這一句坦誠的話弄得很高興,看了這兩個人一眼,跟導購員說了就訂這一套畫裝在臥室。


    三室兩廳的布局南北通透,客廳和臥室的飄窗都很大,那戶型曲蔚藍在路上看了,絕對能裝得比五百平的別墅還要漂亮。


    一路下來,安然的話越來越少,小臉上的情緒也越來越差。


    不過。


    更多的是失落。


    看上去她的確像個跟班的,莫懷遠和曲蔚藍像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反觀她,漂亮是漂亮但多少有些清湯寡水,平日裏她倒不羨慕這些,畢竟她就不是曲蔚藍那種嬌媚柔美的風格,但,比較之下,她竟陡升出幾分嫉妒與落寞來。


    從家具城出來,小李帶著工作人員運貨,等他們在外麵吃完飯,回去剛剛好能看到已經布置好的房子。


    吃的四川火鍋。


    曲蔚藍是能吃辣的南方人,說話也是柔音軟語,腔調因方言的緣故略嗲,不似標準的普通話直來直去。熱氣騰騰的蒸汽裏,安然獨自用著鴛鴦鍋旁邊的清湯鍋,看對麵的曲蔚藍唇紅齒白,被辣的臉蛋通紅,水眸明亮的樣子,心裏的不舒服越來越重。


    “安工程師……”曲蔚藍叫了一聲,又拍拍額頭說,“我還是叫不習慣,以後,可以叫你安然吧?”


    安然點頭,勉強一笑:“可以啊。”


    見的第一天,她不就這麽說過了嘛。


    “那安然,以後住的很近,麻煩你多照顧懷遠了,雖然我知道他一直扮演哥哥的角色,肯定是他照顧你多一點,但是嘛……”她看了莫懷遠一點,眼神暖昧又帶著幾分調笑,“一個大男人總歸會有生活上不方便的地方,到時候,就要你多幫幫他了!”


    這話說的,好像安然當真是個外人一樣。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莫懷遠的親生妹妹,在聽到一個莫名其妙降臨空降下來還要自己叫她“嫂子”的女人這麽對自己說,大概隻會在心裏想——真是奇怪,我和我哥哥穿開襠褲一起瘋跑的時候,好像都還沒有你吧??


    但,麵子上終歸是要過得去的。


    “好啊。”安然舉著灌裝啤酒,跟


    tang她淺笑著碰了一下。


    酒是百解藥,能消穿腸毒。


    安然開始懂得那天為什麽自己會喝醉,會酒後吐那麽多真言了,現在她也想大醉一場,醉了之後把這些胡七八糟的怨氣統統撒幹淨!!


    “吃飽了麽?”丟下餐巾紙,莫懷遠抬眸看著對麵的安然,淡淡問道。


    安然點點頭,反正也吃不下去了,飽不飽一個樣。


    “那回家吧,早點休息!”曲蔚藍笑著道,“我送你們回去,再自己回酒店!”


    幾個人起身。


    “你在酒店一個人住可以?”莫懷遠走在前麵,問了一句。


    曲蔚藍一愣,接著水眸裏騰起幾分受寵若驚:“我……一個人還好!那酒店保安措施挺嚴密的!”


    “嚴密是一回事,你家在本地,幾小時的車程到市區裏卻住酒店,你父母應該不會同意。”莫懷遠嘴角冷冷一勾,緩聲道出了她隱瞞的事實。


    曲蔚藍低下了頭,對,他說得對,她的確委屈,且不敢讓父母知道一點半點。


    她連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市政分下來那套房子我還沒有退,你的戶口和身份證改天給一下鄒衍,他在辦轉戶手續。”淡淡的一句話說出來,震驚了曲蔚藍,莫懷遠看她一眼,停下來解釋,“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市政的房子要分是靠等名額,我暫時用不上,名額不如先讓給你,隻是前期的過戶手續已經辦好,現在需要重新辦而已。”


    “我用不上。你搬去那裏,好歹有許多同事一起,父母會放心。”


    我用不上。


    感動之餘,曲蔚藍捕捉到了他話裏的這一句。想不清楚,他這個舉動是出於對她的愛意,還是本身就是他的風度,對任何人,任何他看不過眼的受委屈的女人,他都會這麽做。


    而他為什麽會說,他用不上??


    “好,我明天搬過去。”曲蔚藍仰頭看著他,說,“謝謝你。”


    “是你客氣。”


    莫懷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事,曲蔚藍現在過成這樣是因為他,他可以不給她感情,但不可以不給她安全。


    大馬路後麵,安然一個人踩著自己的影子走,越走,越想念安湛予,想念京都,想逃離這裏。


    說來奇怪,當初在e國六年之久,都沒這樣想過要回家,現在,怎麽突然這樣?


    前麵,曲蔚藍又在叫她,讓她過來上出租車。


    小李把車開走了,他們隻能坐出租車回去。


    安然小跑過去,不看那親昵的兩人一眼,直接上了副駕駛。


    到了家門口,安然先拿鑰匙進自己的房間去,留他們兩個在莫懷遠的新居裏——膩歪。


    *******


    半夜11點,家門被敲響。


    莫懷遠正將所有的包裝塑料袋揉到一起,丟進紙箱,洗過澡的他,碎發未幹,一身白色灰色相間的家居服讓渾身的戾氣散去不少,門聲響起時,他頓住,回眸看了看。


    一響三聲,不急促,甚至是遲疑,不甘願。


    莫懷遠高大挺拔的身影起身,走過去,打開門。


    那小女人倚著門,麵色蒼白,見他來開門輕顫了一下,抬起莫名落寞難過的水眸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她也不是很甘願來敲他的門,隻是心裏悶到憋到發慌呆不下去,才不由自主地磨蹭到這裏來。眼巴巴地看著門,不甘心地敲了敲。等他來開。


    而他臉上冷沉的神情,卻好似一早就知道,她會來。


    會主動來敲他的門。


    這樣的事,百年不遇。


    以前一起出去,哪怕吊燈壞了下水道堵了,廁所裏堆滿垃圾,安然都是直接冷冷call他讓他馬上過來,夜裏,是他關心她沒吃宵夜會不會餓,床板太硬能不能睡著。


    莫懷遠將門完全打開,對她敞開,刻畫出來一般的眉眼透著清雋俊逸的氣息,低低道:“怎麽?”


    安然扒著門邊,小臉沉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緒,吸口氣才啞聲說:“熱水器壞,昨天就已


    經打不著火,還有,”她頓了頓,吐出幾個字,“……我餓了。”


    吃火鍋的時候,她隻盯著曲蔚藍那張巧笑嫣然的臉看了,壓根就沒有吃飽。


    莫懷遠緊緊盯著她,看了一會。


    靜謐的空氣,沉澱出一種莫名繾綣纏婂的氛圍,從心裏散發到周邊,蔓延開來。


    勾纏住他的心髒,如緩慢窒息一般。


    “那關好你的門,過來。”他淡淡道。


    關門?


    安然一愣,迷迷糊糊地往後看,這才發現自己忘了關隔壁的門就出來了,“嗯”了一聲跑去關門,小手拉著門把頓住,“我去拿睡衣和洗漱的東西來……”


    “不必。”高大挺拔的身影轉身,吐出一句,“我都有買。”


    ……是嗎?


    那小女人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幾秒,關了門,一路小跑了過來。


    他果然有新的。


    一切都是剛剛在家居城附近購置的,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具。安然走進來翻東西時,看到房間已經是被打掃過的模樣,就剩下一些紙箱還堆積在客廳,從臥室到客廳的整體風格都是按照曲蔚藍挑的畫框飾品裝飾的,呆在這個房子裏,到處都是曲蔚藍的氣息。


    蒼白著小臉呆呆地跑去浴室,擰開“嘩啦嘩啦”的花灑的時候,廚房裏,開了火。


    新到的冰箱還在預冷沒有任何食材,而手邊唯一的這一些,是剛剛回來的時候路過超市,莫懷遠叫出租車司機暫時停下,下車買的。


    這該死的已經快形成習慣的……先見之明。


    櫃櫥旁,莫懷遠蹙緊眉心揉了揉,半晌壓下心底所有的情緒,才擰開了煤氣。


    平日裏他鮮少碰這些。隻是偶爾,在跟她一起輾轉不同地方或者條件實在艱苦時,他會被迫下廚,做的東西味道或許不好,但好在,安然不挑。


    那小女人洗完澡,擦著頭發出來時,廚房裏已經傳來了水開的聲音。


    茫茫的眼神掃向廚房,莫懷遠挺拔的身影寬闊而魅惑,哪怕穿著家居服,骨骼肌肉之間都透著勢如破竹的勃.發力量,有他存在的地方,永遠氣場強大。


    走去沙發抱著抱枕,坐著躺著各一會,這房間的氣息卻擾得她心頭委屈更重,廚房裏的聲音,才是她心的歸屬所在……


    終於忍不住,爬起來,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抱著枕頭,走進了廚房。


    那個身影,愈發高大挺拔,卻自始至終,不跟她說一句話。


    安然終於忍不住了。


    纖細嬌小的身子靠上去,用枕頭抵住他寬闊的背,自己再抵上去,蒼白的小臉上眼眶迅速地紅起來,嗓音如浸了酸澀的海綿一般:“我不喜歡……”


    莫懷遠的身體,慢慢僵住。


    原本這姿勢是跟從背後抱著他差不多的,安然卻不敢,隻敢隔著一個枕頭貼住他,將漫天的委屈都凝在這一句話裏:“莫懷遠……我不喜歡她裝修的你的房間……”


    她感覺到自己最熟悉的領域在被侵占,這樣的感覺,差勁到讓她窒息。


    很難過。


    卻隻能這樣跟他說。


    莫懷遠挺直了脊背,俊臉透出幾分蒼白,丟下手裏的東西,伸手到後麵,摸索著握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你不喜歡?”他低低問了一句。


    嗓音沙啞得有些厲害。


    挺拔的身影慢慢轉過來,冷厲卻溫柔的眸盯著她,輕輕將她扯到自己麵前,居高臨下地凝著她,半擁著低啞道:“那我幫你換掉,好不好?然然,從臥室裏的畫框,到門口的地毯,現在,就一件一件換掉,我可以統統不要。你喜歡什麽?打電話給家具城,要他們現在就送過來?”


    他的口吻太過肅殺奇怪,盡管那麽低柔,卻聽得安然膽戰心驚。從滾燙濕熱的眼淚裏抬起頭來,察覺到他已經擁住她,她頓時覺得脊背發涼,抬眸,撞進他深邃如冷潭般的眸子裏麵……


    莫名心虛地低頭,看一眼外麵,她竟要把他未婚妻挑選的東西全部撤走扔掉嗎?


    想來,就驟然一陣膽寒!


    這樣好像


    ……不對……


    哪怕她是真的不高興不開心,有種自己的領地被踐踏侵入的感覺,也覺得這樣不好,不對。


    撕裂般的心痛讓她清醒,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不要……”


    莫懷遠冷冽的唇角淡淡勾了一下,苦澀在魅惑中散開,俯身將她完全攬過來,親昵的姿勢裏,他低啞問:“其他的呢?要麽?”


    她現在有沒有明白,他為什麽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耍了個小小的心思,叫她過來“陪”著搬家?懂了麽?他莫懷遠搬來這裏,是為什麽,這樣小巧溫馨的歸屬感和環境,是他要給誰準備?讓誰在裏麵放肆任性?


    “我也其實不喜歡這樣,甚至是受不了,所以要不要,我現在跟她坦白?我不愛她。關於訂婚,也不如就這樣算了,以後就再也不會這樣……”他苦澀調笑的口吻間,透出的認真令她膽戰心驚,“然然,你要嗎?”


    隻要她說一句要,那麽刀山火海,譴責罵名,他可以獨自去走,獨自去受。


    懷裏的人兒,卻被他這樣的話轟炸的半天回不過神,水眸驚顫地盯著他,小臉蒼白,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他要撤掉她抱著的枕頭,與她火辣地直接相對,那小女人的胳膊卻一緊,低下頭用枕頭擋住自己的半邊臉,不看他,整個人沉浸在漫天的糾結懼怕與心痛中,她知道自己這一句話說出來,就是默認了。


    那就是否認他的未婚妻,選擇和他……


    “回答我。嗯?”


    鍋裏的沸水已經騰騰地冒起熱氣泡來,滾著細細的陽春麵,要將鍋底燒幹,莫懷遠卻不管,臉色冷硬地要扯開兩人之間的阻礙,要問個清楚明白,卻不曾想那細白的胳膊卻緊緊地纏繞住枕頭,她將小腦袋死死埋在枕頭之間,額上因為劇顫出了一層薄汗,死都不鬆,顫抖著啞聲含淚道:“我不要了……”


    莫懷遠的腦子裏,炸開一顆雷。


    “是我忘了……我忘了,你還要結婚呢……”她掙脫開來,水眸被染上一圈紅,浸透著酸澀的嗓音按著他顫聲說道,“莫懷遠……你不要因為我做這樣的事……是我錯了……你要結婚的……我……不能這樣……”


    ——我錯了,也忘了,你,還要結婚呢。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腦子懵了,還是真被他寵成了刻骨銘心的習慣,她居然會想占有他,不讓任何人碰,她居然會萌生出那樣沒有立場且不要臉的想法,現在說出這句話來,哪怕心裏撕痛,她也知道這樣是對的。


    鍋裏煮著麵的沸水還在咕嘟咕嘟燒著,偶有麵粘在鍋底的糊味飄來。


    莫懷遠懷裏抱著這個小女人,清晰無比地聽她說出那句“你還要結婚呢”,如一把利劍直接貫穿他的左胸腔,從心髒裏探出刀劍來汩汩冒血。


    難以形容這樣的感覺,他以為她會說出什麽,卻隻是將他往別人手裏推,他還以為這幾天的相處下來,至少能證明點什麽。


    他真的以為……是這樣的。


    肅殺挺拔的身影,站直了,蒼白的臉沒有絲毫血色,他仔細地想,想這之間的紕漏,終於,想通了。


    “是我太得意忘形……”驟然地,他低笑一下,冷峻的深眸裏綻出大片刺痛的傷,說,“從下鄉回來到現在,我一直在得意忘形,忘形到甚至都忘了還有曲蔚藍這麽一個人存在,她不出現我都不會記得。我還以為隻有你,隻有你和我。而既然都已經……那樣,我還以為可以證明什麽……卻原來,是我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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