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伯伯糊塗了啊……”


    是他的懦弱怕事,才聽了安湛予的話叫他在莫豫南的葬禮上帶走了那個9歲的少年,眼睜睜看著他這些年,怎麽千錘百煉,怎麽獨自一個人學會堅強,怎麽顛沛流離還心甘情願。


    從安湛予的病房看見他一身挺拔一臉甘願的神情走出來的時候,陳知遠的心碎成了渣奮。


    深夜的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急診室就在距離他們不出五十米的地方,依舊燈光璀璨,車鳴聲聲,有稀疏的人群和護士來往走動。走到這裏的時候隻看到一個裹著軍裝大衣的老戰士彎著腰痛哭流涕,他的麵前,那個挺拔的男人身影像是已經枯站了幾十年一樣,風吹過,雪花從樹梢被垂落下來灑在他身上,他渾身僵硬,連嘴唇都不能動的韌。


    在陳知遠的認知裏,以為這些事安湛予在發現他們兩個人的戀情之後肯定瞞不住,一定是早就說了。才在莫懷遠的麵前,幾秒鍾都忍不住,將心裏壓了幾十年的痛楚愧疚痛哭出聲來。


    他並不知道,莫懷遠卻是幾十年來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


    不是從安湛予嘴裏,而是從別人嘴裏。


    可他還是沒有聽明白,他的生父莫豫南,怎麽了?


    當年說他和母親是烈士,連葬禮都舉行得那麽盛大,陳知遠卻說,他,是被他們害死的?


    “他們”都有誰?


    但不管有誰,都居然,包含著一個安湛予?是養育了他那麽多年的那個安湛予嗎?


    “我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不知多久之後,莫懷遠啞聲開口,這冬夜寒徹入骨的冷,他竟絲毫都感覺不到了,“沒人告訴過我……我也從沒問過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那些年陳知遠還在軍區大院裏麵跟安家一起做鄰居,9歲的莫懷遠哪怕明明知道他和安湛予都跟父親是戰友,都沒開口向陳知遠問過一句。


    他知道“烈士”的含義,他對軍人天生的信任感,是父母從小光明磊落的做派教給他的。


    卻原來……是這樣?


    莫懷遠的整個人生,幾乎差不多都要這樣徹底顛覆。


    手晾在北方冬夜的空氣中幾分鍾,已經凍得寒氣都入了骨頭,在攥緊了的時候都可怕地“咯吱”作響。莫懷遠一開始是不信的,卻在猩紅著眼看向陳知遠手裏的那塊軍功章時,突然就有了潮水般的記憶如驚雷一樣劈進他的腦海——


    他不是不記得,9歲那年剛進安家不久,他還未從父母離世的巨大悲痛中回神過來時,就見小安然拍手鼓掌笑鬧著迎接佩戴大紅花軍功章的父親回家。安湛予那時一進家門,臉色就劇變,把紅花摘了放桌上,抱起小安然來,叫她不要隨便亂說話,吵到她懷遠哥哥就不好了。


    他那時——怎麽想?


    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麽嗎?如果陳知遠說的都是真的的話?


    “是這樣麽?”莫懷遠轉過身來,唇上一片慘白毫無血色,整個人神情恍惚、冷峻肅殺的模樣叫人看得心驚膽戰,他啞聲緩慢地問道,“有……這樣的事?他這麽多年對我如此,包括現在不想讓我跟然然在一起……都是因為這樣?”


    陳知遠此刻卻是已經反應過來了,痛哭到滿臉都是的眼淚一停,瞠目地看著眼前的莫懷遠,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原來安湛予到現在竟都還沒勇氣告訴他。


    可有什麽區別呢?即使他現在不說,將來也瞞不住的。陳知遠不後悔說了,隻對著這殘酷的真相悔不當初。


    “懷遠……”陳知遠扶住自己的膝蓋,痛哭到頭發都散了的他老態畢現,嘶啞著嗓子帶著幾分哭腔說,“伯伯這大半夜的從麥城飛到京都來,不是要看誰,伯伯隻是想看看你……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豫南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要戴著這塊叫我們抬不起頭來的章埋進棺材裏去啊……”


    所以,他聽了來自京都那邊的私.密文件報告後,顫顫巍巍地到書房取了這枚軍功章,抱著必死的心來到了京都。


    可他隻顧著愧疚了,卻忽略了,如今父母已經去世二十多年,都已經差不多成年立業的莫懷遠,在知道這些事後該如何反應。


    冷笑,莫懷遠蒼白的嘴角浮起的笑容冷冽入骨,攥緊了拳頭,覺得天旋地轉。


    “我還不能這樣就確定……陳伯,這麽多年了……”連我們,都認識了這麽多年,你卻叫我現在如何麵對你?我認識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是我


    tang錯了。


    我在對著什麽樣的人盡孝盡忠?我忍受了這幾十年的孤獨和鐵打的堅強都是因為什麽?


    我愛了什麽樣的人?


    我守著什麽樣的家?


    “我恐怕沒心思去安排您在外麵留宿了……”他抬眸,眼底騰起的血絲很是嚇人,他嘶啞的嗓音裏藏著誰都能聽出的顫抖,說,“我想先去問清楚……您能理解嗎?要不要……也一起在場?”


    陳知遠聽他說這話說得心驚膽戰。


    雪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來了,陳知遠回來時就聽說這次的航班隻飛一次,就是因為後半夜就又開始下一次的大規模降雪,整個京都的寒氣和水分比往年都要多上許多。


    漫天的雪花,落在了他身上。


    陳知遠手抖得一直都沒有停下來。


    “好……你問……”陳知遠努力抑製住顫抖,抬眸看著他,也不顧自己老淚縱橫的樣子多醜陋多難堪,啞聲道,“孩子,對不起……你這輩子,陳伯都對不起……”


    …………


    半夜裏安湛予醒過那一小段之後,在平日裏勞累的驅使下,即使被驚嚇到,卻還是沉沉睡去。


    病房裏,又隻剩下了機器的滴滴聲。還有山雨欲來時死人般的寧靜。


    黎明來臨之前,黑夜依舊覆蓋著。


    病房裏,一片漆黑。


    有人撐在床邊,睜著泛紅的眼睛在等著,一等就是這執著的幾個小時。


    在黑暗被黎明代替之前,病床上的人終於再次輾轉醒來,這一次的清醒似乎比往日的每一次都要寒冷,安湛予隱約覺得半夜裏時候有人提醒他陳知遠過來了,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天之內先見過徐涇天再見陳知遠,一下子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驚心動魄又恐懼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試圖忘記了許多年,以為忘得幹淨了,卻不想有一天醒來,那一幕幕又在眼前如循環播放般清晰重現。


    眼前,那跟莫豫南長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撐在他的床畔,看著他。


    安湛予那一瞬間被嚇到了,渾身劇烈顫動了一下,呼出的氣息反複灑在氧氣罩上,恍如隔世。


    他慢慢看了過去,陳知遠,居然也站在那裏。


    隱匿在半明半暗光線裏的臉孔不是很清晰,彼此誰都看不清楚誰,幾個人的心跳卻是清晰地一下下傳入彼此耳中,又清楚又大聲。


    顫顫巍巍地,安湛予堪堪坐起來,取下了自己臉上的氧氣罩。


    他心裏很沉,沉重得就好像當年莫豫南剛剛去世時,他整個人陰鬱到地獄裏去的心情一樣。


    以往對莫懷遠有多壞,這一刻就有多抬不起頭來。


    “伯父。”


    他嘶啞叫了一聲。


    隔了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好像一切都變了,莫懷遠想起,他就這麽叫他叫了一輩子。


    不管他對他如何。


    抿唇,本想給他一點兒緩衝的時間,可是等了整整幾個小時,等的心都焦了,快等到整個人生都要過了,他薄唇輕啟,張嘴啞聲問了他一句話:“我父親的事,陳伯說的是真的麽?我聽得太籠統,隻知道當時是一起爆破任務,你們一起執行的,怎麽說……是你們害死了他?”


    陳知遠跟他說當年的那起爆破任務,他們幾個是開路的前鋒。


    莫懷遠的母親是拆彈方麵的專家,很難得的兩個人一起執行任務,莫豫南很嚴肅,在需要緊急計時救援的情況下,領著幾個人一路殺到後方,到了埋著足以能炸毀整個大樓的彈藥埋藏處。


    安湛予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瞞不住的。


    他手有些顫,將那些礙事的管子也拔了下來,啞聲開口:“懷遠……這些年,是伯伯對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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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貝兒門,十月份巨忙。私事,忘大家體諒。所以改為每天保底三千字,後半月閑下來後會恢複更新,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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