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標一放,安然並膝坐在熱氣哄哄的地暖上,下巴杵在膝蓋上,被難到了。


    ……


    生於父親是安湛予那樣的家庭,加上沈盼早逝,安然早早地就體驗到了孤獨和沒人管的滋味,那個時段裏,她和莫懷遠的感情最好,彼此相守相依,誰都進不去芑。


    但那些父愛,卻並不是就從此缺席了。


    安然閉上眼,還能想到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被安湛予駕著兩個小胳膊舉起來,繞過他的肩膀,騎在他肩頭大笑著騎大馬的場景候。


    那便是父親對她的愛了——捧在手心,卻不輕易表露,對他的掌上明珠,愛意深沉。


    甚至,安湛予在那次任務中,選擇自私地犧牲掉莫豫南和於青顏的性命,一是自己怕死,二是他的妻子孩子還在人質堆裏,為了前途,也為了活下去,他邪惡自私了那麽一次。


    全世界都有權利指責他,唾罵他,但作為享受到這種自私帶來的福果的安然,沒有那個資格。


    她可以傾盡自己所有的愛,雙手捧到莫懷遠麵前,但卻更改不了因為她的存在,間接導致了他早早失去父母的事實。


    她現在該怎麽麵對自己的父親呢?


    她了解安湛予對她的疼愛和期許有多大,所以——指責他嗎?安然指責不出口來;原諒他嗎?不,絕不,隻要莫懷遠還有一天心有芥蒂,她就不可能原諒。


    所以……這件事可不可以不由她自己一個人決定?


    他來幫幫她……好不好?


    *********


    林若說,安然在屋裏呆了大半個晚上,沒出來,不知在幹什麽。


    莫懷遠推門進去的時候,卻見那小東西在鋪著的地攤上睡得正香,趴著的姿勢不好,他正好走過去將她抱起,小東西就醒了。


    於是,跟林若說了一聲,他抱起她來,跟她一起坐在客房的飄窗上聊了一會。


    都是些有關房子,婦產基本常識,和一些旁的話。


    安然一提要回去拿戶口的事,就明顯感覺她抱著的這個男性身軀冷冷一僵。


    她慌了,抱他更緊了點兒,說:“網上是這麽說的,需要戶口原件或者複印件,我們要走正常法律程序,就得回去一次。”


    接下來的話,不用她說了。


    身形僵直的男人,半晌才抬手輕撫上她的頭發,舒了一口氣,骨頭沒那麽冷僵著了。


    “然然,我問你,我跟你父親見麵必然會場麵沒那麽愉快,我,可能態度會很壞——不,”他頓了頓,更改了這種說法,“不僅是很壞,會非常壞,壞到什麽程度我不敢保證,這樣,你能接受麽?”


    小東西嚇得臉色發白,囁嚅著重複:“你跟我父親……”


    “嗯。你要回去,我難道會放你一個人?不可能的,你跟寶寶現在是這種情況,我肯定會陪你。”


    “堂哥不是說還有緊急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無所謂。你比較重要。我們的孩子比較重要。我不會讓你單獨回去。”


    小東西覺得自己的頭皮出了一層的汗。


    她埋在他胸口,聽著他綿長坦然的呼吸,許久。


    “好,好我們回去。”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像是擁抱著浩淼宇宙之間專屬她自己的神一樣,“不管會發生什麽,我跟你站在一起,莫懷遠,我們一起麵對!”


    一起?怎麽麵對?


    剛剛話說得還那麽果決的男人,一時猶豫了,看著她義無反顧的小臉,冷硬到極點的心髒也被迫突然柔軟起來。


    “我保證我不會忽略掉一個事實,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你在我身邊,”他輕揉著她的頭發,在她額上疼惜一吻,“這是他給我最大的恩賜和仁慈,我會記得。”


    不可能的,讓她真跟他站在一條戰線,同仇敵愾,義憤填膺,對她不公平。


    小東西這個態度,卻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你不用誤會我,我不是勉強自己在迎合,莫懷遠,你在我生命裏的位置不比他輕,隻是他養大了我,給我的親情和愛是真的,我再憤怒怨恨都不可能對他拔劍相向,那樣我就太沒有良心……”


    tang小東西眼眶熱了一下,對他說。


    “我知道……”他低喃。


    兩個人都說得那麽直白了,挖心掏肺的,從來沒這樣過。


    “……這樣的我難道不嚇人麽?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


    他緩過那股勁兒來了,指腹指背輕輕摩挲著她的小臉,淡淡問道。


    小東西緊繃的神情也鬆懈下來,那是一段有一點點痛苦的回憶。


    “其實回京都前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遇到曲蔚藍,聽她說完我才知道年末你在麥城出了什麽事……以前我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的,那時,設身處地地替你想了那麽一下,我就突然痛到受不了了……不是因為那件事本身有多可怕,是因為我知道,原來那些是壓在你身上……”


    “我頭一次,關注一個人多過關注自己的感受,那種感覺就像,你整個人,你所有的感官,情緒,都在我腦子裏和耳邊,突然放大了一樣……無限大……”


    “你一直覺得讓我跟你在一起是勉強,連我自己都那麽覺得,可出了這件事以後,你走了,第一次找到你,見你,你眼睛裏對我連半點期待都沒有了,你說,讓我回家吧,別再跟著你東奔西跑了,我心裏突然就疼得好像要喘不過氣來,你對我失望了,讓我覺得比什麽都可怕……”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可能很早了很早了,我自己卻都不知道……”


    小東西蹙眉很緊,眼眶熱熱的,抬起頭小聲乞求:“……我能不回憶了嗎?好在一切都是來得及的……好在你沒走……”


    莫懷遠心疼地輕輕摟住她,親著她熱起來了的眼睛。


    “現在不擔心了。什麽都不要擔心。”


    大掌覆上她的小臉,唇輾轉著往她的嫣紅處親吻而去,黯啞低喃,“我什麽都原諒你……什麽都原諒了……”


    愛本就是一件毫無原則的事情。


    誰叫我覺得……你愛我,就是最最難得珍貴的事。


    ************


    元月剛過,又一場雪。


    雪不大,在午後的道路上凝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化開,又落,交錯的車轍裏滿是泥水。


    人有時候,總是說一套,做一套。


    無論莫懷遠嘴裏心裏說得有多恨,車開進大院的時候,看到那顆冒雪站立著的大棗樹,回憶還是如雪片般鋪麵而來,安然也勾勾他的手指,說:“你看!阿呆。”


    阿呆就是那顆棗樹。


    發芽,抽蕊,樹下歡樂鬧騰著的小安然,笑著去撲掉下來的棗花,放進嘴裏。


    記憶裏,一聲聲清甜脆亮的“懷遠哥哥”。


    說到底,也是安湛予賜予他的。


    回憶誰都不能拒絕,誰知孰對孰錯。


    小艾和陳媽早早地迎出來,幫他們拿東西:“先生兩點有個會,剛好去了,說開完就回來。”


    安然唇瓣動了動,想說什麽沒說出來。


    莫懷遠幫她開口問了:“身體好了?出院了?”


    小艾非常意外,趕緊回答:“嗯,出院小半個月了!就是藥還沒停!”


    莫懷遠沒再問,臉上一絲情緒都沒有,拉過安然的小手來,攥緊了,小聲囑咐她一句:“回神。腳底下很滑,看路。”


    小東西一怔,這才回神了,趕緊攥緊他的大掌,倚著他走了進去。


    ……


    安湛予將近三點回來的。


    小艾那時候接了電話,轉告他說:“小姐說要回來一趟,拿東西,還有一些消息要通知您,準備來了親自跟您說。”


    什麽消息呢?


    安湛予坐在後座上,前麵的曹坤透過後視鏡看他一眼,這個老人,對,老人,一個月內瘦了太多太多,頭發從發根處開始白了,染了幾下才遮住的。他要隨他回去他不讓,說要自己麵對。可誰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


    最壞不過是斷絕關係,徹底鬧翻,安然的脾氣,他知道的。她對莫懷遠要麽一輩子不動情,要麽動了,就誰也代替不了了。


    下車。


    門外傳來車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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