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人都說早點睡,但是不管是容恒還是秦惜,心情都受了影響。


    秦惜閉著眼睛,感受到屋子裏火盆散發著的溫暖,卻怎麽也睡不著,房間裏的燭光已經熄滅。外麵的鞭炮聲也漸漸的遠去,她平躺著睜開了眼睛。


    “容恒,你睡了嗎?”


    “沒有。”容恒聲音清亮,在被子中擁住她,“睡不著?”


    “嗯!”


    秦惜歎口氣,“這個大年夜過的真是不順心啊。”


    容恒有心轉移話題,順著她的話就延伸了下去,“你們以前都是怎麽過年的?”


    提到這個,秦惜興奮起來,她轉身和容恒麵對麵的躺著,眼睛亮亮的回憶起來,“小時候過年最有意思了,那時候都是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個年夜飯,然後給爹娘磕頭要壓歲錢,小時候家裏窮呀,爹娘就給我和哥哥幾個銅板。不過還是很高興,偷偷的把銅板給攢起來,留著以後買零嘴吃。”秦惜握住容恒的手,越說越高興,“吃完年夜飯就是守歲,到子時開始放開門炮的時候哥哥就偷偷的把我拉出去,帶我去撿別人家沒有燒著的鞭炮,有一次一個小鞭炮沒有炸,結果我撿到手裏的時候在手心裏炸了,手指都被炸出血了,把哥哥嚇的臉都白了。回到家他就被爹爹罰跪了,趕緊給我找了大夫看手,幸好隻是破了皮出了點血沒什麽大礙,不過從那之後哥哥就不帶我出去撿炮了。”


    這樣的事情是容恒從來都沒有經曆過的,十一歲之前每次過年他都是簡親王府一大家子的人,容厲雲每個妾室在大年夜好不容易能見到他一次,變著法的討他的開心。娘每次大年夜之後心情就不怎麽愉快。十一歲到十八歲的時候過年都是在邊關,邊關不許飲酒,他有時候得了先下,頂多也是和韓子玉說說話,聽著邊關的百姓們喜慶的鞭炮聲也算是過了年了。十八歲到二十三歲每年大年夜都是娘陪著他,還真的就沒有秦惜這麽愉快過的時候。


    他摟緊秦惜,含笑道,“蘇丞相好像疼你比較多。”


    秦惜點點頭,“爹娘說了,女孩子要金貴著養,男孩子要糙著養,所以爹娘從小就對我特別好,我娘說了,隻有金貴著養大的女孩子長大了嫁人了才曉得心疼自個兒。糙著養大的男孩子長大了才知道承擔家庭的責任,所以我爹娘疼愛我的多。不過我爹娘也不是完全的什麽事兒都偏袒著我的,小時候和哥哥吵架了打架了,他們都會問清楚緣由,是誰的錯就要責罰的嚴重些。”


    “另一個也要責罰?”


    “當然了。”秦惜從被窩中伸出手來,高興的比劃起來,“爹娘說了,錯雖然在其中一人,但是另外一個不曉得兄妹情深,不曉得團結友愛,所以也要跟著一起罰。”


    容恒抱緊了秦惜,下頜在她的發頂輕輕摩擦,含笑問道,“所以你才和你哥哥感情這麽好吧?!”


    “嗯,爹娘從小就教我們,我們兩個是世界上最親的人,以後他們若是老了,我們兩個就是血脈最近的人。等我長大了之後許多人上門提親,好些都是外地的官員,爹娘一聽不是京城的立馬就反對了。他們說如果我嫁的遠了,以後和哥哥就走動的少,我們兄妹的感情就會淡了。”


    容恒對這種兄妹感情是十分羨慕的,聽到她的話,想起秦惜先前的話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之前不是說你哥哥特別喜歡我嗎?還想撮合我們兩個來著?”


    “對啊。”秦惜仰著頭,聽到容恒的話不由得憤憤然,“那時候他為了接近你啊,差點跑到簡親王府來提親。被我爹娘知道了趕緊把他給拉回去了!”秦惜想到後來聽到這事兒的時候真有種恨不得鑽到地縫的感覺,“那時候真覺得丟臉啊,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哥喜歡你到什麽程度,他如果是個女兒家,肯定直接跑到邊關爬你的床了!”


    容恒嘴角一抽,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


    邊關夜,帳篷裏,一個男人爬上了他的床,勾著手指對他拋媚眼。


    容恒頓時一陣惡寒!


    秦惜說著也笑出聲來,感慨道,“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的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


    容恒低下頭眸子明亮的看著她,“這說明我們兩個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秦惜抿唇一笑。


    恰在此時,到了子夜時分,外麵鞭炮聲齊鳴,漆黑的窗外都閃爍著明亮了起來。


    兩人靜靜的聽著外麵的鞭炮聲,從最開始的激烈到慢慢的消散,心情都無比的平靜。


    已經過了子夜,兩人的情緒也因為方才的話慢慢的沉澱了下來,秦惜摟住容恒的腰身,頭埋在他懷裏,咕噥道,“困了,睡覺!”


    “好!”


    容恒也摟住她,兩人相擁而眠。


    翌日。


    秦惜和容恒起了個大早,兩人沒有用早膳,去了簡親王妃的院子和她說了一聲就去了淨慈寺。


    簡親王妃對秦惜和容恒分外寬容,從來也不會束縛他們,聽到他們的話也不反對,讓章嬤嬤給安排好了馬車和侍衛,囑咐他們兩個,“路上積雪很多,你們兩個要小心一些。”


    “多謝娘。”容恒眼睛亮亮的看著簡親王妃。


    沈氏一顆心都要融化了,現在的容恒狀態太好了,以至於她把所有的功勞都記在了秦惜的身上,對秦惜也就分外的好了。


    容恒臨走之前特意和沈氏說了一聲,“娘,媳婦身邊的秋意要走了,您要再給媳婦找個貼身丫鬟哦。”


    沈氏失笑瞪了容恒一眼,“好好好!你這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


    容恒嘿嘿一笑,挽著秦惜的胳膊就離開了王府。


    兩人坐在馬車裏,秦惜想著方才的場景還有些感概,現在沈氏不知道容恒不是她親生兒子,萬一她知道了……


    等以後容恒和容戌到了水火難容,必須有一個人死的時候,沈氏知道了真相,她又該怎麽辦?


    一個是親生兒子,一個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了二十三年的兒子,怎麽抉擇都是痛吧!


    “別想那麽多,到時候順其自然吧。”容恒猜到秦惜所想,握緊她的手,含笑看著她,“不要去操心沒有發生的事情。”


    秦惜點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她以前從哥哥口中聽到的容恒意氣風發,是個十分有能力的男人,他隱匿了自己五年,秦惜不信他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可是他還是選擇隱忍,這中間何嚐沒有沈氏的原因?


    馬車軲轆著前行,大雪已經停了下來,常言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兒個就比昨天要冷的多。


    一行人到淨慈寺的山下的時候,秦惜遠遠的就看到楚容和蘇榮景已經等在了山下。


    秦惜的目光第一個落在蘇榮景的身上,興許是今天天氣冷了,他穿的比昨天厚些,仍舊是一身青衣,衣服的領口袖口和襟口都滾了兔毛,又披上了一件暗青色的大裘,看上去比昨天單薄的樣子好了許多。


    瞧見秦惜看過來,蘇榮景遠遠對她露出暖暖的一笑。


    雖然依舊隔著麵具,但是秦惜再一次看到哥哥心中還是難忍的激動,剛欲上前卻被身邊的容恒拉住了手腕。


    他的力道那樣的堅定,秦惜宛若一盆冷水澆下來。立馬冷靜下來,楚容作為大景朝的太子,他所有的動作必然都被人監視了起來,她這樣不管不顧的衝過去恐怕要惹人懷疑的。


    楚容瞧見秦惜的時候一雙清潤的眸子微微一閃,他腳步一動剛要上前,一道身影卻比他更快的擋在了他的麵前。


    楚容皺眉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韓子玉,再看看秦惜身後背著包袱的秋意,眸子微微一閃,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來。


    “韓子玉,你來做什麽?”


    “本小侯高興,你管得著?”韓子玉晃悠著手裏的折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把楚容給打量了一遍,好半晌才嘟囔道,“不就是皮相好一點嗎,本小侯一點也不比你差!”


    “永碌候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英武不凡,不必妄自菲薄。”楚容眼角閃過一絲得意的笑,衝秋意招招手,“可惜卻不得佳人歡心,丫頭,過來!”


    秋意紅著眼眶看著楚容,乖巧的走到他身邊。


    韓子玉頓時氣的肺都要炸了,怒瞪秋意,“你這臭丫頭怎麽這麽不知道好歹啊!”


    “韓子玉,我都說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對對對,是我多管閑事兒,是我鹹吃蘿卜淡操心,行了沒!”韓子玉氣的一腳把足下的雪踢飛出去。他怒視秋意,長袖一甩,冷哼著走到秦惜和容恒身邊,“本小侯不管你了,行不?!你以後愛咋咋地,和本小侯一點關係都沒有!嗬嗬,你就當本小侯是狗拿耗子,今後你的事兒跟本小侯半點關係都沒有了!”


    秋意眼圈又是一紅,背著包袱抿著唇站在楚容身後,沒再出聲。


    楚容皺眉瞧了韓子玉一眼,伸手攔住秋意的肩膀,感覺到她身上透著一股子寒氣,順手就脫下身上雪白的大裘披到她身上。


    低下頭溫柔的看著她的包袱,“東西就這麽點兒嗎,還有沒有別的要收拾的?”


    秋意心中微暖,對他搖搖頭,“沒有了。”


    “那等會兒和秦惜告別了之後就隨我回驛站,可以嗎?”楚容征求她的意見。


    秋意看了秦惜一眼,看到她對她含笑點頭,不由得對楚容點點頭,“……好!”


    兩行人打了招呼就上了山,山路不好走,再加上又有積雪,地麵特別滑,所以就更不好走了。大多數人都留在了山下,走的最艱難的反而是秦惜幾人。


    韓子玉一手抓住容恒,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又不好隨手去扶秦惜,因此就讓容恒抓住秦惜。


    楚容帶著秋意,幾人並排往前走,唯獨蘇榮景落後兩個階梯,不急不緩的前行著。


    秦惜腳下一滑,身子頓時往後傾斜。


    容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而身後的蘇榮景也在第一時間托住她的腰身。


    “沒事吧?”蘇榮景下意識的道,“走路看著腳下,別那麽不小心。”


    秦惜眼眶微紅,以前小時候哥哥也是這樣教訓她,那時候覺得委屈,現在卻隻感覺到滿滿的溫暖。


    好不容易到了淨慈寺,看到了淨心師太。楚容先和淨心師太道謝,謝她上次的救命之恩,謝完了之後就把時間留給蘇榮景和秦惜,他和秋意則是坐在了外室的禪房中。韓子玉看了兩人和蘇榮景一眼,什麽也沒問,掀起長袍就坐在了楚容的對麵。容恒也沒有跟著湊熱鬧,有些東西他能幫著一起承擔,但是有些東西卻不行。


    蘇家的事情,這世界上唯獨隻有蘇榮景和她有同樣的痛。也隻有他們彼此能舔舐對方的傷口。


    容恒托著下巴坐在韓子玉身邊,眼睛卻一直瞄著秦惜和蘇榮景所在的內室。而韓子玉看到楚容手臂緊緊的搭在秋意的肩頭,他眉頭一皺,別開了眼睛。


    “韓子玉,我媳婦不會被他拐跑吧?”容恒指著屋裏,小聲的問韓子玉。


    韓子玉沒好氣,“那可說不定!”


    “那我怎麽辦?!”


    “再娶唄。”韓子玉瞧著秋意,意有所指的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這大遠朝的美人兒多了去了,你對誰上心不行,非對一個那麽能輕易拐跑的人上心?要怪就怪你眼睛瞎唄,怨的了誰!”


    秋意垂著眼,根本不知道韓子玉指的人是誰,楚容卻看的分明,他淡淡一笑,“能輕易拐走可不是女兒家的錯,既然能輕易拐走肯定是日子過的不如意,或者有誰讓人傷心了,要不然怎麽可能輕易的走?”


    韓子玉一噎,若有所思的看了秋意一眼,沒說話了。


    ……


    此時的室內。


    淨心師太從櫃子中拿出上次秦惜交給她的包袱,重新遞給了秦惜,她深深的看了蘇榮景一眼。蘇榮景抿著唇,緩緩的摘掉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他殘破的半張臉。


    秦惜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蘇榮景臉上猙獰的的傷疤,伸手撫上他的臉,“這是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的哥哥英俊瀟灑,他的哥哥清雋不凡,她還記得他笑的時候白皙的臉上會帶著打趣的意味。可現在……他高高的顎骨上整個右臉都布滿了刀痕,縱橫交錯著,那傷口已經結了痂,猶帶著血痕的傷口,足足十幾道的刀痕,完全毀了他的臉!


    她以為哥哥戴著麵具隻是因為要回大遠,害怕被人認出來,所以才出此下策,她完全沒有想過他的臉是真的出了問題。


    蘇榮景按住秦惜的手,對她搖搖頭,“沒事的,一張臉罷了。”


    卻也因為脫了麵具,臉部的輪廓都已經清晰可見,蘇榮景知道,既然秦惜把爹娘和瑜兒的骨灰放在了淨心師太這裏,必然是對她極為信任的。隻要是妹妹信任的人,他也會付諸同樣的信任,更何況他也記得淨心師太和娘交情極好。


    “榮……榮景?”淨心師太瞪大了眼睛。


    “師太,是我!”


    淨心師太震動的看著他許久,看著他殘破的臉,看著他不複記憶中活寶似的上躥下跳的身影,不由得紅了眼眶。


    她拍拍蘇榮景的胳膊,“活著就好,活著就好!索性……蘇家還留下你這根獨苗,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說著她鄭重的把骨灰交給蘇榮景,蘇榮景對她點點頭,“多謝師太。”


    “別謝我,要謝就謝秦小姐吧,不,現在該稱呼侯夫人了。”淨心師太看著秦惜,“侯夫人冒死才搶下你爹娘和你夫人的骨灰,可惜……瑾兒的屍身卻埋在了趙家……”淨心師太搖搖頭,她提這個做什麽,無端端的讓孩子心裏難受。她把骨灰交給蘇榮景,“他們久久不能入土為安,心中必然是牽掛著你的,你親手把他們埋葬了吧,這樣他們死也瞑目了。”


    蘇榮景接過兩個骨灰罐,東西不重,可落在他的手裏,他卻覺得猶如一座山一般重重的壓在他的胸口。沒能給爹娘還有瑜兒親自斂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他午夜夢回他們的屍身都被扔到了亂葬崗,被野狗野獸們吞食……那樣的畫麵他連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可……索性,他們還在!


    兄妹二人告別了淨心師太,就在蘇榮景掀了簾子要踏出房門的時候,淨心師太忽然語重心長的道,“榮景,你是你們爹娘最後的希望,做事務必三思後行,不要衝動!”


    蘇榮景戴上麵具,抿緊嘴唇,一言不發的踏出了房間,留下身後的淨心師太重重的歎息。


    蘇榮景緊緊的抱著懷中的骨灰盒,眾人看到他懷裏的東西,除了秋意,都沉默了下來。


    韓子玉昨天幫秦惜和容恒從皇宮中趕車,他們兩個的聲音雖然低,可足以讓他知道有些事情的真相了。他收攏起折扇,看著蘇榮景懷裏的骨灰罐,看向他們兄妹二人,“你們決定怎麽辦?”


    “讓爹娘入土為安。”蘇榮景道。


    秦惜也點點頭,她也讚同。她之所以沒有把爹娘和嫂嫂埋葬,為的就是等哥哥回來,她和哥哥一起動手,她相信,爹娘看到她和哥哥好好的,一定會欣慰的。


    “葬在哪裏?!”楚容詢問。


    秦惜和蘇榮景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山頂!”


    秋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聰明的沒有多問。


    一行人施展輕功飄上山頂,韓子玉帶著容恒,蘇榮景帶著秦惜,楚容帶著秋意。


    秦惜窩在蘇榮景的懷裏,他體貼的用大裘為她擋住所有的寒風,哥哥的懷抱和以前一樣,也不一樣。


    同樣的寬厚溫暖,卻比從前多了一分堅硬。


    山風凜冽,眾人卻也隻用了一刻鍾的時間就到了山頂。


    兄妹兩人從小經常爬到山頂看日升日落,兩人知道山頂的最上方有一處空地。


    蘇榮景把秦惜放在地上,兄妹兩個選了一棵青鬆下麵的地方,開始挖掘。


    他用長劍,用手,跪在雪地中,一點一點的挖掘著。地表堅硬冰冷,不多時他的手就一片通紅,指甲處也裂出了縫隙,點點血漬從指縫間落下。秦惜紅著眼睛,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這樣不行。”


    “這是我唯一能為爹娘和瑜兒做的事情。”蘇榮景第一次沒有依秦惜,依舊頑固的挖著。秦惜咬住嘴唇,沉默的跪在地上,動手跟他一起挖。


    “媳婦,我陪你!”


    容恒也加入了進來。


    韓子玉見此皺緊了眉頭,他腳步剛動,秦惜就喝止了他,“韓子玉,這是我們一家人的事情,你別管了。”


    一家人?


    容恒動作微微一頓。蘇榮景的動作也是一頓,他平靜如死水的目光終於泛起了一點點的漣漪,沉默的看了容恒許久,繼續手上的動作。


    韓子玉腳步一頓,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們,終究是抬起腳步,走遠了。


    楚容帶著秋意也走遠了,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守在這裏,不讓任何人有靠近的機會。


    足足挖了一個時辰,三人才挖出了兩個巨大的坑!


    三人都已經是滿手的鮮血,蘇榮景小心翼翼的把兩個骨灰罐放到兩個坑裏,又沉默的跪在那裏,把方才扒出來的土一點點的推進坑裏。


    爹娘,我發誓,今生不為你們報仇,我誓不為人!


    爹娘,你們放心,從今以後我一定守護好妹妹,不讓她再受傷害!


    填平一個坑,堆成墳!蘇榮景又開始填另外一個,這一次,他的動作緩慢了許多,每推一把土,他腦海中便出現他和妻子的點點滴滴。從相識到相知到相戀,以至於到婚後的日子,他們每一刻都是甜的像蜜,也正是因為太過甜蜜,此時回想起來心裏的傷痛才更甚。


    他的瑜兒還有三個月就要生產。


    瑜兒受了那麽多苦,從最開始身子的不適到慢慢的對孩子的期待,他聽過孩子第一次胎動的聲音,他和瑜兒一起期待一起幻想過孩子出生之後的性別和長相。


    他還記得她滿身的血,那血仿佛無止無境,浸透了她所有的衣裳,可她還是倔強的,沉默的,抱住了趙淳!


    隻為了爭取那麽一點點的時間讓他逃命!


    瑜兒……瑜兒,我對不起你,這輩子你嫁給我是我最大的幸福,但是卻是你最大的不幸。


    瑜兒……你等我,等我把爹娘的仇都報了,等我看到瑾兒幸福了,我就來陪你和孩子。


    如果有來生……但願你再也不要遇見我!


    幾人沉默的堆起了墳,蘇榮景從山壁上劈下兩塊石頭,重重的紮在墳後,權當成簡易的墓碑。


    兄妹兩人都沒有在墓碑上題字的意思,弄好了墓碑,兄妹二人沉默的跪在墳墓前,容恒也跟著跪了下來。


    “爹娘,原諒孩兒暫時不能給你們題字,等孩兒給你們洗清冤屈,還你們清白!到時候孩兒一定要讓那狗皇帝下詔書親自給你們道歉!”蘇榮景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秦惜瞧著簡易的墓碑,心中一片酸澀,她咬著嘴唇,沉聲道,“爹娘,你們放心,從今往後,我和哥哥一定會相依為命,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會相親相愛,你們不用為我們擔心。嫂嫂,你放心吧,以後哥哥我來照顧,你一向對我最是放心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容恒也沉默的磕了三個頭。


    等祭拜完,容恒看向秦惜,“媳婦,你先旁邊待一會兒,我和大哥有幾句話要說。”


    蘇榮景詫異的看了容恒一眼,見他眸子清明,麵色剛毅,哪裏還有方才半點癡傻的樣子。他眸子極快的閃過一絲了然,對秦惜揮揮手,“瑾兒,我也有話要和容恒說,你先找楚容和秋意說會兒話。”


    秦惜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兩個男人一起目光堅定的看著她,堅決不讓她插話,秦惜歎口氣,退後一步離開了。


    隻剩下兩個人,有些話就方便說開了。


    蘇榮景目光複雜的看著容恒,率先開了口,“說實話,我沒想到瑾兒最後嫁給你了!如果是五年前,我一定雙手雙腳的讚同這門婚事,可現在……”他搖搖頭沒有表態。


    山風淒厲,寒風嗚咽。


    容恒於獵獵的寒風中身形不動,那種沉穩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的穩重。他的長發長袍被寒風吹的鼓起來,目光卻依舊平靜。


    他靜靜的看著蘇榮景,輕聲開口,“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麽,但是我在這裏跟你保證,你擔心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發生!”


    “瑾兒是個倔強的姑娘,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今天她當著爹娘,我還有瑜兒的麵承認了你是一家人,那就是真真正正把你當成了夫君來對待的,這大半年來我不在她的身邊,甚至都不知道她還活著,這段時間你們發生了什麽我都不知道。但是既然你是瑾兒選擇的人,不管你為什麽裝瘋賣傻,也不管你的故事有多麽的複雜,我也願意給你一個照顧她的機會。”蘇榮景目光沉痛的看著兩座墓碑,痛聲道,“雖然她不說,但是我也知道他這大半年過的不好,她以前不是這樣的,笑的時候很張揚,很鮮活,很容易感染人,可現在……她就算是笑也是壓抑的。”


    蘇榮景的話被獵獵的寒風吹的很是零散,可還是一字一字的飄到了容恒的耳中。


    “……瑾兒真正認定的人並不多,但是隻要是她在意的人,她眼睛裏就摻不得半點沙子,這一點我相信你也該明白。”


    容恒苦笑,他已經深刻的認識到這一點了。


    蘇榮景轉頭目光死死的落在容恒的身上,“我在大遠留不了幾天,她卻非要留在大遠查是誰害死了爹娘,我離的遠有些事情沒辦法,希望你能多照顧她,危險的事情讓她離的遠遠的,她一個女兒家,那些血腥和黑暗交給男人就好,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容恒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


    “還有,你……小心楚容!”


    容恒驀然抬眸,目光中似有冷芒閃過。


    “楚容這個人對下屬很好,對朋友也很好,但是對敵人卻半點情麵都不會講的。”蘇榮景道,“先前是你的人阻止了我們來大遠的腳步吧?”看到容恒點頭,蘇榮景又道,“你阻止的是對的,楚容本來就是奔著搶親來的。隻是起初我不知道秦惜就是瑾兒,所以任由他為所欲為,但是現在既然瑾兒心儀的人是你,我希望你能警惕他一點!他這個人,隻要是他認定了且下定了決心的事情絕對不容有變,瞧著是個溫潤講理的,但是骨子裏比誰都硬!更何況這一次吃了你這麽一個啞巴虧!”


    “我知道!”他一直都沒有小瞧過楚容。


    蘇榮景看他回答的迅速,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對瑾兒的心思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上一次他從大遠回到大景之後就讓人徹查了秦惜的身份和身世,每次提到她的時候都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以我這大半年對他的了解,恐怕是真的對瑾兒上了心!”


    “我知道。”容恒頭疼,他的媳婦就是那麽吸引人,讓他有時候都恨不得把她給藏起來,容恒歎口氣,分析起來,“現如今大景朝的局勢並不樂觀,要不然以大景朝皇帝的野心,怎麽可能停止對大遠朝的進攻?如今大景正是爭奪皇位的關鍵時刻,楚容就是有心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頭生出任何的心思,現如今他如何穩穩的坐上大景朝的皇位才是最當緊的事情!”容恒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的,“大景朝那幾個皇子可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蘇榮景詫異的看他一眼,同時也放了心。既然容恒這樣了解大景朝的局勢,那就是花了心思在裏麵的,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麽了。


    反倒是容恒對蘇榮景的處境有些擔憂,“你就打算這樣跟著楚容了嗎?”


    “大遠朝沒有我的立足之地。”蘇榮景冷笑,“延昌帝若是知道我還活著,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豈會容得了?他既然讓歹人殺了我爹娘,就不會不懂得野火燒不盡的道理,必然會除之而後快!既然如此,我留在大遠作甚?大景雖然遠了些,可相對來說是自由的,起碼有查真相的時間和精力!而且楚容是個非常愛才之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該給我的權限都給了。”


    容恒思索片刻,從懷中掏出那個小小的竹哨,看到蘇榮景詫異的眼神,他淡淡解釋道,“這五年來我手底下有一些奇能異士,各方麵的奇才都有,你若是需要他們幫忙就用內力吹這哨子,到時候他們會聽你的吩咐。”


    蘇榮景沉默了半晌,緊緊的盯住那竹哨。


    如果他拿了這哨子,自然能給他帶來諸多的便利,可是……他終究還是搖搖頭。


    “東西你留著吧,你既然隱藏了五年才組織了勢力就應該用在刀刃上,而且我現在是給楚容效力,認真說起來你們不管是立場還是感情方麵都是敵對的。我若是拿了這東西,就是拿著你的勢力給楚容大開方便之門!而且若是被楚容發現了,他必然會曝光你如今的情況,到時候你的處境就危險了。”


    眼看容恒還要說話,蘇榮景搖搖頭,走到容恒身邊,“你以前是我最敬佩的人,總覺得你無所不能。現在我把我最珍貴的寶貝交給你保管,你要用你的力量好好的保護她,不要讓她受傷。”


    “那是自然!”


    兩人都是極其關心秦惜的人,因此雖然不算了解彼此,但是隻這麽一條就足以讓他們靠近彼此。


    ……


    另一邊。


    秦惜走遠了,走到楚容和秋意身邊。楚容瞧見她眸子微微一閃,拍拍秋意的肩頭,“秋意,我和秦惜有兩句話要說。”秋意點點頭,退了開區。


    等秋意走遠了,楚容才把眸子轉到秦惜的身上,看到她通紅的眸子,淡淡的道,“節哀順變!”


    秦惜無可無不可的扯扯嘴唇。


    隻有沒有和至親之人天人永隔的人才能輕描淡寫的說出這樣的話。


    顯然,楚容也知道自己這安慰太不夠了,可他卻想不到更好的詞了,他想起上次的事情,跟他道謝,“還沒有謝謝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不!”秦惜搖搖頭,鄭重的看著他,“應該是我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興許我和哥哥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


    楚容嘴角一勾,深深的看她,“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回大景?”


    “回?”秦惜默默的把這個字在唇間呢喃了幾遍,她也算是經曆過許多事情的女子,看到楚容深情款款的眼神,再聯想到他上次托道虛師傅捎給她的“等我”兩個大字,他再猜不到楚容的心思就是白活兩世了。她負手而立,遠眺著遠處的京城,目光悠遠的道,“你是大景的人,用‘回’這個字自然是無可厚非,可是我和哥哥不同,雖然哥哥現在憎恨大遠,可是這裏才是他的家,爹娘嫂嫂和我都在這裏,等爹娘的冤案查清了之後,等大遠還給爹娘清白之後,他總有一天還是要回來的。而我……我的家在這裏,我的夫君也在這裏,大遠朝就是我和哥哥的根,我們紮根在這裏,就算是死也是落葉歸根,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楚容收了麵上的笑意,定定的看著秦惜。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潔白的素色長裙,外麵罩著一件白色的大裘,大裘有滾這兔毛的帽子,帽子如今蓋在她的臉上,顯的她的小臉越發的隻有巴掌大小。


    此時的她其實是有些狼狽的,山風很大,那響聲幾乎蓋過了人說話的聲音,她的臉凍的有些發紅,有些許調皮的發絲被風從帽子裏吹出來,肆意飛揚。


    因為方才跪著又是挖土又是堆土,她一雙瑩白的手已經凍的通紅,還滿滿的都是汙垢,潔白的裙子上也沾滿了濕泥,繡鞋上亦然踩了許許多多的泥巴。


    他總共見了她三次,第一次在山洞裏拖著狼狽受傷的腿,第二次在禦花園不顧形象的和蘇榮景抱頭痛哭,還有就是今天,好像每次看到她,她的情況都很狼狽。


    可是……楚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不管是什麽時候她一雙蒙蒙霧氣的水眸中總帶著一股子剛硬的毅力和倔強的智慧,在最狼狽絕望的時候也從不會露出屈服的姿態。


    也許也就是她的眼神讓他在第一次在山洞裏見到她的時候,沒有對她痛下殺手!


    瞧著柔弱,實則堅強,更難得的是聰慧還有身上的一股子拚勁兒!


    這樣的女子如何不讓人動心,如何不讓人痛心?!


    痛心她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嫁給容恒了!


    容恒以前是他極為佩服的一個人,可現在……他保持沉默。


    楚容退後一步嗬嗬一笑,清潤的麵色藏在一棵大樹的陰影下讓人看不真切。


    這輩子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誰說的準呢!


    ------題外話------


    明天哥哥和楚容就走了,就可以安心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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