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離開了西宮,風雪更大,打在狐狸毛的鬥篷上噗噗作響,他沒有坐轎,心中仍是一片迷亂混沌。雪花被北風吹得向著一個方向斜飛著,時而轉一個圈,落在紅牆根處,積成了厚厚的一層。車青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身後,時而用眼睛偷偷瞄一瞄皇上的身影,覺得那高大的身影,顯得更加的落寞。


    皇帝看上去尊貴莊嚴,但是車青卻知道那種四邊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每天皇上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有時候他甚至想,當皇帝有什麽好?還不如自己當一個小小的侍從,雖說是一個奴才,卻沒有那麽多人擠兌,沒有那麽多的煩惱。


    皇上以前極看重清河王劉慶,可是自從那個鄧貴人進了宮,就仿佛所有的熟人都變得陌生起來,極熟稔的人也變得模糊不清了。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統禦華夏萬方的皇帝,天地宇宙的第一人,卻不是那個滿宮裏跑,被竇太後壓得抬不起頭來的小小少年了。如今,他後宮佳麗無數,美人在懷,天下在肩,但是那些該有的快樂又在哪呢?


    劉肇突然停下了腳步,車青嚇了一跳,突然警覺,自己離皇上過近了,幾乎撞到他的身上。於是忙走過來扶住了劉肇,低聲問道:“皇上,您怎麽了,不是回德陽殿嗎?”


    劉肇心中一酸,望著滿天的飛雪,任雪花在臉上肆虐,竟不去理它,喃喃地道:“朕也不知道去哪裏?這皇宮之中,真的有朕的地方嗎?”


    車青愣了,這是什麽話?皇上是天下之主。宮裏宮外都是他的地方,怎麽卻不知去哪裏了呢?但是他仍是安慰道:“皇上,奴才聽說,朝中有一名叫張欽的大官,他家裏娶了七個老婆。”


    劉肇仰著頭,聽著他的話,卻沒有答言。眼中的似有淚光閃動。


    “他的大老婆是從小的夫妻。兩個人以前十分恩愛,但是因為大老婆不生育,便娶了一個又一個。那老婆就吃醋啊,這是怎麽啊,要是我不生養,你娶一個生養的不就行了。怎麽還左一個右一個的?這日子還怎麽過啊?於是就三天兩頭的大鬧,家裏鬧得雞犬不寧。搞張欽是天天苦悶喝酒,也就沒有了心思辦公。”車青說到這裏,劉肇已聽出了一個大概,便問道:“那張欽是光祿寺卿。我倒沒聽說他家裏有這些事?”


    “皇上,這是我們這個當奴才的閑著沒事得來的小道消息,怎麽能入得了皇上的耳呢?要不是今兒看著皇上不高興。奴才也不敢給皇上說這個事。”


    “哦,那你說下去!”劉肇略沉思了下。低聲道。


    “喏,後來,有一天,他實在不堪其苦,就把家裏的女人都招到了一起,這樣說,我也不想娶這麽多,大老婆不生育,我就娶了二老婆,誰知二老婆也不生育,就娶了三老婆,就這樣,娶了七個,每個都不生育,看來我就是頭騾子!”他說到這裏,劉肇已被他逗樂了,說道:“這個張欽有趣,後來呢?”


    “他大老婆聽了才發現,果然七個老婆都不生育,便給他道歉,說是自己糊塗了,以後再也不鬧了。自此以後也就消停了。所以奴才想,宮裏的各位娘娘,爭的也就是皇上的寵愛,若是皇上把自己的苦處講給她們聽,沒準,也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車青又偷眼看了看劉肇,見他沉思不語,也不敢再說話,生怕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惹來大禍。


    等了許久,劉肇才道:“去皇後的長秋宮吧,今夜朕在她那裏。”


    長秋宮裏今夜卻顯得熱鬧,雖說陰璃並沒有把鄧綏怎麽樣,但是打心裏抓住了把柄的感覺,還是讓她十分興奮,不僅飯多吃了些,還傳了宮裏的弄臣來給自己講笑話。


    弄臣就是會一些小技巧,哄得皇上和皇後開心的人。陰璃這段日子被鄧綏弄得心情低落,時常以淚洗麵,實在也沒有聽笑話的心情,今天在宮中不管怎樣,也給了鄧綏一個教訓,心裏歡喜得如飲了純釀一般,吃過了飯,便叫了幾個弄臣進來。劉肇來時,弄臣史鳴兒正說得唾沫橫飛,宮裏人人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


    “從前,有個人的老婆不小心掉到河裏淹死了,屍體沒有找到,這個男人就沿著河流向上遊方向去尋找妻子的屍首。他的一位好友見了感到莫名其妙,勸他往河的下遊方向去尋找。


    這人道,你不曉得,死了老婆的的人毫不悲哀地說,她這個人活著的時候蠻不講理,專愛與人作對,往往與別人對著幹,她死了後,屍首肯定是逆流而上的,絕不會向下漂的。”


    宮裏的侍從們哈哈的笑著,卻不敢笑得大聲,陰璃聽了卻麵無表情,似乎並未感到可樂。於是史鳴兒便還要說,旁邊的弄臣邱三見了,忙拉了他一把,小聲道:“你還要說,是不是犯了娘娘的忌了,小心你的腦袋。”


    史鳴兒嚇得一縮脖子道:“那就老兄說一個笑話,好歹把娘娘說樂了,要不然我們幾個人的小命都不保!”


    邱三一笑,走上前道:“娘娘,剛才史鳴是胡說八道,臣給娘娘講個笑話,準讓娘娘開心。”


    陰璃看了一眼邱三說道:“現在的笑話越來越沒有意思了,你說的也好不到哪去,都下去吧,本宮累了,要休息。宮裏現在亂得很,本宮最近很煩,你們也弄些新的段子,都是什麽家事之類的,實在是無趣。本宮以仁恕待人,人也必不肯負本宮,宮裏的忌諱多,但是聖祖的祖製還在,要想治你們這些貪小忘義的小人,本宮有的是辦法。都下去好好琢磨著吧,下次別再抄了本宮的興!”


    “喏!”邱三和史鳴兒都答應著退下,暗地裏卻汗流滿麵,知道這位皇後不好惹。還真是難纏的主兒。剛走到門口,便見皇帝漫步進來,臉上雖看不出什麽,但是卻讓人感到一種陰冷,都嚇得跪倒在地,不知磕了多少個響頭。


    劉肇看都沒看他們,也不讓人通傳。徑直進了內殿。見陰璃正扶著頭,看著暖爐中的火光出神。一明一暗的火光將她的臉色映得如瑰麗的晚霞一般,鮮活靈秀。綺豔華麗中更添一份清絕,如畫一般,讓人如入仙境。


    “璃兒?”劉肇輕喚道。


    陰璃一愣,仿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驀然抬起頭來,小嘴微微張開。還帶著一絲絲的不信任。待看清了,真的是皇帝時,淚水突的奪眶而出,多久了。他多久沒有來了,多少沒有喚自己一聲璃兒了。


    “皇上!臣妾見禮!”她起身要行禮,卻被劉肇拉住了。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皇後不必多禮。我們是夫妻啊,你想什麽呢,那麽入神,朕進來了,都不知道?”


    陰璃一笑,“臣妾能想什麽,當然是思念皇上,隻不過,日日相思,也隻是空想罷了。”


    劉肇和她一同坐在榻上,搓了搓手,外麵實在是很冷了,見幾案上有一杯茶水,便取過了要喝。陰璃忙攔下道:“皇上,這茶都涼了,臣妾給皇上換杯熱的吧!”


    劉肇點頭道:“也好,朕才是走來的,還真是冷了,去讓人換杯熱茶吧!本就是冷的,喝了肚子會不舒服,你說是怨你呢,還是怨朕呢?”


    他半開玩笑的說辭,讓陰璃笑了起來,故意唬著臉道:“皇上就會欺負臣妾,來人,快換新茶來!”蓮兒早就在殿下等候,隻到招喚,忙小跑幾步進來,將茶拿了下去。


    不一會又捧著熱茶進來,倒了一杯在金盞中。又退了出去,悄悄看了看劉肇的臉色,見他正和陰璃說著話,似笑非笑,也便放了心。


    劉肇喝了一口道:“好茶,朕聽說江南一帶出好茶,想來是那裏運來的吧?”


    陰璃嬌俏一笑,伶俐地道:“這是齊雲瓜片,是六安茶中最好的。臣妾閑來無事,也看了一些茶道,此刻用過了晚膳,這宮裏的葷腥又重,天又冷,這茶消垢膩,去積滯是最好的。”


    劉肇又喝了一口,感覺入口清香,拉了陰璃的手道:“難怪朕今日想來看你,原來還有這茶勾著朕。你說說,是不是?”


    陰璃低了頭,笑嗔道:“皇上是想來喝茶,還是想來看璃兒?要是想喝茶,明兒我就叫太官令多拿些好茶給皇上喝,省得皇上拿喝茶來當借口看我!”


    劉肇笑道:“你這張嘴啊,朕是服了。罷了,今天就在你這不走了。我們好久沒在一起,朕也想你,晚上我們說說話,這些日子事情多得數不過來,朕還真想和你好好說說。”


    他隨手拿了案上的書冊來看,一字一句讀著“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陰璃麵紅耳赤,忙要去奪那書冊:“不許讀了。這詞隻許看,不許讀。”


    劉肇將書還到她手中道:“是不能讀,一讀就心酸了。”


    陰璃奇道:“這詞中之意,是對自己心愛之人的相思,怎麽會一讀就心酸呢?”


    劉肇靜靜地道:“朕每日在朝中,與大臣們議事,在德陽殿批閱奏折。你想著朕,朕難道就不想你嗎?何處不相思,何時不相思,這樣的日子,難道不讓人心酸嗎?”


    陰璃感到動容,伏到皇帝的肩頭,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他身上淡淡的香氣,那是帝王家專用的龍涎香。那香氣沉鬱中帶著淡淡的清苦氣味,卻是細膩的,貼心的,讓人沉靜的。“皇上,你真的想著璃兒嗎?那為什麽皇上這麽久才來璃兒的宮中,臣妾每天數著更漏的日子,就如這燈火一般,透著月色,經久不滅。那些心酸,真如皇上所說,讓臣妾細數著,越數便越是傷心。皇上,璃兒知道我不如綏兒美麗,但是璃兒是真心對皇上,一顆心都在皇上的身上,都是為了皇上。”


    良久,她又輕聲說道:“臣妾初嫁皇上之是,其實內心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托付終身之人會是怎樣的男子。但是三年以來與皇上朝夕相對,皇上對臣妾的體貼入微,臣妾感激不盡。也蒙上將臣妾封了皇後,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天長地久。唉!”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皇上,你可不可以把對綏兒的寵愛,分一些給璃兒,璃兒好想念以前與陛下的那些晶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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