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祥是馬宮人的清延宮裏的老人,他自小入宮,如今已二十幾歲了,這宮裏的勾當,還有什麽是他不清楚的?隻是他顧著身份,老成持重,凡事三緘其口,肚子裏有貨,嘴上卻穩當。所以馬宮人對他還算看重,時不時的給幾個小錢,也會常派些差事給他。


    小公主的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才出了月子,就常發熱咳嗽,皇上那時被鄧貴人的事鬧得焦頭爛額,也不常來看,所以隻找了太醫來,開些藥吃著,皇上那裏也便瞞著。


    鄧貴人失了寵以後,雖說皇上各宮裏也常走,馬宮人因為總說些拈酸拿醋的話,皇上不愛聽,雖說對小公主還看重,對馬宮人卻淡淡的,走動也不勤。事情也就一直擱了下來,除了清延宮裏的人,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小公主病著。


    曾幾是宮裏的小黃門,才當了黃門不久,對馬宮人常會拍拍馬屁,說幾句好話,馬宮人也便對他看重些,大事小情的也少不了他的份。


    這一天,他中午吃得多了,下午肚子便開始了龍虎鬥,五葷六素亂攪,吃了兩塊生薑,仍然不頂事。隻好一趟又一趟往東廁跑。到了晚上,更加厲害,隻覺得全身快要拉得脫了水,一點力氣也沒有,咬牙去馬宮人那裏請了安。見小公主睡著,也沒有事,馬宮人正繡著一塊肚兜,身邊幾名侍女服侍得好好的。便放了心,又跑了幾趟東廁,心知再這樣下去,非得躺下不可,便咬牙忍著。臉憋得青了,還是爬了起來,向東廁走去。


    蹲了足有小半個時辰,覺得肚子鬆快了些,提起褲子仰頭看天,已近了頭更了,天墨運輸業墨黑的。原來不知什麽時辰起已經陰了天。


    一陣涼風襲來。曾幾打了一個寒噤,抬眼看馬宮人的寢宮裏燈光還亮著,心裏奇怪。這麽晚了,怎麽她還沒睡。便轉了個圈子來到門口剛要進去,卻聽到裏麵“啪!”的一聲響,有什麽東西打碎了的聲音。接著便聽到馬宮人聲音:“你這樣的死纏著,有什麽好?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我活不成,你也一樣活不成!”


    曾幾嚇了一跳,是誰這麽大膽還敢纏著馬宮人,一時好奇心陡起。想想反正現在正跑肚子,不如就在外麵守一會。便借著昏黃不清的燈光,躡手躡腳的潛到了寢宮的窗下。用指角把窗紗挑開了一個角,向裏麵看去。


    室內的光線很暗。幾個銅角的燭台都滅著,隻是床邊的案幾上點著一盞油燈,瑩瑩如豆的燈焰兒幽幽發著青綠的光,顯得有點慘人。曾幾眯著眼眼看了許久,才看清馬宮人坐在床榻上之上,小公主被她抱在懷中,正睡得香甜,小臉上紅紅的,還是發著高燒。


    在榻旁邊站著一個人,身材十分高大,背對著窗戶,看不清臉色,隻聽得到聲音。他穿著似是太醫的服色,卻不知是誰?此時聽那人說道:“我也不是纏你,隻是這孩子已出生了,你我之間的事,你便不再提起。我自有心,你卻無意,你讓我的心放在哪裏?”


    馬宮人卻是看起來拿定了主意,揚起臉冷冷地盯著他道:“當初,你借看病之機占了我的身子,這孩子便是你的骨血,這些還用我說嗎?此時,皇上已認她做了公主,將來是榮華富貴,我也要當上貴人,若再為皇上生個一兒半女,可能將來皇後也當得。你一個當太醫的,便是天大的本事,當得了皇上嗎?”


    那人冷笑道:“我是當不了皇上,可是你當上貴人也好,皇後也罷,總還得照應我一些吧,我聽說你在太醫局活動,要將我以用藥出錯,未治好小公主為名,趕出宮去,可有此事?”


    馬宮人將孩子放到榻上,低聲道:“你這話就不占理了,小公主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在太醫局正可以好好照應她,我又怎麽會趕你走呢?”


    “你別拿這種話來搪塞我,你心裏想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們的事情一旦敗露,就是天大的事,別說皇上的顏麵全無,我們也是誅九族的生罪。你當我不知道,把我趕走,你消消停停的當你的貴人,皇後,才是你心裏想的。但是今天我把話說到頭裏,你想趕走我,門都沒有,我就是死也得拉了你做墊背的。咱們走著瞧!”那人放了這句狠話,把頭轉過來,看著窗外。曾幾已是聽得傻了,驚恐得雙眼都直了,大張著口全身冷汗淋漓,竟像石頭人一樣僵立在窗外,連話也說不出來!見他突然回過頭來,麵目背著燈光還是看不清楚,可是他卻清楚的認得,那人就是一直為小公主治病的太醫郭錦。


    “你要怎樣?”他聽到馬宮人的低吼聲,知道她已動了氣。


    “我要怎樣?我還是覺得當一個太醫的職業太低了,你想辦法,我要當上太醫令!”他顯得極是不耐煩。


    “不行,我做不到,你也知道皇上對我並沒有那麽好。否則也不會讓你這個賊子占了便宜!”


    “不行?那好,給我五千錢,我最近手頭有點緊。”郭錦冷笑著,突然摟住了馬宮人的身子。


    “滾開,滾開,不要碰我!”馬宮人極力的掙紮想要擺脫他的魔爪,但是還是被他抱在了懷裏。


    “不碰你?可能嗎?以後皇上不來,我便天天以看小公主為名來看你如何?”郭錦把嘴湊上去親馬宮人。


    “小公主的病會好的!”馬宮人用力的推開了郭錦,將身子縮到了床榻的裏麵。


    “會好?嗬嗬嗬!”郭錦發出難聽之極的尖笑道,“她會一直生病的。我不會讓她好的。”


    “你對小公主做了什麽?她可是你的身生骨肉啊!”馬宮人驚恐怖的睜大了眼睜,不可置信的看著郭錦!


    “我沒有做什麽,隻是在她的藥裏加了一些東西,讓她一直發燒而已。放心吃不壞的,我隔一天一放。她什麽事都沒有,卻顯示病態,如此,我就可以天天來陪你了。寶貝,來,讓我親一下。”郭錦撲到了床上。馬宮人尖叫了一聲,躲開了。可是她越躲。郭錦就越想抱住她。突然馬宮人感到自己壓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麵,隻到了一聲悶悶的聲音,心中一緊。拚命的的推開郭錦低頭去看,卻見小公主的脖子已經歪到了一邊,臉上的紅暈也在慢慢的消退。


    她大叫了一聲,抱起了孩子。聲音已經哆嗦了起來,“你。你,壓死了孩子!”


    郭錦也嚇了一跳,忙把孩子抱過來檢查,卻見她已沒有了氣息。嚇得手一鬆,孩子掉到了地上。


    “啊!”馬宮人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大哭著將孩子抱了起來。幾欲昏倒。


    郭錦後退了幾步,木頭人一樣。離得遠遠的,肯靠到近前,隻愣愣地看著馬宮人哭。


    突然他跑了幾步,跪到馬宮人麵前,一邊用力抽打著自己的臉,一邊哭道:“我真是個混蛋啊,孩子是父親對不住你啊!”


    外麵一陣冷風吹過,將窗戶吹得啪啪作響,馬宮人無力的抬起了頭,看著窗戶,低聲道:“孩子死了,死了,是你親手害死她的。”


    郭錦道:“榮華,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不可再惹事端,我的意思是——”


    他低聲在馬宮人的耳邊小聲的嘀咕了幾句,又道:“榮華,這事如果讓皇上知道了,我的家人,你的家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皇上一定會將我們碎屍萬段的。所以,你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啊。”


    馬榮華打了一個激靈,才意識到剛才那可怕的一幕,可怖的景象並不是夢。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郭錦說的對,她必須要果斷,才不會引來殺身之禍。於是將孩子重新放到榻上,深深的看一眼,對郭錦道:“你快走吧,明早來上來時,隻說是給公主請平安脈,到時候就看誰是那個頂罪的人了!”


    曾幾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透過窗紗看到郭錦走向門口,便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兩條冰涼麻木的腿,貼著牆根慢慢離開窗子,兀自聽到馬宮人低低的哄孩子的聲音,“我的乖孩子,快睡吧,好好的睡吧,娘親陪著你!”


    曾幾全身冰冷,轉過了寢宮才透過氣來,心頭兀自怦怦狂跳,衝得耳鼓怪聲亂鳴,下意識的揉揉肚子,早已一點也不疼了,隻是腳步虛浮發空,頭暈得厲害,腿顫身搖要暈倒似的。


    才到自己的門口,卻見郭錦正冷冷的盯著他,嚇得“媽呀”一聲,心頭一恍惚,癱倒在了地上。


    醒來時,已躺上榻上,屋中的燈光昏暗,隻看到床邊坐著一個身影,用力看時,卻是申祥,他掙紮著起來道:“主事大人,我——”


    申祥擺了擺手道:“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麽辦?”


    他平靜的聲音,讓曾幾的心放了下來,但是剛才看到了景象,卻如噩夢一般,讓他戰栗不已。他絕望的**了一聲,捂住了臉道:“我也不知道,太可怕了!”


    他卻沒有想到,申祥又是如何知道了這裏麵的故事。隻是覺得黑暗中,自己會安全一些。


    申祥站了起來,在屋中走了幾步,“實際上,我早就知道馬宮人與郭錦的事,隻是這些事情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肯明說罷了。馬宮人的內侍宮婢怎麽可能不知道這裏麵的古怪,但是既然沒有東窗事發,也就當作沒事一樣。偏巧你卻在這時候知道了真相,並且更可怕的是,你還看到了小公主死時的一幕,而郭錦又知道了你是誰,現在你已經成了砧板上的肉,他們隨時都會殺掉你滅口的。”


    “這麽說,我暈倒前看到的人真的是郭錦?”曾幾哆嗦著問道。


    “不錯,要不是我當時故意弄出一點聲音來,恐怕現在你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申祥歎了一口氣,看著如豆子般的燈光,轉動眼睛,最後還是咬了咬牙。


    “曾幾,你想死還是想活?”


    “我當然想活!”


    “那麽就聽我的,明天一早,你去找郭錦,告訴他你是馬宮人的人,永遠都不會透露秘密,而且還能幫著他們。”他搖著步子慢吞吞的,聲音卻顯得異常的堅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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