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十五日星期五,這一天是個節日。但犀川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節。


    平時犀川就對現行的日曆及時間規定有強烈的不滿。為什麽一小時不是100分鍾呢?就不能把一天分為20小時嗎?如果一個月分為28天即正好四周的話,下個月幾號星期幾不用想就知道。他尤其討厭像節日這樣沒規律的日子。要增加休息日的話,隻要把一周定為5天不就得了。那樣,就不必用星期六和星期日這樣的名字了吧。犀川總是這樣隨心所欲地胡亂想著。


    喜多離開日本已經有一個星期左右了。他打過好幾次國際電話回來,但有關這邊案件的情況幾乎什麽都沒跟他說。萌繪告訴犀川有關案件的新情況要對喜多保密。這樣遮遮掩掩的事情犀川最討厭了。因此,他比平時更沉默少言了。


    打開計算機登錄大學的計算機係統,犀川收到四封新郵件。前兩封是其他大學同一學科領域的研究者發來的有關工作上的事。第三封是喜多從加拿大用全英文寫來的。郵箱地址也是借的別人的不能回複。他可能是借的多倫多大學學生的終端機發的。當然,由於沒有設置日語輸入係統,沒辦法用日語寫。喜多的郵件裏,沒有談到極地研案件的事,全篇寫的都是他在加拿大的見聞。還有一封郵件,是萌繪發來的。


    我是萌繪。


    我知道真相了。


    明天再告訴你。


    今晚我再去確認一下。


    再聯絡。


    從萌繪這封郵件的字麵上看感覺比較慎重。開頭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用調皮的語調說“是萌繪啦”。


    自從上周六在機場發生了一點不愉快後,萌繪一次也沒來過犀川的房間。倒是每天還都有郵件來往。然而,犀川已經厭倦了殺人事件的話題了。


    (這次又是什麽?她要是能適可而止就好了。)犀川擔心地想。


    2


    同一天午後,萌繪來到了好久沒來的極地研。


    今天是敬老日,本來應該休息,但是研究生室裏下柳、荒井和北大路三個學生正在裏麵。


    接應答電話給萌繪開門的是下柳。這個應答器和所有房間的電話都是相連的。


    聽說市之瀨助教即使是休息日也都上班的。但三天前,她跟木熊教授出差去九州參加學術研討會了。下柳說兩位老師要星期六即明天才能回來。


    幾個研究生因為論文截止日期的逼近,都在顯示屏上敲著英文。萌繪和幾個研究生聊了大概三十分鍾左右,早早就出來了。


    關上研究生室橘紅色的門,萌繪向事務室方向走去。當然,事務室的門是鎖著的,顯然事務室裏沒人。然後,她悄悄地返回走廊進了女廁所,搬開了廁所鋁合金窗戶半月形的窗把手。


    萌繪從極地研的大門出來,身後大門馬上關上,傳來了喀的一聲落鎖的聲音。


    當天夜裏九點多鍾,萌繪把車停在了極地研附近,從車上走了出來。


    她穿著黑色半袖襯衫和一條黑褲子,還穿上了膠底鞋,口袋裏裝有筆式手電筒。她向極地研的大樓方向走近。警衛室裏的燈亮著,還好,停車場裏隻有一輛車。可能是警衛老頭兒的車吧。萌繪低下頭,蹲下腰向警衛室小屋接近。在經過警衛室窗底下的時候,從裏麵傳來了棒球轉播的聲音。她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溜了進去。


    研究所內沒有一絲光亮。萌繪穿過裏院來到女廁所外麵。她白天來的時候,研究所裏隻有男生在,應該沒有問題……


    (一定要開啊……)


    鋁合金的窗戶滑動得有點澀但還是打開了。萌繪伸出兩隻手扳住窗兩邊,非常輕盈地一躍落在了廁所內的地麵上。


    過道也是一片漆黑,樓裏好像沒有人。


    研究生室的門沒有鎖。萌繪小心地打開門,裏麵一片黑暗。可能是窗外長明燈位置的緣故,走廊那邊稍微有點亮光。她讓門就這麽開著,走進了研究生室。


    要找的鐵製架子就在房間最裏麵,萌繪向那邊走去。


    她找到了存放增田所留下的文件和磁盤的地方,抽出一份文件拿到光亮處一看,全是數字,可能是打印的實驗數據。然後,她拿出磁盤,查看磁盤外麵標簽上寫的標記。上麵都是用細細的熒光筆寫著的記號、數字、年月日和時間等。這樣的3.5英寸軟盤有很多,萌繪翻看了大概有50多個,可看得懂的標記一個都沒有,全部都是記號,寫的幾乎都是92、93表示年份之類的數字。


    隻有一張磁盤上寫的是masuda(“masuda”是“增田”的日語發音)。


    萌繪走到船見真智子那邊,因為她那兒最整潔。研究生室中的計算機都是最新型的,機型比萌繪的好多了。萌繪輕輕地按了一下主機上的開機按鈕,電源啟動時發出了很大的聲響。然後是硬盤運轉的聲音,在靜謐的黑暗中,機器發出的響聲和光線顯得格外清晰。在等待係統啟動時,萌繪望了望四周。顯示器顯示啟動完畢,萌繪將剛才那張磁盤插到軟驅裏,在過於明亮的屏幕右邊緩緩出現了一排圖標。萌繪用左手移動桌上的鼠標,將屏幕上的光標移到顯示磁盤的圖標上,然後雙擊。屏幕真的是太晃眼了。


    打開了一個新窗口,在這張磁盤裏存有五個文件夾,分別是“論文”、“報告”、“研究小組資料”、“計劃”、“個人”,雙擊打開“個人”文件夾,那裏麵又有五個文件夾,分別名為“信”、“傳真”、“會計”、“筆記”、“特別”。在繼續雙擊打開名為“信”的文件夾,那裏的文件很少,隻有三篇文章。


    萌繪將這些文件逐一打開閱讀。第一封信寫的是向所在單位的前輩們致謝,日期為1993年8月,即兩年前。第二封信好像是寫給朋友的。因為寫著秋天放假的時候要回三重縣,可能是同鄉。信裏沒有寫對方的名字,但是從信上看,對方應該是個男的。這封信的日期是1993年9月。最後一封信也是寫給朋友的,是封致歉信,信很短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寫著“然而,你所提到的令妹的事,很抱歉未能如你所願”,似乎是有個同鄉把妹妹介紹給他,被他拒絕了。這封信的日期為1993年10月。


    萌繪略微想了一會兒,又返回到上一層界麵。這次打開了名為“特別”的文件夾。裏麵有兩個文件夾,分別是“就業”、“shika”(日語中“鹿”的發音可以標注為“shika”)。


    (shika?)


    英語裏沒有這麽拚寫的單詞吧,是羅馬字嗎?


    shika是什麽意思呢?難不成真是指動物裏的鹿?可是,那也應該用漢語來寫啊。其他的文件夾的名字也都是用漢語的。


    萌繪打開它。然而,以“shika”為名的文件夾裏什麽都沒有。


    竟然什麽都沒有,真奇怪。


    (是刪除了麽?)


    萌繪查看了文件夾“shika”的信息。這個文件夾是1993年3月創建的,1995年7月修改過。


    (1995年7月?)


    就是兩個月前。


    這樣說來,並不是增田自己刪除的。


    萌繪又看了其他兩三個文件夾,沒發現什麽看起來有用的信息。


    她搜索了一下文件和文件夾的最後修改日期,除了“shi?鄄ka”以外全是兩年前修改的。


    為什麽隻有“shika”是兩個月前修改的呢?


    究竟,又是誰修改的呢?


    就算是一張磁盤,要把裏麵內容全看一遍也挺費勁的。萌繪放棄了再在這兒查下去的打算。她將那張覺得有問題的磁盤從計算機中取了出來,把它放進了襯衫胸前的口袋裏,並係好了扣。然後操


    作鼠標關閉了計算機,房間裏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她在那兒待了一會兒,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


    3


    萌繪走到走廊上,木熊教授和助手市之瀨那兒黃色的門是鎖著的。沒有什麽辦法能進去嗎?萌繪想。突然她想到個好辦法。無論是哪一扇門為了空氣流通都在門下方設有金屬格子。它是用六根木釘固定在門上的。如果能把這個東西卸下來,體形瘦小的自己應該可以鑽進去吧。隻要有十字螺絲刀……萌繪想著。也許在實驗室裏會有螺絲刀。但是,她想到可能金屬格子裏麵也釘著螺釘。最終,萌繪因這麽做可能會耽誤過多的時間而放棄了。


    (我究竟在找什麽呢?)萌繪突然自問道。


    有明確的目的,卻沒有具體的目標。


    這隻是個衝動的行動。為了使自己完全建立在想像上的假設得到某些現實支持。更準確地說,是震驚於自己推斷出的可能性而坐立不安無法平靜吧。


    真是的,大半夜的,而自己像個賊似的,萌繪開始為自己這愚蠢的行為感到後悔。


    (可是,這個磁盤還是有價值的。)


    萌繪摸了摸胸前口袋裏的磁盤確認了一下。


    早點撤吧,不宜久留。文件夾“shika”裏的內容雖然被刪除了,但萌繪記得犀川說過被刪除的內容有時也可能再還原回來。


    但是,這時,她還想再看一下實驗室。


    不,不是看一下,而是想在裏麵待一下。或許,自己的興趣隻是單純地想描繪那個在她的假設中有著異常行為的人,精神是什麽樣的。她自我分析到。


    萌繪來到了實驗室。


    這將毫無所獲。


    萌繪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她還是想進這個自那天起她就從未來過的房間。


    心跳得快起來了。


    萌繪沿著漆黑的走廊往裏麵走,隨著筆式手電筒的光線,紅色的鐵門慢慢地映入眼簾,門沒有鎖。


    萌繪走了進去。


    裏麵更加一片漆黑。準確地說是除了筆式手電筒光線內的東西其餘什麽都看不見。


    實驗室裏有點冷,但幸好室溫還在零度以上。


    萌繪首先進入了左手邊的計測室。這兒的門沒有鎖。靠牆的鐵架子已經回複到原位了,位於那裏麵的是發現增田潤屍體的房間(萌繪沒親眼見過那兒),從那兒進不去了。


    萌繪返回來,這次進入了另一邊的準備室。


    殺人事件當晚的情形,就像從遠處爆破了的氣球一樣,無聲地掠過萌繪的大腦。


    萬籟俱寂。


    緊急出口上著鎖。隻有“緊急出口”這四個字在黑暗中閃著綠光,看起來有些刺眼。


    萌繪晃著筆式手電筒,上上下下打量著屋子。現在已絲毫看不出這間屋子曾發生過恐怖的殺人事件。服部珠子倒著的那塊地板被整理幹淨了,桌子比過去還要整齊。


    萌繪進了裏麵的搬運室。


    樓梯下什麽也沒有。這個房間也被整理過了。她朝右仰起頭,看了看天車。


    她關上搬運室的門,下到樓梯一半處坐下。


    萌繪關了手電筒,好節省點電池。四周一片黑暗。她想在黑暗中靜靜地思考一會兒。


    周圍靜得讓人心裏發慌。


    那種靜,讓人連身邊空氣的流動也感覺得到。


    (為什麽呢?)


    萌繪集中精神,苦思冥想。


    到處黑乎乎的,也不知她的眼睛是睜是閉。


    “那種狀況,真的可能嗎?……怎麽做才能出現那種狀況呢?”


    別人是不會相信的。


    別人不會接受自己的想法的。


    做數學題的時候,隻要理解了,最後一定能得出正確的答案。可這次,萌繪有種不安,可能她正在做的這道題目是無解的。


    (完全沒有證據。)


    不知從哪兒傳來輕微的聲音,把萌繪嚇了一大跳。


    (是老鼠吧!)


    她打開手電筒,警覺地站了起來,打量著搬運室的地板。但是,好像聲音是從更遠的地方傳來的。她拍了拍牛仔褲,走上樓梯,靜靜地打開門走出了房間。


    準備室裏還是隻有“緊急出口”四個字,閃著幽幽的綠光。


    又有聲音傳來。比剛才的還要近些。


    像是什麽在動?……


    萌繪迅速拿手電筒把準備室檢查了一遍,當然一個人也沒有。


    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聲音可能是從實驗室裏傳來的。


    (不好了……有人回來了吧……)


    她想馬上從緊急出口逃走,一轉念,又按兵不動,先觀察情況再說。


    輕微的聲音持續地傳過來。是心理作用嗎……還是外麵蟲子的叫聲?


    萌繪下定決心,用手電筒照著出口,緩緩地朝那邊移動。她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回到實驗室裏。那是“嗡嗡”的機器的聲音,不是蟲子的叫聲。這聲音剛才還沒有。


    (什麽?這是什麽聲音?)


    她用手電筒照著腳下,朝有著雙重門的出口走去。


    半路她從窗口往走廊上看,那邊比屋裏亮一些,也是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房間都黑著燈,沒有人回來。


    (不管怎樣先出去吧!)


    她推開出口那沉重的大門。門外,站著一個巨大的外星人。


    4


    萌繪的心髒好像停止了跳動。她差點就尖叫出聲。


    外星人的兩隻大手朝萌繪揮了過來,萌繪側身躲過,攻擊重重地落到了肩上。


    萌繪瞬間關了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著不斷後退。


    她順著來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下了實驗室的樓梯,下到最後一級時一腳踏空,整個人就摔了下去。


    她雙手用力撐在水泥地的地板上。


    這時萌繪才喘出一口氣。


    (誰?)


    “嘭!……”門關上了,發出巨大的響聲。


    腳步聲從上方傳來,越來越近了。


    萌繪盡量不發出聲音來,摸索著朝實驗室的裏麵逃去。


    外星人……


    不,不是外星人,是防寒服!


    是穿著防寒服的人!剛才手電筒那一瞬間照著的是個穿防寒服的人,沒錯!


    (是誰?該不會是……)


    無法置信。


    她沿途不斷撞到東西。


    她往前跑了好久,估計已經到實驗室的最裏麵了。她伸著的手碰到了幾根冰冷的、管子似的東西。她摸索著,發現周圍有好幾根粗管子。她還發現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忙縮成一團躲了進去。


    (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那個人好像沒有追來。


    可能把自己當成小偷了吧。不,不可能,那人穿著防寒服,而且沒有開房間的燈,也沒發出聲音。


    萌繪調整了下呼吸,但是,好像氧氣怎麽都不夠用似的。


    她的心怦怦亂跳,連心跳的聲音都如同打雷般。


    (沒事!隻要不出聲就沒事!)


    在黑暗中,應該發現不了這兒。


    可是如果那人開燈了呢?


    那就隻有硬拚了。萌繪學過合氣道,雖然肩很疼,但好像沒什麽傷,要是開燈,她就無論如何要先發製人,奮力抵抗。而且大聲求救比較好吧,警衛室沒準能聽見呢!太勉強了,那麽遠一定聽不見。


    (有什麽可以當做武器的呢?)


    她在附近地上摸索著,可什麽都沒摸到。


    (武器?)


    那家夥拿武器了嗎?


    (刀?)


    不,不可能。那人是雙手打過來


    的,奇怪的招數。萌繪冷靜下來思考,這真是奇怪的招數啊。


    “喀”的一聲從遠處傳來。


    機器的“嗡嗡”聲一直響著。


    (是凶手嗎?)


    是的,一定是這樣!


    (他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呢?)


    他一直跟蹤我?……或者他在大樓裏埋伏著?……正門那兒有警衛。還是他和我一樣悄悄潛入的?……


    又響起“喀”的一聲。


    (什麽聲音?)


    時間飛快地流逝著。


    不知又過了多久……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的時間……


    萌繪的呼吸還很快。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她想,該不會就這樣一直待到天亮吧?


    萌繪覺得有點冷。


    直到剛才身上還有汗呢。可能是趴在地上肚子很涼的緣故吧。萌繪往手上不停地哈氣。


    確實是變冷了。


    (那個聲音……)


    萌繪忽然醒悟過來,“嗡嗡”聲是製冷裝置發出來的。那天不也是這樣的嗎?室內溫度已經下降很多了。


    (這下麻煩了……要是穿皮夾克來就好了……)


    萌繪苦中作樂地想著,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


    她集中注意力側耳傾聽,除了“嗡嗡”聲外,其餘一片寂靜。


    溫度越來越低。隨之而來,恐懼感也越來越強,連心跳也更快了。


    怎麽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為什麽沒有再來襲擊呢?)


    萌繪悄悄站起來,往前挪動。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她想盡量安靜地呼吸,可氧氣不足,呼吸時不發出聲音太難了。


    最要命的還是冷。


    (是想凍死我嗎?)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萌繪想道。可能他沒武器呢。


    萌繪沿著實驗室的牆壁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地。她經常用手摸索著避開障礙物。為了不摔跤,她總是邁出一隻腳,站穩了再邁另一隻。


    她有點害怕,不,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不過,比起看恐怖電影來,這還要好一點。


    (無論如何,都要從這裏出去。)


    指尖已經沒有感覺了。溫度太低了。連運動鞋裏的腳趾也是冰冷的。


    “嗡嗡”的機器聲一直響著。除此之外,她隻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一步,停下,再喘一口氣。她因為寒冷而顫抖,身體好像也越來越沉重了。


    走了多遠了呢?應該到實驗室中間了吧。她猶豫了下要不要開燈。那家夥可能已經不在了。身體漸漸變冷,鼻涕也流了出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開燈……


    突然,撞到了牆上。


    已經走到頭了。樓梯就在對麵。


    (那家夥可能在出口埋伏著……)


    這個可能性最高。隻要他沒拿紅外線照相機,就不知道這邊的位置。在樓梯或者出口處等著是最聰明的辦法。


    她接著沿牆壁移動。


    腳已經沒有知覺了。想要不發出聲音走路也困難起來。她不住地往手上哈氣。不知不覺間,意識有點模糊了。


    好像無法集中注意力似的。除了機器的聲音外什麽也聽不到。


    寒徹骨髓。


    牆壁,地板,到處都是冰冷的。


    手腳都凍得一陣刺痛。真想在溫暖的浴缸裏好好泡泡啊,萌繪想著。


    她撞到了牆。樓梯就在旁邊了。她用手摸到了階梯,在那兒蹲了下來。


    (怎麽辦?……)


    全身都在疼痛。


    她耳朵貼在樓梯上聽了聽,還是隻有機器的聲音。樓梯太涼了,耳朵馬上就縮了回來。


    她下定決心,要走上樓梯。


    (從準備室的緊急出口出去吧!)


    心髒跳得越來越快了。但正是這心跳證明了她還活著。還活著……她彎下腰,低著頭,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走。她走得很快,可能再遲一會兒,她就真的會死在裏麵。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那個人穿著防寒服,這又是為什麽?


    她悄悄地摸到了準備室的大門,握住大門冰冷的把手。手凍得發疼,一點兒也使不上勁兒。萌繪用盡全身力氣轉著把手,可把手紋絲不動。


    (鎖?)


    門被鎖上了。


    (剛才還是開著的啊?!)


    被鎖上了……剛才“喀”的兩聲……那是鎖門的聲音……


    沒錯!那人是想把她關在這兒。他從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


    要是這樣,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萌繪這次飛快向出口跑去。


    那兒也被鎖上了。


    透過實驗室的窗戶,可以看到走廊。窗戶的玻璃是兩層的,而且非常厚。走廊也是一片漆黑,隻從樓外透進來一點微弱的亮光。


    (那人可能已經不在這裏了。)


    萌繪下決心打開筆式手電筒。


    什麽也沒發生。


    慎重起見,她把手電筒放在地上,站到另一邊等了一會。沒有人來襲擊。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她的意識又模糊了。


    萌繪搖了搖頭,腦子清醒了一點。


    (好冷啊……)


    她想動一下卻發覺手腳疼得厲害,頭也痛得像要裂開似的,身體涼得像冰塊,已經不會發抖了。


    她突然想起什麽,握著手電筒向計測室走去。


    腳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怎麽走路了。


    剛打開計測室的門,萌繪便一頭栽了進去。


    不行了,動不了了,站不起來。


    真想就這樣睡過去啊!


    如果一動不動的話就不痛了。


    好累……


    夠了,萌繪想,還是睡一會兒吧。


    這個房間比外麵稍微暖和點,萌繪站了起來,全身像被針紮似的疼痛。


    突然她叫出聲來,這個房間裏有筆記本電腦!


    打開電腦,響起了硬盤啟動的聲音,待在這個房間的話大概還能挺得住,她想,她把手放在電腦上,想借電腦的發熱來暖暖手。


    身體在不停地發抖。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怎麽也不變熱,但萌繪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她在冰涼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電腦屏幕。


    她查了一下硬盤內容,是dos係統,好不容易她找到了tel那一項,可是凍僵的手怎麽也不聽使喚,萌繪敲了好幾次鍵盤也沒敲對。


    (冷靜……)


    好不容易啟動了tel,萌繪輸入了建築學院的網址,打開網頁之後,萌繪輸入了自己的登錄名moe和密碼,這也失敗了好幾次才登錄上的。


    who


    萌繪敲下這個單詞,閉上眼睛向上天祈禱著。


    幾秒後,屏幕上出現了幾行名單,萌繪在裏麵找著saikawa(犀川)這個名字。


    (在線!)


    萌繪趕忙敲了幾下鍵盤。


    talk saikawa


    有兩次都按錯鍵了,第三次才好不容易打對了。


    (求求你!老師,快點看見啊!)


    沒有回應。


    (求你快點回信啊!)


    這個房間也不知道是幾度,相當的冷,大概已經到了零度以下吧,對了,那天船見真智子不是也穿著平時穿的衣服在這兒待了一個多小時嗎?


    (他們居然待在這麽冷的房間?)


    萌繪用筆式手電筒照了照牆上,那兒有個顯示數字的溫度計,攝氏三度,啊,不,現在已經下降到攝氏二度了。


    旁邊居然有空調開關!


    (原來可以開暖氣啊!


    )


    萌繪覺得自己得救了。


    趕緊按了一下空調的主開關,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動靜,於是又按了幾回,還是如此。萌繪又試著按了按電燈開關,也開不了。


    (完了,不知哪兒的電源被切斷了。)


    筆記本是靠蓄電池來驅動的,所以還能用。


    talk saikawa


    萌繪又敲了一遍。


    5


    犀川一直在研究室工作到很晚,為了處理積壓的工作,他經常在休息日加班。他先處理了一下論文的審查,又稍微看了一下研究委員會的調查報告,十點多的時候他決定回去了,回去之前他想去一下衛生間,於是走出了房間。涼爽的秋風從窗戶吹了進來,輕輕地拂過他的臉頰讓他覺得心情愉悅。隻有很少的房間還亮著燈了,犀川穿過昏暗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準備關掉電腦,突然聽到熟悉的“嗶”的一聲。


    “哎呀……”


    犀川以為是自己哪兒操作錯了,一個一個關掉窗口後,在最底下出現了uni的淡紫色窗口。


    logout(退出)


    犀川無意識地敲了這個單詞,正準備按回車鍵的時候,上麵的一行文字映入了眼簾。


    new mail has arrived


    犀川按刪除鍵將logout口令清除後,看了一下發過來的郵件,不由大吃一驚。


    老師,快來救我,我被關在實驗室,有人要殺我。


    從郵件地址來看,可以知道發件人是西之園萌繪。是剛發過來的。


    talk萌繪


    犀川飛快地敲鍵盤給萌繪回信息,萌繪那邊也有了回應。


    怎麽了?


    救我!


    在哪兒?


    極地研實驗室!


    怎麽回事?


    快來!求你!


    犀川抓起車鑰匙飛奔出了房間。跑下樓梯衝進了停車場,跳進車後就踩下油門發動了汽車,車的後輪有點打滑。


    犀川也顧不上看紅綠燈了,在車群裏左躲右閃地衝向前去,身後緊急刹車聲和汽車喇叭聲響成一片。犀川緊握方向盤把油門踩到最大。


    6


    萌繪感到黑暗中有人向自己走過來。


    兩隻眼睛閃著血紅的光,有一種和空氣摩擦而發出的奇怪的聲響。


    萌繪下意識地想往後退。


    那個人打開門進來了,嘴裏呼出一口白氣。


    萌繪的身後已經沒有退路了。


    身體的感覺已經淡薄得近乎麻木。


    對了,在那個鐵書架後麵有個門,隻要把書拿出來就可以把書架移開了……不過現在想這個也太晚了。


    閃著紅光的眼睛緊盯著萌繪,好像在笑一樣。


    那個人舉起兩隻大手,兩手中握著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刀子?)


    接著那人再呼出了一口白氣,撲向了自己。


    與此同時,她感到胸口受到了燒灼似的重重的一擊。


    她慘叫了一聲。


    胸口的熱熱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冰涼的身體居然變得暖和了。


    萌繪突然感到眼前有亮光閃動。


    身體在搖晃著。


    “這是在哪兒?”


    轟鳴的電子聲一直在響著,身體也顛簸得厲害。


    “這是在哪兒呢……”


    “在急救車上呢。”耳邊傳來熟悉而親切的聲音。


    手上有種溫暖的觸感。


    終於她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頭痛欲裂。


    雖然她經常頭痛,可從沒像今天這麽厲害過,像一個巨人拿著一個大錘子不停地砸她的腦袋一樣。


    “已經沒事了。”耳邊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萌繪感到眼角熱熱的,眼前隱約地浮現出了犀川的臉,但視線馬上又模糊了。


    “放心吧,已經安全了。”犀川說。


    她知道了眼睛發熱是因為淚水的緣故。


    (我在哭嗎?)


    她想動一下胳膊,可是沉重得絲毫也抬不起來。


    7


    犀川駕車衝進極地研的時候,警衛室的兩個警衛正聽棒球的加時賽聽得入神,他們看到從車裏跳出來大喊著的犀川時嚇了一跳,好不容易聽懂犀川的話後,三人一起衝向已經解除了安全裝置的玄關。他們進了研究所,打開了走廊的燈直奔向實驗室,實驗室的門是鎖著的。有一個警衛去事務室拿鑰匙了,警衛隻有事務室的鑰匙。


    犀川準備砸開窗戶玻璃,在手邊找著可以用來砸的東西。窗戶玻璃相當厚,是兩層的。犀川正找著的時候,警衛拿著鑰匙回來了。


    “事務室的門是開著的。”警衛說。


    (難怪可以把這兒的門鎖上。)犀川想。


    終於把兩扇門都打開,他們走進實驗室,打開了燈。


    裏麵沒有人,兩個警衛跑去準備室,犀川卻直衝向計測室,因為隻有計測室有可以聯網的電腦。


    打開門一看,西之園萌繪躺在桌子下的地板上像是睡著了一樣。桌上電腦的屏幕是黑著的。


    犀川抱起她的時候,她顫抖了一下。他把萌繪從實驗室抱了出去。


    犀川走時順便敲了一下電腦的鍵盤,沒有任何反應,看來不是被屏保了,而是電腦被關了。


    五分鍾後急救車到了,立刻給萌繪輸入了氧氣,急救人員把萌繪放上了擔架,犀川也上了急救車。


    萌繪在車開往大學醫院的途中醒過一次,但馬上又昏迷了過去。她的血壓很低,到醫院時稍微回升了一點。


    在醫院的大廳裏,當犀川抽到第五根煙時,取訪野老人和西之園捷輔帶了幾名警官趕過來了,這時已經十一點多了,離犀川給他們打電話過了十五分鍾。


    “已經沒關係了。”犀川轉達了醫生的話,“她現在在集中治療室裏睡著呢,還不能進去。”


    “這是我的責任。”西之園本部長小聲說了一句。


    “誰的責任都不是。”犀川說,很明顯的是在自我辯護。


    “傷勢如何?”西之園本部長又問。


    “沒什麽嚴重的外傷,肩膀上有輕微的撞傷,手背被擦破了幾處。”


    西之園本部長在長椅上坐下,犀川和他說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經過。取訪野老管家一副很擔心的模樣,一直站在近旁聽著。


    “她好像是為調查什麽而偷偷溜進去的……”犀川分析了一下萌繪的想法,“她進實驗室後,有人鎖上了門,打開了冷氣,西之園君可能是發現了什麽。”


    “鑰匙是從哪兒找到的?”


    “事務室的門是開著的,罪犯用了那兒的鑰匙又放回去了。”


    “當時誰在研究室?”


    “沒有人在……”犀川回答,但馬上又改口說,“這點還不清楚,我一直陪在萌繪,哦,不,西之園君身邊,還沒調查呢。警衛說研究所的燈都沒有開,應該沒有人在,不過他們連萌繪溜進去都不知道,看來他們的話也不可信。”


    “知道了,我馬上派人去調查。”西之園本部長說著站了起來,向站在大廳另一側的幾個警官走去,吩咐了他們幾句話後開始打電話。


    “那個……”犀川追了上來,“西之園君是在計測室的電腦上向我求救的,可我去的時候電腦是關著的,電源被人關了。”


    “那說明什麽呢?”西之園本部長一邊撥著電話號碼一邊問,站在旁邊的警官也看著犀川。


    “剛開始,我以為電腦是被屏保了,可確認了一下才知道是被關了,那麽冷她不可能把電腦關了的,雖然隻是個手提電腦但也會


    發出點熱量,她應該會想到利用它來取暖……”


    西之園本部長開始和電話那邊的人說起話來。


    “請查一下電腦開關上的指紋。”犀川補上這句話。


    西之園本部長看著犀川點了點頭,向電話那頭的人發了幾條指示,旁邊的警官也從大廳飛奔出去了。犀川回到剛才坐的長椅上,又點燃了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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