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種動物就是光說不練……海象笑著說。)


    一


    萌繪幹脆走下床,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雙手抱膝。原本打算睡覺的她,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個小時,腦海裏不斷浮現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疑問,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銅像消失的事、天王寺博士的事,還有犀川老師的事。


    好想抽根煙。其實平常在家的時候,萌繪有時會半夜躲在房間裏抽煙,從來沒有被愛嘮叨的諏訪野發現。這次旅行的最大失誤就是忘記帶煙出來,沒有煙根本無法思考。


    萌繪把臉貼在膝蓋上,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耳朵貼在犀川的房門上偷聽,嗯……應該是睡著了。接著悄無聲息地走到衣櫃旁,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櫃子。犀川那件廉價的西裝就掛在裏麵,殘留著香煙的味道。萌繪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到煙盒,拿出了一根煙,又找出口袋裏的打火機點燃,快速逃回房間,將窗戶打開。


    尼古丁彌漫了整個胸腔,噴雲吐霧間,萌繪又發出一聲聲歎息。她笑了,她的這種笑容沒有任何人見過。


    與其像犀川每天抽上十幾根煙,這種偶爾品嚐“禁果”的方式反而有種優越感,萌繪想,自己一天不會超過兩根煙的。


    窗外一片寂靜,寒冷的空氣沒有一絲流動的跡象。怎樣才能說服老師呢?萌繪思考著。她不能理解為什麽明天就要離開。


    事情根本還沒有解決……


    銅像消失之謎,還有殺人事件……萌繪從小就討厭認輸,現在也是,她不想逃避。此時,不禁又想起了父親。


    西之園恭輔是n大的校長,工作時是位嚴謹且能體察時事變化的研究者;在家則是位溫和慈祥的父親。萌繪就是在這樣充滿關愛的家庭中成人的,唯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父親很注重儀表,總是嚴格要求她的行為舉止,達到淑女的標準。從小,父親就教她吃飯的時候要如何如何,吃飯頓時變成了餐桌禮儀課。“萌繪,沒有女孩於是這麽吃東西的!”“萌繪,女孩子不能這樣!”……


    萌繪漸漸長大了,但對父親而言,禮儀的學習是一輩子的事。她在父親麵前必須用不符合她性格的語氣說話,用不符合她性格的方式走路。父親像是社團成果發表會上的裁判,而她必須盡力發揮演技,直到……在她十六歲的某個晚上,父親和母親都離她而去,


    父親不知道幕布後真實的萌繪到底是什麽樣子。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如果是好的,那是對誰而言呢?


    如今,父親的思想依舊如影隨形,但的確已經開始慢慢淡化。原本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真實情緒的想法,也漸漸消融了。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也猶豫不決自己到底該怎麽做。在犀川老師麵前,我又該怎麽做呢?萌繪總是常常會問自己這種問題。如果得到對方的肯定,萌繪有信心可以做好自己,但是她現在不曉得該怎麽做。好像怎麽做都不對……萌繪又歎了口氣。


    意識到煙灰快要掉到地上的時候,她索性掐滅了香煙並把煙蒂丟出了窗外。這時窗外好像有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她把窗戶完全打開,探頭觀望。


    是引擎聲。


    二


    是摩托車引擎的聲音!


    萌繪看看手表,現在是淩晨兩點半,她在想要不要把犀川叫醒。不過此時此刻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猶豫了。


    萌繪隨便換了件衣服,從窗戶爬卅去。她看了看周圍,快速朝大門跑去,經過了銅像。


    銅像仍舊佇立在那兒。


    鐵製的大門緊緊關閉。萌繪站在門前,暗自下定了決心,於是雙手抓著冰冷的欄杆,爬上了四米多高的鐵門。她四處張望,眼前一麵是空無一物的中庭,另一麵則是茂密的森林,內側與外側的景觀差異的確很大。


    爬出去之後,在離地麵還有一小段距離時一躍而下。如果腳上穿的是運動鞋,行動就更方便了。


    夜燈照亮了大門的四周。萌繪回首透過鐵門望向中庭,沒有人。三星館折射的顏色絢麗多彩。


    她走下台階,看到停車場也有一盞夜燈。由於樹枝的遮蔽,她無法看清停車場的全貌。


    萌繪小心翼翼的不弄出一絲聲響。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停車場停了兩輛車,剩下的空地至少可以再停上十幾輛車。兩輛車的對麵,有個穿著橘黃色運動服、帶著黑色安全帽的男人正在停車。男人熄了引擘,一時之間一切又恢複了寧靜。


    “升?”萌繪有些意外的喊了出來。


    男人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著萌繪。


    “西之園小姐!”鈴木升臉色大變,稍作調整後方才說,“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鐵門……”


    “你呢?你去哪兒了?”


    “警方好不容易允許大家離開,而且我的摩托車也找到了……我就跑去朋友那裏了。警方的人好像都走了吧。”


    萌繪走近鈴木升,說:“你喝酒了!酒後不可以騎車的!”


    “對不起……不過我真的隻喝了一點兒。對了,鐵門明明關著,你是怎麽……”


    “我是爬出來的。”


    “從三星館的門?”


    “我從我房間的窗戶爬出來的。”


    “真厲害。不過,這好像不是—個淑女該做的事……”


    “我最討厭這句話。”萌繪快速地反駁了他。


    “啊,抱歉。你生氣了嗎?其實我每次也都是這樣爬出來的。你是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才跑出來的吧?”鈴木升收起笑容。


    “嗯,因為房間的窗戶一直開著。”


    “為什麽開著窗呢?”


    “因為我在抽煙……這是秘密哦!”萌繪笑著說。


    “不能告訴犀川老師對呢?”


    “沒錯。”


    “然後你就這樣爬出來?”


    “對啊……”


    “很遺憾,不是可疑的人,是我。”鈴木將安全帽摘掉,放在了摩托車上。


    “沒關係,至少可以證明從三星館就可以聽得到摩托車的聲音。”萌繪說。


    “你剛才該不會覺得我是什麽可疑人物吧?”鈴木升開玩笑地問。


    “升,你對你父親的事情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你準備在這裏跟我聊這些嗎?”鈴木回頭騎在摩托車上。


    “我指的不是鈴木彰先生。”萌繪說完,便觀察著鈴木升的反應。


    鈴木升的臉色頓時一片鐵青,他看了萌繪一會兒,視線又轉向其他的地方。


    “是我母親告訴你們的吧’”鈴木升悶悶不樂地問。


    “嗯。”


    “那就別再問我了!”鈴木升的語氣突變。


    “不能問你嗎"”


    “你知道了也沒什麽用。”鈴木升斬釘截鐵地說。


    “我隻是……”正當萌繪要開口說話時,有東西朝兩個人的方向疾速飛來。


    那東西射穿了地上的鏟子。


    還在想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時候,突然又傳來了像煙花的爆炸聲,好像是聲音先傳到的。鈴木撞到了萌繪,害她差一點兒跌倒在地,鈴木急忙伸手扶住萌繪。


    “往這兒走!快!”


    又是煙花的爆炸聲音。這時,走在萌繪麵前的鈴木升突然倒地。


    是槍聲!


    萌繪察覺到。她趕緊上前扶起鈴木,朝停車場旁的森林裏跑去這次是萌繪扶著鈴木。


    三


    兩個人藏好後,萌繪轉身看著停車場的方向。有人拿著獵槍,正走下台階,離他們隻有四十米的距離。那個人走下了台階,將獵槍打開。


    “他


    在裝子彈!他要過來了!”萌繪劇過頭對鈴木說。


    昏暗的森林裏,鈴木倒臥在地上。


    “升你怎麽了?”


    “我的腳被子彈打中了……”鈴木抬起頭痛苦地說。


    “我們不能待在這裏,會被發現的。你振作一點兒!”萌繪扶起鈴木。


    她摸了一下鈴木的腳,然後將手移到有光亮的地方,手上滿是鮮血。


    兩個人朝森林的深處走去,來到了一個下坡處。兩旁的樹枝因為碰觸而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他們的臉也不時被樹枝劃到,看來是無法回去了。


    穿梭了數十米後,便能以幾近滑行般的速度往下走。他們靠在一棵樹旁,稍事休息。地麵寒冷如冰。感覺周圍還算安全,鈴木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萌繪則在一旁頻頻擦汗。


    “你還好吧?”萌繪小聲地問。


    鈴木點點頭。昏暗的光線,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萌繪站起來,將鈴木留在原地。自己往回走了幾步,全神貫注盯著剛才走過的路。凜冽的空氣裏仿佛有一絲震動,會是自己的心跳聲嗎?她看到遠處晃動的物體,聽見細微的腳步聲,那個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他們。


    這時萌繪想,應該要拿個小石頭之類的東西丟到別的地方,擾亂對方的判斷,可是這附近沒有小石頭,而且如果她真的丟了石頭,這個動作一定會被對方察覺的。


    萌繪又回到了鈴木的身邊。


    “你不要出聲啊!現在可以走嗎?”萌繪在鈴木耳邊說。


    “不、不行。”鈴木感到陣陣劇痛。


    怎麽辦……


    萌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她看著鈴小心想,一定要趕快做出決定才行。


    為什麽這個時候腦筋就不轉了呢!


    “那個人想殺的不是你,你快逃走吧!”鈴木說。他好像比萌繪顯得更加冷靜。


    萌繪在地上找到了一塊大石頭,她決定了。 定會成功的!萌繪對自己說。她迅速脫下身上灰色的毛衣。


    “升,你把身上的運動服脫下來給我。”萌繪幫鈴木脫橘黃色的運動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後把自己的灰色毛衣遞給鈴木。“你自己可以穿上嗎?”


    鈴木穿上了萌繪的毛衣。


    “你就繼續待在這裏,趴好,不要出聲。”萌繪把周圍的落葉聚在一起,蓋在鈴木身上。


    這時,不遠處又傳來了槍聲.萌繪屏住呼吸。將鈴木留在原地後跑走了,下定決心地跑走了。那個人在後麵追趕,又開了一槍。


    第二槍!


    萌繪突然停下來看向槍聲的來源,那個人在二十米開外,於是將握在左手的石塊,朝那個方向用力扔去,但是對方沒有反應。她聽到哢哢的聲音,那個人又在裝子彈了。


    萌繪繼續往前跑,往山坡下跑,直到看不見後麵的人。


    拜托,你一定要跟上來啊!


    沒注意到地上的坑,萌繪雙腳踏空了,右邊的腳踝疼得鑽心。她倒吸了一口氣,緊咬下唇。


    回過頭,她看到那個人慢慢地跟了過來。


    額邊的汗流到嘴角,萌繪發覺那不是汗,有血的味道。


    “明天早上我一定要洗澡。”萌繪自言自語。


    怎麽辦……


    她站起身繼續跑,右腳隱隱作痛,她咬緊牙關繼續拖著右腳跑。又是一聲槍響。萌繪跌在地上,枯葉隨之飛揚。


    腳好痛。


    她跌倒在一棵大樹旁,接著整個人倒下了。


    四


    犀川醒了。他隱約聽見好幾聲槍響,朝窗外看去,外麵沒有人,但槍聲依舊斷斷續續地傳來。


    會是汽車排氣管的聲音嗎?


    可是這附近不可能有汽車開得進來啊。


    難道是有人在放煙花……


    犀川看了一下手表,還不到三點鍾,他難得在這個時候醒來,總之先抽根煙吧。他走出了房間,打開衣櫃,掏出上衣口袋裏的煙盒。要走到會客廳才能抽實在是很麻煩,他想。於是走回房間,把窗戶打開。


    他拿出一根,發現盒子裏隻剩下了兩根。犀川歪著頭,有些困惑。他有個習慣,就是拿煙的時候會去數盒子裏還剩幾根,睡前數的時候明明還有四根。不過,他現在想不出原因。


    犀川將窗戶往上抬。這時,又聽到了槍聲,這次聽得很清楚。犀川這才完全清醒過來,他戴上眼鏡,走到窗邊將身體株出窗外。側耳傾聽,窗外又再次恢複了寂靜。他不經意地朝旁邊看,發現隔壁萌繪的房間,窗戶是開著的。


    犀川慌忙趕到萌繪房門前,敲了一聲後走進去,房裏沒有人。


    這個西之園……


    犀川不禁心跳加速,趕忙穿上外套和鞋,從萌繪房裏敞開的窗戶爬出去。


    他來到大門前,大門此時不知被誰開了一個人可以通過的小縫。走出大門後,由於隻有一條通往停車場的路,他便徑直走去。


    停車場沒有人,隻有兩輛汽車和一輛摩托車,繼續走下去就是森林。好安靜。


    “西之園同學。”犀川用中等的音量喊著。


    仔細一聽,這附近沒有聲音。犀川走到摩托車旁,碰了一下車墊,還是溫的。


    “西之園同學。”犀川又喊了一次。


    “老師……”犀川聽到一個男人微弱的回應,不是萌繪。


    犀川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你在哪兒?”犀川問。


    森林裏的光線暗的連自己的腳都香不清楚。犀川一邊辨認著腳下的路,一邊朝森林的深處走去。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


    “老師……我在這裏。”一個痛苦的呻吟聲傳來。


    犀川又往前走了幾米,冰冷的空氣,犀川卻已滿頭大汗。


    “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


    鈴木升躺在地上。犀川看到他正在發抖,還有鼻息間湧出的白氣。


    犀川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他看著鈴木身上的毛衣,灰色,衣領有特別的花樣……這是萌繪的衣服。


    “你怎麽了?西之園同學呢?她怎麽了?”犀川靠近鈴木,撣去他身上的樹葉。


    鈴木直喊疼,犀川這才察覺到他受了傷。


    “你受傷了?”


    “我的腳中槍了,現在已經失去了知覺。西之園小姐和我交換了衣服,她身上穿的是我的運動服。”鈴木說。


    “運動服?”犀川單腳跪在地上。


    “那個人要殺的是我,所以西之園小姐要跟我交換,想要引開對方的注意……”


    “那個人呢?”


    “那個人去追西之園小姐了。”


    犀川扶著鈴木回到了停車場,讓他靠在車身上,並檢查他的傷勢,中彈的左腳滿是血跡,右腳也有擦傷。


    “發生什麽事了?”湯川從台階上走下來。


    “湯川先生,你快去把車鑰匙拿來!鈴木中彈受傷了!”犀川大喊。


    湯川一聽,趕緊加快腳步走到犀川的身旁。他身上穿的是睡衣,還加了件外套。


    “天啊……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拿。”湯川跑回去拿鑰匙。


    犀川覺得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


    鈴木閉上雙眼,臉色蒼白,身上直冒冷汗。犀川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個清楚,但此時此刻他忍了下來。


    數分鍾後,湯川回來了。


    “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不過到三星館的路就隻有一條,我現在先開車帶鈴木下山,中途應該能遇到救護車。”湯川邊說邊發動引擎。


    鈴木聽到了引擎聲,睜開了眼睛。


    犀川再次回到了森林的深處。


    五


    萌繪醒了過來。她


    意識到剛才自己好像是昏過去了,過了多久也不知道。


    萌繪頭痛欲裂,她晃了晃腦袋,盡量讓自己清醒。周圍仍然是一片黑暗,抬起頭還看見一小片兒星空。


    好像是不小心跌到洞裏了,萌繪一挪動身體,就感覺右腳劇烈疼痛,可能是扭傷了。這次她試著把力量集中在沒有受傷的腳上,慢慢地站起來,單腳保持平衡,站起來後才發現這個洞比想象中深很多。


    不知道阿升現在怎麽樣了……


    萌繪想盡量用單腳爬上去,但實在有些困難,而且坡度有些陡。往上大約一米處有道裂縫,萌繪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雖然視線不佳,但萌繪發現這裏意外地寬敞,地麵上的樹根盤根錯節。


    那個人走了吧?


    萌繪仔細聽了聽周圍有沒有奇怪的聲音。她撥了一下前額的頭發,臉上還粘了泥土,把扭傷的腳輕放回地麵上。對萌繪來說這點傷不算什麽,從小就常常磕磕碰碰的,不過父親每次看到她受傷都很生氣。所以哪怕隻是一點兒小傷,她都會瞞著父親不讓他知道。


    萌繪在運動服的口袋罩找到了打火機和煙盒,看來鈴木也在偷偷地抽煙啊。今天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天抽了兩根煙。為了不暴露蹤跡,萌繪用手遮住打火機微弱的火光,瞬間消失的火光令人目眩神迷。她又四處看了看,除了爬上去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離開這裏了。


    現在應該已經有人在找我了吧!而且我現在既不緊張,也不覺得冷。萌繪開始自我安慰起來。


    洞穴邊有幾條樹根狀的枝條垂了下來,萌繪叼著煙,想要用手抓住樹根,但還是有一段距離。如果跳起來或許能夠得到,不過腳實在很疼,無法用力,附近也沒有墊腳石。


    追我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萌繪邊抽煙邊想。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會想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萌繪試著回想追她的那個人的模樣,沒有什麽特征,就連用哪隻手拿槍都不太清楚,隻知道是個成年人。


    周圍還是一片寂靜,說不定那個人還在附近,絕對不能發出聲音,至少這裏暫時還算是安全的,萌繪心想。


    對了,如果用土和碎石子堆成一定的高度,就可以當成墊腳石了。她伸手去摸地上有沒有現成的材料,例如比較大塊的石頭。


    過了一會兒,終於從土裏挖出了一塊石頭。她繼續用手挖,挖著挖著,好像又是一塊大石頭,她用力一搬,因為異常的輕巧,她跌坐在地上。


    咦?


    這不是石頭。萌繪拂去上麵的砂土仔細一看,竟然是人的頭骨!


    六


    犀川確定自己聽到的是萌繪的尖叫聲。就算不是她,犀川也無法再考慮是誰了。他趕緊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腳步因為路上潮濕的枯葉還有眼前的樹枝而有些蹣跚。


    “西之園同學!”犀川大喊。


    沒有人回應,這下子犀川又失去了方向。路麵凹凸不平,而且犀川穿的也不是平日的運動鞋,真的是越走越慢,想快也快不了。他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將手伸進口袋想抽根煙。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老師!”


    是萌繪的聲音。


    “西之園同學你在哪兒?”犀川來到一棵大樹下,樹旁暗的看不見路。


    “老師我在這裏!”


    “哪裏?”


    犀川四下張望,是萌繪的聲音沒錯,但是看不到人影。


    “我就在這兒。小心,這裏有個洞。”


    犀川朝洞裏看,終於發現了萌繪的身影。


    “你沒事兒吧?”犀川跪在洞穴邊問。


    “我沒事兒,不過我爬不出去。”萌繪的聲音聽上去很有精神。


    於是,犀川鬆了口氣。


    “你是自己掉進去的嗎?受傷了嗎?”犀川貼著地麵將左手伸進洞裏。“來,抓住我。”


    “你先拿著這個。”萌繪把什麽東西遞給了犀川。


    “哇!”犀川嚇了一跳,把頭骨丟在了地上。


    “嚇一跳吧!哈哈!”萌繪在洞裏笑出聲來。


    “你剛才就是因為找到這個才尖叫的吧?”犀川看著地上的頭骨說。


    犀川又將壽手伸出去,他抓住萌繪冰冷的手萌繪隻手抓著犀川,另一隻手則抓著旁邊的樹枝,最後終於爬了上來。


    “我的腳扭傷了。”萌繪說著,但另外一隻腳仍可以一蹦一跳的。“都怪這雙鞋不好,誰想得到會有這麽劇烈的運動啊!”


    “你是不小心掉進去的?”犀川盯著洞穴。


    “嗯,不是我故意要跳下去的!不過,這樣反而救了我一命。”


    “有人朝你們開槍嗎?”犀川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翻拽著。“這樣啊……香煙放在另一件上衣裏忘了帶出來了。算了……要不要緊?你可以先扶著我。”


    “好。”萌繪微笑著,抓著犀川的手腕。


    “追你的人朝哪個方向跑了?”


    “我不知道。”


    “你是想要代替鈴木吧?”


    “可以這麽說吧……”萌繪得意地說,“對了,升他受傷了……”


    “嗯,他沒事兒,湯川已經開車帶他去醫院了。”


    “太好了。升是在停車場遭入射擊的,對方一連兩發,好像是散彈槍。不過那個人應該不怎麽會用槍,光是裝子彈就花了不少時間。”萌繪說。


    犀川聽得入神,之前他就常聽萌繪說起她在長野別墅射擊的事。


    “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麽樣嗎?”


    “我完全不記得了……”萌繪搖頭。“當時就隻想拚命地跑,完全沒去注意他的長相。”犀川大大的吐了一口氣。


    “這個頭骨是我唯一的收獲。”


    犀川又往地麵看了一眼。


    “老師,你認為這是誰的呢?”萌繪邊說邊用受傷的腳指指頭骨。


    “西之園同學,你可是女孩了啊!不要把腳當成手來用!”犀川因為她那滑稽的動作而禁不住笑了出來。“你問我這個人是誰,我想一定是跟這個槍擊事件無關的人吧。”


    “是這樣的嗎?我覺得算起來剮剛好。”萌繪說。她雙手握著犀川的右手。


    “你這是什麽理論啊?”


    “有時候也要靠直覺的。”萌繪反駁道,“如果要跟老師打賭是升父親的頭骨也可以哦!”


    “很有自信嘛,不過拜托你不要打這種奇怪的賭好不好。”犀川現在無法思考。“我們走吧!你還可以走嗎?”


    萌繪很自然地抓著犀川,一步一步往前走。犀川把頭骨留在原地,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這個東西了。方才充滿孩子氣的萌繪,現在又像個大人一樣,護著受傷的腳一瘸一拐地走路。走到停車場時,萌繪突然停了下來。


    “我還有樣好東西。”萌繪說著,從運動服的口袋裏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然後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用打火機點著火。犀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師也來一根吧!”她吸了一口煙,將手中的煙盒遞給犀川。


    這是犀川現在最想要的東西。


    七


    停車場現在隻剩下了一輛車,片山和樹與鈴木君枝也來到了停車場。犀川和萌繪朝他們走過去,君枝一臉的擔憂。


    “老師,升還好吧?我該不該上趟醫院……”君枝很關心鈴木升現在的情況。


    “先等等湯川先生的消息吧!也不知道被送到哪家醫院了。我們先回三星館吧,說不定等一下湯川先生就會打電話來了。”犀川試圖安慰君枝。


    就這樣,四個人回到了三星館。君枝跟和樹走在前麵,犀川與萌繪跟在後麵,萌繪緊緊地挨著犀川。


    “你也聽到槍聲了嗎?


    ”上台階的時候,犀川問和樹。


    “沒有,是我聽見湯川先生叫人幫忙。是我母親及時打電話給醫院的,所以湯川先生應該能在途中碰到救護車吧。西之園,你呢?


    “沒事兒,隻不過扭傷了腳而已。”


    “我剛才從大門出來的時候,發現門是開著的,那扇門是怎麽打開的呢?”犀川問君枝。


    “在主廳玄關的旁邊有個按鈕。”君枝沒有看犀川,心裏還在惦念著鈴木升的狀況。


    “那玄關的門也是開著的?”


    “嗯,是開著的。”和樹說。


    “現在萬能鑰匙還在鈴木女士手上嗎?”犀川再次確認道。


    “現在是在我這裏。不過,昨天晚上我把鑰匙借給您……”


    “對!我完全忘記了,我把鑰匙忘在哪裏啦?”犀川笑著問。


    “您把鑰匙放在了主廳的桌子上。”


    “所以通往主廳的門也開著。”


    “是的。”


    “原本不用費力氣從窗戶爬出去啊,所有的出入口都是開著的!”犀川說。


    四個人回到了三星館。君枝按住控製鈕,將大門關閉,並將玄關的門也一同上鎖。


    “我到那裏去等電話。”說完,君枝便朝藍色會客廳裏的廚房走去。


    其他三個人則來到了紅色會客廳,隻見片山亮子獨自坐在沙發上。犀川跟亮子打過招呼後,便回到了房間。


    犀川走進浴室洗手,並將外套脫下,換了衣服。因為萌繪說要衝個澡,所以犀川走出來,把浴室讓給了萌繪。


    走到會客廳,犀川終於可以抽煙了。此時,和樹正在吧台準備自己要喝的飲料。犀川坐在亮子對麵,亮子穿著前開襟的毛衣和西裝褲。


    “剛才我聽和樹說了,真是太可怕了。西之同小姐沒事兒吧?”


    “她還是活蹦亂跳的。等一下警方應該會趕來吧?”犀川說。


    “那升昵?”


    “嗯,他受了重傷,不過還不至於危及生命。”


    片山亮子晃了晃酒杯,接著一飲而盡,將杯子放在了桌上。


    “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亮子看著旁邊自言自語。


    和樹還在吧台裏喝飲料。


    “對了,這棟房子裏有槍嗎?”犀川問。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亮子對於犀川的疑問,反應很強烈。


    “沒什麽,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鈴木先生以前會去打獵。”在吧台的和樹說。


    “和樹!”亮子示意叫和捌閉嘴。


    “他說的是鈴木彰先生吧?”


    亮子的臉色突然發生了變化。


    “是失蹤的鈴木彰先生吧?他有槍的話,就表示這棟房子早也有咯?”


    “為什麽你會知道鈴木的事呢?”亮子很驚訝。


    “警方也知道啊!”犀川回答。


    “是君杖說的吧!這個笨蛋……”亮子一副生氣的樣子。


    “調查任何跟事件有關的線索,是警方的職責。”犀川緩緩地說。


    “這跟片山家一丁點兒的關係都沒有,完全是天王寺家受的詛咒。”亮子又拿起了玻璃杯。


    “是因為您造了銅像的原因嗎?”


    “犀川老師?”亮子站起身又坐下。她很慎重地將杯子放回桌上。“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因為您剛才說起詛咒的事,請原諒我開了個無聊的玩笑。”


    “沒關係。事實上我覺得自己也被詛咒了,雖然這麽說很奇怪。我覺得我的身體好像已經死了……一定是因為神經緊繃的關係吧。”


    “抱歉,我還有問題想請教您。聽說鈴木彰先生將宗太郎先生的遺作《醒後的思慕》的副本交給了您。我想問的是,為什麽鈴木先生要交給您呢?”


    “哎呀,老師好像什麽都知道呢。”亮子恢複了笑容說,“我也不知道。或許鈴木先生認為既然是宗太郎的遺作,交給身為妹妹的我比較合適吧。”


    “為什麽不是交給律子夫人呢?”


    “彰知道我哥哥和律子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誰叫那女人做出這種事……不是哥哥的錯。”


    “鈴木彰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為什麽要問我呢?”


    “您誤會了,我每個人都會問的。”犀川微笑同答。


    “我不是很清楚,因為不常來這裏。”說完,亮子拿著杯子朝吧台走去。


    “和樹,再給我來一杯。”


    “別再喝了。”和樹冷冰冰地說。


    八


    會客廳一度陷入了沉寂。


    片山亮子晃動著玻璃杯,和樹坐在椅子上,犀川還在抽煙。萌繪走過來,穿著第一天穿的洋裝,走進會客廳,跟亮子打了聲招呼。她的頭發有點兒濕。


    “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洗了,就隻好穿這件。”萌繪坐在沙發上,對一旁的犀川說。


    “現在穿這件有什麽不妥嗎,”亮子問道。


    犀川認為萌繪的意思可能是穿衣服要看場合吧!


    萌繪雙腳交叉。


    “沒有受傷吧?”亮子溫柔地問道。


    “額頭有點兒擦傷,扭傷了腳。不過都是小傷,沒事兒。”犀川注意到萌繪用一隻手摸著腳。


    “我借給升穿的毛衣還不錯吧?那可是從加拿大回來的朋友帶給我的禮物哦!”萌繪摸著自己的腳踝。


    “你的毛衣沒事兒,可是穿在鈴木身上有點兒小……”犀川說。


    “哇,毛線會不會斷掉啊,”


    “誰知道。你這麽擔心,當韌別借給他不就好了。”


    “也是……我當時沒想這麽多。”萌繪歎口氣說。


    “毛衣和隱形眼鏡都屬於最好不要借給別人的物品。”犀川說。


    亮子笑了出來。“這兩位的對話真是有趣。發生了這種事,還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犀川老師,您剛才好像問到了關於大門和玄關的事情吧。”和樹問。


    “嗯,因為當時我要從大門出去的時候,發現門是開著的。是誰開的呢?”犀川說。


    “是湯川吧?他在老師您出去之後也跑出去了,應該是在您走到大門的時候,他剛好按下了玄關旁的按鈕。”亮子說。


    “不對,湯川出來已經是之後的事情了。我後來在停車場附近的樹林裏找到了升,才跟湯川見到畫的。所以如果按照你的推測,就時間上來說是不符合的,等湯川回來可以再向他確認一次。”


    “確認?有這個必要嗎?您是想問是屋子裏的誰開的門嗎?”亮子不以為然。


    “我認為丌門的人就是拿槍打傷鈴木的人。”犀川又點燃一根煙,這是煙盒裏的最後一根了。


    “這……”亮子板著臉說,“是什麽意思,”


    “是有人在覆離開之前就把門打開出去的意思。”


    “可能是升或是西之園小姐吧。”


    “升那時剛騎著摩托車從他朋友那裏回來,我是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才出去看的,不過當時大門是鎖著的。”萌繪解釋道。


    “鎖著?那你怎麽出去的呢?”亮子問。


    “我是爬出去的。”


    “什麽?”亮子的驚訝不知是緣於萌繪男孩子般的作為,還是緣於不知是誰開的門。


    “所以老師是指殺人凶手在這棟建築物裏?”亮子問。


    “我還不太清楚,但是有可能。”


    “怎麽可能!凶手不是昨天騎升的摩托車逃走了嗎?”亮了臉色變得蒼白。


    “總之現在一切小心。”犀川隻說了這句話。


    犀川很少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自己也察覺現在說的話沒自太多道理或真憑實據,也許是在這裏待得太久了,心中覺得很不舒服。他想起了內外相反的道理,還有常識並非真理,但辯證地去看待應該會好一些吧。


    在三星館發生的事,說不定對建築物本身來說是平常的,但對一般社會的常態來說,卻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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