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牆上的時鍾指著六點十五分,鵜飼大介將看完的報紙放在一邊。從剛開始,他就每隔五分鍾看一次表,雖然今天是聖誕節,但遺憾的是自己身邊沒有任何浪漫的故事發生,甚至還缺少了甜美的蛋糕,就連聖誕樹下也是光禿禿的。


    和平時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樣,隨便去吃碗拉麵,回到家洗個澡、喝啤酒看電視,最後上床睡覺。也就是說,如果再把工作除外的話,他不過像是動物園的一隻大猩猩,每天慵懶而又無可奈何地重複著同樣的事,保持終日。但是,他似乎喜歡這樣的生活,也喜歡猩猩,不過最近自認為和猩猩一樣強壯的身材卻每況愈下,所以考慮是否要再繼續之前的慢跑或減肥計劃。不過,還是等天氣暖和一點兒再說吧,鵜飼又給自己找了一個不怎麽樣的借口。


    不過,幸好今年的年底沒有像往年那樣出現什麽麻煩事兒。雖然別的部門好像忙得不可開交,鵜飼這邊卻著實地過了兩三天輕鬆的日子,這樣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當他看了看四周之後正打算回家時,三浦主任開門走了進來。外表像是高級知識分子,卻怎麽看都不像刑警的三浦,對著鵜飼使眼色,而鵜飼就像是可愛的小鳥頑皮地歪著腦袋。三浦的眼睛有著鳥類特有的敏銳,鵜飼慢吞吞地站起來跟在三浦身後,來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坐下來。


    “你明天早上和片桐去一趟瑞浪吧。”三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說,“剛才隔壁部門的同事想讓我們幫個忙,等一下他們會發傳真過來,你拿去複印一下,順便幫我留一份。”


    “為什麽?岐阜很忙嗎?”鵜飼間道。以為總算是可以悠閑地告別今年了,但此刻卻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好像有件擱置了很久的案子需要重新開始調查。”三浦淡淡地“鵜飼,你前幾天不是也跑到資料室去複印東西了嗎?”


    “啊,這個……我是過去了一下。”鵜飼突然結結巴巴地站起身來,從小到大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喜怒形於色。


    “是香山家吧?”三浦看著鵜飼,目光有些犀利。 “我聽營先生說的,這怎麽回事兒?”


    “這……”鵜飼低著頭苦思冥想可以搪塞過去的理由。 “是……是我自己想要找的。”


    “算了……”三浦轉過頭去。 “香山家好像又發生了命案,被害人的屍體是今天早上發現的。之前的案子是什麽時候?”


    “沒錯,就是昭和二十四年。那時是我們部門負責的,現在隔壁部門找我們幫忙要資料,無論從哪個方麵我們都應該協助才對,我現在要去找菅先生,你是不是也過去說明一下你前幾天搜集資料的結果呢?”


    “是同一家嗎?”


    “對了,你之前就已經搜集過資料了,比較適合給他們寫個簡報什麽的,就算是送個人情給他們吧。”


    “還真……”鵜飼因為有些驚慌而深吸了一口氣。 “這次的被害人是?”


    “好像是香山家的主人,傳真快到了,你幫我聯係一下片桐。”


    “什麽?父子兩個都……”鵜飼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三浦拿起桌上的文件佯裝不經意地問道。


    “啊?什麽意思?”


    “我說你啊,裝裝傻就想蒙混過關?”三浦湊近鵜飼身邊小聲地說。


    “沒這回事兒,這個……”


    “怎麽可能是你自己想要調查的呢?”三浦放低了音量。“聽好,這種事要看場合的,告訴我是誰拜托你的?”


    “是西之園。”鵜飼抿著嘴低下頭去。


    “嗯?西之園本部長?”


    “不,是本部長的侄女。”


    “啊,是她……”三浦抬起頭嘴巴張著。


    “非常抱歉,就是西之園小姐拜托我查資料的。”


    “這到底是……西之園小姐難道是想參考之前的殺人事件寫成畢業論文嗎?”


    “這我不太清楚,不過,她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別是您……”鵜飼抓抓頭說。


    ,“渾蛋!”三浦愣了幾秒馬上連珠炮似的說, “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點兒腦子行不行啊!真是……”


    “對不起……”


    “夠了,回家給我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麽忘了或是沒調查的事。”


    “請問,傳真……”鵜飼惶恐地問道, “是不是要等到傳真來了才能回家啊?”


    “廢話!”三浦站起身揮著手上的文件說。


    2


    “哈哈,算了吧,”片桐坐在副駕駛席上大笑道, “學長你也真是的,不能搶先一步,所以就得到報應啦。”


    “我又沒有,”鵜飼有點兒生氣,“我又沒做虧心事,碰巧西之園小姐打電話給我。”


    “但是你也不至於瞞著我們啊?”片桐接著說, “學長你又不是歌迷俱樂部的會長,也不是售票窗口的負責人,你們年紀差太乏多了,她才二十二歲吧?如果是我的話就剛剛好。”


    “你見過西之園小姐?”鵜飼有點兒驚訝。


    “要是見過就好了……”片桐苦笑著說,鵜飼總算是安心了。


    片桐今年二十八歲,是鵜飼的學弟,比他小四歲,體重也至少比他輕上二十公斤左右。看起來沒什麽力氣卻是個瘦高的帥哥,屬於他在警署的好友中最有女人緣的類型。西之園本部長的侄女西之園萌繪,因為去年牽扯到案子,曾經帶著禮物出入鵜飼工作的地方,鵜飼第一次和萌繪說話就是因為今年夏天的那件案子。


    跟“出淤泥而不染”這句話的意義有些不同,但視覺上的確如此,西之園萌繪一出現在警署,就連同樓層其他部門的同事也都聞風而來。之前還有人拿著各式相機像個追星族一樣,這就是片桐口中的“歌迷俱樂部”,但並不是什麽真實存在的組織,更別說有固定的會員或會員證了,不過一絲不苟的三浦主任,常把這個詞掛在嘴上。


    “應該沒問題吧。”片桐自言自語道。


    “什麽?”


    “當然是西之園小姐啊,這還用說?”


    第二天早上六點鍾,鵜飼在藤之丘地鐵站接片桐上車。這天早上異常溫暖,路麵也沒有結冰,穿過兩排樹木中間的綠色通路後在中途駛進縣道,朝明智町的方向駛去。路上沒有別的車,但秋天的時候這附近卻是著名的楓葉觀賞區。


    兩個月前,鵜飼和朋友一起去打高爾夫球時還曾經路過這裏。鵜飼想,這種好久沒有在自然界出現的顏色有必要變得如此鮮紅嗎?這麽風光明媚的地方,最近也有不少便利商店在此駐足。就在途中經過的小店裏,鵜飼和片桐好不容易才買到了熱咖啡和三明治來充當早餐。


    根據昨天總局傳真過來的地圖,他們在七點半左右抵達了音羽橋。一輛警車和兩輛廂型車停在路邊,音羽橋是一座三角形結構的老舊鋼骨橋,橋上的漆像是剛出爐的肉餡點心一樣斑駁,橋下則是深長的河穀。


    車行駛過橋後來到一條t字路,道路不遠處旁有條繩索,針葉樹遮住了視線。附近站著一位警官,鵜飼上前表明身份後警官向他行了個禮並將繩索抬起。


    “請小心腳下。”


    鵜飼和片桐沿著陡峭的斜坡往下,地上泥濘不堪,鞋底沾滿了泥巴。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到了河床和附近四五個男人的身影。河床邊到處都是大石塊兒,讓人舉步維艱。沿著河川大多是凹凸不平的石塊兒,巨大的岩石上站著一個瘦小的男人,雙手插在黯淡的灰色外套口袋裏東張西望,當他注意到鵜飼他們時,揮手示意,開心得像個小孩兒似的跳下岩石。


    “哎呀,來了年輕人。”男人露出了天真的表情。 “我叫深澤,正想


    去喝杯熱咖啡,要不要一起?”


    鵜飼和片桐表明身份並向前輩致意。岐阜縣的刑警深澤大約五十歲上下,頭頂上沒有幾根頭發,常年風吹日曬的臉上有許多皺紋,圓臉的他看起來像個孩子,小眼睛則像個年輕人滴溜溜地轉著。


    “屍體是在哪裏發現的?”鵜飼詢問道。


    深澤沒有說話,手指向河床的最前端,前端陡坡與河川的交界處,正好有一小片混著泥沙的平坦地麵,身穿深藍色工作服的監識人員正在那附近走來走去。


    “昨詐天早上八點鍾,是附近的小孩子發現的。”深澤邊走邊說,他朝著剛才鵜飼等人下坡的小路走去,兩個人跟在深澤身後。


    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聖誕節早上發現的屍體,就是住在附近明智町的畫家香山林水。死者七十一歲,死因是胸部刺傷導致的大量出血,鵜飼和片桐在昨天的傳真中已大致得知了這些內容


    “找到凶器了嗎?”片桐間道。


    “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附近搜尋,可是沒有找到。”深澤沿著泥巴路往上走。“等一下喝咖啡的時候再跟你們詳細說明吧。”


    3


    鵜飼開車經過音羽橋後,把車停在了路邊的休息站,店內的暖風因為剛剛才打開不久,廉價的塑料座椅依然是冰冷的,三個人索性穿著外套坐下。長相平平的女服務員點完餐後,很快地離開了。


    “明年三月份我就退休了。”深澤拿出口袋裏的香煙, “今天大概是最後一次吧。”鵜飼不知該接什麽話沒有多說,讓快退休的人擔任負責人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這時,女服務員端來了三杯咖啡。


    “警方是在二十四日晚上接到的報警電話,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二十五日午夜零點多。”深澤在咖啡裏放了糖塊和奶精來回攪拌著。“被害人的兒子打電話到警局,告訴警方父親失蹤的消息,當時一位巡警前去詢問,發現被害人所在的屋子裏有大量血跡,之後立刻從瑞浪分局加派了三名警員前去支援。”


    “從這裏到香山家有多遠?”鵜飼問道。


    “大概三四公裏,其實我就住在那附近。”


    聖誕夜深夜,警方接到了香山林水家裏座機打來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是被害人的兒子,三十八歲的香山多可誌。香山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宅邸的建造極具藝術價值。香山多可誌在香山林水的工作室裏發現了血跡,因為擔心才報警的。警方趕到後立刻封鎖現場並報告了瑞浪分局。一直到黎明前搜查了香山家的每一個角落,但沒有發現香山林水。此時,警方接到有人在音羽橋發現了一具男屍的電話,直到二十五日十點鍾左右才確定是香山林水。


    “請問警方勘驗的結果是——”鵜飼問道。


    “死亡時間大約在二十四日晚上六點到九點鍾之間,香山家報警時他已經死了。”


    “工作室裏的是被害人的血跡嗎?”這次輪到片桐開口問。


    “是的。”深澤喝著咖啡微笑地說, “他在工作室被人刺傷後,又被搬運到音羽橋下的河床,不過有幾個疑點。”鵜飼和片桐看著露出孩子般神情的深澤。


    “昨天留在香山家的同事和我說了許多細節,有許多前後矛盾的地方,你們等我一下。”深澤拿出了口袋裏的記事本指著記錄內容。


    “首先是二十四日五點鍾左右,被害者的兒子香山多可誌曾到過死者工作的倉庫,這也是他與香山林水死前最後的一次見麵。然後就是快六點鍾的時候,被害者四歲的孫子走進倉庫,那時香山林水已經不在裏麵了。”


    “這是小孩兒自己說的嗎?”鵜飼問。


    “不是,警方沒有直接間小孩兒,小朋友也好像不記得了。不過小孩兒的母親六點鍾曾經看到過兒子帶著狗走出了倉庫,也還記得當時的對話。她表示當時兒子跟她說爺爺不見了,警方也已經證實過了。這位香山綾緒是香山多可誌的妻子,三十六歲。當天晚上六點鍾時正在下雪。”


    “六點鍾被害者已經不在倉庫裏了,也就是說香山林水已被刺殺後並運走了?”


    “香山女士說那時她兒子的手上沾的可能是血跡。”


    “什麽?可能?”鵜飼感到懷疑。


    “香山女士當時以為兒子手上沾的是紅色顏料。”


    “因為工作室裏有顏料對吧?”鵜飼點了點頭說, “不過,連顏料和血都分不出來嗎?”


    “雖然是水彩,但好像混入了膠質,當時似乎無法立刻辨認出來。而這種朱紅色,當時應該是殘留在調色盤裏的,據說香山林水常用這個顏色。”


    “如果是血,聞也聞得出來吧?”片桐感覺有些奇怪。


    “靠近一點兒聞或許可以,但小朋友說是顏料。”


    “所以沒有進一步確認?”鵜飼說。


    “而且碰巧香山女士感冒了,鼻子也不太好使。”


    “結果沒有人知道了?”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深澤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六點鍾左右被害人已經不在工作室裏了,這部分先說到這兒。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香山家的用人吉村七點鍾去找過被害人,但門仍是反鎖著的。工作室是倉庫改造而成的,入口隻有一個,也沒有窗戶,從屋外是不可能鎖上屋內的門閂的,八點鍾仍然反鎖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片桐傾著身體間。


    “這個嘛……”深澤駝著背抬起頭笑著說, “會不會是某個人把門給反鎖了?”


    “還有人在裏麵嗎?會是誰呢?”鵜飼問。


    “你認為是誰?”深澤意味深長地看著鵜飼和片桐,一副“你們知道嗎”的表情,他又抽了一根煙。 “無論如何有人回到了工作室,是誰我不知道,但居然可以眼看著滿是血跡的屋子將門鎖上,不太正常吧?”


    “是凶手嗎?不過,為什麽呢?”鵜飼眉頭深鎖喃喃自語。


    “思。”深澤吐著煙一臉恍惚地說, “事情不僅如此,應該還有更複雜的地方。”


    “還有什麽嗎?”片桐雙手交叉在胸前。


    “多得很。”深澤繼續說, “其實二十四日晚上六點鍾,就是你剛才停車的地方,也就是音羽橋的對麵發生了一起車禍,好像是小客車和卡車。因為小客車把方向盤打到底所以跌落河穀,幸運的是那位女司機被拋出車外奇跡般獲救了。但車身起火燃燒,昨天傍晚吊車已經把小客車吊上來了。”


    “這跟命案有什麽關係嗎?”鵜飼間道。因為他喝完咖啡,現在隻好喝著玻璃杯裏的白開水了。


    “那位女士,是被害人香山林水的女兒。”


    “啊?真的是……”片桐念念有詞。


    “香山真理茂,三十二歲,當時正在回家途中。她是位著名的漫畫家,你們知道嗎?”


    “沒聽說過……”鵜飼回答,一旁的片桐也搖頭否認。


    “實在很巧。”深澤微笑著說。鵜飼對深澤越看越不順眼。 “這附近既沒有人住,晚上下雪時也很少有車輛經過。晚上七點多鍾,剛好住在這一帶的人路過,看見翻車才報了警,再晚一點兒允的話,就算隻是受了輕傷也會被凍死的吧。”


    “沒有和另一位司機聯係過嗎?”


    “對方想必是駕車逃逸了。目前沒有目擊者,卡車的下落不明。”


    “那怎麽知道對方駕駛的是卡車呢?”片桐立刻問道。片桐比鵜飼腦筋轉得快些,鵜飼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慢了半拍。


    “是香山真理茂的供詞。”深澤回答說, “她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而香山多可誌夫婦正在去醫院的路上。正好在醫院裏工作的一位名叫月岡的人,是香山林水的內弟,是他確認了侄女真


    理茂的身份。因為這件事的發生,從而沒有辦法確認八點鍾以後倉庫是否反鎖的情況。結果真理茂恢複了意識,身體也沒有大礙,哥哥香山多可誌便獨自回家了。十二點鍾時家裏隻有多可誌、林水的妻子富美,以及四歲的孫子,妻子綾緒則留在醫院陪床。多可誌回到家立刻去了父親工作的地方,才發現屋中大量的血跡,驚恐之下就報了警。”


    “那時倉庫的門沒有反鎖?”片桐再次確認。


    “沒錯兒。”深澤點點頭。 “在此之前有人在倉庫裏,那個人後來又離開了倉庫。怎麽樣?是不是很詭異?還有件很久以前的事。”深澤吐著煙沉默了一會兒。 “在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香山林水的父親自殺了。你們帶資料來了嗎?”


    “當然,我放在車上了。”鵜飼說, “是一名叫做香山風采的畫家吧?那時他也在倉庫裏,門也是反鎖的。”


    “就是說啊,後來判定是自殺,但沒找到凶器。”


    “和現在的情況一樣………”片桐喃喃自語。


    “有許多巧合重疊在一起。”深澤說, “你們看過香山風采自殺事件的記錄嗎?事實上這次香山林水的工作室裏,也發現了相同的東西。”


    “相同的?”片桐問。


    “嗯,和之前一樣。”深澤撚熄香煙回答, “林水的工作室地上有大量血跡,還有一隻古老的陶壺和箱子。”


    “陶壺……和箱子?”片桐重複著念了一遍。


    “與五十年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屍體不在倉庫裏。”鵜飼聽著深澤刑警的描述,想起了西之園萌繪。


    4


    鵜飼開車駛離了休息站,深澤沒係安全帶坐在副駕駛席上。後座的片桐打著哈欠,再次來到音羽橋準備返回明智町時,看到警車還是停在那裏。


    “右轉,我們先去被害人的家裏看看。”深澤指著方向說。 “左轉就會離開這個町,醫院就在那裏,之後也要去醫院一趟。”


    “車就是從這裏掉下去的吧。”後座的片桐說。右手邊的道路標誌完全扭曲變形了,路旁還有幾棵倒著的小樹。還看得見地麵上殘留的輪胎印。鵜飼停下車觀察周圍的狀況,這裏是香山真理茂車禍的地點,現在圍著一圈繩索。之前沒有注意,但這裏的確離發現香山林水屍體的地點很近。


    “香山真理茂過橋右轉後就出了車禍,對嗎?對麵的卡車是不是直衝而來?”


    ?有可能,不過當時下著雪……“深澤嘀咕著, “路麵上並沒有留下明顯的輪胎印,也無法斷定卡車的型號,話又說回來了,通往香山家的這條路是死路,香山真理茂表示對方開的是卡車,但大型車為什麽要開到哪裏去呢,除非是走錯了路。總之供詞還不明確,還是不蘿乒部采信的好。”


    沿著河川開了一會兒,山裏的道路越來越窄,山坡上有幾塊田地,還有幾座破舊的茅屋。穿過森林就是寬闊的盆地,平坦的土地上蓋了幾棟黑色磚瓦房,香山家是這附近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當然,還包括名為香雪樓的古老建築物。深澤指引著鵜飼將車開到屋後的空地,那裏停著兩輛警方的廂型車。長長的灰色水泥皂牆能看見裏麵的竹林。三個人走下車,看見一位穿著製服的警官站在門口,向深澤行禮。


    “這兩位是愛知縣的鵜飼刑警和片桐巡察部長。”深澤向警官介紹道。三個人穿過後門來到中庭,石板路沾著汙泥,似乎是有許多人來往於此。庭院裏種了好幾棵大樹,幾乎遮住了天空,距離後門數十米處就是倉庫。


    “剛才車轉進來的另外一側,原本也是香山家的。”深澤對鵜飼說,


    “我小的時候香山家比現在還大……”


    “昭和二十四年的那起案件不是在這座倉庫發生的吧?”鵜飼詢問著,想起了西之園萌繪看著房屋構造圖時提出的疑問。


    “當時有兩座倉庫,位置還要更靠路邊一些,香山風采自殺後那座倉庫就被拆除了,至於另外一座則搬到了現在的這個位置。”從後門到倉庫的石板路上,每隔幾步路就會有用粉筆畫的記號,旁邊還立著一塊白色的號碼牌。


    “這些是血跡嗎?”片桐仔細地看著這些記號。


    “是的。”深澤點點頭。


    “剛才走進來的後門是一直開著的嗎?”鵜飼間道。


    “七點鍾以前都是關著的,警察來的時候才打開的。”深澤回答道。


    來到倉庫門口可以看見另外一棟屋子,主屋是由一部分的兩層樓和其餘的平房組合而成,倉庫距離主屋有三十多米的距離。鵜飼等人因為是從後門進來的,所以現在看到的是主屋背影。無法得知腹地多大或是房屋的規模,唯一的印象就是庭院裏許多大樹無限延伸。倉庫入口處也站著一位警官,敞開的大門裏同樣有兩位工作人員的身影。


    “沒有指紋,這裏什麽也沒有發現。”深澤歎了口氣,帶著令人渾身不舒服的笑容。 “今天大致上一直會進行確認的工作。”這時在倉庫裏其中一個男人聽到了深澤的聲音,麵無表情地朝這邊搖了搖頭,深澤微微點頭後抽起煙來。


    “被害人很可能是在這裏被刺傷的。”深澤朝上吐著煙圈說,“時間大概是傍晚五點到六點鍾之間,也就是五點鍾被害人和兒子香山多可誌見麵之後,六點鍾孫子過來的時候被害人已經不見了。”


    “林水會是自己離開倉庫的嗎?”鵜飼看著石板上做了記號的血跡說。


    “我不知道,但身上的傷勢似乎沒有到致命的地步,或許還可以走。”


    “香山家的人陸陸續續都來到過倉庫,他們難道沒注意到地上的血跡嗎?”片桐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當時天色已晚,再加上又下著大雪,應該很難注意到吧。”深澤笑著回答道。鵜飼實在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


    “是自己離開的呢?還是被人帶走的呢?”鵜飼嘀咕著。


    “可是,”深澤補充說, “我認為再怎麽樣也走不到音羽橋吧,.—應該是有人開車帶他到那裏的,而且那個人很快就又回到了香山家,七點鍾前進入倉庫並把門反鎖。”


    “為什麽要這麽做?”片桐不太明白。


    深澤再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眉目間的皺紋更深了。“這個嘛……用你們靈活的頭腦想一想啊,我的腦袋已經硬邦邦的了。”


    “深澤先生請等一等。”鵜飼思考著說, “凶手將屍體運出倉庫的時間也可能是他把屍體留在倉庫之後,七點和八點鍾的時候確認門已經反鎖了對吧?有沒有可能凶手和被害人都還在倉庫裏,等過了這兩個時間點之後,再把屍體運出去?這比凶手處理完屍體後再回到現場更……”


    “不可能吧……”深澤打斷了鵜飼的話, “六點鍾死者的孫子帶著狗進去過,很難想象凶手還在倉庫裏,而死者躺在地上。況且你說八點鍾以後嗎?這個時間被害人很有可能已經死了,一個人很難搬運死人。石板上的血跡不太可能是從被害人身上流下的,還有……八點鍾雪就停了,地上應該會留下腳印。”充滿理論性的說明,讓鵜飼有點兒驚訝,深澤看起來很遲鈍,但好像是個精明能幹的人。


    “現在裏麵一片狼藉嗎?”片桐看著倉庫問, “好像還有二樓。”


    “二樓是儲藏室,裏麵的作品都還在,還有,這不是竊盜。”灤、 澤回答道。他從口袋裏掏出像是皮夾的東西,打開一看都是抽完的煙頭,深澤發現鵜飼在注意他,又是一陣微笑。


    “便攜式煙缸,我很有公德心吧?”深澤把盒子放回口袋裏對著倉庫說, “可以進去嗎?”


    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站起身來點了點頭,三個人走上石階,脫了鞋走進倉庫。倉庫一樓有十二張榻榻米寬,鋪著木板的中央有塊


    黑色的血跡被粉筆圈起。門口附近有血跡,其他記號旁還放著號碼牌,表示曾有某些證物放在那裏,目前證物不在現場。之前深澤提到的陶壺和箱子也不在這裏,應該是為了鑒定已經被帶回警局了吧。在屋子更裏麵一點的地方有?把木製梯子,朝上麵望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個長寬約七十厘米的洞,梯子就架在這裏,二樓完全是昏暗的。


    “二樓還在進行搜查,請先不要上去。”負責監識的人說。


    “我昨天上去過了,二樓沒什麽發現。”深澤對鵜飼說, “上麵的架子裏隻有香山父子的作品而已。”


    “這裏有空調嗎?”片桐問道。地板異常冰冷,並不適合居住,很難想象可以在這樣的地方工作。鵜飼也有此感。


    “有啊,還裝了暖爐。”深澤回答道, “好像什麽都要拿走啊,最近的監識科倒更像是搬家公司。”


    “凶手為什麽要回來呢?”鵜飼盯著天花板念念有詞。


    “鵜飼刑警。”屋外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是的。”鵜飼回過頭。年輕的工作人員站在石階處,是之前站在後門的那位警官。


    “有位自稱是愛知縣警局西之園的找您。”警宮神色有些慌張。


    “咦?本部長嗎?”鵜飼驚訝地皺起眉頭,看著身旁的片桐。


    “啊,不是的……是位小姐。”警宮緊張地說。


    5


    鵜飼匆忙地跑向後門,西之園萌繪站在後門的石板路上,她穿著樸素的灰色外套,配上一副令人難以想象的銀邊眼鏡。


    “鵜飼先生,中午好。”萌繪微笑著說。


    “西之園小姐,你……”鵜飼回頭看了看倉庫,,警官正看著這裏,片桐沒有出來。


    “我的打扮如何?”萌繪稍微解開了外套,裏麵是深藍色的套裝,這還是鵜飼第一次見到萌繪如此裝扮。“不知道刑警先生看到了沒有。”


    “真是為難啊……”鵜飼突然滿頭大汗。


    “哎呀,不能穿成這樣嗎?”萌繪稍稍抬起上顎,一隻手故意動了動銀邊眼鏡。


    “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呢?”


    “西之園小姐,這裏不是胡鬧的地方啊!”鵜飼搔搔頭。“總之這樣很不好,為什麽你跟警方說你是愛知縣警局的呢?”


    “我沒有這樣說啊,”萌繪貼近鵜飼說, “我是說我要找愛知縣警鵜飼先生,是那個警官聽錯了。”


    “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兒?”


    因為外麵停著你的車啊。“萌繪摸著頭發。 “我剛才把看過的號碼牌都記下來了。”


    “反正很不好……你不能在這兒……”


    “你不讓我看嗎?”萌繪撒嬌地說,越來越靠近鵜飼的臉。


    “不行。”鵜飼拒絕道。


    “那怎麽辦?我要哭了哦。”萌繪小聲地說。


    “啊?”鵜飼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萌繪露出了酒窩甜甜地笑著,再朝鵜飼走近了一步。這是訴說秘密時才有的距離。


    “鵜飼先生,後麵的刑警們都看得見哦。我倒數三秒就要哭了,三……二……一……”


    鵜飼慌張地回頭張望,片桐和深澤正用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這個方向。


    “不要哭……”鵜飼緊張地說,


    “西之園小姐,我拜托你啦。”


    “鵜飼先生最好了。”萌繪微笑著邁步朝倉庫的方向走去,鵜飼緊隨其後。


    “深澤刑警,”鵜飼大聲地說, “她其實是……”


    “您好,我是西之園,”萌繪來到石階前。她抬起頭向深澤點頭致意。 “我上個星期也到過這裏,不過是為了調查別的事兒,鵜飼前輩說這樣不太妥當,但無論如何請讓我看一下現場好嗎?深澤刑警?”


    萌繪字字清晰有禮。


    “啊,嗯……沒關係。”深澤雙手插在口袋裏笑著回答道, “你是三浦的手下?”


    “不是,但三浦主任很照顧我。”


    “上來看看吧。”深澤走進倉庫。萌繪走上石階脫了鞋,鵜飼還是跟在她的身後。


    “西之園小姐,中午好。”片桐站在門口說,不知道是忍著不笑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片桐滿臉通紅。鵜飼也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就像是狂奔之後的狗一樣不停喘息,自從小學時的演講會就沒再這樣過了。


    “片桐前輩,”萌繪走到片桐身邊小聲地說, “就叫我西之園好了。”


    片桐的臉越來越紅,用求救的眼神看著鵜飼。監識科的工作人員看到萌繪一時說不出話來,接著一個個起身朝二樓走去。


    “西之園,該不會是西之園本部長的……”站在最裏麵的深澤,手仍舊插在口袋裏。


    “是的,他是我的叔叔。”萌繪回答道。


    “是這樣啊……”深澤笑容滿麵。 “是名門閨秀啊,對了,西之園小姐來這裏來是要調查什麽呢?”


    “我是為了昭和二十四年的事來的。”萌繪口齒清晰地回答說,“那時候遺留在現場的陶壺和箱子,上星期我也看到了。請問這次的現場裏有嗎?”


    “有啊,”深澤手指地麵說道, “四號還有五號的位置就是陶壺和箱子。”


    “果然。”萌繪點了點頭。


    “果然什麽?”深澤一臉天真地問。


    “陶壺的壺身沾著血跡吧?”萌繪反問道,“但箱子上沒有血跡,是不是這樣?”


    “你說得沒錯,很清楚嘛。”深澤有些驚訝。


    “和之前香山風采的情況一樣。”萌繪回答道。


    “不錯,”深澤微笑著說, “看起來你很專業哦。”


    “謝謝您的誇獎。”


    深澤看著手表。 “約定的時間到了……我現在要去主屋。鵜飼,一起來嗎?”


    “好、好的。”鵜飼回答道。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萌繪的事,當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還嚇了一跳。


    6


    萌繪和三位刑警一起走出了倉庫,深澤和鵜飼的身影隱沒在主屋的方向,萌繪走在距離門外警官有點兒遠的地方,片桐跟在她的身後。


    “你看過昨天的晚報吧?”片桐用警官聽不到的聲音間。


    “嗯。”萌繪回頭說。


    “要是三浦主任知道了,一定會臭罵鵜飼的。”片桐擔心地說,“你還是先回去好了。”


    “說的也是。”萌繪點點頭。“不過,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被害人是在這裏遇害的嗎?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幾點?凶器找到了嗎?”


    片桐一副為難的表情。 “我實在很沒勇氣啊……”


    “我口鳳很緊的。”萌繪微笑著扶了扶眼鏡,然後把手放在嘴邊。“要試試看嗎?”


    片桐的臉瞬間更紅了。


    “開玩笑啦,哇!片桐先生你好容易害羞哦。”萌繪大笑著說,“平時看不出來啊,我要對你改變看法了。”


    “想問什麽就問吧。”片桐苦笑著說。兩個人因為是在倉庫的周圍,之前的警官已經回到了後門,所以附近隻剩下他們兩個,片桐大致說明了一下。


    “嗯……真可怕!”萌繪聽完片桐的說明,像是吹口哨般撅起嘴來。 “凶手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你也不知道啊?”片桐看著萌繪的臉。


    片桐穿著紫色上衣、白色外套,如果領帶再高級一點,不要用看起來廉價的領帶夾的話,就很不錯了。萌繪上下打量著,當然這隻是外表,僅就外表而言。


    “而且為什麽一定要把屍體放在這麽遠的河床上呢?太奇怪了吧。”萌繪喃喃自語地說


    , “不管是自己走過去還是被人帶過去的,看上去都很不自然,況且他的女兒就是在那附近發生了車禍,這是巧合嗎?”


    “如果不是巧合的話,那會是什麽?”片桐問道。


    “例如……”萌繪想了一會兒,繼續說, “凶手帶著快要死去的被害人離開這裏,這輛車會不會就是真理茂對麵駛來的那一輛呢?將屍體丟棄後正準備離開時,不慎與真理茂的車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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