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之園萌繪來到了木津根醫院,在二月的某個星期六早上十一點鍾。


    一大早,天氣就陰沉沉的,風也異常凜冽,希望下午的時候能有陽光。停車場已經停滿了車,萌繪隻好把車開到了還沒有裝修好的第二停車場。因為她的車輪胎太寬,齒輪的縫隙裏像是沾了巧克力般滿是汙泥。朝著醫院大門的斜坡走去,正在自行車停放處的男人看著萌繪的方向,剛好和她對了眼神。灰白的頭發,黑白比例大約七比三,讓人覺得臉型很女性化,眼神略顯疲憊,萌繪憑直覺向那個男人走去。


    “請問您是月岡先生嗎?”萌繪點頭致意。


    “是的,你是?”月岡邊打開車鎖邊說, “該不會是雜誌或報社的記者吧?”


    “不不不,我是真理茂的朋友。”萌繪稍微舉了一下買了的東西。“我是來看她的。”


    “哦。”月岡趕忙報以微笑盯著萌繪看。 “是從哪兒過來的?”


    “那古野。我是n大的學生。”萌繪滿臉笑容。 “我是她的網友,今天是第三次來看她。”


    “啊……謝謝你。”月岡微笑著,但立刻轉過頭去,好像要騎自行車出去。


    “對不起。請問可以請教一些事情嗎?”


    “什麽事?”月岡一臉驚恐地看著左手的手表。


    “您有急事兒嗎?”


    “也不是……”


    “請問您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萌繪單刀直入地間。


    “為什麽要間我這個?”月岡苦笑著回答道, “我沒有想法,通常發生大事會被警察或記者纏住,那我可能還多一點兒……就是居然被懷疑是嫌疑犯……”


    “嗯?您嗎?”萌繪驚訝地搖著頭說, “怎麽可能。”


    “真的,他們在想什麽……”月岡悶哼了一聲,


    “警方說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都是嫌疑犯。”


    “不在場證明?”萌繪裝作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樣子。


    “嗯,作案時間的不在場證明。”月岡點點頭。


    “月岡先生當時在哪裏呢?”


    “我一直在醫院,隻是剛好五點鍾的時候是我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幫我作證。”


    “因為沒有人會去注意時間吧。”萌繪隨聲附和。


    “對嘛……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月岡從運動外套口袋裏掏出香煙。“我待在事務室工作時有護士和其他人經過走廊,她們應該會看到我啊,但她們沒有一個人記得。”


    “為什麽警方會認為您是凶手呢?”萌繪抬頭假裝思考。 “動機是……”


    “全都是因為同事造的謠。”


    “造什麽謠?”萌繪問。


    “你好像對此很感興趣?”月岡吐著煙看萌繪。


    “再過不久我就是警察了。”萌繪急中生智說出了連自己也覺得不錯的台詞。


    “女警啊,真少見……”


    “不,是刑警。”萌繪微笑著說, “香山林水的死對您有什麽好處嗎?”


    “或許有吧。”月岡笑了出來。 “那棟房子香山家不得不放手啦,真理茂應該也知道房屋稅太重了,隻有小林,不,是過世的姐夫反對,他覺得借錢就可以解決,他就是這種人。哎,這種事……”


    “有買主嗎?”


    “縣政府啊,岐阜縣想買。”月岡點點頭說, “價錢是便宜了點兒,不過總比賣給別人好,那棟房子應該要好好保存下去。”


    “原來如此。”萌繪點頭微笑道, “不過這件事完全構不成殺人機啊。”


    “如果多一點兒像你這種聰明的刑警,事情就好辦多了。”月岡說。


    “嗯,或許吧。”萌繪睜大了眼睛。


    “我先走了。”月岡丟掉煙蒂騎著自行車。 “真理茂會很高興的。”


    “謝謝。”萌繪低頭致意。


    月岡騎著自行車朝車站方向騎去,他跟萌繪想象中的差很多,看不出來是像要快六十歲的人了,外表大約才四十幾歲,說話的語氣也顯得很年輕。


    醫院麵對著一條狹長的小路,這條路可以通往國鐵的車站。上麵蓋著波浪型厚重的屋瓦,朝上看去,灰白色的山巒就在眼前,天氣正在轉晴。


    成為刑警?雖然隻是隨機應變的一句說辭,萌繪的心卻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其實也不是不可能,做什麽都可以,隻要願意什麽都可能,隻要願意……


    “有夢想的人一定會成功的。”犀川老師總是這麽說, “不成功是因為沒有認真地這麽想或是希望,因為自己放棄了。人隻要努力,希望一定會實現的。”犀川每次都是信心滿滿地用像天真孩子般的語氣來說這些話。不過,萌繪相信他。


    自己的未來將會是什麽樣的呢?建築師、研究人員、實業家、政治家、飛行員……可能性比較高;棋手、小說家、律師、程序工程師……可能性偏低;可能性最低的就是家庭主婦。會不會成為刑警呢?如果父母還活著,聽到自己的女兒這麽問會有什麽反應?父親的話,當時可能一言不發,第二天早上把女兒叫進書房,然後遞給她幾本相關書籍,或是準備幾份打印好的文章。文章的前三分之二,不,五分之四都是現代的社會背景以及曆史等概論。之後是父親的人生哲學以及家族長輩成功的履曆。母親可能會讚成,但也可能會上演當場昏倒的戲碼,最後看著母親落淚,女兒也哭成淚人兒,毫無意義。哎呀,應該不可能吧……不過,因為這些怪異的聯想,萌繪不禁笑出聲來。


    2


    “今天還是冰淇淋。”萌繪一邊從盒子裏拿出哈根達斯,一邊走進病房。 “我可以吃一個嗎?”


    “西之園,”香山真理茂半躺在床上看著書,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萌繪, “上次真的很對不起……我是不是對你很不禮貌?”


    “有嗎?”萌繪拿出兩小盒冰淇淋。 “我吃草莓酸奶,你要吃巧克力脆片嗎?”


    “聽說我爸爸死了,我……”真理茂用沒有打石膏的左手接過冰淇淋。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經過世了……兩三天前儀同打電話來時聽她說的,真的對不起。”


    萌繪歪著頭微笑著。


    半個月前,她也曾帶著冰淇淋來到病房看真理茂。真理茂一言不發地拍掉了她拿出來的冰淇淋,小聲地說“請你回去”。萌繪撿起地上的冰淇淋,隻好默默地開了。她心裏有些沮喪,但因為第一次見麵,她對於瞞著真理茂父親已死的事實而感到內疚,所以並沒有什麽不高興。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請了出去。她想起後來她返回那古野,到犀川副教授的研究室時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她放下冰淇淋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病房裏頓時明亮了許多。


    “我……”萌繪回頭說, “我最討厭自己可憐的樣子,如果想吃,冰淇淋,就算要搶別人的,也一定要吃到。”


    “真好吃!”真理茂裹著石膏的右手捧著冰淇淋說, “西之園,謝你。”


    香山真理茂的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臉部的膚色顯得滋潤,頭上的繃帶也不見了。她是一位看上去樸素而內向的女人,但細膩的膚質讓她看不出已經到而立之年了。


    “我一定要你成為我這次作品的主角。”真理茂喃喃地說, “你是女主角哦,你嫁到鄉下的大戶人家,然後小姑子是……儀同世津子,她的角色也確定了。”


    萌繪聽完突然臉紅了起來,她對於無法預期的事都會感到不知所措。


    “哎呀,怎麽了?”真理茂注意到了萌繪的臉色。 “臉紅了啊!不行嗎?”


    “沒、沒有。我吃冰淇淋也會醉的。”萌繪有些含糊其詞。


    “怎麽可能?”真理茂笑了。 “


    不過,剛才的感覺很好,分數很高啊……”


    “月岡先生還是單身嗎?”萌繪換了個話題。


    “嗯?是啊。”真理茂訝異地點點頭, “你見過我舅舅了?”


    “真理茂,你也臉紅了。”萌繪說。


    “真的嗎?”真理茂微笑著說, “冰淇淋果然可以醉人啊。”


    “如果有一位這麽好的舅舅,我說不定也會臉紅的的。”


    “月岡不是我的親舅舅,”真理茂有些慌張地說, “他雖然是我母親的弟弟,但其實是月岡家的養子,和母親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萌繪點點頭,一點兒一點兒小口地吃著冰淇淋,她不僅怕燙怕涼。


    “他每個禮拜都會針對我的漫畫寫些感想。”真理茂說。


    “你是說月岡先生?”


    “嗯,對。”真理茂把還有一半的冰淇淋放在床頭櫃上。 “是電子郵件,舅舅他也用電腦。”


    萌繪可以確定香山真理茂對月岡懷有一種特別的好感。他們相差二十歲,而萌繪和犀川副教授則相差十三歲。


    “可以聊聊那件事嗎?”萌繪問道。


    “嗯,沒關係的。”真理茂表示同意。


    “你聽說過嗎?”


    “嗯,大概知道一點兒。”真理茂本來要笑卻又嚴肅起來。 “我最近總算可以冷靜地聽了。”


    “我可以體會你的感受,我也曾經半年臥病不起。”萌繪輕描淡寫地說,她的雙親已經過世六年了。


    “首先,為什麽陶壺和箱子會在那間倉庫裏呢?”


    “嗯。”真理茂慢慢地點了點頭。 “和爺爺的那時候一樣,但那兩樣東西本來應該是在倉庫二樓的,可能是爸爸剛好拿出來看吧。”


    “這也和你爺爺的情況一樣?”萌繪問。


    “嗯。”真理茂有些猶豫不決, “應該是。”


    “無、我、天、地?”萌繪清楚地說。


    “對。”真理茂的眼神對上萌繪的。 “水、易、火、難……你怎麽知道的?”


    “我姑姑家有一幅香山風采的畫。”萌繪翹起腿雙手抱膝。


    “哇……那真是太巧了。”


    “這幾句話什麽意思?是你爺飾說的話嗎?”


    “是的。”真理茂點點頭說, “爺爺把這幾句話寫在每個作品裏,所以我有印象。你知道前幾句嗎?”


    “耳泳暴洋,瞳見星原。”萌繪回憶著。


    “誌如踩踏昆盧之頂寧。行如童子足下之禮。”真理茂朗誦般地念了起來。


    “嗯?”萌繪重複著, “昆盧?頂寧?”


    “你的國語不好?”真理茂說, “念建築係的關係吧。”


    “對啊,特別是漢字,我已經放棄了。”萌繪點點頭。 “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是日文嗎?”


    “人的意誌要像能夠踩在神佛的額頭般大膽,行動則像小孩子走路,亦步亦趨、謙讓有禮。耳泳暴洋,瞳見星原,大概也是類似的意思,身處在複雜的社會中,身心依舊平和。”


    “這一樣嗎?”萌繪皺著眉。


    “一樣啊。”真理茂點點頭說, “都是日本的文化吧?”


    “完全聽不懂。”萌繪微笑著。


    “‘天地之瓢‘和‘無我之匣’就是那幾句話的象征。”真理茂繼續說, “天地間沒有我的存在,所以無生亦無死。”


    “能換句話來解釋嗎?”萌繪心裏覺得自己有點兒愚蠢。


    “也就是生亦死、死亦生的狀態。”真理茂加以解說, “也就是說存在的不安定感是很重要的。”


    “為什麽?”


    “啊,為什麽呢……”真理茂笑著溫柔地說, “不過上,隻有這種心情下才能畫出好作品呀。”


    “嗯……”萌繪小聲嘟囔著, “我還真是無法理解。”


    “我也是。”真理茂笑著說,“從小爸爸就總是和我說起這些話,時候的我怎麽可能懂呢?我也一直不了解。但最近可以想一下了,沒辦法用言語表達清楚就是……”


    “禪。”萌繪說。


    “是嗎?”真理茂歪著頭。“我不知道也不了解,因為我根本無法理解爸爸和爺爺的工作。”


    “佛畫師?”


    “不是,他們隻是臨摹吧?”真理茂撥了一下前額的頭發。“古佛畫或是曼陀羅的臨摹,總之就是要畫得—模—樣,根本不是真跡,就像是複製或者影印—樣。為什麽他們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工作?為什麽對這種作還充滿熱情?創造力又從哪裏體現呢?複製別人的畫……我實在不敢相信。”


    “你現在能夠體會了嗎?”


    “嗯,多多少少吧。”真理茂點點頭。“我現在有點兒明白了,也許將來我也會這樣。”


    “到頭來,臨摹的目的是什麽呢?”


    “為了要徹底消滅想要創造什麽、想要創造隻屬於自己的作品……這些想法。”不是因為真理茂的話,而是因為她冷酷的表情讓萌繪脊背發涼,不是感動而是恐懼。


    3


    看著右手邊香山家的屋簷,萌繪把車開進了北邊的空地上。空地比車道略高,不但有斜坡而且凹凸不平。萌繪為了不讓愛車的底盤碰到地麵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但還是偶爾會發出討厭的咯吱聲。她有點兒不高興地歎了口氣,走下車蹲下身子察看,幸好沒有擦傷。她的眼神落在地麵的煙蒂上,看起來好像已經經曆了多日的風吹日曬,但萌繪有點兒在意它的位置,沒有人踩踏過的過濾嘴上寫著萬寶路涼煙。


    應該不是鵜飼或片桐,可能是某個缺少公德心的警察丟的。萌繪站起來想了一會兒,為了安全起見,拿出包裏的麵巾紙把煙蒂撿起來。香山家的後門依然關著,萌繪心想隻好繞到正門去了,剛要朝正門走去的時候,後麵有人叫住了她。


    “西之園小姐。”香山綾緒剛從後門走了出來。


    中午好。“萌繪走回去打了聲招呼。 “我剛剛去探望過真理茂,然後就順便過來看看。”


    “上次真是抱歉。”香山綾結深深地鞠了個躬。


    “沒有沒有,別這麽說。”


    “我們實在是有些累了,非但沒有讓你說話,還對你那麽無禮……”


    “沒關係,我也……”


    “請進,請進。”


    “不打擾嗎?”萌繪看了看手表,因為剛過中午,應該是個比較尷尬的時間。


    “我先生今天去那古野了,隔壁鄰居要來給我送東西,請你在這裏稍候,我很快就回來。”和服姿態的香山綾緒說完便離開了。


    萌繪沿著石板路朝庭院的方向走去,這裏是發現血跡的地方,但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痕跡了。這時,從主屋裏跑出的一隻狗對著萌繪叫。


    “乖……”萌繪朝那隻狗走過去,半彎著腰並攤開雙手。果然是獵狐犬,這種狗性子急但很聰明,小狗看到萌繪的樣子,突然改變了先前的態度,乖乖地蹲坐在她麵前搖尾巴。


    “凱利。”小男孩兒一邊叫著狗的名字一邊跑過來。


    “它叫凱利?”萌繪摸摸狗的頭問。


    “她是女生。”小男孩兒盯著萌繪的臉看。


    “那就是凱莉咯?”萌繪微笑著說, “那你呢?”


    “香山佑介。”


    “我叫萌繪。”


    “萌繪、萌繪、萌繪……”佑介重複念著然後竊笑。


    “這樣很沒禮貌哦,不可以笑別人的名字?”萌繪裝出有些生氣的樣子說,“你看凱莉多乖,都沒有笑。”


    “我沒有笑。”佑介說著立刻閉上嘴巴。


    “好,謝謝你。”


    “阿姨,我媽媽呢?


    ”


    “嗯,一會兒就回來了。”萌繪站起來沿著石板路走到倉庫前,佑介和凱莉跟在後麵。


    “阿姨你在做什麽?”佑介問道。


    “我不是阿姨。”萌繪回過頭慢慢地說。


    佑介又笑了出來,胖嘟嘟的臉看起來很可愛。


    “佑介,聖誕節的時候下雪了嗎?還記得嗎?”


    佑介搖搖頭。


    “佑介記不記得帶著凱莉去倉庫裏玩兒,還把手弄得髒髒呢?”


    “那是爺爺的顏料哦。”佑介說。


    那時候爺爺在哪裏呢?“萌繪蹲下身子平視著小男孩兒說,爺爺在倉庫裏嗎?”


    “不在。”


    “可是凱莉汪汪叫對不對?”萌繪間。


    佑介偏著頭,然後轉著身體玩了起來。


    “你在聽我說話嗎?”萌繪說。


    佑介笑笑地看著萌繪。


    “除了爺爺還有誰在裏麵?”


    “沒有。”佑介笑著說, “隻有爺爺。”


    “隻有爺爺?”萌繪又說了一次。 “爺爺在嗎?”


    “在啊,可是已經不在了。”說完又跑來跑去,凱莉繞著佑介跑,萌繪雙手交叉在胸前站起身來。


    “阿姨,你會修魔幻大將軍嗎?”


    “你不好好叫我名字的話,我就不跟你說話。”


    “萌繪……”


    “萌繪姐姐。”萌繪說。


    “萌繪姐姐幫我修。”佑介說。


    “那是什麽?”


    “它不會動了。”佑介以萌繪為中心,像衛星一樣繞著萌繪轉。


    “你拿過來給姐姐看看,姐姐任何東西都可以幫你修好的。”


    “阿姨,修得好嗎?”佑介開心地看著萌繪。


    “再叫一遍!”


    “萌繪姐姐。”


    4


    沒過多久,香山綾緒就回來了,萌繪從主屋的後門走到帶有暖爐的臥室裏。這裏和之前的香雪樓相比,不但平添了日常生活的味道,也沒有那麽冷。對萌繪來說暖爐是件非常新奇的東西,當然也不是不知道,但到今天為止也隻是第三次實際接觸到。萌繪坐在暖爐旁等著,綾緒端著茶點走了進來,粉紅色的小饅頭裏麵包著杏仁。


    “哇,太好吃了!”萌繪說。這還真不是什麽客套話,她本來是不太愛吃日式點心的,但這粉紅色的小饅頭真的很好吃。


    “我聽真理茂說了西之園小姐的事。”綾緒雙手捧著茶杯。“很辛苦吧?現在一個人住嗎?”


    “不,我和一位有點兒囉嗦的老人家住在一起。”萌繪回答道。看來對方知道自己父母雙亡的事情後對話也容易多了,原來這樣也有效,她在心裏默默地想。


    “希望趕快找到凶手。”萌繪端起茶杯,但實在太燙了,這對怕燙的她來說又是個問題。


    “嗯,說的也是。”綾緒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今天我先生剛好不在,我還真有點兒害怕……”


    “警方還會派人來嗎?”


    “昨天那位壯壯的鵜飼先生嗎?隻有他過來了一會兒。”


    “警方把陶壺和箱子還回來了嗎?”萌繪問道。


    “嗯,前兩三天就還回來了。”


    佑介突然拉開拉門走了進來,到萌繪麵前,手上拿了一個金色頭盔、身形線條分明的機器人。


    “這就是魔幻大將軍嗎?”萌繪接過了機器人問。


    “哎呀,這你也知道啊!”綾緒關上拉門滿臉驚訝。 “佑介,我們在談重要的事情,你去那邊玩兒。”


    萌繪把機器人倒轉打開腳底的電池盒。 “有電池嗎?”


    “有。”佑介說。需要兩枚二號電池,仔細一看電池座裏的兩枚電池都是同一個方向,萌繪把其中一枚電池顛倒了方向。


    “我知道了。”萌繪對著佑介微笑。 “是電池裝反啦。”


    “裝反了?”佑介學著萌繪的發音。


    調整電池的位置後打開背後的開關,魔幻大將軍發出“喀啦”的聲音,恢複正常了。佑介一臉雀躍的表情開心地笑著。


    “修好了!修好了!”


    “不是跟你說過的嗎,沒有我修不好的東西哦。”萌繪把機器人擺在榻榻米上,讓它朝佑介的方向走去。


    “佑介,說謝謝。”綾緒說。


    “謝謝阿姨。”萌繪瞪著佑介沒有說話,但佑介沒有注意到。佑介拿起魔幻大將軍走出臥室,綾緒再把拉門關好。


    “佑介好可愛啊!”這跟萌繪心裏想說的剛好相反,大人為什麽那麽喜歡說謊呢?萌繪突然閃過了這個念頭,說不定這就是邁向“阿姨”的開始。


    “剛結婚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想生小孩兒。”綾緒微笑著說,“因為不喜歡小孩兒……結果現在竟然變成了一位溺愛小孩兒的母親,為了孩子什麽都願意去做。”萌繪不知道用什麽話回應,伸出手拿起杯子,應該可以喝了吧?


    她想了一下要怎麽稱呼香山林水的妻子。 “請問,香山夫人呢?”萌繪問道。


    “母親在裏麵的房間,”綾緒回答說, “有事兒嗎?”


    “沒……夫人還好嗎?”


    “思,她很堅強,沒事兒的。”


    “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風采先生過世時,香山林水先生已經結婚了嗎?”


    “還沒有,聽說父親是後來才結的婚,母親當時還不在香山家,西之園小姐好像對以前的事情很了解嘛。”


    “是啊,是真理茂說的……”萌繪喝了一口溫吞吞的茶,她又撒了謊。


    “啊,要不要換杯茶?”綾緒坐起身。 “已經涼了吧?”


    “沒關係,這樣就好,我隻能喝這種溫度的。”


    “你還沒吃飯吧?就在這裏吃一點兒好嗎?”綾緒問道。萌繪看著手表的指針指著十二點半。


    “不用麻煩了。”萌繪放下茶杯說, “下午一點鍾要去車站接犀川老師,我該走了。”


    “大學老師?他要過來嗎?”


    “不是。”萌繪微笑著說, “他好像是要去大正村。”


    “嗯。”綾緒點點頭。 “天氣好像變好了。”


    “想再請問一個問題。”


    “請說?”


    “那天佑介從倉庫走出來時,凱莉也叫了是嗎?”


    “嗯,應該是。”


    “為什麽會叫呢?”


    “這個,這麽說的話……”綾緒想著。 “為什麽呢?”


    “還有一個奇怪的問題,請問您家有人抽煙嗎?”綾結呆呆地看著萌繪。 “我先生。”


    “香山林水先生呢?”


    “父親不抽煙。”


    “您先生都抽什麽牌子的煙呢?”


    “七星。”綾緒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接著生硬地笑著說, “和事件有關嗎?”


    “抱歉,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萌繪起身微笑著說, “看在魔幻大將軍的麵子上,請您別再問我了。”


    5


    萌繪穿好鞋正要走出主屋後門的時候,吉村老人進來了,他打量著萌繪。萌繪對他點了點頭,大約兩秒鍾後老人才反應過來。回到車上已經是一點二十分了,萌繪馬上出發,途中她一邊看著左方的音羽橋一邊朝車站的方向駛去,她再次路過了木津根醫院。其實不用慌張,開車不用十分鍾就能到這個町的車站了。


    木造的車站好像剛剛才塗上了粉色的油漆,看起來十分可愛。町周邊的道路像火柴般小巧,感覺很不錯。萌繪把車停在站前的一家小便利店旁,抽著煙的犀川剛好悠哉地走出車站。


    “我沒遲到吧?”犀川坐進副駕駛席說,


    “怎麽樣?這個粉紅色的車站,是不是有種不可思議的美感?”


    “老師,你現在就要去大正村嗎?還是先吃飯?”萌繪問道。


    “小時候,我在這個車站照了很多蒸汽火車的照片,那時候的車站當然也不是粉紅色的了。”犀川指著車站的方向。 “好懷念啊,我最喜歡的c11型。西之園對火車有研究嗎?”


    “沒有。”萌繪搖搖頭,她對火車完全沒有興趣。這時,車後傳來了出租車的喇叭聲,萌繪隻好把車開走。


    “你知道‘發現日本’嗎?”


    “那是什麽?和馬可波羅有關?”


    “我們去大正村吃豬排蓋飯吧。”犀川係上安全帶躺在座椅上。


    愛知縣的明治村是個有名的觀光旅遊勝地,除了在廣大的腹地上保留了很多明治時期著名的建築物外,還有鐵路和人力車,就像是一座主題公園。而岐阜縣的大正村,既不是明治村的翻版,也不是什麽主題公園,而是貨真價實的街道,沒有邊界也不用門票,僅保留了沿街的老房子。由於還有當地人在此生活,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就跑到人家家裏,不過有幾棟房子像是博物館一樣開放著供人參觀。萌繪也和朋友來過兩次,事實上,建築係的學生幾乎都來這裏參觀過。


    再暖和點兒就到了櫻花綻放的時節,應該就會停滿觀光遊覽車了吧。可是,這時的町營停車場裏空空蕩蕩的。萌繪背著一台單反相機下了車。走過小河上的石橋,有如黑白照片般的世界就此展開,與其說展開, “充滿”這個詞應該更為貼切。每條路都窄窄的,雙手往左右伸開就可以玩“一夫當關”的遊戲了。沒有什麽很有特色的土特產商店,但爺、、冽的空氣和寂靜的街道互相呼應。路上行人很少,山丘的半山腰上看得見一所像是玩具模樣般的小學校,沿著陡坡走上去靠近一看,真的很小。


    “老師,你常來這裏嗎?”萌繪邊調整相機的鏡頭邊問。


    一年一次吧。“犀川雙手插在口袋裏一派輕鬆地走著,他好像總是這麽悠閑,簡直可以說是大正時期的步調。


    “這附近哪裏有賣豬排蓋飯的餐館?”


    “西之園,你不知道嗎?”犀川呆呆地看著萌繪。 “這怎麽行,你不是第一次來吧?那你為了什麽要來這兒呢?”


    “豬排蓋飯……有那麽重要嗎?”萌繪覺得犀川誇張的表情很好笑。


    “那倒也不是。”犀川簡短地回答道, “其實也不是特別好吃。算了,語言很無力,我們就快到了。”


    萌繪此時的心情非常好。


    犀川與萌繪的關係,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即使剛見麵,過個三十分鍾大概也就會明白他們是情侶。而萌繪自己卻已經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她表現出少見的忍耐和謹慎。結果至少進了一步,這是萌繪的自我安慰。有時候她也會想很多,就像戴著安全帽,騎車到仙女座一樣遠。


    蜿蜒的小徑仿佛像真的中山道,他們沿著路往上走,水流聲漸行漸遠。經過遠山的金先生(萌繪不認識這號人物,但知道他很有名)的老家,有塊兒陳舊的看板,是一間很難讓人自願走進去的陰森老店。


    “就是這兒。”犀川握著門把手。萌繪心想,這詭異的地方,單獨一個人是絕對不會進去的吧,活像是郊區的俱樂部。其實她也沒有真正見識過郊區的俱樂部是怎樣的詭異法,隻是憑空猜測罷了。


    店麵出乎意料地長,高大的屏風把每張桌子隔開,中間轉角處有一個帶有彎曲煙囪的圓形火爐,不禁讓人聯想到最近很流行的中國風。牆上貼著醒目的舊海報。到處都是陰森森的,總讓人覺得這裏的濕潤空氣從大正時期就沒有改變過,老實說萌繪很想立刻就逃走。


    “怎麽樣?”犀川笑著問。


    “嗯,不錯。”她又說謊了。此時此刻的萌繪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是阿姨流的作風了,就算得了到王子的一吻,也可能永遠無法解開魔咒了。萌繪脫下大衣坐在感覺微妙的座位上,四條腿好像不一樣長,有點兒不穩。像是從大正時代就在這裏工作的女服務員走過來點餐,一看菜單,隻有豬排蓋飯可以吃,別無選擇。


    “值得一年來吃一次。”犀川抽著煙說。


    “應該是一輩子一次吧。”萌繪眯起眼睛小聲地說。


    “真的有人這麽說過哦。”


    “隻要和老師一起,好像吃飯都會忘了時間吧。”


    “會嗎?”犀川吐著煙。 “你早上去過香山家了?”


    “嗯,我去探望了香山真理茂,還在香山家和綾緒夫人見了麵。”


    “一個是漫畫家,一個是畫家的妻子。”


    “沒錯。”豬排蓋飯上來前,萌繪把剛才的事情像說書一樣複述了一遍,犀川抽著煙默默地聽著。


    “久等了。”店員端來了兩碗豬排蓋飯。萌繪看了犀川一眼。後拿著竹製的筷子夾起一塊沾有奇怪顏色醬汁的豬排,咬了一口。


    “味道怎麽樣?”犀川充滿期待地看著萌繪。


    “味道怪怪的。”萌繪坦白說,“這就是大正時期的口味?”


    “我認為很好吃啊。”犀川說著也開始吃起來。店裏除了犀川和萌繪,還有兩對年輕的情侶、四人一桌的中年婦女和三位老人,看起來很熱鬧。萌繪心想,光是這店裏的氣氛,就已經滿肚子“大正”了。


    “老師,你覺得哪些話題最有趣?”萌繪問犀川,她隻吃了一半就放棄。


    “香山真理茂小姐的禪,還有佑介的魔幻大將軍吧。”


    6


    “空地上的煙蒂會是其他警察扔的嗎?”萌繪走出店外說,她拿出煙蒂給犀川看。 “你認為呢?警方照理來說早就搜查過房屋周圍的各個角落了,可能是尋找凶器時扔的。”


    “也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犀川邊走邊說, “也許是事件之後掉的。”


    “嗯。”萌繪點點頭。 “還有,狗會叫是因為倉庫二樓有人嗎?”


    “香山林水以外的人。”犀川回答說, “因為梯子上沒有血跡。”


    “會是誰呢?在那裏幹什麽?”萌繪喃喃地小聲嘟囔著。


    街道邊有一間民家改建的茶屋,外麵看上去好像客滿了,犀川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上抽煙,應該是發現了旁邊的煙缸吧,萌繪看著犀川手上的煙。


    “啊,你也想抽嗎?”犀川抬頭看著萌繪。


    “對了,真理茂也抽煙。”萌繪突然想到。 “沒錯,她曾經說出車禍前剛好想抽煙。”


    “不是隻有女孩才抽薄荷煙的。”犀川吐著煙說, “不過……”


    “嗯,不太可能是真理茂。”萌繪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車禍發生在六點鍾。”


    “而且香山林水六點鍾以前就不見了。”犀川說, “或許真的有人在倉庫二樓,但也是六點鍾之前。”


    “嗯。”萌繪雙手交叉在胸前。 “看似簡單其實並不容易啊,還是給我一根好了。”


    犀川遞給她一根煙,萌繪擋住長發靠近犀川手上的打火機,然後坐在犀川身旁,悠閑地抽起來,她的姿勢有點兒像思考者。


    “這樣下去會不會就走進迷宮裏了?”


    “聽說日本警察很優秀的。”犀川看著遠方說, “再簡單的案子也不輕易放過,我看你還是早點兒放棄吧。”


    “才不要呢。”萌繪仍舊是那個姿勢。


    “你的樣子,”犀川熄了煙站起身來。 “像個小太妹。”


    “小太妹?什麽呀……”萌繪也起身把煙灰撣在煙缸裏。


    “西之園.回家吧?”犀川伸了伸懶腰。


    7


    大學的考試大多會安排在


    二月中旬這一周,萌繪隻好乖乖念書了。前一天晚上她住在好友牧野的宿舍裏,準備她最不拿手的力學。兩個星期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萌繪也順利地拿到了學分。本來在她的人生裏,即使偶爾也會有差那麽一點兒就成功的事情,但卻還沒有過慘敗的經曆。


    另一方麵,警方就像是無法跳躍鞍馬的小學生一樣非常苦惱,香山林水遇害事件沒有任何進展。愛知縣刑警鵜飼和片桐最近很少來岐阜縣了,也僅僅是和岐阜縣刑警通過幾次電話而已。天氣已經漸漸暖和起來了,鵜飼卻遲遲沒有開始慢跑。片桐因為看不到老刑警深澤,腸胃也好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花粉症。


    審閱學生們的論文讓犀川忙得不可開交,這些工作要在二月底前完成,接著是學會、協會的年度演講和論文研討會。三月底前的這段時間,研究室的每個人都異常忙碌,甚至有些學生畢業典禮當天還在趕論文。另外,還要撰寫報告交給提供讚助的文部省及相關財團。這些都完成後,犀川還要負責審閱投稿的論文。各種研究人員大都也會在此時戰戰幫藏,但他仍舊樂此不疲於每周一次前往東京的所謂出差,來回四小時的車程,就睡在新幹線靠窗的e席。


    n大學工學部建築係的大三學生,二月結束後就要決定下個年度所屬的研究室了。換句話說,就是要決定自己大四時的指導教授,以及在哪個研究室進行並完成畢業論文。


    犀川研究室當然是西之園萌繪的首選,如果多人選擇同一研究室,通常就以約談或是猜拳決定。但她今年運氣特別好,隻有好友牧野洋子和自己兩個人被確定分在了犀川研究室。萌繪班上(建築係一學年有四十幾名學生),幾乎都是她和洋子當班長(男同學們都稱她們為雙巨頭),所以經過冷靜的牧野洋子的分析,這是大家對她們敬而遠之的原因。牧野洋子現在還是班長,萌繪認為被同學劃清界限的不是隻有洋子,就把洋子的意見當成玩笑,坦然接受並無異議。


    三月就快過去了,萌繪早早就整理好了建築計劃學的報告,之後就跟牧野洋子去了衝繩。但因萌繪臨時感覺身體不適,算不上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二十五日畢業典禮上,大四、碩二,以及博三的學生不用出席,公布欄和電子郵件都已事先發布通告了。三月三十日犀川研究室要舉辦迎新會,新加入的大四學生有西之園萌繪、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歡迎他們的是六名研究生、一名博士生和兩名留學生。不過萌繪和犀川研究室的學生們都很熟,研究室的每個人都知道她。隻不過是終於變成了正式成員而已,所以也稱不上是被歡迎的角色。隻可惜,犀川副教授因為臨時有事而無法出席迎新會。


    後來學生們一起去了酒吧,才幹完第一杯,國枝桃子助教就突。然出現了。全體頓時鴉雀無聲,當她說“我是代替犀川老師來的”時,每個人都拍手叫好。


    國枝是犀川專題室所屬的助教,就不可能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助教同時要協助教授與副教授。她必須平等對待教授與副教授兩個研究室的學生們,因此幾乎不出席類似的慶祝會。特別是一年前閃電結婚後,學生們因為有所顧忌,就更少找她參加這樣的活動了。萌繪想起很久以前收到過的一封國枝桃子的電子郵件,內容隻有“謝謝你的招待”這句話。想要找機會間她,無奈國枝的座位離她很遠。酒吧人多地方小,很不方便。


    發現自己有點兒醉意,萌繪靠在牆邊休息,但頭腦還是在運轉。如果今天能見到到犀川,她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訴他。在停車場發現的煙蒂,送去縣警察署監識科檢驗,結果煙蒂上的唾液,化驗後發現抽煙的人是a型血,和香山真理茂相符。萌繪又聽鵜飼說真理茂抽的就是萬寶路涼煙。這代表了什麽呢?會有人特意從真理茂的車上拿走了煙蒂並放在停車場嗎?可能性太小了……


    “萌繪,你還好嗎?”旁邊的牧野洋子問。


    “嗯。”萌繪回答, “我在想事情。”


    “因為犀川老師不來,你就喝悶酒?”


    “這也是原因之一吧。”萌繪點點頭。


    “你看,那個穿白色毛衣的人。”洋子湊近萌繪耳邊說。


    “濱中嗎?”萌繪看著。


    “他是博一生嗎?”


    “對啊。”


    “看起來會不會太普通了?”洋子更小聲了。 “啊,你不要朝那邊看啦。”


    “我沒看,我沒看。”萌繪閉起眼睛。


    “那個人,好像有女朋友哦。”


    4‘沒有。“萌繪搖搖頭。 “百分之九十三沒有。”


    “謝啦。”說完洋子就離開了她身邊,萌繪還是閉著雙眼,感覺臉好熱,指尖還有腳尖配合心跳鼓動著,不過這種感覺很好。牧野洋子的男朋友聽說為了工作要住在東京,明明說要一畢業就結婚卻跑過來間濱中學長是不是有女朋友,好像太那個了點兒吧。果然是洋子的作風……


    萌繪心裏居然有點兒惱火,但這件事和自己無關,她迅速地開始想別的事。


    耳邊充滿周圍的喧鬧聲,隨便一聽不過是噪音而已。


    耳泳暴洋……如果集中精神,是不是就能看見滿是星空的草原呢?但萌繪的腦海裏全都是殺人事件的內容和犀川的看法,混在一起快要滿溢而出,就像奶油麵包裏四散的葡萄幹。她覺得已經到了不整理不行了的地步了,考試期間她自動停止自由思考的能力,像是快要超越預定水位的水庫,積蓄了一股能量,再不減少就……對了,可以思考那個謎題,誰想說什麽?老師想說什麽?


    “西之園睡著了嗎?”遠處有人說著,萌繪因為嫌麻煩索性裝睡。


    “直少見啊!酒後會大吵大鬧的千金大小姐今天也有累的時候?”這是山本學長的聲音,算了……就讓他說吧。


    “她最近和犀川老師怎麽樣?”又是別的聲音,是碩二的高柳。當事人明明還在,居然還問這種問題。


    “對啊,最近好像沒什麽八卦,牧野你知道什麽嗎?”


    “我什麽都不知道。”洋子回答道。果然是好朋友,口風很緊。


    “聖誕夜那天晚上,我給西之園打電話。”濱中的聲音,萌繪的眼睛微微張開了一條縫兒。


    “然後,就是那位老爺爺接的電話,他說‘小姐出門了’。”濱中模仿著諏訪野的聲音,多事……萌繪瞪著濱中。


    “濱中,為什麽你要打電話給西之園呢?”這是波木學長的聲音。


    “啊,沒事……”濱中用略顯狼狽的語氣說,不禁讓萌繪覺他這就叫自掘墳墓。 “剛好,有點兒事想問她,然後我就問西之園什麽時候回來。”


    “你這家夥問得好啊,滿分!”高柳大喊著。


    “然後……‘真是抱歉,我不太清楚’。”濱中又在模仿諏訪野了,萌繪真想狠狠罵他一頓,但還是忍住了繼續裝睡。


    “她家還真是自由啊!”


    “我以為西之園家門禁森嚴呢。”


    “你們看她現在醉成這樣,真難想象。”


    沒錯沒錯。就讓你們說吧……萌繪真的困了,身體發熱但感覺很好,手腳像是鉛和水銀般沉重,心裏想著到了該思考這件案子的時候了,但漸漸陷入了夢境。啊,該不會……這就是無我嗎?意識識正在滑動,原來箱子裏麵的就是這個啊!這樣死了也沒關係,感覺真好,這就是坐在滿是星空的草原上的感覺嗎?好溫暖,就這樣……


    有人搖搖她的肩膀,萌繪醒了,,因為光線太亮使眼睛之能睜開一條縫兒,可是她看不清楚,周圍白白的隻看得見移動的人影。


    “萌繪,醒醒!”是洋子的聲音。


    萌繪剛想回答但發不出聲音,手也舉不起來。


    “萌繪!你沒事兒嗎?”


    沒事啦!我很好,反正感覺很好,她本來想這麽說。


    “喂,誰過來幫幫忙!”


    “西之園?”-


    四之四?


    8


    犀川從學會的研究委員會回到家已經是夜裏十點半了。正準備走進浴室洗澡的時候,電話鈴突然晌了,是國枝桃子助教。犀川匆匆忙忙穿好剛脫下的衣服,外套都忘了穿就飛奔出去了,開著老舊的思域,心急如火。將車停在鄰近n大學的h日赤醫院的停車場後,犀川跑向正門,掛號處已經沒有人了,微暗的大廳,牧野洋子和國枝桃子正坐在長椅上。


    “犀川老師。”牧野洋子站起來。


    “她在哪兒?”犀川急切地間道。


    “現在不能探望。”國枝桃子回答說, “諏訪野先生和萌繪的親屬已經來了,目前在急診室,院方隻允許家人在裏麵陪著病人。”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怎麽會喝成這樣?”犀川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該不會是被灌酒了吧?”


    “不是不是……”國枝搖搖頭。


    “其實西之園今天沒怎麽喝。”牧野說。


    “那是怎麽回事兒?”


    “我也不知道……”牧野快要哭出來了。 “可是,她以前也曾經昏倒過。”


    “啊?什麽時候?”犀川嚇了一跳。


    “大概半年前,她待在製圖室裏熬夜的時候昏倒了,萌繪說是因為貧血……”


    “貧血……”犀川歎了口氣。 “難道這次也是因為貧血嗎?”


    “為了這次的考試她好像也熬過夜,上個禮拜我們去衝繩玩兒的時候,她的精神看起來就不是很好。”


    “是因為累了嗎?”犀川點點頭說, “她常說自己血壓低。”


    “嗯,剛送過來的時候,血壓真的很低,臉都是青色的。我……”野的眼睛紅了。


    “國枝,”犀川看著國枝桃子說, “已經很晚了。”他想告訴國枝他會在這裏。


    “嗯。”國枝坐在沙發上。 “我再等一會兒吧。”電梯的聲音讓犀川他們回頭一看,西之園捷輔走了出來。


    “犀川老師,真抱歉打擾你了。”


    “她怎麽樣了?”


    “好像沒事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必須要先走一步了。”


    “西之園,”犀川走到西之園捷輔的身邊。 “她的狀況……”


    “穩定下來了。”西之園捷輔麵無表情。 “已經睡了,我太太等—下就會過來陪她。”


    “是哪裏出了問題嗎?什麽原因呢?”


    “醫生說不是疲勞引起的,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小時候就一堆毛病……也常常貧血。”


    “真的沒事嗎?”


    “真的,怎麽?”。“沒事……”犀川看著黑暗的天花板。 “太好了……”


    西之園捷輔離開時的腳步聲在大廳響起,玄關的自動門開了,發出像是橡皮筋摩擦地麵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醫院的門發出的聲音變得如此刺耳。


    9


    萌繪住院的第二天,犀川就到大阪出差去了。講習會的講師工作,是很久以前就答應的,所以沒有辦法臨時拒絕。這場以一級建築師為主的的震災特別講習會,一共兩天,但犀川準備的內容卻和震災扯不上一點兒關係。


    犀川今天住在梅田附近的商務旅館。昨晚他幾乎一夜沒睡,今天一整天不但頭痛欲裂,喉嚨也很疼。犀川給醫院打過一次電話,接電話的人是西之園捷輔的太太,她婉轉地告訴了他萌繪的病情。萌繪幾乎是一直都在睡覺,但醒來的時候意識和思維都很清晰。犀川則表示他明天晚上會去醫院,就掛了電話。


    自己的情緒好久沒有這麽緊張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無能為力又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今天的講習會也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麽,拿了這麽高的課時費,真是對不起講台下的聽眾。但其實犀川一點兒也不會放在心上,明天隻需要再堅持一天。隻是住在廉價旅館的小套房裏,犀川依然睡不著。房間內有台投幣式電視機,但他已經好幾年都沒有看過電視了,後來勉強地喝完了罐裝咖啡,總之又是個難熬的夜晚。


    半夜十二點多,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犀川的心髒像是被電擊j-ro


    “我是犀川。”


    “我是諏訪野。”老人有禮貌地說,他是西之園家的管家。


    晚上好。“


    “這麽晚真是抱歉。”


    “怎麽了?她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是這樣的。”諏訪野說話總是用敬語,但聽起來有些無力。


    “這麽晚還給您打電話,真的很抱歉,我也考慮了很久,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決定還是打通電話給您。”


    “嗯。”犀川歎了口氣等待著。


    “是有關小姐的事。”


    犀川想,還會有其他的事嗎……


    “小姐……”諏訪野停頓了一下。 “得了和血液有關的病。”


    啊,果然。犀川動了動嘴。果然?有什麽好果然的!


    “諏訪野,我做好心理準備了,請你告訴我結果,你會在這種時打電話給我,我大致已經明白了,我……”犀川用手壓著話筒,壓得耳朵都疼了。


    他在等待,但老人沉默了。誰知道什麽?誰可以知道?


    “治不好了對吧?”


    老人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犀川有些哽咽,想間卻又問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嗎?”


    “小姐她不知道。”諏訪野回答道。


    犀川咽下口水點點頭。 “還好……”經過很長一陣時間的沉默。在黑暗的房間裏,犀川靜靜地握著話筒。


    “還有多久?還剩下多長的時間?”


    “這……我……”諏訪野的聲音。


    “還有誰知道?”


    “除了老師,就隻有捷輔先生了。”諏訪野指的是她的叔叔,西之園捷輔。


    “我明白了。”犀川慢慢地說,這個聲音控製著犀川最表層的。


    “諏訪野,謝謝你告訴我,我明天會去醫院看望她的。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她病情,千萬不要。”


    “好的。”


    掛上電話,犀川點了一根煙,明明還有那麽長可以在一起的時間卻突然間就消失了。犀川走進浴室,腦海裏閃現了許多曾經的畫麵。


    從犀川這個人的口中說了很多話,從鏡子映出來的這個人口中又失去了什麽?某個人在問,什麽?沒有人在間。閉嘴!你是誰?失去了什麽?真的會失去嗎?閉嘴!熱水從頭頂流下、流下。犀川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持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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