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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燒毀的工房中,警方還是找不到公會堂四樓準備室的鑰匙,也沒有發現像是用來砍斷明日香頭顱的斧頭。經過現場勘驗的結果,證實奪走筒見紀世都生命的是導電浴缸的電線,正如犀川所說的一樣是直接連結空調,至於主電源,則被認為可能是用紅外線遙控器來開啟的。不過那個遙控器卻是遍尋不著。在倉庫一樓有許多被燒成灰燼的美術作品上都有使用到電子零件,但大部分也都已付之一炬。塑膠類的物品都因為高溫而完全溶解。


    寶特瓶火箭裏事先裝有酒精,然後在房間裏到處發射,至於點火裝置就是蠟燭的火,所以由此可見這場火災當然不是意外,而是經過計算的蓄意縱火。在警方的認知中,這是一場依照筒見紀世都的遺誌,連同他的自我毀滅一起演出,以整個場地在最後化為灰燼下結束的藝術表演。


    公會堂斷頭命案的犯人是被害者的親哥哥這件事並沒有被報導出來。現場的搜證依然繼續進行,數量龐大的證物才剛開始著手進行分析。現在最當務之急的事,就是要找出這宗斷頭命案的殺人動機。畢竟這可不是一句這是精神異常的人所犯的異常案件,就能簡單帶過的。除了該領域的專家意見是不可少,警方必須要更精確地掌握到被害者和凶手的人格特質和生前的生活情形。


    另一方麵,針對m工大的上倉裕子命案,搜查的意見分成兩派,為了這到底是筒見紀世都犯下的,還是完全不相關的凶手所犯下的個別案件,而彼此爭論不休。


    主張是同一個犯人的一派,所根據的是時間和場所的接近,部分共通的人際關係,以及命案現場實驗室的鑰匙同樣來自寺林口袋這三點。和這一派對立,主張兩個案子是毫不相幹的另一派,根據的則是筒見紀世都與被害者上倉裕子之間無明顯的直接關係,和殺人手法不同這兩點。不管是哪一派,筒見紀世都本身的死,都是他們尋求結論的最大阻礙。


    對於回到醫院的寺林高司,調查員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甚至連寺林其實是筒見紀世都的共犯,頭部遭到重擊則是因為內訌之類的意見也出現了。不過如果寺林真是筒見紀世都的共犯,那筒見應該會確實地置他於死地,而不會隻讓他昏迷才對。寺林頭部遭人重擊這一點的確不是在演戲,而是事實。這樣一來,他昏迷一整晚也是事實,所以別說是斷頭案了,就連m工大的實驗室命案也不可能是他幹的。這種共識在警員之間傳了開來,讓他們對寺林的態度也產生了微妙的改變。


    在星期四的上午十一點,西之園萌繪去鶴舞的n大附設醫院拜訪寺林高司時,他位於六樓的個人病房前也已經沒有看到警察在看守。


    “你好。”萌繪敲了門後往門內一探頭,卻看到寺林的床旁坐著另一名男子。


    “西之園小姐,你好。”那個男子站起來低頭行禮。


    當看到他那張長滿胡渣的臉,以及個頭雖小卻肌肉結實的身材時,萌繪就馬上想起了他的名字。


    “你是地球防衛軍那古野分部的武藏川先生吧?”


    “太感動了,沒想到你還會記得我。”男子露出僵硬的微笑。“聽到筒見他遇到這種不幸……我就跟公司……不,跟地球防衛軍請假,特別來探望他。”


    “西之園小姐,昨天真的是非常抱歉。”寺林躺在床上說:“請問……筒見他現在情形如何?今天早報上有報導說明日香的頭找到了,可是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了。剛才刑警先生們也有來過,對於這和公會堂案子之間的關聯,他們對我卻是隻字未提。”


    “嗯……我想這應該是因為他們還完全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吧。”萌繪將皮包放在長椅上後說:“寺林先生,你有給警察看過那些筒見先生給你的留言嗎?”


    “我當然有跟他們說,那時我把紙放外套口袋裏,沒想到結果不小心被燒掉了。”寺林麵有難色地說:“那本來是別人的外套,我那時把它脫掉拿來滅火……西之園小姐,你記得留言的完整內容嗎?”


    “這樣啊……”萌繪微笑說:“那麽一來,看過實物的人,就隻有寺林先生和我了。”


    “沒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裏被燒掉,對我們來說是一大打擊。”武藏川說:“這實在是重大的損失。在我們這個領域裏,筒見先生是像神一樣的存在,那裏就是他的聖域。筒見先生的作品對我們來說,已經超越人類,擁有神一般的價值了。”


    雖然覺得他有點誇張,但萌繪還是點了頭。


    “西之園小姐,你前一天晚上有去過那裏吧?”武藏川問:“筒見先生有說過要幫你拍照嗎?”


    “有……可是被我拒絕了。”


    “那還真是……可惜啊。”武藏川皺起眉頭,臉上充滿惋惜。“我還真想看看你的模型喔。”


    “他是有說過要從照片中建立起我的立體圖。”萌繪苦笑著說:“連我也覺得有點可惜呢。”


    “那、那麽!可以由我來做嗎?”武藏川突然正經地站起來。


    “抱歉,我剛剛那句話隻是社交辭令。事實上,我根本不覺得有任何可惜之處。”萌繪低頭致歉。“都怪我沒把話說清楚,希望你別因此而感到不快才好。”


    “唉……是這樣嗎?真是不好意思。”武藏川又坐回椅子上。“說……說的也是。你不必介意,反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比方是戰鬥機,要取得內部的資料也是很不容易。像這樣收集資料雖然很難,但這也正是它的樂趣所在。”


    “請不要收集我的資料喔。”


    “不是啦。”武藏川揮揮手微笑地否認。“請你不要想歪了,我們也是順應社會規範在生活的,絕不會做出什麽逾矩的事。”


    “西之園小姐,m工大的案子現在辦得怎樣了?在那之後有什麽新的進展嗎?”已經從床上坐起來的寺林問:“難不成那邊也是筒見犯的案?”


    “紀世都先生和上倉裕子小姐認識嗎?”


    “呃,我想應該是沒有。”寺林回答,“至少就我所知的範圍……是這樣沒錯。”


    “警方應該正在調查那一點吧。”萌繪看向武藏川說:“在紀世都先生身上,找不到任何殺害上倉裕子的動機,這樣一來就沒辦法解釋案子之間的關聯了……”


    “我記得,那女孩好像有來參加過一次例會吧?”武藏川回過頭看向寺林。


    “有嗎?”寺林反問。


    “有啊……我記得,那時候她是在等人吧?”


    “啊,是她沒錯,但她已經被殺了。”


    “哇,是這樣子嗎……”武藏川驚訝地張開口。“我雖然知道m工大有發生命案,但沒想到死者就是那個女孩……嗯,原來是這樣啊。”


    “武藏川先生,你所謂的例會,指的是什麽?”萌繪問。


    “好像是……五月還是六月的時候吧。”


    “那是模型社團的例行聚會。”武藏川看著萌繪。“我記得地點是在瑞穗區青年之家。我們是借用那裏的場地舉辦的。那個時侯寺林有帶她來過。”


    “不是我啦。”寺林連忙說:“你記錯了,上倉小姐那時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的。我記得……他們好像有說過回去時要一起去某個地方的,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武藏川點頭。


    “武藏川,虧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寺林微笑地說。


    “我啊,隻有年輕女孩的名字可以一次搞定,隻要記住就不會忘記了。”


    “你在看報紙的時候沒有發覺嗎?”萌繪問:“上倉小姐的名字有出現在報紙上啊……”


    “是喔……”武藏川撫摸長滿胡渣的下巴。“漢字要怎麽寫?”


    “上麵的上,倉庫的倉。”


    “那我看報紙的時候一定是把她的名字讀錯了。”武藏川覺得很可笑似地揚起嘴角。“我當初聽到她的名字時,以為漢字寫法是‘神倉’,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是這麽記的。”


    “那個時侯的模型例會,上倉小姐有去嗎?”萌繪回到原來的問題。


    “是啊,她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來的。因為她對模型沒興趣,所以就一個人很無聊地在房間角落等待,對吧?”


    “嗯,沒錯沒錯。”寺林點頭。“那個時侯,我跟她還不太熟,雖然是念同一個研究所,可是彼此也隻有打過招呼的程度而已。”


    “那個例會的主題是人偶模型嗎?筒見紀世都先生當時也在嗎?”


    “他有去嗎?”武藏川看著寺林。


    “這我就不記得了。”寺林搖頭。“筒見他不太常出席,所以應該是沒去吧?”


    “河嶋老師為什麽會去那裏?”


    “那並不是隻有人偶模型而已。當時出席的五個社團,也是藉由那次聚會順便籌劃這次公會堂交換會的準備事宜。隻有一開始是全體一起開會,之後就分散在各個房間,召開社團個別的例行聚會。”


    “是哪五個社團?”


    “我們是以人偶模型和機械模型為主。”武藏川精神奕奕地說明。“此外還有河嶋副教授所屬的飛機模型社,大禦坊也有參加的筒見教授的鐵道模型社。”


    “遠藤先生也有參加吧?”萌繪問。她指的是明日香自殺的戀人遠藤昌的父親。


    “遠藤?你是指遠藤昌先生吧?是啊,西之園小姐,你知道的還真清楚啊。”


    “他是醫生吧?”萌繪看著寺林說。就是他告訴她有遠藤昌這個人的。


    “是啊,那個人可是大師喔。”武藏川很高興地點頭。“至於另外兩個,分別是軍事模型社和汽車模型社,不過這兩個社團規模都不大就是了。”


    “剛才提過的那些人,大家都有參加嗎?”


    “你所謂的大家,是誰?”武藏川反問。


    “筒見老師和遠藤老師。”


    “那兩個人不可能缺席的。”


    “那長穀川先生呢?我當初以為他是飛機模型師的固體模型師……”


    “喔,他是很有名沒錯。”武藏川回答,“不過那個人沒有加入社團。”


    “對了,這麽說來,隻要那個時侯有參加例會的,都知道上倉裕子這個人囉?就連紀世都先生,也是有可能的……”萌繪對自己所說的事感到興奮。“這一點……警方並不知道吧。”


    “知道了又怎樣?”武藏川露出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換句話說,m工大和公會堂這兩件案子的共通關係人其實很有限。”萌繪邊說明,邊看著寺林的臉。“一開始大家隻知道寺林先生,所以他才會被懷疑。不過,既然有很多模型相關的人士都跟上倉小姐見過麵的話……”


    “可是也隻有見過麵而已啊,應該說是隻看過而已。”武藏川表情變得有些陰沉。“西之園小姐,你的意思是說犯人就在我們之中嗎?”


    “不是的。”萌繪搖頭。“我是沒有這個意思,但還是有必要把全部的可能性都確認過一遍吧?”


    “是由西之園小姐來確認嗎?”


    “抱歉。”萌繪露出微笑。“這基本上的確是警察的工作沒錯,不過……我難道不行嗎?”


    “不,也不是說不行啦。”武藏川苦笑說:“隻是你為什麽又要做那種像是警察在做的事呢?”


    “那個是她的興趣。”坐在床上的寺林說:“她甚至還扮成護士……”


    “寺林先生!”萌繪大叫一聲,然後豎起食指比在嘴唇前微笑。


    “哇,扮成護士做什麽啊?所謂的興趣又是指什麽?請告訴我嘛。”武藏川的臉上浮現出痙攣似的笑容。“隻有我是局外人嗎?”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局外人啊。”萌繪馬上說:“總之就是不能說。我們趕快回到正題吧,請告訴我上倉小姐在那個例會的時候情形如何?”


    “也沒有什麽,就是靜靜地待在房間角落裏而已。對了,她大概等了有一小時吧。我們那時正圍在桌旁討論公會堂裏社團攤位的位置分配。”


    “沒有人跟上倉小姐說話嗎?”


    “我不太記得了,應該沒有吧。怎麽了?”武藏川轉過頭去看寺林時,寺林也搖頭。


    “你們還有談些什麽其它的話題嗎?”


    “這個我早就忘了。”


    “她那時穿著什麽樣式的服裝?”


    “這個嘛,好像是迷你裙吧。”武藏川馬上回答,然後不好意思的邊抓頭邊解釋。“抱歉,因為在我印象中隻記得這個畫麵而已。”


    “這個我也記得。”寺林微笑地說:“就是在我們談到要在交換會裏辦角色扮演攝影會時的事啊……”


    “喔,我想起來了。”武藏川不自覺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對啊,因為當時在房間裏的人之中,隻有上倉小姐是女性,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在意起她來。”


    “然後呢?”萌繪探出身子說。


    “隻有這樣。”武藏川開口說完,便繼續保持笑容。


    “你們沒拜托她來當角色扮演的模特兒嗎?”


    “我們怎麽可能做出那麽沒禮貌的事啊。”武藏川一本正經地回答,“對連認識都稱不上的人,不可能做得出這種沒有分寸的事吧。”


    “喂!你們就拜托我耶!”萌繪拉大嗓門。


    “啊……說、說的也是。可是,西之園小姐你是特別的人啊。”武藏川嚇了一跳,很快地搖搖手。“因為……您是大禦坊先生的表妹啊……”


    聽到他突然用“您”尊稱自己的萌繪,覺得很滑稽而微笑起來。“所以就可以不用對我講分寸吧。”


    “正因為明日香小姐和西之園小姐都是朋友所認識的人,所以才特別啊。”


    “可是,上倉小姐不也是河嶋老師的學生嗎?難道這不算是朋友所認識的人嗎?”


    “我們當時本來就已經有共同的默契,要讓筒見明日香小姐擔任模特兒了。”寺林回答,“還有,請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其實上倉小姐並不適合,因為她的類型並不符合造型所需。”


    “咦?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寺林說完後點頭。


    “那造型適合我嗎?”萌繪抬起下巴。


    “適合。”寺林很幹脆地點頭。


    “寺林先生,可以請你用更明確的標準來具體說明原因嗎?”萌繪慢條斯理地說。


    “這是無法用言語或數字來說明的,特別是在本人麵前更不能說。”寺林的表情十分認真。在一旁的武藏川用讚同的表情,不停地以點頭的方式來聲援他。


    萌繪瞪著他們兩人,心裏打算在接下來的五分鍾裏,都要保持沉默。


    2


    武藏川跟萌繪一起走出醫院。


    “西之園小姐,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麵嗎?”在道別時,他對萌繪這麽說。雖然語氣聽起來十分客氣,但臉上的笑容像是硬擠出來的,令人有點發毛。


    “不,說明白一點,我想我們應該不可能再見到麵了。”萌繪溫柔地回以微笑。她之所以這麽直接,是覺得如果言詞太過矯飾,反而會更失禮。


    她的回答,好像反而讓武藏川更高興。他莞而一笑,輕輕揮了手後就走了。武藏川這個態度,是目前為止唯一讓萌繪有好感的,人類的印象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在生理上無法接受的人,隻是做出跟預想不一樣的行為時,看起來就會充滿善意;然而完全相反的例子也是多不勝數。在這一瞬間,標準就好像從正片反轉成負片一樣地轉換了。


    萌繪把車子留在醫院的停車場裏


    ,直接步行到不遠的m工大。她一邊眺望著那刻在水泥牆上的八位數,一邊踏進校園。


    秋天晴朗的天空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在高空中有著像是用噴槍描繪出來的雲朵,雖然冬天已逐漸逼近,但此時卻如春天一樣溫暖。也許是午休的關係,有許多大學生在路上散步。在大樓前的廣場前,也有好幾個坐在長椅上吃麵包看書的青年,在工科大學裏,男學生的人數似乎就特別多。


    雖然覺得河嶋副教授可能是在合作社的餐廳吃飯,萌繪仍然決定直接去研究大樓的辦公室拜訪,如果沒見到人的話,她就打算直接打道回府了。她爬上樓梯,走進化學工學係的玄關大廳。陳舊的公布欄上,貼著大大小小的各式紙片。走廊角落擱著一台很明顯已經壞掉的飲水機。樓梯扶手是木製的,觸感很光滑。在樓梯間的牆壁上,貼著許多音樂或戲劇的海報,產生一種好像被時代遺忘的錯覺。


    實驗室的門扉緊閉,前麵立著禁止進入的牌子,看來警方還沒有許可開放。


    萌繪走到位於實驗室斜對麵的河嶋副教授辦公室,敲了下門。


    “請進。”她聽到有人應門,便走進房內。


    “打擾了。”


    這間房間比犀川副教授的房間要大上許多。書桌放在窗邊,百葉窗被拉了下來。在她麵前是一組設計簡單的沙發,地上的塑膠地板是藏青色的,剛打過蠟的樣子。


    河嶋副教授穿著白外套,坐在書桌旁拿著電話聽筒。他一隻手向萌繪揮了揮,指向沙發的方向,示意要萌繪坐在那裏等。


    書桌上有台十七寸的電腦熒幕和鐳射印表機。房間左邊是整片擺著高到天花板的書櫃,在書櫃的玻璃門後方,大部分都是很厚的資料夾。用文書處理機所打的彩色標簽貼在資料夾的書背上,成功地給人井然有序的印象。


    萌繪在沙發上正襟危坐地等待,河嶋副教授終於講完電話站了起來。


    “你是幾年級的學生?”


    “不,我……”萌繪也跟著站起身來。“我不是這裏的學生,我是n大的四年級生。”


    “是想旁聽我的課嗎?”河嶋繞過桌子走到沙發旁邊,盯著萌繪看。“請坐。”她優雅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突然來打擾您真是抱歉,河嶋老師。事實上,我是想來請教您有關上星期六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河嶋露出困擾的表情。“那真是傷腦筋啊。”


    “我姓西之園。”


    “西之園?真是少見的姓啊。”河嶋的表情變得很快。“難不成,你跟那位n大的前校長西之園教授有親戚關係嗎?”


    “他是家父。”


    河嶋睜大眼睛,從鼻子無聲地緩緩呼出起來,一句話也沒說。


    “河嶋老師聽過昨天去世的筒見紀世都嗎?”


    “警方的人剛剛才來問過同樣的事。我當然知道啊,畢竟他是筒見老師的公子嘛。我沒見過他。筒見老師那邊,現在情況好像不太好吧。”


    “河嶋老師覺得是筒見紀世都先生殺了上倉小姐的嗎?”萌繪刻意提出這個唐突的問題。


    “這……”河嶋又睜大雙眼,然後 像是要掩飾這份驚訝似地回以苦笑。“這實在有點……我不覺得可以跟第一次見麵的你談這種內容吧。你到底目的為何?”


    “為了解決這件案子。”萌繪回答。


    “為什麽那是你的目的?”


    “難道老師您不想破案嗎?”萌繪坐直身子,注視著河嶋的臉。


    “這個嘛……那不是我的主要目的,畢竟我對這個案子並沒有這麽關心。”


    “可是我很關心,姑且不論彼此之間認知的差距吧。請告訴我您的看法吧,哪怕隻有一點也好。”


    “好吧。”河嶋點頭後,表情變得很嚴肅。“你是n大哪個院係的學生?”


    “工學院建築係。”萌繪回答,“老師,請問您覺得上倉裕子小姐是被誰殺的呢?”


    “我沒有任何想法,不過有人告訴過我,凶手可能是一個我負責的在職進修研究生。”


    “您是指寺林先生吧?”


    “雖然這實在難以啟齒,我本人也是完全不相信,不過就客觀角度來說,目前的狀況對他而言實在是極為不利。”河嶋交叉起雙臂。“警方大概也是這麽認為吧。然而對我來說,上倉和寺林兩人同時不在讓我實在忙不過來,研究工作都停擺了。憑你的頭腦應該也知道,這對研究室而言是多麽大的損失。坦白說,我是不清楚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肯定已經給我帶來麻煩了。”


    “那我呢?”


    “你也是麻煩之一。”河嶋笑著說:“難道不是嗎?我並不知道上倉和寺林是什麽關係,也不在乎他們在研究室之外都做些什麽,更不用去了解他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我唯一在乎的,是突然不在的他們對我所造成的困擾而已。負責任是身為人類最基本的條件。比如說要自殺,如果不早一個星期報備的話,那會對實驗的進度造成影響的。”河嶋說到這裏時又笑了。“你會覺得我這樣講很冷淡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請你回去吧。”


    “不,我不反對這樣的想法。”萌繪搖頭。“不過這不是自殺,而是意外,所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人不可能在一個星期前就先預告自己會被殺吧。”


    “我不是在追究他們的責任。”河嶋一本正經地說:“我也正在為這股氣無處可發而困擾著。就算是真的找出凶手來質問,也是於事無補,隻是浪費能量而已。我可不想再因此而損失更多了。”


    “您現在也是在浪費能量嗎?”


    “是啊。”河嶋輕輕點頭。“算了,也許有時候也要浪費一下才行……”


    “河嶋老師在六月時有帶上倉小姐去參加模型社團的會議吧?”


    “是啊……的確是這樣沒錯,真虧你調查的這麽詳細。”


    “那個時侯的事您還記得嗎?”


    “那一天是星期日。當我正要離開學校時,車子剛好拋錨了,動彈不得。因為時間快要到了,隻好拜托上倉開車送我去。本來我想說回程時坐公車就好,可是既然她說要等我,我就接受了她的好意。等散會後,我們就回去了。”


    “上倉小姐隻有那一次出現在模型社團聚會嗎?”


    “嗯。”河嶋點頭。“你那是聽誰說的?難不成是寺林嗎?”


    “嗯。”萌繪點頭。“公會堂命案的關係人中,好像有很多模型社團的相關人士。”


    “警方也正在調查那件案子吧。”


    “上倉小姐如果真要說有什麽接觸的話,應該就是在六月的那次聚會上吧。”


    “你所謂的接觸,是跟誰接觸?”


    “就是模型界的相關人士。”


    “你想太多了。”河嶋微笑說:“難道你也有在作模型嗎?”


    “沒有。”


    “我想也是。隻不過因為你是工學院的學生,所以才想說搞不好你會做。”


    萌繪再次環顧房間一遍。這個房間裏完全找不到任何模型,甚至連一張河嶋副教授最喜歡的飛機照片都沒有。


    “老師您都是做飛機模型吧?”


    “是啊。”


    “可是在這房間裏都找不到。”


    “因為這是我工作的房間。我平常不會跟別人談這方麵的事,學校裏的老師也幾乎不知道我有這樣的興趣。事實上,我在六月的那場聚會上碰到寺林時,彼此都嚇了一大跳呢。”


    “在那之前,您都不知道寺林先生是模型迷嗎?”


    “他是四月才入學的,之前我的確是不知道。就連他看到我也是大吃一驚。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畢竟這跟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模型方麵,寺林比我


    的資曆還要長,我反而還要叫他老師呢。”


    “聽說寺林先生和上倉小姐在當時還沒有開始交往。”萌繪想起寺林的話。“這樣問雖然也許很失禮,我還是想請教一下,您和上倉小姐當時有交往過嗎?”


    河嶋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你這問題的確是很失禮。”


    萌繪偏著頭,以微笑來靜候他的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園老師的千金啊。”河嶋露出嘲諷的笑容。“不管實際上有沒有交往過,我的答案都是‘沒有’,也就是說,你這個問題是毫無意義的。”


    “那老師認識筒見明日香這個人嗎?”


    “名字我是有聽過,不過我們沒交談過。她和筒見老師一起參加某個地方的宴會時,我好像有跟她打過招呼……那時她似乎還是國中生吧。”


    “她那時就很漂亮吧?”


    “你那問題是多餘的。”河嶋露出微笑。“好啦,你請回吧,我可是很忙的。”


    “您早上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嗎?”


    “嗬,”河嶋站起來說:“你該不會是想說要跟我一起吃飯吧?很可惜,我吃的是便當。”


    “那是您夫人做的吧?”


    “是啊。”河嶋笑笑地點頭。“有人說過你是個怪人吧?”


    “這是常有的事。”萌繪也站了起來。“隻是,我自己並不知道究竟原因為何,因為這麽說我的人,往往都比我更奇怪。”


    “是嗎?那麽……”河嶋指著萌繪。“下次有時間我再告訴你吧。”


    “告訴我什麽?”


    “就是你到底哪裏奇怪。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西之園……”


    “不,我要後麵的名諱。”


    “萌繪。”


    “西之園萌繪嗎……我記住了。下次請用電子郵件問問題吧?”


    河嶋從桌上拿起一張名片給她,上麵也有印著他的電子郵件住址。


    “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非常謝謝您。”


    河嶋走回自己的書桌後麵,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我先告辭了。”


    “再見。”


    3


    下午回到大學實驗室後,萌繪還是老樣子地繼續進行作業。必須處理的數據已經完成三分之一了。照這樣的速度,還要再四五天才能做得完。本來一直在做作業的牧野洋子,到了傍晚就出去當家教了。等到外麵變暗下來後,換金子勇二進來房間裏來。他昨天一整天都沒來學校,所以這是自從那場火災騷動後第一次露麵。萌繪充滿期待地一直往他那裏看,可是金子的視線卻沒跟她對上,隻是自顧自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唯一聽到的,是金子的電腦啟動的聲音。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昨天真是謝謝你了。”萌繪下定決心先開了口。


    “什麽事?”金子邊從手提包裏拿出資料夾邊說。


    “你問我什麽……不就是火災時的事嗎?”


    “我那時有做過什麽值得道謝的事嗎?”


    “幸虧有你在,真的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萌繪看著他的臉說,金子卻沒有往她的方向看。


    “那很好啊。”


    “在那個倉庫裏,有發現到筒見明日香小姐的頭喔。”


    “公會堂的?”


    “嗯。”


    金子點了根煙,眼睛依舊看著熒幕。


    “如果隻有我和寺林先生的話,那事情就麻煩了。”


    “犀川老師是你打電話叫去的嗎?”


    “不,大家隻是偶然聚在那裏而已。”萌繪回答,“至於警察,好像是一開始就在下麵的道路上了。”


    “最後的收場……還真是不太愉快啊。”金子呼出煙,眼睛終於看向萌繪。


    “是因為老師他們跑來嗎?”


    “怎麽可能?”金子發出鼻息聲,眯起眼睛。“你這家夥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請別用‘這家夥’叫我好嗎?”


    “喔,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吧?”萌繪問。


    金子雖然表情沒改變,可是從香煙頭的火光,就可以知道他驚訝地屏住呼吸。


    “我……聽說過金子同學你姊姊的事了。你真見外,一直瞞著我。”


    金子站起身來,走向萌繪,握緊一隻手,比在萌繪的鼻子前。


    “頻道在哪裏?”


    “咦?”萌繪抬頭望向他。


    “我想轉台了。”金子麵無表情地說。


    “知道了,我不會再說了。”萌繪咬住下唇後點頭。“對不起。”


    “你下次再說的話,我就關掉電源開關。”


    萌繪露出微笑。“我才沒有這種東西呢。”


    金子將視線移開,身體搖搖擺擺地回到自己的書桌旁。


    “你不知道自己的開關在哪裏嗎?”


    “不知道。難道金子同學你知道嗎?”因為金子的比喻很有趣,所以萌繪也跟著附和起來。


    “知道啊,我的現在是關上的。”金子說完便叼起香煙。“它從以前就一直是關上的。”


    “為什麽不打開呢?”


    “因為我可能會去殺人。”金子歪著嘴角說:“西之園一直都是開著沒關吧。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一天到晚熱衷於那些無聊愚蠢的閑事。你也差不多該注意一點了吧。就算這是你的係統預設值沒錯,但既然都到了這種年紀,就應該要會調整設定和利用昵稱來掩飾自己才對。你最好還是稍微學習一下隱藏本性的方法吧。”


    萌繪為金子的話而大吃一驚。本來靠在椅子靠背上的她坐直身體,瞪著金子。


    “你是說我之所以會做這種事,是跟那場飛機失事有關嗎?你的意思是這樣沒錯吧?”萌繪盡全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像是在耳語般地說。


    “是啊……”金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才沒有關係好不好……”


    “你用點頭腦好好想看看吧。”


    “跟別人說話的時候,應該要看著那個人才對吧。”


    “想講話的人隻有你,是你自己在那邊一頭熱的……我隻是聽眾罷了。”


    “給我轉過來!”萌繪大叫。


    金子隻有眼睛看向她。


    “你是在對我說嗎?”


    “沒錯。”


    “你又轉到不同頻道了啊。”


    “你沒有資格這樣批評我,從來沒有人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萌繪站了起來。


    “我也從來沒有被人用命令語氣指使過。”


    “金子同學,你為什麽不能坦白一點呢?”


    “為什麽我非得坦白不可?”


    “那不是溝通時應有的禮貌嗎?”


    “我第一次聽過有這種規定。”


    “反正,我已經受夠同情了!不要因為那場意外就把我想得很可憐好不好?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一個為了那件事,變得歇斯底裏或精神異常的人。我是依據我的判斷在行動,所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真受不了……”


    “你到底在生氣什麽?”


    “還不都是你惹我生氣的!”萌繪說到這裏時,感覺到自己的眼窩一陣發熱,就趕快坐到椅子上,把臉遮住。“我受夠同情和擔心了!你們一定是弄錯了,都錯看我了……”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金子說完,嘖了一聲。“饒了我吧……大小姐你就別生氣了,一切都怪我不好,行不行?”


    “你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你是哪裏比我偉大了?為什麽能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這時門打開了。


    “你們在做什麽啊?有夠吵的。”原來是國枝桃子。“要吵架


    就到頂樓去吵。”


    “已經吵完了。”金子站起來低頭致歉。“真的很對不起,老師。”


    “怎麽是金子同學你啊?我還以為是牧野跟西之園在吵呢。是你把女孩子弄哭的嗎?”


    “是……”


    “你怎麽做這種傻事!”國枝走進房裏。“沒想到你居然對女孩子出手,我可饒不了你!”


    “沒有啦。”金子張開雙手搖頭。


    “怎麽了?”這次換犀川的聲音。“剛才那是西之園同學的聲音嗎?”


    萌繪用雙手遮住臉,遲遲不肯站起來。


    4


    “金子同學,對不起。國枝老師,真的很抱歉。還有對犀川老師……也不好意思。”在房間中央的萌繪低頭致歉。“是我不對,都是我的責任。”


    犀川、國枝和金子紛紛在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麵看著萌繪,一麵喝咖啡。


    “喝杯咖啡就好了。”國枝說。


    萌繪趴著的時間約有五分鍾之久,其他三人則利用這段時間先泡了咖啡,然後開始熱絡聊起天來。他們的話題都圍繞在建築學是否需要設計製圖的課程這個問題上。萌繪聆聽他們的對話,慢慢地讓心情平複。調整呼吸後,她就走到他們三人麵前。


    “是我不對。”金子輕輕低頭後說。


    “你們還是別互相讓步吧。”國枝麵無表情。“不要和好反而比較實在,至少這樣就不用再吵第二次了。”


    “我開完教師會議剛回來時,聽到好大的聲音。我想這一層樓的老師們應該全部都有聽到才對。”


    “對不起。”萌繪又再次低頭。


    “聽說頭找到了。”國枝看向萌繪說。


    “是的。”她點頭。


    “國枝你有興趣啊?”犀川說。


    “國枝老師,我說這個……沒關係嗎?”萌繪問。


    “是啊。”國枝摘下眼鏡。“反正現在剛好工作告一段落,奉陪也無妨。”


    “明天要下大雪了嗎?”犀川笑著說:“如果你偶爾也這樣奉陪我一下就好了。”


    “犀川老師。”國枝瞪犀川。“希望你收回剛才說的話。”


    “咦,為什麽?”


    “會被誤會的。”


    犀川揚起嘴角。“我說國枝……讓你稍微被誤會一下,也是為了你好啊。”


    “犀川老師,你有學過‘輕浮’這個詞嗎?”國枝又戴上眼鏡。


    “唉呀,別生氣嘛……是我不對,我隻是開玩笑而已……”犀川露出微笑。


    “如果你還有閑工夫開玩笑的話,就再多奉陪西之園同學一下如何?”國枝表情嚴肅地說。


    “等一下,你後麵那句話是多餘的。”犀川站起來。“你也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講,什麽話不該講吧。”犀川站了起來。


    “犀川老師。”萌繪向他跑了過來。


    “呃……要吵架,就到頂樓去吵。”金子小聲地喃喃自語。


    門那邊傳來敲門的聲音。大禦坊安朋探頭進來。


    “犀川,原來你在這啊。”他笑眯眯地走進房間。“剛好,我帶了點心來,大家一起吃吧。小萌,可以再幫我泡一次咖啡嗎?”


    就在此時,大禦坊看到了國枝桃子。他有好一會兒在原處靜止不動。


    “唉呀,你……是女的嗎?”


    “冒昧請教一下,你是男的嗎?”國枝反問。


    “我是大禦坊,初次見麵,你好。身為萌繪的表哥和犀川副教授高中時代的朋友,我的真麵目究竟為何呢……”


    國枝臉上完全沒有笑容。


    “這是我的助教國枝小姐。”犀川介紹。


    “我現在心情不好,肚子又餓。”國枝說:“那個點心,可以請你快點拿出來嗎?”


    大禦坊從紙袋裏拿出包裝好的盒子放在桌上。金子將包裝紙弄破並打開盒蓋。


    “我今天一直在警局那邊。”大禦坊將牧野洋子的桌前椅子轉向自己,然後一屁股坐上去。“他們把我拍下來的畫麵轉錄成帶子,然後一邊看,我一邊說明了好多次好多次,害我覺得自己好像成為默片的旁白了。”


    “我也想看帶子。”萌繪說。她正在設定咖啡壺。


    “我有帶來啊。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大禦坊開心地說:“我可不是點心外送員喔。這個房間可以看八厘米嗎?”


    “可以。”金子站起來說:“請等一下,我把線接上去。”


    “上麵有拍到什麽?”萌繪問。


    “你們在說什麽?”國枝問:“看來跟我沒關係,我還是別問好了。”


    “唉呀,別這麽說嘛。”大禦坊一本正經地說:“我最想給你看呢,不過我這話沒什麽特別的含意就是了。”


    “那就是有令人不快的含意囉?”國枝回嘴。


    “國枝。”犀川在一旁插嘴。“你什麽時候練就這身功夫的?”


    “這叫做習慣成自然。”國枝稍微揚起嘴角。


    “之前那個可愛的孩子呢?”大禦坊說:“把那孩子也帶來吧。”


    “你指誰?”萌繪歪著頭。“洋子嗎?”


    “不對不對。呃,是叫深誌吧。”


    “喔,是濱中學長啊。”萌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在研究生室,要我幫你叫他來嗎?”


    “不用叫他也沒關係。”國枝說:“有我就夠了。”


    不知道國枝是指哪方麵夠了,可以確定是不用叫濱中來了。金子先將八厘米錄放影機的視訊線接到電腦的背後,大禦坊將從口袋裏拿出來的錄音帶放進機器裏。五個人的麵前,早就放好了咖啡杯,點心也已經就定位了。


    在二十一寸的熒幕上,出現放映軟體的視窗,裏麵是八厘米影片播放的畫麵。


    片子是以喜多副教授在車中打盹的場景作為開始。那時他正好因為大禦坊的聲音而睜開眼睛。


    “你們看,很性感不是嗎?”大禦坊開心地為他們解說。其他人聞言都呆了一下,沒有任何回應。


    場景這時突然切換到筒見紀世都的工房裏。乍看之下是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等經過金子調整畫麵的亮度後,才開始能看到發光二極體所形成的點點繁星。雖然細微的光點遍布整個空間,不過中央部分有一塊全黑的區域。


    “這是寺林。很擋住畫麵吧?”大禦坊指著畫麵說。


    鏡頭緩緩地往旁邊挪移,星光也跟著快速移動。由畫麵裏到處可見的黑影,可以得知是筒見紀世都所創作的人偶們遮住了深處的星光。


    “這是在拍啥?”國枝大剌剌地問。


    “那裏是屬於一個名叫筒見紀世都的藝術家的工房。”萌繪說完。“國枝老師,等一下就會發生火災了。”


    “火災?”國枝再次看向畫麵。


    場景有時會切換,似乎是因為大禦坊並非一直開著dv,而是每拍攝數秒就把鏡頭關掉的關係。


    筒見紀世都的歌聲以細小的音量,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萌繪他們在現場的對話,也錄得十分清楚。


    “那道光是?”國枝問。畫麵朦朧地變亮一下。


    “那是閃光燈吧?”萌繪看向大禦坊。


    “應該是吧。”大禦坊回答。


    下一個場景,是由閃光所造成的幻覺。當時他們用肉眼來看,眼前的確出現很像星雲的幻象,可是現在透過機器來看,隻是鏡頭在強烈的閃光前頓了幾秒罷了。白色的閃光之後,原本用肉眼看不見的橘色光輪布滿整個畫麵。鏡頭隨後立即調整過來,重現了原本的小宇宙。


    “看,又在發光了。”國枝說。國枝所指的,是不同於強烈閃光的朦朧小光點。


    “感覺跟用肉眼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耶。


    ”萌繪回頭說:“沒想到閃光也有分大小呢,明明我當初看起來都一樣說。”


    “小萌?”大禦坊的聲音從畫麵裏傳了下來。


    “這麽暗的地方能拍嗎?”這次換萌繪的聲音。她的臉塞滿整個畫麵,隻能看到陰暗模糊的輪廓。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這看的比人眼還清楚呢。它現在也拍到你的臉囉,再笑一個。”因為大禦坊拿著dv,最靠近麥克風,所以聲音聽起來最大聲。


    “這樣嗎?”從萌繪的聲音,可以確定她臉上正掛著笑容。


    “天啊!天啊!喜多,你趁亂在搞什麽?快把你那隻手拿開。”


    “筒見!”寺林高司的喊叫聲,讓鏡頭從萌繪身上轉向他那邊。不過寺林在畫麵上完全隻是黑色的剪影。“已經夠了!我想跟你講話,可以把燈打開了嗎?”


    “從現在開始才是最有趣的。”筒見紀世都的聲音顯得十分遙遠。他的聲音是用錄的嗎?當時聽起來,時機剛好到讓人覺得他像是在回應寺林的呼叫聲,可是現在冷靜地再聽一遍,的確是不成回答,似乎隻是在歌曲中間插入的口白而已。


    畫麵再次籠罩在模糊的白色中。


    “這次也是閃光燈嗎?”萌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麽感覺有點像電燈泡?”


    畫麵又切換了。這次拍的是無數的蠟燭火光不停搖晃的畫麵,整體色調比之前更亮且泛紅,錄影的品質比肉眼看到的還要清晰不提,甚至連房內其他的地方都拍得頗為清楚。


    “你們看,從這裏可以看得出往二樓的梯子隻有一把吧?”大禦坊語帶驕傲地說:“這就能當作證據了。”


    筒見紀世都的作品在畫麵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燈光一直延伸到房間的最深處去。在錄影畫麵中,房間的深度感覺上似乎比實際的要來得更深。現在換了首不同的曲子。這是第二首曲子了。筒見紀世都仿佛傾訴般的歌聲正悠揚的在室內回蕩著。


    “安朋哥,那歌詞是在講什麽?”那是畫麵上的萌繪的聲音。


    “這個嘛,算是情歌吧……像‘我唯一的歸處,就是你的胸口’之類感覺的詞吧。”


    “是真的嗎?”


    “真的啦。”


    在那段對話後,鏡頭轉向天花板附近。二樓深處非常暗,幾乎什麽也看不到,不過至少能確定沒拍到任何人影。


    “犀川等下就會來了。”大禦坊的聲音。


    “咦?老師嗎?”萌繪的聲音。萌繪想起犀川這時還不在的事。


    此時聲音的中斷,代表場景又切換了。


    “下方道路上是有停著一輛警車。”犀川的聲音突然從喇叭傳出來。


    “看,犀川登場了。”真正的大禦坊解說道。


    “看來是我搞錯了。我放棄,你們就帶我回醫院去吧。”這細小的說話聲是寺林的。


    “什麽事都沒發生很好啊。”萌繪的聲音非常接近。“而且可以看到這麽棒的餘興表演,我真是賺到了。”


    “那這是什麽樣的餘興表演呢?”犀川的聲音。


    “是光與音樂的藝術。”萌繪的聲音在回答。


    “我倒認為是表現宇宙和人世間的模型。”那是寺林的聲音。


    鏡頭先特寫默默看著燭火的犀川,接著就移到萌繪臉上。


    “還不錯呢。”這是拍萌繪對身旁的喜多說話的鏡頭。


    “是很不錯。”犀川的聲音遲了半晌。


    “嗬。”畫麵中的萌繪這樣說完後,便莞而一笑。


    “我把剛剛的拍下來了。”這是攝影師大禦坊的聲音。“小萌的表情很棒喔。”


    第二首音樂在此結束後,又亮起了朦朧的閃光,畫麵中傳出的巨大機器聲,比在現場聽到的還要更輕更幹,輕快地好像有節奏一樣。


    “是火箭啊!會弄髒衣服的!”萌繪的聲音正在大呼小叫。


    “就算弄髒也是值得一見。”大禦坊大聲回答。這聲音已經超越麥克風收音的極限而破音了。


    這時因為開始了連續的閃光,鏡頭於是轉向房間中央。


    “如果有帶傘就好了。”萌繪的聲音聽起來很小。


    “如果不亮一點,就看不到了。”犀川滿不在乎地說:“筒見紀世都先生人在哪裏?”


    “一定是在二樓深處。”萌繪回答,“那裏要爬梯子才能上去。我想他一定是用遙控從上麵操作的。”


    “要來了!”大禦坊扭曲的尖叫聲。


    本來肉眼所看不到的火箭發射瞬間,跟沉重的破裂聲一起,被攝影機清楚地拍攝了下來。


    “讓畫麵暫停一下吧。”大禦坊站起來接近錄放影機。“這有沒有遙控器?”


    他按下錄放影機前的按鈕,把影片倒回去一些,然後以慢速度再次播放火箭發射的情形。


    “你們看這裏。”大禦坊指向畫麵稍微偏右的地方。那裏剛好拍到位於房間中央部分的火箭發射台。攝影機後來雖然鏡頭往上,但很可惜沒捕捉到寶特瓶打在天花板上的鏡頭。之後畫麵有些起霧,好像是因為酒精變成霧狀灑下的關係。當空氣壓縮機停止運作後,又再度恢複了寧靜。


    接下來錄到的聲音,音量比預料中要小上許多。火箭依舊持續發射,不過畫麵稍後有一部分立刻被染成一片鮮紅。


    “這不是水啊!”大禦坊的叫聲之後,鏡頭便轉向地板上。


    “起火了!”寺林的叫聲也跟著傳來。


    “這是汽油啊!”最後以大禦坊的那一聲大叫作為結束。錄影帶播完了後,畫麵變得一片漆黑。


    “就這樣結束了?”國枝問。


    “接下來,就是驚險無比的搜救過程和生死交關的滅火行動了。”大禦坊說。


    “這應該是我最近做過最浪費時間的事情。”國枝喃喃地說。


    5


    “要再看一次嗎?”大禦坊邊倒帶邊問。


    “我怎麽可能會想再看一次。”國枝丟出這一句。


    “我也不用了。”犀川隨口回答。


    “這樣啊……”大禦坊刻意露出困擾的神情。“我覺得還拍的不錯說。”


    “的確是拍的很好啊。”萌繪說:“安朋哥,還好你當時有帶攝影機。”


    “你還真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呢。”大禦坊眯起眼睛。“好啦,我再來要去找喜多了。”


    大禦坊將回轉好的帶子拿出來放進盒子裏,然後走回桌子旁,站著喝咖啡。


    “我也要告辭了。”國枝站了起來。


    “國枝小姐,要一起吃個飯嗎?”大禦坊將臉湊了過去。


    “我拒絕。”國枝轉過身去,走出門外。


    “她還是單身嗎?”大禦坊問。


    “不是。”萌繪回答。


    “唉……真有點可惜呀。”大禦坊微微一笑。“那我就此告辭了……犀川,改天見囉。”大禦坊說完離開了房間。


    金子起身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他瞥了萌繪一眼後朝她咧嘴笑了笑,就走回自己的書桌前。看到沒人要收拾的杯子,萌繪煩惱了一下。因為她向來是不做這種事的,但今天自己給大家添了麻煩,那幫忙收拾一下,似乎也是應該的。


    隻有犀川還坐在桌子最旁邊的椅子上。他的後腦勺往後靠著牆壁,眼神恍惚表情呆滯。


    “犀川老師?”萌繪喚著他。


    犀川沒有回答,導致金子也往他們這裏看。萌繪試著在犀川眼前揮揮手。犀川的視線這才終於緩緩地看向萌繪。


    “嗨。”他小聲說。


    “你想睡嗎?”


    “不,隻是在想事情罷了。”犀川的嘴角微妙地上揚。


    “說的也是。”萌繪露出微笑。“是研究的事嗎?”


    “西之園同學,要不要去學生合作社吃飯?”


    “好啊。”萌繪回答後看了看金子。金子搖頭示意不去。在萌繪收拾咖啡杯的時候,犀川默默地走出了房門。


    “老師,等我一下。”等萌繪慌忙從自己桌上抓起皮夾,再回頭飛奔到走廊上時,犀川已經走了有二十幾公尺之遙。萌繪追上並窺視他的臉,犀川仍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繼續以比平常慢一半的速度走著。


    “你怎麽了?”


    “什麽?”犀川瞄了萌繪一眼。


    “餐廳不是在這邊吧。”萌繪歪著頭。“難道你是要去理工學院的餐廳嗎?”


    “啊,是嗎……”犀川停下腳步。“算了,今天就去那邊吃吧。”


    下樓梯時,犀川的腳步依舊慢條斯理。因為日光燈關掉的緣故,三樓到二樓的樓梯間光線很暗。這時才傍晚五點,萌繪肚子並不太餓,而且她本來也跟諏訪野說好要回家吃飯,但畢竟犀川邀她一同吃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所以她也實在沒辦法拒絕。比起靠近研究大樓的理工學院餐廳,在中央大道對麵的學生合作社北部分社更大更漂亮,而且附近還有另一家被稱為grill的餐廳,是間裝潢豪華且氣氛跟學生合作社截然不同的店。萌繪正想著要吃些什麽。如果可以的話,她才不想去什麽學生合作社,而是去學校附近找一家安靜的店,和犀川兩人單獨地好好用餐,不過她就是做不出這麽奢侈的要求。至於為什麽沒辦法說出口,她自己也不太知道原因何在……


    他們走到室外,感覺到外頭的氣溫竟然意外地寒冷。太陽幾乎下山了。在中央大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車尾燈正發出紅光,密集地相連在一起,這時正是交通的巔峰時間。


    犀川穿著襯衫和牛仔褲,外麵再套上一件灰色羊毛衫,腳下則踩著涼鞋,整個打扮看起來就很冷的樣子。


    n大學因為被一條大馬路分成東西兩半,所以一定要穿過紅綠燈才能到達對麵的校園。在有斑馬線和紅綠燈的交叉路口上,也有供汽車進出校園的出入口,還設置隻有在感應出去的車輛時,會自動將紅白兩色交錯的橫杆舉起的機器。


    北風冷颼颼的。匆忙跑出來沒有穿外套的萌繪覺得十分寒冷。在等綠燈的時候,為了不讓臉正麵迎向北風,她還刻意將身體轉向南方。


    犀川將雙手插進口袋,呆若木雞地站著。雖然萌繪一直盯著他的臉看,但他卻仍完全沒回應。


    號誌改變後萌繪便邁開步伐,走在一堆正要穿過斑馬線的學生和職員之間。汽車一輛輛從橫杆舉起的大門魚貫而出,緩緩地在來往的人群中穿梭。附近由於有道路在施工中,人車出入雜遝,人行道和車道幾乎沒有區別了。


    一回頭,發現沒看到犀川的身影。她便停下腳步往四周張望。人群紛紛避開她繼續往前走。


    犀川依舊佇立在原來的地方。萌繪歎了口氣後折回那裏。


    “老師!”她向犀川大喊。可是犀川完全沒有反應。


    “醒醒啊……犀川老師。”她抓起犀川的一隻手。


    從斑馬線那頭走過來的人,經過他們身邊時都不禁側目。萌繪開始有些不好意思。燈號已經在閃爍了。看來得再等一次綠燈了。


    正當最後一輛從校園出來的車往右轉要離去時,有個人大叫一聲。


    “危險啊!”


    萌繪身邊砰的一聲傳出巨響。原來是犀川倒在地上。


    “老師?”


    犀川依舊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老師!”萌繪在犀川身旁跪了下來。“老師,你還好吧?老師!犀川老師!”


    6


    在跟建築係研究大樓工學院四號館南邊隔著一條路的地方,大型電算中心和保健康中心的兩棟建築物比鄰而建。犀川副教授被剛好路過的男學生們抬到健康中心去。


    並沒有昏迷的他,眼睛不但是眯著的,而且聽到萌繪的呼喊時,也有用呆滯的表情點頭回應,卻始終不發一語。


    “沒關係,隻是輕微的腦震蕩罷了。”健康中心的醫生說:“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他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這位女醫生年紀大概四十幾歲,身材十分瘦小。她第一眼見到犀川時,就喃喃說了句“喔,是他啊?”,好像跟犀川很熟似的,等問清楚他昏倒的原因後,又開始大笑起來。並非犀川運氣不好,而是要怪他本身太過遲鈍,才會在大門橫杆為了擋住來車放下來時被橫杆打到頭,所以這位女醫生的大笑,多少也帶了點嘲諷的味道。


    “那連小孩子都能躲得開。”


    “就算想被打到,要打得到也不容易呢。”


    “要在外麵走動的話,至少要注意一下周遭吧。”


    她一邊低聲叨念一邊治療犀川。經過診斷後,她認為犀川傷勢輕微,連繃帶也不用包。


    “可是,那時候天色很暗啊。”萌繪替犀川辯解。


    犀川表情茫然地乖乖躺在表麵鋪著黑色塑膠布的床上,有時雖然視線會移動,但似乎並不是在看房間裏的擺設。


    “你是犀川老師那裏的學生嗎?”女醫生問。


    “是的。”萌繪點頭。


    “是喔,那你還真可憐……他的房間是在那邊沒錯吧?”女醫生指向窗外。由於窗子是朝北的,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犀川位於斜對麵四號館的房間。“等他再躺一會兒後,能不能請你趕快把他帶回去那裏?”


    “好的……啊,他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要我再說一次嗎?”


    看到這女醫生並沒有什麽檢查,讓萌繪有些擔心。當女醫生走出房間後,萌繪就走近犀川的床邊。


    “老師,你頭還會痛嗎?”


    犀川輕輕搖頭。


    “請你多少說句話吧。”


    “啊,啊,啊。”犀川張開口,低聲地發出短促的音。“說話就有些痛,應該是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喔,太好了,看來你真的不要緊……為什麽你剛才都不說話呢?”萌繪歎了口氣。


    “我隻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不隻是一些而已吧……真是的。”


    “我在想很多事。”犀川改口說。


    “對,就是這樣。”


    “我講話有點口齒不清吧?真丟臉。”


    “嗯,這感覺還真新鮮啊。”萌繪微笑地說。


    一聽到腳步聲,她連忙離開床邊。


    門打開後,走進來的人居然是國枝桃子。


    “啊,國枝。”犀川用模糊的發音說。


    國枝站在床邊注視著犀川。


    “看起來是不要緊了。”她麵無表情地這樣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邊擋車的橫杆放下來時,打到了犀川老師的頭。”萌繪代替他說明。“隻聽到砰的好大一聲,老師就倒了,把我嚇了好一大跳。”


    “你不覺得他這樣很白癡嗎?”國枝稍微放鬆緊繃的嘴角。


    “不,”萌繪搖頭。“怎麽會……”


    “我咬到舌頭了。”犀川說話顯得很困難。


    “你還是別說話比較好。”國枝說。


    “西之園同學,你自己去吃飯吧,我這樣子不能吃了。”


    “有位m工大的河嶋老師來拜訪你……”國枝像在做例行報告似地說:“該怎麽辦?你這樣子應該沒辦法見他吧。”


    “河嶋老師?”萌繪看著犀川的臉。“那我去跟他說好了,可以嗎?”犀川點頭。


    萌繪急忙走出健康中心回到四號館,從樓梯衝到四樓。犀川房間的門還是開著的,河嶋副教授和寺林高司人就在房裏。兩個人都穿西裝打領帶,尤其是寺林,穿上西裝的


    他跟躺在病床上時給人的印象,根本完全不同。


    “你們好。”萌繪走進房間後,順手把門關上。


    “喔,是西之園小姐啊。”河嶋回以微笑。


    “寺林先生,你傷已經好了嗎?”萌繪今天上午時才剛去寺林病房探望過他。他當時頭上雖然還纏著繃帶,但數量已經變少很多了。


    “嗯,反正本來傷勢就沒有多嚴重了。”寺林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拜托過醫院醫生,讓我今天下午開始可以離開醫院出來走走。實際上,這就等於是出院了。”


    “犀川老師在吃飯嗎?”河嶋問。


    “事實上犀川老師受了點傷,現在正躺在對麵的……”萌繪指向窗外。“健康中心裏休息。”


    “傷勢嚴重嗎?”寺林問。


    “不,沒什麽大礙。”萌繪微笑說:“如果是找我有事的話,請直說無妨。”


    “不,是沒什麽特別的事啦,隻是我跟河嶋老師有事要來這裏,所以才順便來打聲招呼而已。我們主要是來隔壁的今井研究室參加重要的研究會的。我之所以從醫院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四號館的西半部是化工係的研究大樓,中間雖然都用大鐵門跟建築係的部分作為區隔,不過犀川和萌繪所在的四樓的門平常都沒關,所以走幾步路就可以到今井研究室了。


    “我從寺林那裏聽說了很多事。”河嶋副教授笑眯眯地說:“難道西之園小姐在警方那裏有認識的人嗎?”


    “的確是有,您說的沒錯。”萌繪點頭。


    “什麽,真的是這樣喔。”本來隻是開玩笑的話居然成真,讓河嶋有點驚訝。


    “我本來想說要來見見犀川老師的,看來今天是沒辦法了。”河嶋拿起手提包。


    “他就在對麵的大樓裏,要去見他嗎?”


    “不用了,反正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我們就先告辭了。”河嶋將手放上門把。“請你代我向他問好。”


    河嶋和寺林走出了房間。犀川的房間裏,此時隻剩下萌繪一人。她走向窗邊眺望健康中心的某一間病房。雙眼視力都是二點零的她,看得到正躺到床上的犀川,至於國枝桃子則已經離開了。


    她出神地眺望了好一會兒後,慢慢地將視線焦點集中在眼前的窗戶玻璃上,開始思考起案子的事。不知道犀川有沒有察覺到什麽。她走到走廊然後走進對麵的實驗室裏。此時洋子剛好上完家教回來。


    “咦,萌繪,你不是跟犀川老師去學生合作社嗎?”從金子那聽到消息的洋子問。實驗室裏頭的金子也轉身過來。


    “在那裏等紅綠燈的時候,大門的橫杆放下來打到犀川老師的頭。”萌繪一隻手放在自己頭上。


    “你所謂的橫杆,是指那個擋車的嗎?”


    “沒錯。”


    “老師呢?”


    “在健康中心。”


    “人還好吧?”


    “嗯,沒什麽大礙。”萌繪聳聳肩膀。


    “那個是鋁製的吧?”洋子像是覺得很可笑似地微笑著問:“但還好是頭,如果打到臉的話,眼鏡破了就慘了。”


    “他站在道路的正中央?”金子說:“很像老師會做的事。”


    “那,萌繪你還沒吃飯囉?”


    “嗯。”


    “那麽就跟我一起去吧,金子呢?”


    “好啊。”金子站了起來。


    “咦?你要去?”洋子回過頭去。“真的假的?好難得啊,改變心意了嗎?”


    “隻是單純的機率問題而已。”金子微笑說。


    萌繪正煩惱該怎麽辦。現在就算回到犀川那裏也沒什麽用,因為他不但講話困難,而且正需要躺著休息一下。


    她決定先陪洋子和金子去吃飯,等回家時再開自己的車去接犀川回去,這次他們不是去大馬路對麵的學生合作社北側分社,而是往接近四號館的理工學院餐廳方向走去。


    他們剛走過中庭櫻花樹下的時候,一聲“西之園小姐”讓萌繪停下了腳步。因為整晚有很亮的路燈照著,所以很清楚的看見叫住她的人是寺林高司。


    “寺林先生,你不是回去了嗎?”


    “啊,呃,你是叫金子對吧?”寺林往金子瞥了一眼。“我在回程途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跟河嶋老師道別,自己一個人回到這裏。”


    “你說重要的事,是指什麽?”萌繪問,金子和牧野就站在她的後麵。


    “對不起,過來這邊一下。”寺林向萌繪招招手後,朝櫻花樹靠近幾步,好像是不希望讓金子他們聽到自己的話。萌繪也跟著過去。


    “我有件事之前都完全忘了。”寺林皺起眉頭低聲說:“我起先是頭部遭到重擊,再來被警方監禁,這次又偷溜出去過,一連串的事壓得我喘不過氣……不過,當我終於回到久違的社會中時,終於又想起來了。”


    萌繪眨了下眼睛,用充滿期待的表情看向他。


    “那是暑假時候的事了。有個叫長穀川的固體模型師,當時要替他的孫子找家教……所以我就推薦上倉去了。”


    “你所謂的長穀川,該不會是那個長穀川先生吧?”萌繪問:“就是筒見先生工房正上方的公寓房東嗎?”


    “嗯,他在模型界,可是名氣響當當的人物喔。”


    “上倉小姐一直都在當他的家庭老師嗎?”


    “不,應該隻有做八、九兩個月吧……我記得條件是一個禮拜去兩次……”


    “長穀川先生的孫子住在哪裏?”


    “他跟長穀川先生住在同一間公寓裏。我記得長穀川一家就占了公寓一樓的一半。”


    “也就是說,那兩個月之間,長穀川先生每個星期會見到上倉小姐兩次囉?”


    “嗯。”寺林露出困擾的神情。“長穀川先生,我早上有告訴過你有關六月那場例會的事吧?我後來有想起來,長穀川先生雖然沒有加入社團,但他那個時侯卻有來參加。他一定是在那個時侯知道有上倉這個人的。等過了好一段時間後,長穀川先生可能就會回想起那時候的女學生吧……”


    “你有跟警察說嗎?”萌繪問。


    “不,還沒有。因為……”寺林移開了視線。“如果因為這種不負責任的臆測會給長穀川先生添麻煩的話,那就糟了,所以……我就想說要自己去確認看看……”


    “所謂的確認是?”


    “就是我等下要去見長穀川先生。”寺林回答的很簡單。


    “那我也要去。”


    “這不好吧。”寺林用力地搖搖頭。“我隻是想說應該要先知會某個人比較好……所以才會跟西之園小姐你提起的。”


    萌繪回頭走向金子和洋子。


    “抱歉,我現在出去一下,馬上就會回來的……”


    “唉……”洋子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冷淡的女人,愛去哪裏就去哪裏吧,反正我們的友情不過是相敬如‘冰’啊。”


    “你要去哪?”金子問。


    萌繪對金子咬耳朵。“我要去長穀川先生那裏,你就幫我跟犀川老師說一下吧。”


    “喂,等一下。”洋子拍拍萌繪的肩膀。“你們在我麵前做什麽啊?什麽時候變成這種關係的?”


    金子勇二和牧野洋子後來往理工學院餐廳的方向繼續前進,至於萌繪則帶著寺林走到自己停在停車場的車子那邊。


    “還是我一個人去就好了。”寺林在途中說:“我不想每次都給你添麻煩。”


    “在星期六晚上大家要去筒見教授家時,長穀川先生中途一個人自己回去了。”萌繪邊走邊說。


    “是嗎?嗬……你知道的還真清楚。”


    “而且他那時就在公會堂旁,時間也剛好吻合。”


    “不會吧……”寺林停下腳步。


    “雖然我也是認為不可能。”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那個模型販售會應該不是第一次在公會堂舉辦的吧?”


    “嗯,那是當然的啊。這活動是從十年前開始辦的,每年都會有一次。不過我因為才剛來這裏念書,所以今年是第一次參加。”


    “那代表說也是有機會能打那間準備室的備份鑰匙囉。”萌繪邊打開車門邊說。


    兩個人係上安全帶後,萌繪就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當車子經過健康中心前,快要接近大門時,打到犀川頭的那根橫杆剛好升了上來。


    等車輪胎發出傾軋的聲響往左轉後,車子便伴隨著轟然響起的低沉引擎聲,在中央大道上往南方加速前進。


    7


    犀川創平站在窗邊用手摸著頭,他看到萌繪的白色兩人座跑車,從窗前的道路上疾駛而過。


    “咦?”他低聲說。


    “什麽事?”坐在桌前手握原子筆的曾我芽衣子醫師抬起頭問道:“你可以回去了,犀川老師。”


    “好像腫了一個包。”犀川說。


    “那個不久就會消腫了,不要緊的。”


    “好奇怪……”那是犀川的自言自語。


    “一點都不奇怪,這種很普通啊。”曾我醫師回答。


    犀川覺得奇怪的,是西之園萌繪為何要開車出去這一點。他想到了四個原因。


    1. 要去學校外麵買某樣東西,比如說便當。因為犀川不能去學生合作社的餐廳,所以她想買便當來跟他一起吃吧(可是,如果是她的話,應該會說想去餐廳才對吧)。


    2. 要回家(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應該會來跟犀川說一聲才是)。


    3. 某人有急事要找她出去(應該是用手機約她的。把她叫出去的人是誰?是警察嗎?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還是應該會先來跟犀川說才對)。


    4. 要讓某人搭便車(比如牧野洋子打工快遲到了之類的。不過,這時間牧野應該要下班了,而且金子有自己的機車,沒必要搭萌繪的車)。


    “曾我醫師,我想回去了……”犀川回過頭問。


    “你啊……要我幫你檢查一下耳朵嗎?”曾我抬起臉說:“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好幾次你可以回去了嗎?”


    “你的確有說過四次可以回去了,但沒有一次叫我回去。”


    “回去。”女醫師緩緩地說出這兩字。


    “那我就先告辭了。”犀川低頭行禮後走出房間。


    “犀川老師!”身後的門被打開,曾我芽衣子探出頭以凝重的表情說:“希望你能順便帶走床上那件樣式已經落


    伍的羊毛衫。”


    “啊,抱歉。”犀川折返床邊,拿起羊毛衫。


    “保重啊。”女醫師倚靠在敞開的門邊,歪著嘴角等著他。


    “什麽?”犀川穿過門時問她。


    “咦?”


    “要保重什麽?”


    “就是你的頭啊。”


    犀川在走廊上再一次回過頭向她低頭行禮。


    “曾我醫師也要保重你的頭喔。”


    “你說什麽!”背後傳來怒吼,但犀川仍舊是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每走幾步路,身體就會隱隱作痛的犀川,穿上羊毛衫走到屋外。


    8


    萌繪將車子停靠在石牆邊。時間雖然才六點半,但周圍已經有如深夜一片漆黑。她下車橫越過道路,身體靠在欄杆上,往下麵張望。


    筒見紀世都的工房就在前方,那裏發生火災不過是三十小時之前的事。今天白天的時候,應該也有警方的搜查人員大量進出吧,現在不但拉起了封鎖線,入口前也擺著在工地看過的簡易鐵柵欄。到處都看不到警車,想必應該是被撤走了吧。


    萌繪回過頭,將視線投向石牆上方。隔著磚牆可以清楚看到公寓的二樓一部分和屋頂。那是棟頗有年代的木造建築物。在右手邊石牆缺口,有個幅度很窄的水泥階梯。通過那道約兩公尺高的樓梯後,再裏麵一點的地方,就是有點燈的玄關。


    “西之園小姐,請你在外麵等就好了。”寺林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他表情十分認真,頭上包的繃帶被頭發遮住不太顯眼,再加上身上全新的西裝和領帶,感覺上變得更可靠了。


    “不,我也要一起去。”萌繪往前跨了一步。


    兩人走上水泥階梯。在磚牆和建築物之間的狹小庭院裏,隻有放曬衣架,至於周圍則都是雜草叢生,地麵濕度也頗高。玄關那扇鑲有霧玻璃的拉門正敞開著,往裏麵進去一點的天花板上,裝了個日光燈泡。玄關的水泥地板一直往內延伸,途中往左手邊彎過去,那裏放著一輛腳踏車。


    走進去幾步,從道路的轉角往左手邊窺視,發現陰暗的走廊一直往裏麵延伸,左右兩邊都有門相對著,洗衣機、紙箱、啤酒箱等雜物都堆在走廊兩側,幾乎是無法往前直走的地步,而且往更裏麵的地方,還有一盞燈。四周靜悄悄的,一點人的感覺都沒有。門的旁邊都有一扇波紋玻璃窗,不過沒有一家的窗戶有透出光來。快到轉角處的左側,有個木質的鞋櫃,裏麵放著幾雙運動鞋,櫃子旁則是必須脫鞋才能上去的木頭樓梯。


    萌繪回過頭看寺林。他走進玄關後,就往裝在右手邊牆上的信箱找尋。萌繪見狀也默默地走回去站在他身旁。信箱是木製的櫃子,被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上麵連蓋子都沒有,可見得那裏隻是用來區別並放置信件的簡易格子而已。在分隔的地方,有貼上膠帶,用奇異筆寫上似乎是房間號碼和房客姓名的文字。


    一樓是從一零一號到一一二號,二樓則是從二零一號到二二三號。因為玄關的關係,一樓的房間數比較少。就連不吉利的四或九,這裏也都不避諱地照樣使用。


    長穀川這個姓是標示在一零一號,後麵的一零二號到一零四號則都沒有名字。根據萌繪的猜測,這應該就跟寺林說的一樣,是身為房東的長穀川家占用這四間房間的吧。再繼續往下看時,萌繪的眼睛停在二零六號。


    上麵寫著“河嶋”,是偶然嗎?


    這並非是什麽特別的姓氏,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可是當她看到那個姓時,身體還是不由得抖了一下。


    “總之,我們趕快到長穀川先生的家吧。”寺林小聲地說。


    最靠近樓梯的左邊南側房間,就是一零一號。寺林站在門前敲了敲門,萌繪則站在他身後稍遠的地方。沒有回應,也沒有人出來開門。


    寺林等了一會,又再次敲門。從屋內電燈沒有打開看來,很有可能是人不在家。寺林抓住門把,可是似乎轉不動,結果他隻好看著萌繪並搖搖頭。


    接著,他們去敲隔壁的一零二號,還有一零三號和一零四號,可是也都同樣沒人回應。


    “看來他們不在。”萌繪低聲說。


    “好像是這樣沒錯……其它房間好像也都沒人。”


    “這裏的房客大都是單身男性吧?”萌繪說。身為建築係學生的她,開始在腦中畫起公寓的大致平麵圖。她根據每個房間的麵積,做出這裏適合單身人士居住的推論。現在是星期四,時間剛過六點半。會住在這種老舊公寓的人,不是學生之類的年輕人,就是獨居老人。如果是在外工作並外食的人,這個時段還沒回家應該也是很正常的。


    “要不要到二樓看看?”萌繪問。


    “咦?為什麽?”寺林回頭。


    河嶋這個姓,讓萌繪還是覺得很可疑。


    “我自己去看看好了,寺林先生就在這裏等吧。”


    萌繪沿通道折返,脫掉鞋子,走上那道筆直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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