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打算說一般論……不過悲傷的感情,純粹是一種喪失人格的表征。)


    01


    nano craft的大樓距離歐洲公園大門前的停車場大約有三百公尺,西之園萌繪低頭走著。她很少這樣走路,黑色的柏油路上漾苦水光,或許柏油路都對自己的濕濡感到意外。萌繪偶爾回頭,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可以看得見低矮的山頭。


    萌繪從小就放棄對他人的了解。對她來說,她的世界裏有百分之九十是大人,像是親戚間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就連書本中的主角也都是大人。至於不時出現在她周圍的小朋友,她認為他們不夠成熟、不夠穩重,跟他們就算成為朋友也不會快樂,這些想法讓偶然與她交談的大人聽到都覺得不合邏輯,甚至覺得她很可怕。她的身邊都是些曾聽聞父親談論過的學者,或是母親提過的功成名就的親戚,偉人傳記裏的科學家、數學家還有哲學家,而她也身在其中,對萌繪來說,這就是全世界。回想起來,說不定她就像坐在電視前麵看著兒童節目的孩子,以潛移默化的方式被灌輸種種觀念。


    “真正的社會其實是……”還來不及看到最後一集,父母親就從此與她天人永隔。


    萌繪突然認為,說不定真賀田四季也遇到和她相同的情況,隻不過程度又更高一點,型態更加單純,內容卻複雜得要命。萌繪立刻在當下肯定了這個念頭。


    一定是相同的……但她們並不可憐,也不寂寞,更稱不上不幸,隻是……不足夠罷了,所以才必須追求。沒錯,就是這樣……腦中一直揮不去塙理生哉的影子。藤原博撒下的網還真密實牢固,完完全全將她包覆,上頭布滿細小的針紮著她每一吋皮膚,令她無處可逃。


    真的不懂……為什麽?萌繪無法理解自己的感覺。憤怒?還是開心?連情緒都曖昧不明了。如果是憤怒與開心摻半,相抵之後便什麽也不是。然而,兩種情緒換算成的向量也不在同一直在線,兩條線的向量交錯延伸成為平行四邊形的一角。如果自己就跟一群滿足於快樂觀念的孩子們一樣,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但她不是。到底哪個是複雜,哪個是單純呢?


    萌繪經過歐洲公園大門旁的警衛室,大概是剛來不久的警衛,還不清楚園內發生的案件。她向警衛大略說明緣由,萌繪告訴對方她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到塙總經理的辦公室,一切就能解釋清楚,這句話似乎達到了功效。萌繪便走進公園。


    幾個小時前,跟芝池等人坐車經過的時候,天還未亮,看不清楚附近的景物。仔細回想.從公園門口到飯店距離並不算近。萌繪漫步在園區內,早晨霧氣彌漫,視野依然有些朦朧,穿越附近建築物的屋頂卻看得見遠處教堂頂端高聳的鍾樓泛著光芒。萌繪決定朝著那個方向走。路上沒有其他人,輕觸臉頰的空氣異常冰冷。


    左邊運河的對岸有幾座風車,萌繪一麵看著,一麵走過白色拱橋。她的右邊是一片草皮,白色的柵欄彎曲地蔓延,其下則是深色的泥土。輪廓清晰的馬廄有著紅色的屋頂,造型類似時下流行的小別墅;再遠一點的景色是色彩繽紛的群山,隨著日光慢慢增加明度。所有的風景像是專為她展示的幻燈秀。


    如夢似幻的光景令萌繪的心情稍微舒緩開來,沒有想到看見美好的景色也能轉換情緒。她感到神清氣爽,甚至愉悅了起來。萌繪想起不久犀川就要到了……不,其實萌繪一直記得。這大概也是她心情變好的原因之一。她打起精神,再次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昨晚發生的種種,在心裏條列重點。


    第一,關於鬆本卓哉的凶殺案:


    a.是誰殺了鬆本?


    b.為什麽屍體被人運走?


    c.為什麽僅留下死者的手臂?


    d.為什麽拱型天頂的玻璃破了?


    e.用什麽樣的手法帶走屍體?


    f.凶手逃去哪裏?


    g.為什麽教堂裏的電梯憑空消失?


    第二,關於新莊久美子的凶殺案:


    a.是誰殺了新莊?


    b.為什麽她沒有換衣服?


    c.為什麽她在房裏卻沒有立刻讓警方進去?


    d.凶手從哪裏逃逸?


    e.“線圈和瀑布”跟事件有何關連?


    第三,關於真賀田四季:


    a.真賀田躲在何處?


    b.為什麽她跟上述兩起案件有關?


    c.為什麽那麽清楚自己(萌繪)的位置?


    犀川在全部的事情發生前,也就是在萌繪與塙理生哉見麵前就打了電話過來。更令人難以理解,仔細想想,當時犀川似乎企圖警告萌繪。為什麽老師會打電話給她?這通電話遭人竊聽後,真賀田四季打電話給正在新幹線上的犀川,希望犀川來長崎一趟,理由又是什麽?另外,島田文子事前告訴她關於水怪殺死船員的事件,還有反町愛看到在天空飛舞的龍,這兩件事跟昨晚發生的兩起凶殺案會有關係嗎?


    好想快點見到老師,跟他說話。有那麽多話要說,老師現在到哪裏了呢?想著想著,萌繪忽然回頭一看,但除了剛才走過的道路,空無一人。


    萌繪踏著石板路,快步走過商店街,看著櫥窗裏映出自己的影子,同時不停地往前走。她喜歡四處垂掛的招牌以及未熄滅的街燈所帶給她的感覺。奶油色的牆壁上還留有信手漆塗的圖畫,很像德國或比利時的鄉間小屋,刻意凸顯建築物純樸所做的裝飾。


    裝飾?沒錯……這就是裝飾,一個重要的關鍵詞。萌繪想起真賀田四季說的話。


    穿過最後一道拱廊,萌繪來到廣場,終於看到有人在散步。發生悲劇的教堂沐浴在陽光下,看起來如此立體,門前還停著好幾輛警車。


    一整晚沒睡,眼睛有點酸痛,加上一路走回來,整個人昏昏沉沉。萌繪打算直接回房間。她穿過廣場往飯店走去,卻被兩個從教堂走出來的男人招手喚住。


    萌繪維持同個步調,不疾不徐地換個方向,走到教堂門口。兩個男人一個是芝池,另一位是身材高大的年輕人。


    “告訴我一聲,我就會去接你啊。”芝池婉轉地說。


    “不要緊,我想散散步……”


    “啊,還沒跟你介紹我旁邊這位。”芝池看著年輕男人說。


    “您好,敝姓鯉沼……”男人向萌繪行禮。他看起來頗為正直,但缺乏表情。萌繪記得剛才在nano craft二十四樓的電梯前就見過他。


    “我們剛才見過。”萌繪對他微笑。


    “剛才沒跟您打招呼真是抱歉。”鯉沼不苟言笑地加了一句,表情態度和他的用語相距甚遠。


    “你好,我是西之園。”萌繪點頭致意。


    “你後來跟總經理見麵了吧?”芝池抽著煙問萌繪。“怎麽樣?對凶殺案有什麽看法嗎?有沒有得到關於真賀田四季的情報?”


    “應該可以確定真賀田博士就在這附近。”萌繪站在教堂門口往遠處的建築物看。“我想,她應該躲在飯店的地下樓層,但塙先生始終不肯透露,所以也不太可能會告訴你們。”


    “已經死了兩個人……”芝池低聲說:“現在已經不是保守秘密的時候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過他們的總經理和副總經理不這麽想。”


    鯉沼避開芝池吐出來的煙霧,站到萌繪身邊。


    “西之園小姐,冒昧請問一下……”鯉沼還是同個表情。他像在學校演講比賽上朗誦台詞的小朋友。“您之前會說飯店大廳的電梯往下能抵達nano craft的研究室是嗎?”


    “是的。”


    “不過……我們調查的結果,飯店地下的樓層隻有機械室。”


    “那是地下一樓嗎?”


    “對。”


    “再往下才是研究室。可能是地下二樓或三樓,甚至更下層。我去過的是地下三樓。”


    “可是,操作電梯的鍵盤隻有到地下一樓的按鈕。”


    “操作盤麵上的確沒有按鈕,但新莊小姐將一張特製卡片插入操作盤下麵的縫隙,縫隙裏有感應裝置。所以隻要有那張卡片就可以下去。”


    “然後從那裏又可以通到教堂?”


    “嗯,在地下樓層走了一段路之後,再搭另一台電梯往上。”


    “結果那部電梯不見了,是嗎?”


    “消失了……”萌繪聳聳肩。“就像你說的。”


    “請問研究室裏大約有幾個人?雖然在地下二樓,應該還是有人在那裏工作吧?”


    “當然。我看到的至少有二、三十個人。”


    “那些人會從哪裏出入呢?”鯉沼問。他看起來隻比萌繪大上幾歲,身高比芝池整整高了一個頭。


    “好像不是飯店的電梯,也不是通往教堂那一座……而且也沒發現樓梯,究竟從哪裏……”


    萌繪想了想繼續說:“以飯店大廳裏的電梯為中心,那麽通往教堂的電梯剛好位在大廳電梯的另一端,聽說那裏就是研究人員的出入口。我記得地下層的走廊和飯店的方向呈直角狀,所以……出入口的位置就是在飯店的南邊。”


    “那就是碼頭的方向咯?可是那裏沒有任何建築物……”


    “嗯,但研究人員應該就是從那邊出入的。”


    “所以可能不是坐電梯從教堂上來。”聽完萌繪的解釋,芝池在一旁說:“西之園小姐,請問……有沒有可能誤判方位呢?”


    “姑且把這種機率降到最低吧。”萌繪謹慣地選擇用詞。因為應該在教堂回廊處的電梯竟憑空消失已帶給她莫大的打擊,如果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她的立場隻會愈來愈尷尬。


    “我明白了,我會派人大概調查一下。”鯉沼說。


    萌繪對“大概”這兩個字頗為不滿,但她沒有吭聲,告訴自己或許隻是對方的口頭禪。


    “請問有什麽新的發現嗎?”萌繪問芝池。


    “沒有。”他吐著煙搖頭表示,“我想還會花上一些時間,現在剛好卡在一個瓶頸,肯定曾經有人待在屋頂,不過為什麽會在上麵,又是怎麽處理屍體,最後用什麽方法逃離現場,這幾點都還是相當棘手的問題。”


    “有遺留凶器之類的東西嗎?”


    “什麽也沒找到。正在搜查現場是否遺留可能用來切斷手臂的刀械器具,目前還是一無所獲。”


    “你認為凶手如何砍下死者的手臂?”


    “我不清楚。鑒識課的同事說凶器不是刀子,還說不是用切斷的手法。扯一些有的沒的!我現在說的你聽過就算了,我快被氣死啦。”


    “咦?要不然會怎麽做?”


    “好像是硬生生扯下來。”


    聽到此,萌繪不禁皺起眉頭。


    “似乎是藉助某種機械的力量。”鯉沼補充了一句。


    “機械?凶手用了什麽機器嗎?”


    “我的意思應該是凶手使用了極大的力量扯下被害人的手臂吧。”


    “怎麽辦到的呢?”萌繪抬頭看著鯉沼問。


    隻見鯉沼搖搖頭,沒有回答。


    “我們現在還要再去那裏一趟。”芝池指向北邊,nano craft的那棟大樓。“真是!一堆麻煩事,人手又不夠。”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萌繪見狀脫口而出,卻發覺自己好像也有氣無力。


    “你能協助我們的話真是太好了。”芝池麵帶微笑的看了鯉沼一下。鯉沼見狀便拿出口袋裏的車鑰匙。


    “不過,你現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芝池邊走邊對萌繪說。


    目送芝池等人開車離開廣場,萌繪往飯店走去。


    大廳內十分溫暖,穿著工作服的男子正在操作大型吸塵器;服務台附近的男服務員一見到萌繪走進飯店,馬上像個機器人似的鞠躬行禮。早上七點牛,大廳裏某個餐廳傳來擺餐盤的聲響。


    02


    萌繪回到房間後,稍微看看熟睡中的牧野洋子和反町愛,便將房間的燈關上準備上床。


    彷佛被一塊磁鐵吸引,她倒臥在床,側著臉。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萌繪心想那是一道嶄新的光芒。她有股走到窗邊看海的衝動,但是起不來……沒多久就沉入睡眠中。


    萌繪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走在城堡的回廊裏。石頭砌成的城堡十分寬敞,天頂也好高好高;柱子在途中轉了一個彎就直接變成了城堡的橫梁。像是肋骨一般的造型延伸到遠處。


    萌繪手持著一把機關槍,她剛才殺了一頭突然出現的猛獸。其實不止猛獸,還有人類出沒,萌繪也殺了人,因為她非常害怕,覺得隻要是活的物體都是邪惡的。子彈還沒用完,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多久,不安和恐懼令她隻好不停射殺擋在眼前的生物。她繼續前進。


    這是一種遊戲嗎?萌繪納悶。還是一種裝飾?所謂“活著”就是為了裝飾生存,毫無意義可言而且模糊不清。一回過神,萌繪來到別的場景。不知不覺中,萌繪已坐在晚宴的餐桌前。動物骨頭做成的燭台和貼上金箔、樣式詭異的花瓶擺在她麵前。淺碟裏的綠色液體中間浮著一塊像是布丁的凝結物。


    “請問這是什麽?”萌繪詢問隔壁的男士。


    長得像笛卡兒的男士隻是微笑以對。


    “那是點心唷。”坐在對麵的長發女士回答。手上的扇子遮住她一半的臉,但萌繪還是看到她淺藍色的雙眼。


    “能吃嗎?”萌繪問。


    “浮在上麵的就是希望被吃的意誌。”女士說。


    萌繪拿起湯匙,決定吃吃看,沒有味道,連綠色的湯汁也索然無味。


    “不好吃。”萌繪說。


    對麵的女士笑笑地凝視萌繪。


    “真正必要的東西是不需要調味的。如果你要的是味道之類多餘的東西,何不削下燭台的一部分加到湯裏呢?”


    這種道理,萌繪居然也能認同。她懂了,這也是裝飾?蠟燭不會熄滅是因為意誌力,花瓶不會倒下是因為意誌力,燭台的造型以及花瓶上的金箔是裝飾,這頓晚餐是裝飾,餐廳也是裝飾,眼前的一切部是……身在其中的我也是裝飾嗎?


    萌繪醒了過來,她起床拉開窗簾,陽光刺進她的眼中。她試圖想起夢裏那靈光乍現的道理,卻怎麽也拚湊不出來;依稀記得她還算理解,卻在反複咀嚼後,失去了那種感受,彷佛沉在紅茶底部的方糖急速溶解一樣。她甚至忘記了大部分的夢境。說不定以理解為本質的理論基礎,終究也隻是一種裝飾?


    “早。”從浴室走出來的牧野洋子說。她身穿運動服,脖子上掛著毛巾。


    反觀另一張床上,反町愛還抱著枕頭,以快要跌下床的姿勢呼呼大睡,被子已經完全掉到床下。


    萌繪望了望手表,現在是十點十五分。


    “萌繪,你幾點回來的?”洋子坐在萌繪床邊問。


    “七點牛。”萌繪揉揉眼睛回答。


    “你再多睡一會兒啦。”洋子說。


    “你不睡了嗎?”


    “我餓了。”


    “嗯……幾點啦?”反町愛一副厭煩的表情。


    “十點多了唷。”洋子回答。


    “啊,煩死了,我都睡不著。可惡!”


    “你睡得很熟啊!”萌繪說:“我回到房間時,都沒看到你起來。”


    “誰知道啊,剛好我迷迷糊糊的時候你就偷偷摸摸進來啦,我眼睛都還沒閉上。算了算了……起床吧。”說著小愛跳了起來。“早餐早餐!我們去吃


    早餐!”


    萌繪也不想再睡下去。因為洋子發現飯店指南裏寫著早餐時間隻到十點半。所以梳洗完畢後,三個人急促地前往一樓的餐廳,餐梯裏還有一半左右的客人。萌繪在餐車麵前來回走了幾次,一直思索要挑哪種食物才好。回到桌前,洋子和小愛早就吃了起來。桌上已經有三個餐盤和三杯飲料,分別是葡萄柚汁、柳橙汁和牛奶。萌繪先放下餐盤,再回頭倒飲料,還拿了一小杯優格當點心。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真悠閑耶。”洋子嘴裏嚼著熱狗說。


    “嗯,因為我在想要吃什麽嘛。”萌繪微笑。


    “不用想啦,每一種都拿一點就好啦。”小愛邊吃邊說:“你動作太慢了啦。”


    萌繪並非刻意放慢速度,或許是她本來就比她們兩個人慢條斯理。男服務生走到餐桌前詢問她們要喝咖啡或紅茶,三個人都選了咖啡。


    “沒有管家在身邊,萌繪什麽事都做不好啦!”小愛將奶油抹在土司上說:“洋子,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嗯……”洋子一臉羨慕地看著萌繪。


    “你洗過碗嗎?”小愛問。


    “沒有耶……”萌繪坦白地說:“可是我想我應該會洗吧。”


    “廢話,你當然會呀!”小愛頻頻點頭。“洗碗太簡單了啦。牧野,換你問。”


    “問什麽?”洋子不解。


    “啊,算了……”


    “什麽啦?”萌繪笑著問。


    “大清早的,你們頭腦都不清楚耶。”反町愛笑著,身體左右搖擺。“沒有一個思緒能跟得上我的。算了……你們快打起精神來啦。”


    “那棟大樓發生的凶殺案,現在情況怎麽樣?”洋子低聲問萌繪。


    “不要提那件事啦。”小愛小聲地說。


    “等一下再告訴你。”萌繪回答。


    “好。”洋子微笑。


    萌繪吃光了餐盤裏的食物,沒想到還有點食欲。等咖啡稍微涼了一些,她一邊遠眺碼頭的風景,一邊喝著咖啡。


    碼頭位於飯店南邊,距離約十公尺,途中有著庭院造景,種著稀稀落落的矮樹,還隔著一道紅磚矮牆,矮牆之後則是石頭鋪成的步道,再過去一點就是海邊。遊艇整齊排列於碼頭邊,從萌繪的位置看過去,隻看得見好幾根船桅。窗戶兩邊的牆壁擋住了她的視線,萌繪稍微撐出身體往外看,在腦中描繪通往飯店北邊廣場教堂的電梯的路線,再來是飯店大廳的電梯,如果將以上兩點連結,再往南方的海邊延伸,會到哪裏呢?位於地底下的研究室,應該還有第三個出入口。


    “現在該怎麽辦?”洋子問。


    “咦?”萌繪別過頭,雙手捧著杯子。“你說什麽?”


    “回家了嗎?要不要打電話去機場?”


    “不行啦。”萌繪搖搖頭。“我們是凶殺案的目擊者耶。”


    “可是……要一直待在這裏喔?”洋子歪著嘴。


    “至少要等刑警口頭上答應啊。”


    “你們校外教學的那些人還是會來吧?”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反町愛突然端正坐好。“我記得是後天到吧,他們又要怎麽辦?”


    “取消。”洋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如果案子在校外教學之前沒有結案,應該就會取消了吧。”萌繪回答。


    “啊,一定會上電視……”反町愛說:“綜藝節目或新聞。”


    “會嗎?”洋子皺皺眉頭。


    “一定會。”小愛點頭。


    三個人回到房間,途中萌繪站在三樓電梯旁的窗戶看著北邊廣場一會兒。教堂前還停著警車跟黑色箱型車,正門緊閉,警方拉了黃色封鎖線。歐洲公園十點開放入園,廣場上聚集許多遊客,遊客們若無其事地漫步在童話王國中。


    回房後,地上放了一份今天的報紙。反町愛用遙控器按開電視,再坐回自己的床上,牧野洋子坐在窗戶旁的沙發上攤開報紙。


    “真的有耶。”洋子大聲地說。


    萌繪坐在扶手上靠著洋子,一起看著社會版上一則篇幅不大的報導,指出歐洲公園內的教堂發現人體的一部分,長崎縣警方正展開搜查行動。報導內容非常精簡,也沒有刊載死者鬆本卓哉的姓名。報紙上沒提到“人體的一部分”經過確認後是一截手臂,而且隻字未提發生在nano craft大樓裏,那件新莊久美子的凶殺案。


    “怎麽會報導成這樣。”洋子不滿地看著萌繪。


    “可能發生的時間趕不上報紙發印的時間,何況警方也還沒發表詳細情形。”萌繪解釋。


    “也沒有上電視。”小愛坐在床上不停切換頻道。“電視台在做什麽啦。”


    還沒有電視台前來采訪。不過就快要來廠吧,萌繪心想。


    “我們現在該怎麽做?”洋子放下報紙說。


    “怎麽做……再等一下就要吃午餐咯。”小愛看著電視回答。她早已忘記搜尋新聞的使命,看起綜藝節目。


    “外麵天氣不錯,我們出去逛逛好不好?”萌繪提議。


    “很危險吧?”洋子說。


    “有那麽多遊客在,我想應該沒問題,說不定人多的地方比較安全喔。一直待在飯店裏,反而會不安。”


    “說的也是。”洋子同意。


    “請一個警察陪著我們好了。”小愛建議。“找個力氣大、年輕又帥氣的警察。”


    就在此時有人敲門,讓她們嚇了一跳。萌繪看了看洋子和小愛,慢慢往門口移動。她湊近魚眼往外瞧,好像隻有芝池的下屬鯉沼站在門口,於是萌繪把門打開。


    “早安,您在休息嗎?”鯉沼麵無表情地說。口氣婉轉卻缺乏感情,活像個演技拙劣的演員。


    “沒有,我們剛吃完早餐。”萌繪回答。


    “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不知道現在方不方便……”


    “好的。”萌繪點頭。“請問隻要我代表回答就好了嗎?還是全部的人?”


    “全部的人。”


    萌繪回頭看了一下,牧野洋子和反町愛好像要暗示萌繪什麽似地擠眉弄眼。


    “在房間裏問嗎?”萌繪問門外的鯉沼。


    “在哪裏都可以,樓下大廳也行。需要我到樓下等各位嗎?”


    “到樓下也好……請等我們五分鍾,我們換件衣服。”萌繪回答。


    “好的,謝謝。”說完,鯉沼低頭致意。


    關上門,萌繪回到房裏,反町愛坐在床上抱著枕頭,牧野洋子則開始換衣服。


    “剛才我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被竊聽啦?”萌繪半開玩笑地說。


    “如果被竊聽的話,那來的正是時候。”洋子說。


    說的沒錯,萌繪心想。


    “就叫那個刑警先生保護我們吧。”小愛說。


    “雙手讚成。萌繪,你覺得可以嗎?”洋子說。


    “嗯……”萌繪點點頭。“拜托一下芝池先生應該就可以了吧。”


    “別想叫我今天回那古野喔。”小愛從床上跳下來。


    “我也是……”洋子笑著說。


    03


    為了避免被竊聽,她們假裝若無其事地向鯉沼提出先逛逛園區,在路上談話的建議,隨即拉著高大的鯉沼離開飯店。走在公園中,鯉沼問了幾個問題,但是大部分都是芝池已經問過的問題,她們不厭其煩地回答。鯉沼一邊走路,一邊拿著筆記本抄寫,看起來很不熟練的樣子。


    天氣晴朗,溫度也上升不少,不穿外套也可以出門。雖然今天並不是假日,歐洲公園仍有大批遊客入園參觀。萌繪突然覺得穿著襯衫拿著筆記本一路抄寫的青年,和三個女大學生組成的畫麵多少有些奇怪。不過其實沒有人會注意他們。她決


    定當作他們隻是在普通的街道上,就像是大社會的縮影,無需太在意。


    昨晚發生命案的教堂,現在已經拉出了封鎖線,不過好像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那裏。因為教堂本身不對外開放,裏麵沒有舉辦展覽,更不會有表演節目,唯一的功能大概就是用來作為舉辦婚禮的場地吧!想到這裏,萌繪憶起今天早上藤原博對她說過的話,立刻遏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此時,剛好建築物的陰涼處照進了陽光,適時轉換了她的心情。


    複古的雙層巴士停在公車站牌前,一群國中生從車上下來,萌繪心想他們應該是來遠足或畢業旅行。經過運河上的橋,他們進入商店街,更是人山人海。


    “新莊小姐房裏的搜查情況如何?”鯉沼的詢問告一段落時,萌繪接著問。她很在意那邊的情況。


    “沒有進展。”鯉沼沒有表情地回答。


    “凶手脫逃的路線呢?”萌繪問。


    “我們目前還無法得知。”


    “天花板跟地麵都沒有通道?”


    “對。”鯉沼簡短回答。


    “那麽警方的推斷呢?”難道新莊久美子的房間變成密室?


    鯉沼往前走了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收起手中的筆記本,回頭對萌繪說:“還不清楚。”


    或許是他的神情過於呆滯,反町愛和牧野洋子忍不住笑了出來。鯉沼有點疑惑地停下腳步,接著又繼續走著。


    “鯉沼先生,這兒可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一座遊樂園,而那棟大樓是販賣‘criterion’遊戲軟件的nano craft公司唷。所以就算她的房間裏有什麽機關,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的。”反町愛笑著說。


    “小愛,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繪聽到遊戲軟件的名稱嚇了一跳,看著小愛問。


    “沒有人不知道吧。”費力裝出淑女姿態的反町愛簡短快速地回答萌繪。她很少表現出淑女的樣子,因為這樣實在和她的本性相差太遠。


    “洋子也知道嗎?”


    “知道呀。”洋子一臉理所當然。“不過,我是不太意外你不知道啦。”


    “我真的沒聽過。”萌繪說。


    “鯉沼先生應該聽過吧?”反町愛用有別於平日的態度問。


    “嗯……我大概知道。”鯉沼點頭。


    三個人一同望著萌繪,萌繪隻有聳聳肩,沒多說話。又過了一座橋,廣場上有數個撐著遮陽傘、賣著熱狗和飲料的攤子。攤販前眾集了一群國中生。


    “我們去那裏好不好?”反町愛指著。


    廣場對麵有座建築物,廣告牌上寫著“神秘屋”,門口大概有十公尺長的隊伍正在排隊。


    “嗯,難得有免費的入場券,不去可惜。”洋子拿出皮包裏的卡片說。


    洋子手上拿著昨天新莊久美子在遊艇上交給她們的入場夯,由洋子負責收下。有了這張卡片好像就能出入園內所有設施。隻不過“既然是免費的,不用可惜”的這種想法,在能源使用上及保護地球環境的層麵,都是不正確的心態。


    “鯉沼先生也一起去嗎?”小愛拉著鯉沼的手說著。才第一次見麵,這種舉動未免過於親熱,萌繪默默心想。但若是反町愛,萌繪也沒輒了。因為高中認識小愛時,她就是這種個性。


    “啊,不用了,我還在值勤中。”鯉沼說著,卻未顯出困擾表情。


    “就當作你進去是為了問我們問題啊。”小愛非常爽朗地說:“對了,他沒有卡片所以要付錢咯。我幫鯉沼先生出錢好了。”


    “小愛,問題不在這裏吧?”萌繪要自己盡量沉住氣。


    “你不進去嗎?”小愛瞪著萌繪,口氣像是下一句就要萌繪把卡片讓出來。


    “我當然要進去。”萌繪意氣用事地說。


    “嗯……那我去買入場夯。”說著,鯉沼跑向最近的販賣處。


    “啊,他好可愛!”小愛蹦蹦跳跳地說。


    “我愈來愈了解……”洋子偷偷對萌繪說:“原來小愛是這種人。”


    “沒錯。”萌繪點頭。


    “喂!”小愛看著她們。“不準在背後說我壞話。”


    三個女生邊排隊邊等鯉沼回來。鯉沼買完票,乖乖地站在她們身邊。


    約莫五分鍾之後,隊伍開始移動,四個人把卡片放進驗票口,跟著人群一起走進“神秘屋”


    04


    其實“神秘屋”就是一間電影院。經過設計的座位會隨著影片播放而傾斜搖擺,讓觀眾更能身曆其境,就像是縮小版的虛擬現實。小愛、鯉沼、洋子以及萌繪分別就坐,萌繪慶幸自己的位子距離小愛的尖叫聲最遠。


    電影播放的故事很平凡。平凡的主角乘坐大胡子博士製造的典型飛行器。時而遨遊在山嶽地帶,時而潛入海中,最後以“為了保護地球環境,讓我們一起努力維護生態係統”這般不著邊際的口號作為結尾。卻沒有人會想到主角乘坐飛行器四處遊曆其實就是浪費能源的行為,內容完全無法與片尾相呼應,但片子本身還算驚險有趣,特別是主角乘坐在飛行器上的場景,並不像生硬的計算機繪圖,真實的程度扣人心弦,飛行器低空回旋那幕更是精彩,於是萌繪決定單純地享受片子帶給她的聲光效果。片子大約播放十分鍾,結束時座位上的護具自動往上。一行人站起來往出口前進。


    “好有趣喔。”洋子對萌繪說。由此可知洋子的性情真的很坦率。


    出口擠滿了人,室內光線又不足,場麵頓時有些混亂。突然,有人抓住萌繪的左手。萌繪起初以為是洋子,結果並不是洋子拉住她。那個人拉著她往反方向走,跟一大群人擦身而過。萌繪被帶到陰暗的角落,才抬頭看清楚對方。


    “犀川老師……”萌繪嚇了一跳。


    “我們從另外一邊出去。”犀川小聲地說。


    兩個人走向另一個出口。犀川的右手牽著萌繪的左手,如此的奇跡竟然會降臨在她身上,萌繪非常開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真希望能一直這樣被他牽著,萌繪不禁閉上雙眼。另一邊的出口也是人山人海,他們穿越看似展覽室的房間,總算來到室外。犀川立刻放開手,萌繪感到她的左手依依不舍。


    “這裏。”犀川往建築物的反方向走,萌繪小跑步跟在後麵。


    他們走到柵欄前,旁邊的門上掛著“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的告示牌。這條死路隻擺著一個大垃圾桶,附近沒有其他人。


    “早啊。”犀川停下來,一隻手撐著牆壁。


    “早安。”萌繪笑嘻嘻地打招呼。光是想著犀川接下來要做什麽事,或是會說什麽話,就令她心跳加快。


    犀川點了一根煙。他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外加一件咖啡色外套,如同每天在大學上課時的穿著。


    “什麽時候到的?”見犀川不發一語,萌繪先問。


    “剛到不久。”犀川吐著煙回答,“這裏的入場券好貴。”


    “你也買了周遊卡嗎?”


    “嗯。”犀川嘴角上揚。“我被騙了。你剛才也看了吧?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種無聊的東西也能拿來賺遊客錢。”


    “老師……你來長崎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不,我是為了要聽你說話才來的。”犀川斜眼看著萌繪,表情平淡無奇。


    “我們不要在這種沒情調的地方談,找間不錯的咖啡廳坐下來喝咖啡還有吃蛋糕怎麽樣?”


    “我不想引人注目。”


    “怕被監視嗎?”


    “或許吧。”


    “待在這種地方反而更明顯。”萌繪東張西望。已經有四個國中生盯著他們瞧。


    犀川也看回去,然後說:“會嗎?”


    “你把外套脫了,


    往人多的地方走。”萌繪建議,“如果有人從遠處監視我們,一定會注意到衣服的樣式。”


    “我懂了……”犀川點頭。“你先走,我會保持距離跟在你後麵。”


    “好。”此刻的萌繪居然滿心期待。


    她脫下外套,將外套盡量折到最小,然後抱在懷裏。犀川也把外套拿在手上。現在一點也不冷。


    西之園萌繪大概花了二十分鍾解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在她滔滔不絕的其間,服務生送來一塊吉士蛋糕和兩杯熱咖啡。他們坐在咖啡店的最裏麵,附近的座位上都是年輕女性。


    店裏充滿年輕女性的交談聲,加上流泄出來的輕音樂,恰巧變成最好的掩蔽。犀川請服務生拿煙灰缸過來。他抽著煙,一麵聽著萌繪說話,一麵看著柱子上幾張年代久遠的照片,萌繪將音量控製在隻有犀川聽得到的程度。


    因為中途插話的行為,會減緩了解事件發展的速度,所以犀川決定先讓萌繪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再進行思考及討論。萌繪用她特有的表現方式將事情重述一遍。從在機場遇見島田文子開始說起,後來又怎麽在歐洲公園遇到一連串詭異的事件,一直談到到現在最新的情況,萌繪說完後,拿起咖啡杯。犀川注意到桌上的蛋糕,扇形的吉士蛋糕,應該是正圓的八分之一。當然,點蛋糕的人不是犀川。


    “如果你說的話是真的,這裏就不是我們存在的世界。”犀川開玩笑地說。


    “沒錯……”萌繪嚴肅地點點頭。“我也覺得每件事都令人意想不到。”


    稍微思考一下好了,犀川心想。於是抽起第二根煙。吐口煙,雙手交叉在胸前,犀川看著萌繪的臉,發現萌繪的眼神也注視著他。


    “老師,你有什麽想法?”


    “我正在想。”


    “直覺的感想呢?”


    “你問我這個沒有多大意義耶。”


    “我就是想問。”


    “教堂跟那棟大樓裏第二十四層的房間,這兩者都是多維立方體。j


    “多維立方體?”萌繪歪著頭。“四度空間嗎?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所以我才不想講啊。”犀川麵有難色。“在數學的世界裏,多維立方體的確是既有的概念,不過現在沒時間解釋。”


    “以後再告訴我。”


    “請自己回去看書。”犀川再吐口煙。“所以你認為真賀田博士就在飯店的地下層。”


    “嗯……就時間長短來看,我並不覺得自己有被帶到那麽遠的地方。”


    “說的也是,被帶到nano craft那棟大樓好像真的太遠了。也許昨晚博士可能真的在園區裏,不過今天也許又轉移陣地了,她本人應該也猜到事情發生後會招來一堆警察。”犀川說。


    “塙總經理似乎也打定主意隱瞞真賀田博士的藏身之處,而且還頗有自信。所以不能排除還在園區裏的可能性。”


    “嗯……之前你聽島田說在哪裏發生水怪殺人事件?”


    “就在歐洲公園旁的別墅,本來校外教學就是要借住其中一棟喔。島田說,在發現屍體的當時,鬧的沸沸揚揚喔。”


    “正確的位置呢?”


    “詳細位置的話……我隻知道在四十八號旁邊。”萌繪看著天花板。


    “是在別墅裏麵發現的嗎?”


    “不。是在別墅旁邊……我記得島田小姐是這麽說的。”


    “別墅旁……”犀川點點頭。“四十八號隔壁大概是五十號。”


    “對喔,四十九這個數字不好。”


    “對……”犀川手指轉著香煙。“‘四十八號’旁邊的意思,一定就是介於四十八號及五十號之間。”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犀川搖搖頭。“就是這麽覺得吧。”


    “然後呢?”


    “四十八號和五十號之間,換句話說位置就是在沒有出現的四十九號。”犀川撚熄了煙。


    萌繪皺起眉,一臉疑惑地問:“老師,我不懂你的意思。”


    “等確定後再說吧。話說回來,會是誰跑去你們房間,還在便條紙上留下謎語呢?”犀川問。


    “我不知道。而且我在新莊小姐的房間也有發現類似的文字。”


    “怎麽沒聽你提起。”犀川接著說。


    “我沒說喔?對不起,我有點心不在焉……”萌繪微微聳肩。“我在新莊小姐的房間看到一本雜誌,封麵寫著‘彈簧和瀑布’這句話。”


    “原來如此。”犀川點點頭。


    “你知道了什麽?”


    “‘criterion’裏也有出現這句話。”


    “咦?老師,你也知道喔?”萌繪難以置信地看著犀川。“打擊真大……隻有我不知道這個遊戲軟件啊?”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昨天聽世津子說的。”


    “我就說嘛……”萌繪故意歎了一口長氣,接著閉上雙眼。“犀川老師如果會玩在線遊戲,鯨魚都會開賽車了。”


    “這個比喻很難笑。”


    “那要怎樣才好笑?”


    “如果我會玩遊戲軟件,西之園萌繪都會預習力學的功課啦。”


    “一點也不好笑。”萌繪說:“‘彈簧和瀑布’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收到儀同寫的信,信裏也提起那個遊戲。”


    “你在哪裏收信的?”


    “nano craft大樓裏。”萌繪回答,“老師,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對不對?”


    “我要是知道的話,早就打電話給你了。”犀川說:“我在橫濱的時候不是有打電話給你?不過電話卡一下子就用光了。”


    “嗯,那通電話被人竊聽,後來真賀田博士打了通電話給你。”


    “對。”


    “老師,遊戲軟件、彈簧和瀑布,還有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有什麽關聯呢?”


    “世津子在文章裏有提到,遊戲到了最後,好像也沒有出現什麽彈簧和瀑布之類的詞,玩到最後一關的玩家也搞不清楚狀況。啊,我又想到了。”


    犀川又憶起了什麽。如果是年輕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得起來,現在的他卻要花上一點時間,並不是忘記,而是雖然記得,卻要花時間將腦中的數據調出來才行。恐怕,人類在這一部分的能力是最快走下坡的吧。


    “他和她完全相反。不過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當橫渡海洋,兩個人變成具有相同尾巴的人類。”犀川念念有詞。


    “這也是謎語嗎?”


    “對。”犀川微笑。西之園萌繪大概花二十秒就能理解了吧,他心想。


    萌繪盯著桌上一動也不動,好像連呼吸也停止了。


    犀川喝了幾口咖啡,不一會兒隻見萌繪吸了一口氣看著他。


    “我懂了,是夏天和冬天。”萌繪微笑。


    犀川微笑以對。她果然比自己敏銳太多,這又是萌繪的拿手項目。


    “他”指的是夏天,而“她”就是冬天。


    “冬”的上半部就是“夏”的下半部。因為地球的上半部(北半球)如果是夏天,那麽下半部(南半球)就是冬天。當橫渡海洋,兩個人(“summer”和“winter”)就變成具有相同尾巴(er)的人類(er結尾的英文,通常表示人)。


    “天啊!”萌繪突然叫了出來。別桌的客人都看著她。


    “老師!我又懂了。”萌繪放低音量說:“彈簧和瀑布是‘spring’和‘fall’,也就是春天和秋天。”


    “沒錯……”犀川點點頭。“不過瀑布的英文是複數啦……”


    “春夏秋冬,換句話說就是四季。”萌繪十分震驚。“


    好厲害……真賀田博士把自己的名字巧妙的藏在遊戲裏。”


    “或許,她也猜到我會告訴你。”犀川說。


    “可是你是偶然聽儀同說的呀。”


    “嗯,但偶然到什麽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說不定所有的一切都在真賀田博士的掌控裏。”


    “說的也是……”萌繪低著頭略顯困擾。


    “至少在新莊小姐房裏時,你不是偶然看見雜誌封麵上的文字,而是有人故意寫給你看的。”


    “寫給我看?為什麽?l她抬起頭。


    “你為什麽在這世上?”


    “你這麽問,我也……l萌繪皺著眉,露出不安的神情。


    “大概就是為了看到你這種表情。”犀川說。


    她看了犀川一眼,試圖認真思考,卻在十秒後突然態度一轉,盯著犀川微笑。萌繪從未在別人麵前表露,像是閃光燈捕捉到瞬間的表情。


    “老師……既然都想起來了……你問我為了什麽存在,我可以現在告訴你嗎?”


    “不行,太遲了。”犀川搖頭。


    她鼓起臉頰,不滿地眯起眼睛。


    “真是失策,我居然沒有立刻回答……太失敗啦。”


    “說錯話的我,才叫失敗。”犀川苦笑。


    兩個人走出咖啡店後,搭乘停靠在運河旁的觀光船。船隻大約可容納三十人,但搭船的人並不多,犀川和萌繪並肩坐在最後一排。觀光船才剛啟航,萌繪的手機便響起。


    “啊,小愛……嗯,我沒事……”萌繪壓低音量。


    “對對……嗯……好。”


    約寬十公尺的運河,兩旁是磚頭砌成的石牆。水麵上的船與路麵的高度有些落差,所以視野有限,坐在船上彷佛像隻走失在迷宮中的老鼠。犀川看著窗外的風景,所謂的風景不過是橋以及建築物的上半部。不知何故,站在岸邊眺望船隻的遊客,有好幾個人對著觀光船招手。觀光船沿著運河多角形似的彎道緩緩變換方向,在與另一條運河的交會處,和小型遊船擦身而過。


    “她們和刑警好像正在到處逛逛。”萌繪收起手機說:“她們以為我迷路了,好像很緊張。”


    坐在靠窗位置的犀川沒有接話,觀光船慢慢駛向出海口。


    “老師,就是那裏……”萌繪往犀川身上靠,指著窗外。“那就是教堂,附近那棟四層樓的建築就是我住的阿姆斯特丹飯店。”


    從這裏隻看得見教堂鍾樓和一小部分屋頂。飯店則是在德國和法國都常見到的典型歐洲集合住宅建築,園區裏充滿歐洲多重曆史年代的設計。


    觀光船從旁經過飯店,穿過一座橋後,進入眼簾的是碼頭。遠處停泊著一艘仿海盜胎的大型帆船,碼頭邊湧現大批的觀光客。犀川他們乘坐的船隻沿著防波堤變換方向,與海岸線平行。


    “老師,四維立方體是什麽呢?”萌繪靠向犀川問。


    “自己去看多維幾何學的書。”犀川冷淡地說。


    “你隻要簡單帶過重點就好了嘛,畢竟跟目前發生的事情有關耶,對不對?”


    “無關。”


    “你自己說有的。”


    “我沒說,我隻是聯想到而已。”犀川搖頭。


    “這樣也沒關係。”


    “三維立方體是由二維正方形構成。同理,四維立方體則由若幹三維立方體包覆而成。口頭上把四維立方體解釋成多麵體,其實不太恰當。”


    “被三維立方體包圍,那是什麽樣子呢?”


    “四維空間裏,人們可以同時見到立方體的六個麵,也就是透視;六個麵又同時連接另一個立方體。你試著想象一下,大概就是那個樣子了。”


    “換句話說……就是立方體的無限連續狀態咯?”


    “可以這麽說,但個數是有限的。就算是三維正多麵體,好比正四麵體、正六麵體、正八麵體、正十二麵體或正二十麵體,因為麵數有限,二維的人們處在四維世界,無論往哪裏走都會遇到正多角形。由此可見,同樣的正多麵體無限連續的情況下,走到哪裏都隻是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樣啊……”萌繪點點頭。“那三維的人類處在四維世界,看到的就都是無限連續的立方體咯?”


    “怎麽可能看得見。”犀川搖頭。“人類的視網膜是二維,沒辦法看到立方體的全貌,就像我們玩骰子的時候,再怎麽做也隻能看到三麵,看不到反麵。我們不過是將二維的影像投射在腦中,構成三維的樣子。”


    “我不太懂耶,如果真的有四維立方體存在,我們要怎麽……怎麽知道咧?”


    “首先,四維立方體存在的空間,我們在其中一定得產生歪斜的感覺。話是這麽說,但我們最初還是隻有看到立方體的樣子。這樣吧,試著想象一個立方體的空間,我們身在其中。內部存在的原因在於四維立方體沒有出口。”


    “看不見外麵的意思嗎?”


    “看得見,但已經不叫做外麵。”


    “咦?”


    “在這樣的空間裏,就像身在玻璃屋中,往上下左右看隔壁的房間,甚至看向更遠,在視覺上空間會隨著距離愈來愈扭曲變形,到最後就像消失一樣。”


    “老師,你好像看過。”


    “如果移動腳步至鄰近稍微歪曲的空間,就會發現那空間其實也是一個立方體,繼續往其他空間移動的結果也一樣。在這樣的動作中,就會回到最初的空間。”


    “走進去會看到隔壁的空間嗎?如果站在空間之外,見到的又是什麽?”


    “隻看得見一個立方體。二維的世界隻有左右沒有上下,你就假設有人住在桌子表麵,桌上還放著一粒骰子。骰子和桌子的接觸麵是不是正方形呢?正方形之外,存在的二維世界的人沿著桌子繞一圈,隻會認為骰子是正方形的平麵;此時倘若空間沒有歪斜,人們就無法走進正方形裏,不過一旦進去了,就變得能移動到骰子其他的平麵上,再也出不來。無論怎麽走,都是正方形的空間。”


    “嗯,”萌繪露出笑顏。“哇,好有趣喔。原來如此……可能演變成密室裏的凶殺案耶。”


    “跟那沒有關係……”犀川淡淡地說:“人類有個長處就是很會把不相關的事全部聯想在一起。”


    “實際上要怎麽樣才能創造出四維空間呢?”


    “嗯,現在還真像在討論科幻小說的情節。”犀川笑了笑。“不過也無所謂吧。二維世界的人雖然無法做出三維立方體,卻能描繪展開圖。畫出六個正方形,接著用力折出壓線,這麽一來,展開圖就會出現三次元的樣子,更仔細一點還能做成立體。所以依照要領,我們也做得出四維立方體。”


    “要先將四維立方體的展開圖做成三維的樣子對吧?”


    “沒錯,在這裏已經不能稱為展開圖,而是一種立體展開。將既定個數的立方體排列並施力,在我們已知的三軸上便產生第四個軸,然後將立方體的每個麵都接上立方體,就大功告成啦。”


    “那要費好大的力氣喔。”


    “是呀。”犀川微笑。


    原本麵向陸地的觀光船又轉換了方向。附近一棟又一棟歐風住宅,大部分是躍層或三層式建築。每戶門前部有寬敞的草坪,每棟房子之間都有充分的距離。從寬闊屋簷向外突出的窗戶,有著白色或綠色的窗棱,是每棟住宅共通的設計,近看跟遠眺的感受果然有著差異,這裏就是萌繪所說的別墅區。


    觀光船停靠在小船埠前。在這站下船的隻有犀川和萌繪,然後有一家人坐上了船。船隻留下引擎繚繞聲響,緩緩駛離船埠。


    犀川和萌繪離開棧橋,走在柏油路上,行道樹並列兩旁。隔著車道,與運河不同側的右手邊,白色木製的柵欄


    嵌在圍牆之間。接連出現的大門前立著相當氣派的信箱。從信箱上或玄關前的門牌就可得知是第幾戶人家。他們現在剛好來到二十號,繼續往下走號碼則遞增。兩個人與一位遛狗的男人擦肩而過,兩隻大型犬一黑一白,主人和狗都沒注意他們兩個人。左邊的運河停著快艇和遊艇,令他們感到仿佛身處歐美隨處可見的高級住宅區。連這點都模仿得淋漓盡致,某個角度來說算是成功的吧,犀川心想。


    二十八號接下來就是三十號,在這裏運河和道路皆轉了一個直角,再過去已經沒有建築物,回頭看,這條道路上並列著九棟房子。兩個人轉個彎往街道的右邊走。現在他們的左側是運河,對岸有兩列別墅區,那裏應該是一號到二十號。他們加快腳步,默默地走著,不久他們看到另一列別墅區,與猜測一致,第一棟是四十號,換句話說,這一區的別墅是三十一號到四十號,其中當然也沒有三十九號的房子,所以共有九戶人家。


    “四十八號就在那裏。”犀川看著前方說。


    “可是我們不回去那裏就過不去耶。”萌繪指著遠處。


    運河橫在前方,還要一陣子才走得到跨到對岸的橋。他們拐個彎繼續走,運河還是在他們的左側。沿街建築的別墅依序是四十號、三十八號、三十七號,還是不見三十九號。眼前是一座人車皆可過的橋,他們拾級而上渡橋。橋的位置剛好就任三十五號附近,從橋麵卜遠眺,可以清楚看見別墅的模樣,每兩列就會出現一個庭院,運河蜿蜒在別墅區之間,在合適的位置上也建築了互相聯絡的橋梁。觀光船或小船可以從橋下經過,但大型的船隻沒辦法通行。橋梁不多或許是因為這塊區域裏的運河以船隻通行為優先考慮。


    兩個人越過橋,往左邊走。從信箱上的號碼得知這裏的第一棟是四十號,那麽往前走到最後兩間便是四十八號和五十號了。


    “就是這裏吧。”犀川停下來抽起煙。


    突然刮起了風。雖然沐浴在陽光下還不至於感到寒冷,不過兩個人在下船後就穿了外套。這裏看不出什麽異狀,大型的垃圾桶在道路的最前方,運河邊有一座小船埠,卻沒有船隻停泊。四十八號和五十號好像都沒有人住。這兩棟別墅有條互通的小路,路麵寬約兩公尺,小路的兩頭隔著別墅的柵欄,似乎不屬於任何一棟。其實不隻這裏才有,好像每隔兩、三棟別墅之間就有一條這樣的小路。萌繪沿著小路往裏頭走,東張西望。


    “真的是這裏耶。”她轉身起勁地說。


    “嗯,就是這兒。”犀川吐著煙。


    “你知道為什麽沒有四十九號嗎?”


    “如果全部的土地都屬於四十八號不是很奇怪嗎?照順序來看接下來應該就是四十九號,可是偏偏沒有這個號碼,就變成了四十八號的隔壁。”


    “照順序就是四十九號?”


    “就是七的二次方咯。”


    “什麽?”萌繪張開嘴,一雙眼睛睜得大又圓。


    “新莊小姐遭殺害的房間,是2401室吧?”犀川玩著手中的香煙。“那是……”


    “七的四次方!”


    “你房間的號碼呢?”


    “三四三……”萌繪目瞪口呆地往後退了一步。“是七的三次方!老師,這到底……”


    “有人在玩把戲。”犀川麵無表情地說。


    “真賀田博士。”萌繪的態度突然變得嚴肅。“全部都是博士設計出來的。”


    07


    “現在有兩個辦法……”犀川坐在船埠旁的矮牆上。“留在這裏請警方協助,第二就是馬上回去那古野。”


    “逃走嗎?”萌繪站在犀川旁邊。


    “對。”犀川點點頭沒看著萌繪。“真賀田博士應該認為我們不會逃走,如果我跟你逃走,她就會失去了玩具。”


    “她果然在耍我們。可是她至少殺了兩個,不,是三個人。不可原諒,真的太可惡了。”


    “嗯……”犀川看著萌繪。“恐怕她是為了不讓玩具逃離她的手掌心才殺人的。我們現在就像在一個鳥籠裏。”


    “咦?”萌繪一臉驚訝。她默默坐在犀川身邊,撿起一顆小石子丟人河麵。“嗯……雖然不想承認,但你說的沒錯……”


    “不見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真賀田博士一個人做的。”犀川又抽了一根煙。“說不定還有認同博士說法的人,或者是博士的追隨者;他們像是博士身邊的小幫手,讓我們親眼看到魔術。可是,我們愈是想揭露一切,愈會陷入博士布下的圈套。”


    “隻要觀眾離開,魔術秀就會被迫中止。”萌繪看著遠方說。


    “至少暫時是這樣。”犀川吐著煙。“我覺得我們應該離開,把事情交給警方處理。”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萌繪拚命搖頭。“就算逃得了一時,這種情況還是會在某一天的某個地方重複上演。”


    “沒錯。”犀川意外的沒有反駁。“而且會變本加厲,你和我的處境會更危險。雖然不至於殺了身為觀眾的我們,卻會讓與我們親近的人陷入危險。”


    其實這並非犀川真正的想法。


    犀川內心非常篤定自己的角色隻是個觀眾,其實危險的隻有西之園萌繪。像真賀田四季這種人,殺人就如同用手指頭輕輕按下鍵盤上的刪除鍵一樣簡單。對她來說,別人的生命隻是電腦的一個編碼,別人的人生隻是計算機的一行指令。她隻是單純地樂在其中(不,享樂是一般人的目的,不存在她的行為裏)。把周遭的生命隨意地套入逃亡的鏡頭,她就可以操控一切。如果犀川把心中的憂慮毫無隱藏的告訴萌繪,隻會令她做出更危險的行為,屆時,犀川會更加擔心。因此,他對她說了謊。


    “所以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已經在這裏了,我不想再引來其他人。”


    “不想讓誰知道?”萌繪問。


    “nano craft的某個人。”


    “塙總經理?”


    “全部的人吧。我想警方應該會跟公司所有的人聯係,消息也會互通。”


    兩個人起身繼續走著。越過橋到公車站前查詢班車時間,得知每隔二十分鍾園區內的循環公交車會抵達一次。


    犀川四處張望,用視線搜尋不顯眼的地方。他走到樹蔭下,又抽起煙。


    “要不要告訴我你怎麽想的?”犀川嘴角上揚。“你一定想了很多吧?”


    “教堂內發生的凶殺案,在邏輯上有好幾個可以解釋的手法。”萌繪立刻接著回答,“凶手把鬆本先生帶到屋頂,敲碎玻璃窗後,把他推下去。說不定他站在屋頂還看得見我、洋子和小愛,也知道我們正往教堂的方向前進。而新莊小姐是因為某種緣故被叫過去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已經算好了時間?”


    “對。”


    “把被害人推下去之後,再拖上去?”


    “嗯……我確定當我們在確認屍體身分時,死者身上沒有綁著繩索之類的東西,所以問題就出在凶手如何把繩子垂下來綁在死者身上。會不會是利用了某種裝置呢?例如用遙控器操作的機械手臂,藉此綁住死者的手腕或腳踝。第一,既然需要藉助其他力量把人拖到屋頂,那麽我剛才說的裝置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就不會覺得牽強。推下被害人的時候凶手隻需要敲破一扇玻璃,但要拉死者回來就需要再多敲破幾扇。總之我認為行凶的過程有使用到某種機械器具。”


    “嗯,你這麽說也沒什麽不對。新莊小姐應該目擊到凶手把屍體拖上屋頂。她的說詞是見到屍體倒著出去,所以很自然就讓人聯想到繩子是綁在死者的腳上,這樣凶手在往上拉的時候,屍體會是倒吊的狀態。”


    “對,但也可能是綁在手腕上啊。j


    “不可能。”犀川說


    。


    “為什麽?”


    “沒事……等一下再說,你先繼續。”


    “凶手等我們三個人離開教堂,然後把死者拉上去。他可能以為靠在椅子旁邊的新莊小姐昏倒了,所以才趁機開始行動。”


    “如果被發現就慘了。”


    “站在屋頂往下看應該可以看見飯店前停著警車,而我們也在那裏。剛好新莊小姐尖叫,凶手看到我們往飯店移動,為了拖延時間,凶手故意截斷死者的手臂,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才趕緊趁隙逃走……”


    “凶手怎麽逃走的?”


    “也是利用將屍體拖上去的那部機器吧,也許是一台可攜式的絞盤。凶手操作機械手臂抓住窗框,自己則順著下放的繩索往下。他可以從教堂的西側,也就是後門下來,新莊小姐的車子當時就停在附近。抵達地麵後,凶手收起機械手臂,然後逃走。”


    “這樣會發出聲音吧,當時還有人在教堂裏吧?不管是攀著繩索往下或是……收起機械手臂,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響。”


    “絞盤或機械手臂外罩著塑料之類的外殼,就能減低音量。”


    “可是凶手身上還背著死者對吧?”


    “不,凶手應該在他從屋頂下去之前,先把屍體垂吊到地麵上。”


    “時間有那麽充足嗎?”


    “我也不知道,也許剛好夠吧。”


    “問題是……”說完,犀川吐了一口煙。


    “問題是為什麽要這麽做。”萌繪認為犀川想說的是這個。


    “沒錯……”犀川點頭。


    “為什麽不把屍體留在原處?既然怕被發現,為什麽還要讓我們或新莊小姐撞見?為什麽還要把屍體拉上去?我認為這些舉動都是事先計劃好的。”


    “為什麽?”


    “我也不清楚。”萌繪搖頭。她雖然堆起笑容,卻有些僵硬。


    “這裏有個重點。”犀川低語。


    “老師知道了嗎?”


    “不知道。”


    “什麽嘛……”萌繪微笑。“不知道卻還說得出重點?”


    “你的不知道跟我的不知道,基本上是兩個不同的說法。”


    “哪裏不一樣?”萌繪嘟起嘴。


    “你的不知道是指你想不出來。”犀川慢條斯理地說:“至於我的不知道的意思則是無解。”


    “‘不知道’就是結果?就是解答了嗎?”


    “是的……”犀川點頭。“通常人們會認定無法解釋的行為必定有某種含意,於是會進行推理。你的推測裏,設定玻璃破掉和教堂遺留一條手臂都有理由,但也許這是一種誤解,本來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意義,所有的行動也都沒有目的。如果這麽去想,就沒有奇怪的地方了。”


    “沒有理由和目的還要做,這樣想本身就已經很奇怪了。”


    “不,那是你的錯覺。覺得無意義的事很有趣而且值得去做的這種人,你不認為比較高尚嗎?”


    “那樣殺死一個人也很高尚嗎?”


    “也許除了人類之外,那些智力較低的哺乳類都不會這麽做吧。”犀川回答後繼續說:“追根究底,這就是人性,一定也有某種藝術價值存在吧。”


    “我愈來愈生氣了。”


    “這也是人性呀。”犀川微笑。“我們不是在討論這種行為值不值得原諒,是好事還是壞事,這些判斷都沒有意義。如果你執意要那麽想,接下來,例如凶手為什麽犯案以及為什麽非做不町……一堆問題就會接踵而至,這樣是不會有結果的。西之園,你揣測手臂留在現場或玻璃破掉的原因絕對不可靠,對案情也毫無幫助。揣測的理由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那你告訴我到底該怎麽想?”


    “隻看現象就好。有人帶走屍體是事實,手臂留在現場也是事實,都不是幻覺。”


    “不去想‘為什麽’嗎?”


    “不要去揣測人的心理或動機,因為對方的心理和動機並不普通。”


    萌繪雙手交叉在胸前,定睛看著犀川一會兒。犀川則先看向了別處。


    “因為對方是真賀田博士?”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


    “你想說的是因為凶手是真賀田博士,所以不能去思考對方的心理或動機嗎?”


    “假設在數字的集合裏至少存在一個虛數。這麽一來,一般可以剔除的條件或一般無法成立的方程式都得納入考慮。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假設喔,隻是有無法肯定的部分罷了。”


    萌繪無話可說地點點頭。


    “這件事先告一段落吧。”犀川看著手表走著,萌繪跟在後頭。“nano craft大樓裏發生的事呢?”


    “那裏……”萌繪一度抬頭,又低下頭來看著地麵。“現在還不清楚。如果目前得到的就是全部的信息,那會非常嚇人。”


    “超自然。”


    “嗯,不僅是超自然,我也嚇了一跳。”


    “不。超自然是由於觀察出了問題,沒有理由驚訝。”犀川走到附近的矮牆,坐了上去。


    “因為科學知識不足,才會恐懼,但那絕不是超自然。”


    “那個房間一定有個通道……”萌繪站在犀川麵前。“但必須針對為什麽會完全看不出來這點思考。”


    “沒錯。”犀川點頭。


    “2401室其實就是七的四次方。既然凶殺案都刻意發生在那個房間,那麽在那房間會出現什麽樣的機關都不稀奇。可是,為什麽要那麽做呢……”


    “就不要想吧。”


    “說的也是。”萌繪微笑。“隻捕捉現象……首先,我們三個人和芝池刑警前去房間,新莊小姐已經在房裏。她曾經開過一次門,那時幾乎可以確定凶手就在房裏。凶手是在明知道我們和警察都在外麵的情況下,殺了新莊小姐。”說著說著,萌繪露出悲苦的表情,卻又在下一秒深吸了口氣,像隱藏感情一樣往遠方看。


    犀川最近常看到萌繪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或者凶手知道我們要去找新莊小姐,才會殺了她。”她繼續說。


    “這麽想沒有意義。”犀川毫不掩飾地說。


    “嗯,你說的對。”萌繪看著犀川。


    犀川心想,萌繪那一瞬間大人似的表情。說不定再度放棄了某件事……這種情緒累積跟成為大人無異。拋開意義,慢慢變得冷血,或許正是接近死亡的儀式……犀川與萌繪互相凝視著對方。


    “有幾件事可以厘清。”犀川切斷不必要的思緒,開始說:“凶手很有可能認識新莊小姐,因此必須重新檢討她在教堂凶殺案裏的角色是什麽。你剛才推測凶手持有機械手臂之類協助犯案的工具,但如果是新莊小姐為屍體綁上繩子,這樣的假設不就更簡單而且說得通。”


    “新莊小姐是共犯?”


    “有可能。這隻是假設。”


    “新莊小姐隻穿了一件浴袍。如果房裏不是熟人,這樣好像有點不自然。”


    “還有……從房裏傳來慘叫和新莊小姐倒在門邊的聲音,到你們拿鑰匙開門進去的這段時間有多久,這顯示凶手逃逸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大概三到五分鍾之內。而且可以確定凶手不是塙先生或藤原先生。新莊小姐出來應門,要我們等一下之後關上門,不久塙先生和藤原先生從走廊的另外一端的房間走出來。”


    “你在房間看到雜誌上寫著‘彈簧和瀑布’。或許可以想成對方有意要讓你藉此意識到真賀田博士的存在而布下的局。”


    “嗯……後來我看了儀同寄來的信,知道‘criterion’這個遊戲軟件,不過對方不可能連我去看儀同的信這一點都預測到。”


    “不對,對方知道起初我打電話到飯店給你,也知道我注意到遊戲裏隱藏的秘密。可能我偶然從世津子聽到那些事,真賀田博士就知道我會在橫濱打電話給你。她也知道我會猜到夏天與冬天的謎語加上彈簧與瀑布就是四季的意思。事情發生以前,博士都全盤皆知喔。她打電話給當時正在新幹線上的我,就是為了要確定一切。”


    “雜誌上那句話呢?”萌繪看著犀川。


    “也許是期待你會把那句話告訴我,或是我們還不知道凶手是誰。”


    “凶手不是真賀田博士嗎?”


    “可能有人聽命行事。接到指令後沒有和博士見麵,所以按照原始的計劃留下隻字詞組給你。”


    “啊……好混亂喔。”萌繪歎了一口氣。“沒有理由和動機,而且凶手不隻一個,這樣想要鎖定特定的對象都很困難。到底該推測凶手是真賀田博士,還是假設其他可能,我沒辦法作決定……”


    話說到一半,公交車來了。兩個人便往公車站牌的方向跑過去。


    08


    公交車停靠在歐洲公園大門附近的環形交叉口,大批的遊客等著上車。原本坐在最後一排的犀川和萌繪,見到攜家帶眷的一家人沒有位子,他們兩人便站了起來,讓出位子。接著公交車在園內行駛,兩個人各別握緊吊環,身體隨著公交車微微晃動。接近正午的時間,他們看著左邊窗戶外的運河旁,一排排的荷蘭式風車。


    “你該回去飯店了。”犀川靠近萌繪耳邊說。


    “那老師你怎麽辦?”


    “到處逛逛。”


    “到處逛逛?”


    “我之前看過地圖,這裏麵應該有提供上網的咖啡店。我打算一邊喝咖啡一邊抽煙,好好地想想我們剛才說的事。”


    “你沒有住飯店嗎?”


    “有啊,我會跟你住同一間飯店,會用喜多的名字登記房間。”


    “我們什麽時候再見麵?”


    “傍晚六點好了。”


    “好。”萌繪點頭。


    越過橫跨牧場的便橋,公交車駛入熱鬧的街道,好幾次與古董車造型的出租車交錯而過。街上比早晨多了一倍的人潮。公交車停在阿姆斯特丹飯店與廣場之間的一處站牌前。


    “你要小心,盡量不要一個人行動。”犀川對萌繪說。


    萌繪點點頭,離開公交車,大部分的乘客都在這一站下車。萌繪一下車就回頭看著犀川。公車再度啟動,行駛方向和她前往的飯店相同,她凝視著犀川隨著公交車離去。


    公交車裏隻有犀川一個人站著。車裏已空出了幾個座位,但犀川覺得雙手拉著吊環,觀賞外麵的景色也不錯。道路兩側的建築將歐洲的特色模仿得唯妙唯肖,犀川忽然覺得一棟棟緊密相連的建築物,就像是幕內便當(注:戲劇中場休息時吃的便當,內有灑上芝麻的飯團、煎蛋卷魚板、烤魚和醃漬物等。)內的每樣菜色緊靠在一起。公交車又再次靠站,犀川順勢下車。走在磚砌的圓形人行道上,腳步好像也隨之輕盈起來。走到路旁的小攤販前,塗成黃色的木頭車輪,裝潢相當簡單的店麵,犀川買了份熱狗邊走邊吃,吃到一半,停在公園中大型的指引地圖前,找尋接下來的目的地。


    來歐洲公園遊玩的大多是跟團的旅客,例如小學生和中學生,不然就是韓文或中文的外國旅遊團,再來就是年紀較長的日本團,導遊拿著一麵小旗子走在前頭,老人們則安分地跟在後麵。


    走了一會兒,犀川來到一處周圍盡是商店的小廣場。或許是天氣不錯,廣場上擺了幾張附有遮陽傘的白色圓桌,卻鮮少遊客在那裏歇息。


    犀川發現一家提供上網的自助式咖啡店,他走進去點了一杯咖啡,端著餐盤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店裏隻有一位服務生在櫃台,犀川的位置剛好是櫃台視線的死角。他吃掉剩下一半的熱狗,一麵喝著咖啡,一麵上網收信。這部計算機的郵件管理軟件他不太上手,花了一點時間才成功開啟信件。


    將近四十封信未讀,他看了看寄件人和信件主旨,隻留下一封他的助教國枝桃子寄來的。


    我是國枝桃子,人在研究室。


    昨晚你好像沒有回家。


    今天一早,事務室那邊打電話來,希望請你今天下午兩點之前提交教室安全會議的資料。


    學會打電話通知你審查的論文有部分異動,我已經把傳真過來的明細放在你桌上,另外還有二十件無關緊要的文件。


    國枝桃子的助教研究室就在犀川研究室的隔壁,不過平常犀川就算在研究室裏,國枝還是會用電子郵件的方式告訴他一些事情。今天他沒有去學校,所以國枝以為他在家裏吧。犀川立刻回信,但他不會使用日文格式的前端處理係統操作軟件,隻好放棄一部分的片假名輸入。


    我是犀川,人在家裏。


    昨晚你好像沒有回家。


    ——我在家,可是身體不太舒服,麻煩你幫我請個假。


    今天一早,事務室那邊打電話來,希望請你今天下午兩點之前提交教室安全會議的資料。


    ——數據在我的計算機“事務”那個文件夾的“教室安全委員會”裏“記錄”中的最後一頁。請你印出來交給事務室。


    學會打電話通知你審查的論文有部分異動,我已經把傳真過來的明細放在你桌上。


    ——那就先這樣吧。


    今天下午兩點,我會打電話到研究生的研究室,到時候請你先過去等候。


    犀川看看手表,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國枝桃子每天十一點五十分到十二點二十分之間會在餐廳,所以現在她還在研究室裏,應該看得到這封回信。他假裝自己待在家裏,也是為了提防真賀田四季,犀川不知道她會用什麽方法入侵計算機係統。也許更早之前,犀川講座的係統已經遭到監視。目前隻希望真賀田不會連他從哪裏上網都掌握地一清二楚。


    發信後,他點閱了幾個常去的網頁,還看了學會委員會的行事曆和昨天的會議記錄。想抽煙的犀川張望四周,櫃台上迭了一排煙灰缸,他起身去拿了一個,回到座位點燃了一根煙。喝幾口冷掉的咖啡,他發現隔壁坐了一位年輕女人。


    “可以借個火嗎?”她問犀川。


    犀川遞出打火機。他原本不太注意隔壁的人,可是女人後來直接麵向他坐著,他瞥見她的咖啡色長靴。


    犀川轉身回到屏幕前,檢索nano craft的網站。


    “請問您住在這裏嗎?”女人把打火機還給犀川。


    “啊?”犀川轉頭看她,是短發並戴著一副墨鏡的女人。“請問……你在問我嗎?”


    “對。”她露出笑容。“因為……我剛才看到那封信,你寫著你是在家裏。”


    “啊,沒錯,我住這裏。”犀川認真地回答,又繼續看著屏幕。搜索引擎顯示出若幹鏈接。


    “請問您的名字的念法是‘犀川’嗎?”女人又問。


    “你知道的漢字還真多。”犀川沒有看著她。這個女人好像在他寫信給國枝的時候,就在他身後偷看,實在很沒禮貌。


    “您是大學教授嗎?”


    “為什麽這樣問?”


    “我看到教室安全會議、學會、論文審查,還有研究生的研究室這幾個詞。”她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犀川歎了口氣,再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或者更年輕。稍長的臉蛋隻畫了淡妝有幾分男孩子氣。背心和長靴是咖啡色,外套、毛衣以及裙子都是深灰色。犀川說不出這是什麽樣的風格,但黃綠色的指甲油看起來頗為標新立異。


    “有何貴幹?還是你在聯想之後又有疑問?”犀川瞪著她。


    “您是n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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