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嚐看。”他遞給她一杯,茶香凝在鼻端,沁人心脾,幹淨的湯色碧綠晶瑩,岑子妤有些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當真是好茶,口齒生津,清香馥鬱。


    他目光溫和,微微一笑:“喜歡嗎?”


    岑子妤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宋景文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柔荑如雪,他低下眼瞼,眸子深處有一閃而逝的痛楚,輕笑:“你很多年沒彈鋼琴了,是因為手腕的傷沒有好完全嗎?”


    岑子妤一愣,下意識的捂住右手腕,受傷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除了家人外,別人根本不知道。


    好像是十一歲那年,她所讀的初中舉行百年校慶晚會,因為有很多重要人物會到場觀看,學校很重視節目的質量,對參與節目的學生一再嚴格要求,弄得大家都很緊張,偏偏舞蹈老師讓她跳獨舞,她到底年紀小,盡管有很好的舞蹈底子,也怯場了,在排練的時候一再出錯,母親知道這件事後,就親自指導她,母親的嚴厲令她的心裏壓力更重,便是在那次,她失足摔下旋轉台,手腕骨折,修養了大半年。


    此後手腕都沒怎麽用過力,母親滿心愧疚,也不再逼她彈鋼琴。當時岑子千還取笑她,這是真真的因禍得福。


    宋景文看向窗外,目光變得沉甸甸的,像隱藏了太多的心思,他眉眼間的沉鬱,總能輕易勾動人心。


    岑子妤不禁懷疑,當初她輕易喜歡上這個人,便是沉溺在他的目光中,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溫柔更蠱惑人心的。


    可他的話,卻在一瞬間,摧毀了她一直以來偽裝的堅強。


    “其實,我們很早就見過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女孩,單純美好得不染雜質,而當時的我,早已經嚐遍了生活的艱辛和醜惡,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會有真正幹淨的人,而你,卻像真正的公主一樣,穿著漂亮的裙子,高貴從容的坐在萬眾矚目的台上彈鋼琴,盡管我不懂音樂,但也知道你彈得很好,可後來你的表情驚慌了,也僅僅是驚慌而已,你還是堅持彈完了一首曲子,因為你彈錯了音,當時台下坐的評委都是世界頂級的音樂家,你是能在他們麵前彈鋼琴年齡最小的孩子,但你還是錯過了最好的機會,我看見你躲在後台偷偷的抹眼淚,但在你母親麵前,你還是表現出從容的模樣,我當時就想,你不是被寵壞了,就是自尊心太強,想要毀掉你,簡直輕而易舉。”


    岑子妤全身發冷,因為太過震驚,她用力抓著懷裏的包包,似乎此刻沒有東西來支撐她,她很快就會倒下去。


    宋景文苦澀一笑,說:“那次以後,你做什麽事都沒有信心,你小時候各種優於普通人的天賦異稟也漸漸隱藏起來,因為你封閉自己,害怕關心你的人失望,反而什麽都不敢去嚐試,隻想普普通通的生活,原本這樣的你,已經沒有了任何吸引力,但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張在後台偷偷哭泣的麵孔,我錄下你最後彈的那首曲子,它整整陪伴了我十幾年,每當我失眠、恐懼、遲疑的時候,我就一遍一遍的聽它,我告誡自己,你不需要有多出色,當我足夠強大的時候,我會保護你,從今往後,再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拘”


    眼淚突然不受控製的流出來,沒有人知道她受過怎樣的委屈,偏偏害她變成膽小鬼的人,竟是她第一次愛上的男人,他處心積慮地想毀了她。


    岑子妤崩潰絕望的問:“為什麽?”


    宋景文神色隱隱刺痛,他盯著她的臉,問:“你信嗎,這麽多年,你一直在我的心裏,我想過很多法子,都沒有辦法忘記你,小五,這是愛嗎?”


    岑子妤猛地站起來,淚如雨下,她拚盡全力大吼:“宋景文,你混蛋,你是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她轉身跑出去,他追上來,撞倒了好幾張桌椅,她剛拉開門,就被他狠狠扯進懷裏,她用力捶打他的胸口,但他就是不放手,緊箍得她動彈不得,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他突然低頭吻上來,他的唇剛碰到她的眼睛,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他的懷抱,啪地一聲,他挨了一耳光,白淨的臉上浮起紅色的痕跡。


    岑子妤大口喘著氣,抬手抹掉臉上的眼淚。


    宋景文緩緩轉過臉,目光幽深的望著她:“小五,我愛你。”


    愛?什麽是愛?


    岑子妤冷笑到岔氣,她狠狠地咳嗽,他上前一步拍撫她的後背,岑子妤揮開他的手,說:“為什麽那樣對我?就因為我是岑天華的女兒,你心疼張帆茹了對不對?哈,沒錯,你是他的哥哥,你跟她有血緣關係,你幫她對付我,也是應該的,我以前不信你接近我有目的,但我現在信了,沒錯,每個人都不單純,人性本來就是自私醜惡的,在你們眼裏,我不配擁有幸福,被欺負,被利用,被掌握才是我的下場,宋景文,我恨你!”


    岑子妤神色決絕,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宋景文慌了,心像缺了一半,疼得沒辦法呼吸,他用力抱住她,仿佛要將她勒進身體裏一樣,語氣發狠:“我不管你是誰的女兒,我不管有多少人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不管你


    tang有沒有結婚,我要跟你在一起,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一定會等到那一天,小五,如果失去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岑子妤仰頭大哭,哭得聲堵氣噎。


    宋景文緊緊皺起眉頭,痛苦的說:“就算你恨我。”


    “讓我走。”岑子妤癱軟在他懷裏,再沒有一絲掙紮的力氣,任由眼淚簌簌而落。


    宋景文雙手縮攏,抱得更緊:“不,一旦我放開,你就會回到他身邊。”


    “讓我走。”岑子妤愈發虛弱的哀求。


    宋景文身體一僵,許久,才鬆開手,墨黑的眸子染了一層晶瑩的淚光。


    岑子妤閉上眼,不忍直視,說到底,她才是最可憐的人,還沒資格去可憐別人。


    她傷心欲絕的轉身,宋景文伸出手,指尖碰觸到揚起的發梢,軟軟的,時間像一下子回到十三年前,她穿著潔白的裙子站在人群中間,眾星捧月般明亮奪目,他在台下凝視著她,他們的目光突然撞上,她軟軟一笑,他的心受到狠狠的撞擊,從那一眼起,他的人生,徹底墮入無法救贖的黑暗之中。


    宋景文呆滯在那裏,眼睜睜看著她越跑越遠,告訴她這些,本以為就能結束,究竟是不甘心,她早就融入他的身體,一旦剝離,隻會痛徹心扉。


    是上帝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讓不能相愛的兩個人,陷入無止境的糾葛之中,他以前放不下,現在忘不掉,往後必定也會用盡一切法子,就算是不折手段也好,還是用搶用奪也罷,他這一生,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再失去她,他寧願永遠都不曾活在這個世界上。


    岑子妤臉色慘白的回到車上,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錢小晝不安的看了她一眼,見她情緒低沉,最後什麽都沒說,開車送她回塔山別墅。


    別墅門口停著一輛車,錢小晝吃了一驚,問:“不會是你老公找來了吧?”


    岑子妤愣了一下,錢小晝慌忙火急的套上假發,好在他穿著格子襯衣和牛仔褲,花頭巾往腰間一係,勉強還能充當中性打扮,他們一下車,對方就按了聲喇叭,車窗降下後,露出一張帥氣的麵孔。


    “二哥!”岑子妤吃驚的瞪大眼睛。


    岑子牧溫和一笑,說:“正準備打你電話呢,上車吧,你二嫂聽說你來了,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子菜為你接風呢。”


    岑子妤尷尬的笑了笑,說:“其實我也正打算找個時間去拜訪二嫂。”


    岑子牧說:“小騙子,要不是子煊去看寶寶時提起,我們根本不知道你來美國了,你住的這個地方太偏了,我看還是直接去我那兒住吧,再說你一個人住也不安全。”


    岑子妤忙指著錢小晝說:“有人陪我,不礙事。”


    錢小晝躲在她身後不出來,小聲說:“別看我,我可不想子煊看見我現在這種樣子,但是……她要是喜歡女人的話,會不會對我另眼相待?”


    錢小晝突然振作起來,站出來用嬌滴滴的聲音說:“岑先生好,我是岑小姐的貼身保姆,岑小姐在美國期間,我會形影不離的照顧她。”


    岑子牧詫了一下,說:“那要不一起去吧,反正做了很多菜。”


    錢小晝諂媚的說:“怎麽能讓岑夫人親自下廚呢,其實我對廚藝深有研究,會做西餐,也會做中國菜。”


    岑子牧好奇的問:“那會做江蘇菜嗎?我太太是祖籍是江蘇,一直對江蘇菜情有獨鍾。”


    錢小晝狗腿子的說:“當然會了,其實我也是江蘇人。”


    岑子牧立刻熱情相邀,他是老婆迷,但凡老婆喜歡的東西,他都喜歡,隻不過在美國很難碰到會做江蘇菜的人,他像撿了寶,克製不住回去炫耀一番。


    岑子牧的房子在半山腰,背後是一片海,風景宜人,房子的麵積更是大得嚇人,不過自從女兒出生後,他便在房子四周都安上了鐵網,就連院子裏的遊泳池都封上了,唯恐寶貝女兒有任何閃失。


    岑子妤還從未見過這個小侄女,心中很是期待,他們一進客廳,元悠就迎出來,她人長得美,氣質更是優雅,就算穿著圍裙,也遮不住窈窕的身形。


    元悠笑容滿麵的上前抱了岑子妤一下,出於禮貌,她正打算抱錢小晝,岑子妤趕緊攔住她,問:“寶寶呢?”


    一提到寶貝女兒,元悠整個心都軟了,忙說:“在嬰兒室呢,子煊在裏麵陪她玩。”


    聽到子煊的名字,錢小晝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岑夫人,我也想看看寶寶。”


    岑子妤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來,他比了放心的動作,他自有分寸,為跟女神見一麵,他不會傻到暴露身份。


    岑子牧兩口子都很好相處,沒什麽架子,任由他們參觀房子,岑子牧難得見四下沒人,拉了老婆去廚房。


    嬰兒室也大得過分,一進去,感覺踏入了粉紅色的世界,誇張夢幻的嬰兒床,整個房間都是用模型堆造出來的童話世界,一邊星星海洋,一邊太陽花朵,岑子妤心中暗忖,這不會混亂小孩子的認知嗎?


    岑子煊穿著休閑舒適的運動裝,勾勒出嬌小玲瓏的身形,頭發隨意的盤起,露出一張嬌美的麵孔,她盤腿坐在地毯上逗寶寶玩,才半歲的寶寶穿著小衣小褲,伸著白嫩嫩的小手咿咿呀呀要她手裏的玩具,岑子煊抬頭見岑子妤他們進來,挑了下秀氣的眉頭問:“二哥呢?”


    “在樓下。”岑子妤被寶寶嬌態可掬的模樣吸引,走過去碰了碰她臉,寶寶大大的黑眼睛看向她,裏頭閃爍著好奇和遲疑的光芒,看了幾秒,寶寶突然咯咯笑起來,可愛的模樣令岑子妤的心都融化了,岑子妤輕輕拉住她的小手,豈料她用力的握住,然後蹣跚著爬向岑子妤。


    岑子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看來她很喜歡你,你陪她玩會,我找二哥有事。”


    岑子妤嗯了一聲,注意力全被寶寶吸引。


    岑子煊站起身,她雖嬌小,身形纖細,但該有的地方一樣都不少,錢小晝看得眼睛發直,甚至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


    岑子煊注意到他,疑惑的問:“你是?”


    錢小晝忙端莊的說:“我是保姆。”


    岑子煊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下樓去了,錢小晝心癢難抑,趕緊跟了上去。


    不一會,樓下傳來爭吵聲,岑子妤正和寶寶搶布娃娃玩,還以為是聽錯了,豈料爭吵聲越來越大,其中還夾雜著哭聲,寶寶的聽覺很敏感,往爭吵的方向看了眼,像是感知到害怕,大聲哭起來。


    岑子妤將她抱在懷裏搖哄,她還是哭個不停,岑子妤急了,怕自己抱得她不舒服,忙將她平放在地毯上,她四肢亂蹬,哭得一張小臉都紅了。


    元悠驚慌的跑進去,將女兒抱進懷裏,抱著她走了幾圈,她才停止哭泣,岑子妤手足無措的問:“怎麽了?”


    元悠安慰她:“沒事,她餓了。”


    樓下傳來摔碗的聲音,岑子妤嚇了一跳,元悠尷尬的說:“是媽和子煊,其實沒事,她們就是表麵鬧得凶。”


    “嬸嬸也來了!”岑子妤吃驚的問。


    元悠笑了笑:“媽是想寶寶才來的,正巧子煊也在,一些事撞在一起,這次你二哥算是把子煊給得罪了。”


    岑子妤聽得迷迷糊糊,元悠示意她下去看看,也正好幫忙勸勸,她是媳婦,在小姑子和婆婆之間,幫誰都不好。


    岑子妤匆匆下樓,正好看見二哥拉著嬸嬸,錢小晝拉著三姐,他們各持一方,嬸嬸氣得臉色通紅,三姐卻是冷淡從容。


    “媽,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就知道,二哥不會隨便給我介紹對象,肯定是您在背後搗鬼,您也不想想清楚,就把我住的地方告訴霍家的兒子,那個男人是個草包,仗著家裏有幾個錢,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像這種隻知道到處留精的種馬,您看得上,我還嫌髒。”


    文靜被她的話氣了個半死,好不容故意緩了口氣,說:“好好好,我幫你是搗鬼,那你自己說,你想找什麽樣的男人,但凡你說得出來,我就能給你找到,但有一樣,你要是敢不結婚,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岑子煊語氣淡淡的說:“我不想跟男人結婚。”


    文靜扶著額頭,氣得發暈:“莫非你還想跟女人結婚不成?”


    岑子煊轉身想走,但有雙胳膊一直壓製在她肩膀上,她拍了拍幾乎捂著自己胸口的手,說:“能放開嗎?”


    錢小晝一低頭,頓時懵了,他還一直奇怪為什麽會這麽軟。


    岑子煊扯下他的手,並沒有放開,示威的說:“媽,您還真說對了,其實我喜歡女人,您要是再逼我,我可就隻能跟女人結婚了,我想,這比我不結婚,更讓您覺得丟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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