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夕楚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發,惆悵的說:“有些事你還不懂,隻有等你自己也做了孩子的母親,才會發現,父母對子女的感情,永遠都是最彌足珍貴的,我以前犯過跟你相同的錯誤,甚至連父親過逝的最後一刻,都沒有回去見他一麵,父親抱憾而終,我也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不同你四哥在一起,因為我害怕,害怕婚姻終歸會走上與父母一樣的路,那個時候,受傷害的不僅僅是彼此,還有無辜的孩子。”


    “夕楚姐……”岑子妤用力抓住她的手。


    喬夕楚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似乎嚇到她了,安撫的笑了笑,說:“別想了,去睡一覺,什麽都好了。”


    岑子妤恍恍惚的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一閉上眼,她就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有關父親和母親,還有邵和光和四哥,那些曆曆在目的情景就像是放電影一樣,每一個鏡頭都那麽的清晰,甚至能碰觸到真實的體溫,還有說話的聲音,岑子妤自私的以為時光倒流了,他們都回到了沒有任何謊言與傷害的時候。


    “小五!小五!”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岑子妤猛地一驚,紛亂的夢境瞬間破成千千萬萬的碎片,她睜開眼恍然了許久,眸子才對上四哥眼中的凝重。


    “小五,快醒醒。”岑子千拍了拍她的臉。


    “四哥,我這是在哪裏?”岑子妤神色迷茫至極。


    岑子千頓了一下,才說:“小五,你振作一點,伯父的病情突然惡化,我現在帶你去醫院,記住,不要慌,四哥一直會在你身邊。”


    岑子妤驚恐的瞪大眼睛,幹澀的問:“爸爸到底得了什麽病?不是說鼻子裏麵長了一個東西,隻要做手術摘掉就好了,四哥,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岑子千握住她的肩膀,輕搖了搖,哀求的說:“小五乖,不要問了,跟四哥走。”


    岑子妤難受的喘了口氣,心從未跳得這樣快過,喬夕楚示意岑子千去外麵等著,慌忙拿了衣服給她,岑子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的衣服,怎麽出的門,喬夕楚很擔心,岑子千不同意她跟著去,隻是囑咐她在家照顧自己和冬冬鯽。


    半夜的街道顯得很冷清,司機把油門踩到底,車像閃電一樣在路上狂奔,到了醫院,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岑子妤都還沒有接受父親是鼻咽癌晚期這個殘酷的事實,但她臉上並未流露出任何的悲傷,岑子千反而更加擔心。


    除了遠在美國的岑子牧和岑子煊,岑家人都到齊了,岑天澤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等自己知道大哥的病情,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目,極度的悲憤之下,對此事隱瞞得密不透風的岑子琛臉上帶了傷。


    岑天華身體非常虛弱,已經被推進隔離室,所有人隻能隔著玻璃看他一眼,岑子妤一走進去,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文靜忍不住抹著眼淚,百般心疼的拉著她的手,哽咽著說:“孩子別怕,現在醫學這麽發達,醫生一定會有辦法的。”


    岑子妤盯著玻璃後憔悴的臉看了許久,她想哭,但胸口像被什麽堵住了,除了剜心的疼,眼睛裏一滴眼淚都沒有,她茫然的看了一圈,啞聲問:“嬸嬸,怎麽沒有看見我媽媽?”


    文靜捂著嘴痛哭,岑天澤上前拍了拍岑子妤的肩膀,眼眶微微泛紅:“她太累了,有護士照顧她在休息。”


    醫生走過來,說:“岑先生想和岑小姐說話。”


    岑子妤一動不動。


    岑子千叫了她一聲,握住她冰涼的手。


    醫生神情沉重的說:“岑小姐,岑先生現在各方麵的狀態不太好,請盡量不要帶動他的情緒,防止血壓升上去。”


    岑子妤木然的點頭。


    護士領著她去做了全身消毒處理,換過衣服之後,才被送進隔離室,岑天華身上的儀器已經撤走,隻靠氧氣罩維持基本的呼吸,岑子妤走過去坐在床邊,握住他溫暖的大手貼在自己臉上,岑天華緩緩的睜開眼,看到她,費力的抬起手,試了幾下又無力的垂了回去。


    岑子妤的眼睛被刺痛,她強忍著巨大的酸楚,幫他取走氧氣罩,岑天華的臉色很平靜,嘴角甚至還帶了一抹笑意,問:“你媽媽去休息了嗎?”


    岑子妤點點頭,怕他看不見,忙說:“媽覺得累了,所以換我來照顧您。”


    岑天華目光柔和,極其欣慰的說:“小五,爸爸很高興有你這樣的女兒,又聰明又漂亮,跟你媽媽很像,我這輩子能娶她為妻……是、是……最大的幸福……”


    “爸!”岑子妤臉色微變,忙輕輕順撫著他的胸口。


    岑天華閉上眼,呼吸依舊困難。


    岑子妤拿起氧氣罩,他伸手攔住,說:“放心,爸爸沒那麽容易死。”


    “爸。”岑子妤咬住嘴唇。


    岑天華調整好氣息後,重新睜開眼睛,安撫的衝她一笑。


    岑子妤扯了扯嘴角,用盡所有的力氣,都笑不出來。


    岑天華握住她的手,愈發孱弱的說:“和光呢,有件事我還沒囑咐


    他。”


    “爸,您累了,先休息一會吧。”


    岑天華眼皮沉重,低緩的說:“小五,叫和光過來,爸爸還能撐住。”


    漸漸的,他閉上眼,翕合的唇角沒有任何動靜了,岑子妤狠狠一驚,胳膊僵硬的將氧氣罩覆上去,看到淡淡的氣息出現在罩壁上,才怔怔的喘了口氣。


    岑家兄妹幾個守著隔離室,岑天澤和文靜都去陪蔣溫茂,岑子妤獨自一個人在角落打電話,可無論打幾遍,永遠都是機械的女聲,她茫然了一陣,心頭浮上漫無止境的絕望,父親想見邵和光一麵,可是,她找不到他了。


    羅宋突然出現,不知道他對岑子琛說了什麽,男人麵色冷峻。


    岑子妤緩緩走過來。


    “夫人……”羅宋欲言又止。


    岑子琛看了他一眼,說:“你去一趟日本,想一切辦法聯係他。”


    “發生什麽事了?”岑子妤問。


    岑子琛眉心微動,說:“和光在日本遇到了麻煩,失去了聯係。”


    岑子妤臉色發白。


    岑子千摟住她的肩膀,說:“有人保護他,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快去。”岑子琛沉聲對羅宋說。


    羅宋大步離開,又回過頭來說:“韓靜不見了。”


    岑子琛目光驟冷,說:“你多帶幾個人去日本,先聯係盯著周仕崇的人,他們應該知道些什麽,隨時與我們保持聯係。”


    羅宋迅速離開。


    岑子千皺眉說:“要不我也去一趟日本,既然是德川家的地盤,芸香不可能不知道和光的下落。”


    岑子琛沉眸掃過,厲聲說:“你們兩個留在這裏,特別是小五,哪裏都不許去。”


    岑子妤突然拉住他的袖子,說:“大哥,答應我,一定要把邵和光帶回來,爸爸想要見他。”


    岑子琛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相信和光,他會回來的。”


    數十名醫生開了整夜的會,最後院長出麵,對蔣溫茂和岑天澤講出實情,因為病情持續惡化,所有的治療方案都失效了,以目前岑天華的身體狀況,等不到研究新的治療方案,目前唯一的法子,就是用一種新型藥,盡可能的維持生命,至於到底能維持多久,醫生們也不敢妄下斷定。


    這個消息仿佛五雷轟頂,蔣溫茂再堅強自持,也忍不住掩麵而哭,文靜陪著她哭,連岑天澤都背過身去,用手帕擦眼淚。


    岑子千將手搭在岑子妤肩上,說:“進去陪陪伯母吧。”


    岑子妤卻倉惶的逃開,那樣淒涼的場景,她根本沒有辦法承受,母親的脆弱能輕易擊破她心底最柔軟的防護,她不想陪著母親一起哭泣,惹得母親更加傷心,所以寧願守在冷冰冰的走廊,等待著所謂的奇跡。


    就像很多年前,她守在病房外,不停不停的期待,死神不要帶走爺爺,好像隻有自己守在那裏,才會有一分半點的希望,要是離開了,一眨眼的功夫,她最愛的人,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回來。


    一天一夜,岑子妤握著手機坐在那裏,一動未動,有人來,有人走,她都毫無知覺,就算母親拉著她的手哭,她也視而不見,好像隻要一卸下壓迫在胸口的那根弦,她整個人就會崩潰,所以,隻有在疲倦至極的時候,她才會靠在四哥的肩膀休息一會,甚至不敢閉眼,死神的氣息無處不在,如果她睡著了,父親就會在毫無察覺的情況被帶走。


    邵和光還是沒有消息。


    司機送喬夕楚和冬冬來醫院,在隔離室外站了一會,喬夕楚走到岑子妤身邊,見她臉色蒼白,嘴唇上起了一層皮,兩頰陷了進去,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身子搖晃著,好像隨時都會暈倒。


    喬夕楚試著跟著她說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喬夕楚擔憂的與岑子千對視,男人搖了搖頭,帶他們去休息室。


    走廊一個人都沒有,手機突然震了震,岑子妤一驚,打開看到一封視頻格式的郵件,她用手指點開,畫麵沒有聲音,但裏麵的人卻看得清清楚楚,髒亂的房間裏,邵和光被綁在椅子上,對麵是四個下身僅著圍浴巾,麵目粗狂醜陋的男人,他們牢牢按著一個全身光裸的女人,其中一個男人正在施暴,鏡頭突然拉近,岑子妤瞪大眼睛,那個表情痛苦的女人,長了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猥瑣的男人,一個接一個的淩辱著女人,鏡頭掃到邵和光,他麵孔極度扭曲,眼中彌漫的血色,狂躁得似野獸一般,一隻纖細的手撫過他的臉,岑子妤看到,張帆茹正站在後麵。


    剩餘的,都是惡心不堪的畫麵,手機落到地上,岑子妤捂著嘴蹲在地上嘔吐,將膽汁都吐了出來。


    “小五!”岑子千衝到她身邊。


    岑子妤吐到全身痙攣。


    岑子千大叫醫生,岑子妤指了指手機,然後昏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夢中有張滿臉是血的人在追趕她,她不停的跑,但那張恐怖的臉一直在


    身後,她害怕極了,努力想抓住什麽,最後她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抬起頭,震驚的發現那個人竟然是宋景文,然後又變成邵和光,等她倉惶的退開,後麵的人追上來掐住她的脖子,她拚命掙紮,那個人又變成了張帆茹,女人盯著她,惡狠狠的尖叫:“岑子妤,你去死,該死的人是你!”


    “啊!”岑子妤大汗淋漓的坐起。


    一雙手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她聞到令人安心的香氣,抬起頭,是母親焦急的麵孔。


    “爸呢?”她一怔,驚惶的問。


    蔣溫茂用手帕替她擦汗,說:“還在隔離室,小五,你嚇死媽媽了。”


    岑子妤肩膀一軟,撲進母親的懷裏。“媽,爸真的會死嗎?”


    蔣溫茂僵了僵,傷心的說:“別怕,你還有媽媽,媽媽也還有你。”


    岑子妤眨了眨眼,依舊沒有一滴眼淚,她心生惶恐,總覺得自己少了什麽,變得一點都不正常起來。


    岑子千走進來。


    蔣溫茂擦淨眼淚,說:“我去看看你爸。”


    岑子妤看著她離開,岑子千關上病房的門,眼神寫滿擔憂。


    “和光已經上了飛機。”


    岑子妤瞪著他,問:“那爸爸呢,還能撐多久?”


    岑子千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漠然,不禁握住她的手:“小五,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


    岑子妤愣了一會,說:“爸爸就不想見宋景文嗎?”


    岑子千驚了驚。


    岑子妤撫了撫頭,恍惚的說:“我真是糊塗了,媽媽在這裏,就算宋景文來了,我也決不允許他們見麵的。”


    “小五!”岑子千擔心不已。


    岑子妤推開他的手,說:“我去陪著他,我是他唯一的女兒,他現在需要我。”


    她站起身,晃了兩下,差點摔倒。


    岑子千抱住她,沉聲說:“你的身體太虛弱了,乖乖躺著,伯父現在說話很困難,他在等和光回來,小五,你知道的,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岑子妤撐著胳膊跌坐在床邊,喃喃的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肯聽話按照他們的安排去讀書,也不會認識張帆茹和宋景文,如果沒有心懷仇恨,我一定會好好陪伴他到最後一刻,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岑子千盯著她傷心欲絕的臉,歎了一口氣。


    晚上七點過十分,醫生商量後,將岑天華送回監護病房,也拿走了氧氣罩,或許是因為回光返照,岑天華的臉色漸漸有了血氣,呼吸異常的緩慢,眾人不敢圍靠得太近,隻有岑子妤和蔣溫茂陪伴在床邊。


    “天華……”蔣溫茂溫柔的呼喚著,她哭幹的眼淚,此刻顯得很平靜。


    岑天華緩緩的睜開眼睛,目光掃了一圈,清楚的問:“和光來了嗎?”


    岑子妤蹲在床邊,握住他的手說:“爸爸,您再等等,他很快就到了。”


    岑天華點了點頭,說:“幫我……好好照顧……你媽媽……”


    蔣溫茂捂住嘴。


    岑子妤柔聲說:“您放心,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


    岑天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溫茂,院子裏的玫瑰花開了嗎?”


    蔣溫茂忍了忍,說:“開了,香極了,等你出院,我們……去看花。”


    “和光……”岑天華氣息越來越弱。


    岑子妤將臉埋在父親的掌心,她在心裏默默祈禱,過去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甚至願意接受邵太太的身份,隻求,他一定要出現,不要讓父親心中留有任何的遺憾。


    醫生和護士都守在走廊,氣氛異常沉重,邵和光滿臉胡渣,風塵仆仆的撥開人群,衝進病房,岑子妤猛地抬頭看到他,眼眶潤了潤,蔣溫茂站起身,哽咽著說:“快過來……”


    邵和光走過去。


    岑子妤搖了搖父親的手,說:“爸,和光來了,你睜開眼看看。”


    岑天華的嘴唇動了動,眼睛卻沒能睜開,他抬起手,岑子妤和邵和光同時握住,他發出微弱的聲音,邵和光俯身靠近。


    然後,他的手垂了下去。


    “天華!”蔣溫茂淒厲的叫了一聲。


    夜漫漫冗沉。


    眾人回到岑宅,萬媽和傭人已經將所有的房間全都收拾出來準備過夜,出殯的日子定在明天,岑天華的遺體雖然還留在醫院,但按照舊時的規矩,在宅子偏廳支起了靈堂,眾人輪番守夜。


    蔣溫茂精神不太好,所以喪事暫時還未對外公開,隻有世交中的親朋好友前來祭拜,岑天澤和文靜負責接待客人,岑家兄妹和邵和光在靈堂守著。


    邵偉良夫婦一身莊重的黑衣,在傭人的帶領下走進偏廳,岑子妤本來低著頭坐在沙發上,低低盤起的發間插著一朵白花,黑色的長袍襯得一張臉青蒼消瘦,眉目沉寂,整個人安靜得令人心疼。


    單芷安眼眶微微發紅,叫了聲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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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子妤抬起頭,起身走到他們麵前,說:“爸,媽,你們來了。”


    單芷安握住她的手,哽咽的安慰:“要節哀順變,你爸爸肯定走得非常舍不得,所以你萬萬不能哭,要是太傷心,他就更放心不下了。”


    岑子妤乖巧的點頭,黑沉沉的大眼沒有太多的情緒:“我陪你們去客廳坐坐。”


    見她不哭不鬧的樣子,單芷安看得心裏愈發難受。


    邵偉良盯著靈堂中央的牌位,沉聲:“我與你父親同歲,岑邵是百年通家之好,你又是和光的妻子,兩家早不分彼此,往後任何事情,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岑子妤心中發酸,垂下眼睫說:“謝謝爸。”


    “和光。”邵偉良目光如炬。


    邵和光同樣一身黑袍,麵如沉淵的走上前。


    邵偉良用手掩著狠狠咳嗽了兩聲,說:“好好照顧小五,你們在這兒守著,不用管我們。”


    “知道了。”


    邵和光扶著岑子妤坐回沙發,她安靜得過分,像沒有生命的木偶,邵和光暗暗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他試著將她擁入懷中,她亦順從著,隻是疲倦的閉上眼,連同隱藏的,還有眼底無盡的荒涼。


    喬夕楚送吃的東西進來,行走緩慢,岑子千抬頭看見,忙接過她手裏的盤子,低聲說:“怎麽還不去休息?冬冬呢?”


    喬夕楚看了眼蒼白的靈堂,不免淒然,說:“冬冬已經睡了。”


    岑子千皺了皺眉,說:“家裏人來人往,大概今晚都不會消停,明天就更忙了,不如我讓司機送你們回千禧湖,冬冬還小,免得嚇到他,還有你,也不能不睡覺啊。”


    喬夕楚點點頭,說:“不用擔心我們,還有大半夜,你讓大家吃點東西,好歹也輪番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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